李嗣源的确是个很老实的人,或者说是个很厚道的人,即使做了皇帝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好人不一定能做得成好皇帝。

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意外死亡为李嗣源的兵变带来了合法化的契机。如果李存勖不死,或许他们君臣二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即便不是激战也一定会是生死战。以李存勖多年来对李嗣源的怀疑和猜忌,李嗣源明目张胆地起兵对抗朝廷后,李存勖更不会再相信李嗣源。况且李存勖不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客,他对政治的理解过于简单,对政治的诡计掌握也不够多。他不会与李嗣源进行谈判,更不会以空间换时间的方式渡过难关。

李嗣源既然已经起兵,骑上造反的老虎是很难下得来的,即便他没有反叛之心,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兵戈一起,叛乱的性质就已明确无误,剩下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以双方力量及形势对比来看,李嗣源一方比较得人心,李存勖败亡几乎早已注定。如果短兵相接,李嗣源会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他必须要向李存勖下手。到那时“乱臣贼子”的帽子确定无疑的将戴在李嗣源头上,这顶帽子只要戴上就永世不可摘掉。退一步说,即便留下李存勖一条命,也不过是第二个刘仁恭。对于李嗣源来说不过是第二个刘守光,次一级的乱臣贼子仍然是乱臣贼子。

李存勖被本部乱兵射杀,免去了李嗣源需要面对的一个难题。更重要的是,李嗣源可以冠冕堂皇地继承后唐帝国的大统。他率领的叛军实现华丽转身,摇身一变成为官军。由被讨的贼,变成了讨伐谋害李存勖凶贼的官军,因此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做贼了。

即便如此,李嗣源仍然十分谨慎,并没有猴急火燎地想上位。从李嗣源以往的六十多年的人生历程和后来做皇帝的历程来看,李嗣源对做皇帝的态度十分谨慎和缺乏欲望,这似乎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他是一个真正的老实人。

无论李嗣源个人如何想,形势已经身不由己,他周围聚集了一个大大的能量团,和他互相作用,共同运转。

李嗣源在李存勖朝廷遗留的大臣和他自己亲近部署的反复劝进之下,勉强担任了监国的职务。这个职务实际是代理皇帝。李嗣源之所以这么做,既反应了他是个老实人的心态,也的确有顾虑。太子李继岌拥重兵在外,那支队伍可是一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生力军,其战斗力远在李嗣源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之上。

李存勖的五六个亲弟弟下落不明。这些人都是李存勖之后皇帝位子合法的继承人,他们的合法性人人都比李嗣源强。虽然李存勖的死亡为李嗣源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可也带来另一个新问题。既然李存勖不是被李嗣源害死的,李嗣源以暴力手段取而代之的逻辑合理性就不充分了,他必须要在一定程度上承认和继承李存勖皇朝的延续性,这就不得不继续承认李继岌作为皇帝继承人的合法性。

李嗣源掌控洛阳的政治秩序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太子李继岌和其他王子的下落。

经过紧锣密鼓的寻访,也可以理解为“搜捕”,李存勖的近亲嫡系后人一一有了明确下落。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逃亡后藏在民间,被官兵找到。李嗣源首席谋臣安重诲得到报告,他为李嗣源着想,担心这些王子重新站在朝堂之上,更担心这些人和李嗣源争帝位,于是安重诲代替李嗣源“做主”,直接将这两个王爷秘密干掉。李嗣源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严厉批评教育了安重诲一顿。不过李嗣源并没有惩罚安重诲,而是继续重用安重诲。安重诲擅自办的这件事符合李嗣源的利益,李嗣源实际上是认可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把这口黑锅由安重诲替他背。

申王李存渥和刘皇后一路狂奔逃到了晋阳。晋阳兵权的实际掌管人是李存审的次子李彦超。李存审家教很严,很严谨,很谨慎,所以李存审本人这个传奇人物和他的儿子们都具有较高的政治觉悟,以沉毅自守为主要政治哲学,不盲动、不浮躁、不偏险。李彦超在没有明确表明立场之际,委婉地拒绝收留李存渥和刘皇后。李存渥被部下乱军干掉。刘皇后主动请求削发出家,做了一个大款级尼姑。

这里有个插曲交待一下。刘皇后和李存渥慌慌张张的逃亡路上,居然还有心思互相放电,忙里偷闲在路上云雨了几番。真是苦中作乐,互相安慰。李嗣源派人到晋阳的庙里,把人神共愤的刘皇后的脑袋砍了下来,当然也顺手没收了刘皇后多年聚敛的钱财充公。

永王李存霸逃到晋阳,主动提出出家当和尚,请求李彦超保全他一命。李彦超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晋阳守军不同意。最终,李存霸被晋军暗杀,横尸街头。

薛王李存礼及李存勖幼子李继嵩、李继潼、李继蟾、李继峣下落不明,翻遍了洛阳大街小巷远山近村,还是没有找到。李嗣源四处张贴寻人启事,还是没有找到,只好视同走失亡失,不了了之。

邕王李存美常年患病,偏瘫卧床,生活不能自理。这种人既没什么威胁也没什么价值,在朝的在野的没人拿他当回事。李存美因此而捡了一条命。

没几天,元行钦被官军捕获,押来洛阳。李嗣源亲自审问。李嗣源和元行钦是不打不相识的一对战将,若干年前两人曾经恶战一天,拳逢对手,将遇良材。彼此惺惺相惜,最终李嗣源收服元行钦。后来李存勖将元行钦征调到自己身边。李嗣源对元行钦还是有感情的。可是这次处理魏州乱军事件中,元行钦处处与李嗣源作梗,加剧了李存勖和李嗣源之间的矛盾。李嗣源对此很不理解,他质问元行钦:“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为我?竟然杀了我的儿子李继璟!”元行钦斜翻着眼睛,毫无理亏的意思,更没有对不起老上级的愧意。元行钦没有回答李嗣源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先皇帝又有哪里对不起你呢?!”李嗣源摇摇头,命人将元行钦推出斩首。

最令李嗣源担心的还是李继岌。

为了防范李继岌率领的伐蜀大军回师,李嗣源派出大将石敬瑭和儿子李从珂分别出任陕州留后和河中留后,切断了伐蜀大军的归路。

魏王太子李继岌听说洛阳之变后,心急如焚,想赶回洛阳救驾,可时间又来不及,不去救驾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他率军停在回师的半路上,犹豫不决。李从袭向李继岌建议,此时此刻事不宜迟,应抓紧回师,才有可能争得继承权,最大可能地保全利益。

李嗣源名义上派出人马去迎接李继岌,实际是阻击李继岌。由于回洛阳的路已被李嗣源的人马切断,李继岌只好北渡渭水,改道去晋阳。李继岌走到渭水河边时,才发现桥梁已经被晋阳守军毁掉。形势已经十分清楚,洛阳不欢迎李继岌,晋阳也不欢迎李继岌。况且几个王爷在晋阳都掉了脑袋。李继岌去晋阳也是送死,年轻的魏王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危难之处辨忠奸。李继岌身处绝境,那些马屁精死太监吕知柔等人纷纷逃亡开溜,把他们的主子无情抛弃。李继岌仰天长叹,心里清楚已经没有活路。万般无奈之际,李继岌命令随从将他勒死,自杀身亡。一个不太傻智商不算低品德较厚道的王子殒命他乡。

李存勖的儿子、弟弟等具有王位继承权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消失在了后唐王朝的政治视野之外。正统皇位继承人的绝迹,消除了李嗣源登基称帝的最大障碍,为李嗣源合法继位创造了机会与可能。既然正统继承人消失,那么按次序应该轮到非正统亲属继承皇位了,况且李嗣源也是李克用的干儿子,是李存勖的好兄弟,在亲缘关系上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更重要的是李嗣源拥有当世最强大的实力,他握着刀把子。刀把子与合法身份是通往皇权宝座的正、副路条。这两张路条李嗣源都拿到了。

皇权的大门向李嗣源顺理成章地敞开了。这个时候李嗣源再也没有理由推脱不当皇帝,别人也再没理由阻挡李嗣源当皇帝,也没有人再敢阻拦李嗣源当皇帝。

无论这一切是不是李嗣源亲自策划的,但结果是李嗣源必须要当帝皇。没有资料可以考证,李嗣源直接指导或授意了这一切,更没有急不可耐地督促别人操办这一切。很大的可能是李嗣源身边的人,如安重诲、霍彦威等人,替他着想、替他策划、替他操办了这一切,帮助李嗣源扫清了登基的障碍。

李嗣源身边的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动力,之所以甘心替李嗣源想得这么周到,归根结底还是这些人希望通过李嗣源的登基,进而他们本人也可以借此获取更大的利益。成仙飞升鸡犬升天的道理,普通老百姓都明白,安重诲、霍彦威、石敬瑭之流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们全心全意为李嗣源服务,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甘当铺路石,甘做垫脚石。

一切障碍扫除之后,李嗣源在一片一片一遍一遍的拥戴声中登上了皇帝宝座。

李嗣源的登基场面很简朴,没有像李存勖当初那样大的排场,也没有南郊之礼,只是象征性地走了走过场仪式。第二天就到宫里上班了。

客观上讲,李嗣源登基称帝后做了不少好事。他最先着手办的事情,就是矫正李存勖朝政的各种弊端。从这一点来看,李嗣源也不是个糊涂蛋,既顺应了军意民意,也展示了他正派的价值观。

住进洛阳皇宫之后,李嗣源看到皇宫里满满当当的充塞了几千名宫女宦官,还有杂耍的、唱曲的、演戏的、摔跤的各种剧团,把皇宫弄的乌烟瘴气像个大马戏场。李嗣源下令将宫女宦官和侍从精简到几十名,剩下的都打发出宫。把各种文工团裁撤精简,留下几个必要的剧团供朝廷日常文娱需要,其他的都解散或外放到民间。

末唐之后,经过唐昭宗李晔的整顿和屠杀,二十多年来宦官基本绝迹,各藩镇中也都没有了监军宦官。但是李存勖当政这几年,又派出了大批宦官到军中监军,对军队管理造成了很大的祸害。李嗣源像唐昭宗一样对宦官展开了清洗,指令各地藩镇就地消灭宦官监军。对逃亡山林民间的宦官,朝廷也不放过,赶尽杀绝。即使躲进寺庙出家当和尚的,一旦发现,也抓住剁了。可怜了这些宦官,小时候弄丢了小头,这时候又弄丢了大头。

后唐李存勖朝廷的文官大部分继续在李嗣源朝中做官,很多人被录用安置。但有一个家伙例外,孔谦,就是特别能搞钱的那个后唐财政部副部长。这家伙横征暴敛、搜刮盘剥手段繁多,尤其善于创新,花样百出。在李存勖朝廷严酷的财政赋税制度下,老百姓民不聊生,国家财政崩溃,财富分配严重失衡。李嗣源当政后,虽然也缺钱,很多地方需要国家财政扶持补贴,可李嗣源毫不动摇,毅然决然地取消了李存勖朝廷的苛捐杂税,并免除了当年两季的农业税赋。取消暴政的同时,当然要惩治恶人。孔谦这小子终于遭到了报应,被朝廷毫不吝惜地砍了头。

那么大家可能要问了,在李存勖朝廷时代军队的经费已经严重不足,还因此引起了很多兵变,李嗣源接了个烂摊子,又大幅度削减了财政来源,那么军队经费紧张的矛盾不是更尖锐吗?

军队稳,天下才稳。这是明摆着且急迫的事,李嗣源当然很明白,也当然会很重视。

李嗣源朝廷采取了化整为零的办法缓解军队经费危机,命令各地军队就地驻防,不再安排任何军事行动。军队不流动才相对较安全。即使不搞军事行动,可以减少巨额经费开支,但军队还是需要吃饭。所以,朝廷同时还下达了另一个命令,改变军队经费来源体制,减少中央供给,由各地军队在当地想办法。

化整为零的政策并没有创造增量经费,只是在做减法和分散风险,用一个权宜之计以应对朝廷面临的近期危机。这个政策得以实施还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希望。李嗣源的登基为军队带来了革故鼎新的希望。希望的力量在艰难时期是巨大的,它可以稳定人类群体的情绪。

节约经费开支的另一项措施是减少官员的薪水。对于朝廷大员月俸打五折发放,而且从五月份开始发,三四两月的不再补发。到了十月中旬才开始给文武官员发棉衣。举国上下过紧日子,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共渡难关。

还有一条重要的改革,那就是调整文官体制,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对宰相权力的调整。重新集中了国家财政管理部门,将盐铁、户部、度支等财政收支、税务、国库管理职能重新集中在一起,由户部尚书统一管理。

对枢密使的人选进行了调整,由大谋士安重诲代替李绍宏出任。孔循出任了枢密副使。孔循的贡献在于将开封献给了李嗣源,还有一个原因,他是霍彦威的亲家。

李嗣源目不识丁,没读过书不识字,以前没觉得这有太大障碍,现在做了皇帝才发现不认字还真不行。六十多岁的李嗣源再去上识字补习班是不可能的了,读业余大学也没有条件。李嗣源不能批阅奏章,只好由安重诲替他读奏章,然后由皇帝做决断。可是安重诲念书也不多,识字量虽然不少,可以读明白一般性大白话的文件,对于文言文的语义、典故、引用的

大量规章制度及各专业的概念等就搞不太明白了,时常出现半通不通似懂非懂的现象。

为了弥补朝廷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文化不足的缺陷,安重诲想了个办法,开辟了几个职务充当皇帝的侍读侍讲,以备咨询顾问。这里面就有冯道。冯道在河东时,受到河东头号谋臣张承业器重,一直参与起草重要文件等工作。出任后唐朝廷的翰林学士侍读,这是冯道从辅助岗位走向政坛的重要一步。

提拔了前朝文官任圆为中书侍郎,分管财政,成为重要宰相辅佐大臣之一。任圆一心为公,积极推荐干部,梳理财政,完善国家及军队制度。没多久,在他的领导下,朝野秩序恢复正常,府库之中也开始有了余粮。

任圆之所以得到重用,是因为他明达干练,先是接替李嗣昭北伐镇、定时阵亡留下的军前重任,更重要的是他在伐蜀过程中击败了乱军康延孝,更更重要的是他安全地率领二万六千伐蜀大军回到了洛阳。任圆的能耐及见识由此可见一斑。还有一个原因,任圆以前在李嗣昭军中时曾和李嗣源共过事,彼此留有较好的印象。

继续录用李琪为吏部尚书。李琪在前文书中曾经出场,他曾做过朱梁的宰相,后来又做了李存勖朝廷的官员。李琪曾经极力上书,向李存勖论述了国家财政政策的方略。论身份地位,李琪属于名门望族之后,政治理念相对还比较正派。

在前朝大臣中,还有一个被杀的人,此人是张宪。张宪并不是因作恶多端被砍头,而是由于他性格古怪难相处,在同僚中人际关系不好,被很多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实属可惜。

对于曾经有功于国家,但没有得到李存勖朝廷赏拔重用的人,李嗣源也给予了重视。在保卫晋阳战役中作出重要贡献的安金全,因李存勖嫉贤妒能而漠视了他的功劳。李嗣源登基后,封授安金全为振武节度使。这在军界起到了重要的示范导向作用,对愤愤不平的军界人心是个巨大的安抚。

还有一个重要的政治措施,李嗣源朝廷为郭崇韬和朱友谦进行了平反。这标志着李嗣源将李存勖的那一套全部推倒重来。

李嗣源的本事充其量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对于治国理政他不擅长。李嗣源这个皇帝位子之所以能坐得住,是因为他有几个本源性的有利因素。顺应民意这是李嗣源最容易办得到,也最容易理解的事情,于是他将李存勖朝廷的多数弊政一一革除,受到了文武官吏、老百姓、军队的拥护。李嗣源不崇尚奢华享受,生活属于比较简朴的人,因此他在治国方面没有发生荒淫乱政、享乐废政的毛病。宽厚是李嗣源另一个重要优点,他明白自己没有治理国家的本事,可是他对于有能耐的宰相大臣很信任,放手让他们干工作,这在极大程度上保证了国家机器的运转。

李嗣源纠正了李存勖朝廷的弊政,精简经费开支,安抚军队,选拔干部,粗略地稳定了中央和地方的局面。可是天下并没有因此而太平,距离太平还差得远。毕竟是个烂摊子,历史欠账太多。湖北高季兴看到朝廷虚弱,开始公开对抗中央政府,霸据一方。朝廷虽然派出大军征讨,可是并没有取得绝对胜利,只是暂时打击了高季兴的气焰。平卢、卢台、开封等地方时不时地也发生了一些兵变,好在规模不大,不得人心,没有形成气候,最终被朝廷一一讨灭。

李嗣源对于大臣的充分授权和容忍的确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在历朝历代皇帝中,能做到他这种程度的不多。李嗣源对大臣的倚重并非是由于他无能,主要是因为他缺乏文化功底及执政经验。李嗣源并不是糊涂蛋,他对事理很明白,只是自己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不过,李嗣源跟这些大臣也不是没有摩擦,但从大局和长远考虑,李嗣源主要还是采取了以团结使用为主的用人策略,胸怀包容。

后唐明宗李嗣源天成二年(公元927年),李嗣源和大臣之间的几次争执比较生动地展示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枢密使安重诲早期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主要是跟随李嗣源在戎马倥偬中度过,对于国家治理的典章制度、人物典故不熟悉,治国理政的经验积累很少,特别是对于一个帝国日常运转中的各种程式基本不了解。因此,安重诲虽然是李嗣源的左膀右臂,居于宰相之上,可他一个人无法操持偌大国家机器运转,不得不寻找一些熟悉情况的人帮助他办事。

由于孔循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在皇宫朝廷中做事,熟悉中央政府的日常运作习俗,也了解很多高官的特长。再加上孔循此人心眼多,善于搞关系,和霍彦威、安重诲这些重量级人物打得火热。安重诲对孔循很信任,两人结成党派。

到了五代时期宰相已经没有初唐时期那么大的权力了,名为宰相,实际都是主要部门的一把手。枢密使的权力逐步增大,以掌管军事机要为主,相当于现在的总参谋部。文官行政事务则由宰相分管。由于连年征战,枢密使职能凸显,逐步合并了很多文官职能,自此宰相的权力进一步削弱。

有一次李嗣源选拔宰相,实际是选内阁部长,他打算在了解熟悉前朝旧事的人中选拔。安重诲认识人不多,请孔循推荐人选。孔循一直在朱梁及后唐中央做官,打算借此机会排挤南下的河北人,其实主要是想排挤任圆。孔循向安重诲推荐了郑珏和崔协。而中书侍郎任圆则推荐了擅长诗词歌赋写文章的李琪。可是郑珏一向与李琪不和,郑珏就通过孔循遏制李琪。孔循向安重诲说李琪虽然识文断字文化水平不低,名牌大学毕业,学历已经达到博士了,可是他太贪,名声不好。

各位大臣拟定候选人之后,李嗣源召开会议进行讨论,准备拍板定下最终人选。李嗣源问道:“现在宰相缺人,事情多得忙不过来,你们觉得谁合适啊?”

既然李琪有毛病,郑珏年岁大,眼花耳聋,安重诲就折中了一下,首先说道:“崔协可以。”

任圆直来直去,拐弯抹角的心眼少,一心扑在工作上,同时他是个急性子,丝毫不顾及安重诲的面子,立即站出来反对道:“安大人不了解京城的情况,对人物不熟悉,被人蒙蔽了。崔协虽然是名门之后,可他学问太浅,写文章错字连篇,喜高谈阔论,虚有其表。臣作为宰相感到学问已经不够用的了,再弄一个文盲崔协来协助我,岂不会被天下笑话?”

明宗皇帝李嗣源见两位大臣意见不一致,明白这里面有问题,但又不便明说,采取了调和迂回的策略说道:“宰相岗位十分重要,还需慎重选人,你们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李嗣源把崔协和李琪都给否决,安重诲和任圆气鼓鼓地都不作声了。

李嗣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以前在河东晋阳时,经常见到冯道。发现这个人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他没有私心杂念,为人厚道,不喜欢争权夺利。论人品才学够宰相的条件。”

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冯道捡了个大便宜。知识就是力量啊,在军人大老粗扎堆的朝廷中,冯道的崛起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或者说他具有独特的价值。冯道最大的长处是善于起草公文,当年跟随晋王李存勖打天下时,军务繁重,魏州与晋阳之间往来公文如同雪片。冯道捉笔当此大任,语言流畅、含义明白、引经据典、论述透彻,日试万言,倚马可待。

孔循的建议没有得到采纳,保举了两个人双双落选。孔循由此而感到十分气愤,闷闷不乐竟然连续几天罢工不上朝。李嗣源为了安慰孔循,专门派安重诲去孔循家探望,好言好语开导一番,孔循才继续上班。

为了调和矛盾,安重诲在选相这件事情上一改往日独断专行的作风,主动和任圆商量谈判,争取各让一步。安重诲提出让崔协当个候补协办员,帮着宰相办理政务。没想到任圆牛脾气上来了,死活不买安重诲的账,仍然坚持要用李琪,绝不同意崔协入朝。

安重诲并不惧怕任圆,只是皇帝重用任圆,而且任圆一心为公,勤于工作,除了性格脾气倔强刚直之外,没有大毛病。因此,一直以来安重诲对于任圆还算客气。可是这次宰相人选之争,在安重诲内心深处对任圆埋下了嫉恨的种子。既然商量不通,安重诲进而采取了绕开任圆的策略。他和孔循隔三岔五就挑李琪的毛病,并向皇帝李嗣源揭发,同时添油加醋地夸崔协有才能。

没多久,皇帝李嗣源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冯道和崔协一起提拔为中书侍郎。任圆在宰相人选之争上,弄了个烧鸡大窝脖,输掉一场。

任圆性格刚强直率,敢作敢当,且自以为和皇帝李嗣源有老关系,所以在朝中谁也不怕,敢于碰硬,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因出差或加班等工作需要,政府给官员们发放了一些用于吃饭住宿的馆券,相当于现在的代金券。按照传统的做法,这种代金券一般由户部印制发放。可是安重诲奏请皇帝要求将代金券从内务府支出,这意味着这项权利从宰相转移到了枢密使手下。任圆作为首辅宰相哪里肯答应。两人在皇帝面前为此事争论得面红耳赤,互相攻击的话越吵越激烈,越骂越难听。李嗣源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只好为两人调和。可是安重诲和任圆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脏话,把李嗣源吵得心烦意乱。

两人没有争出个结果,不欢而散。退朝之后,李嗣源闷闷不乐地回到后宫。后宫中有年龄大的宫女问明宗皇帝:“刚才谁和安重诲辩论呢?”

皇帝说:“宰相任圆。”

宫女说:“妾以前在长安宫中的时候,没有见过宰相和枢密使奏请工作敢这样没大没小,不守规矩的,是不是他们看不起陛下啊?”

可不是吗?经宫女这么一说,李嗣源心里更不痛快了,安重诲和任圆没大没小,这成何体统!后来李嗣源再也没有给任圆和安重诲辩论的机会。遇到事情不再讨论了,皇帝李嗣源直接拍板。

代金券的发放职责按照安重诲的意见,改由枢密使管辖。任圆觉得皇帝过于偏袒安重诲,心里愤愤不平。既然馆券的职责划走了,任圆一赌气要求将盐铁、度支、租庸三司的职责也从各部委划走,统统交给安重诲去办吧。皇帝李嗣源也没有给任圆留面子,顺水推舟,将三司职能一股脑划归了枢密使。安重诲的枢密使权力进一步集中,基本上已经接近于敬翔当年担任的崇政院使了。

任圆处处受制于安重诲,更不善于和朝廷高官周旋,无奈之下请求退休,回家养老去了。

十月份,李嗣源出巡视察工作,他从洛阳出发去开封。现在镇守开封的宣武节度使是朱守殷,也就是那位大力士搏击手。这家伙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搞不清和谁亲和谁厚,完全是由着一时的性子办事。朱守殷几次搭救李嗣源并将洛阳城献给李嗣源,李嗣源也没亏待他,将开封汴梁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朱守殷镇守。

李嗣源东来巡视,原本是正常的皇帝活动。可朱守殷错误估计了形势,他以为李嗣源要威慑东部各诸侯藩镇,于是心里开始打鼓了。经过一番胡思乱想,朱守殷这个二百五居然没来由地反了。

明宗李嗣源感到哭笑不得,这个朱胖子你不好好地过日子,造什么反啊。李嗣源派出宣徽使范延光和亲军御营使石敬瑭兵伐朱守殷。两军刚刚见面,开封汴梁城就土崩瓦解,军民开城投降。朱守殷全家被抄斩。

就在李嗣源东巡的时候,洛阳城内发生了大事件。平日里被任圆得罪的一些官员,秘密地找到留守的安重诲,怂恿安重诲趁皇帝不在的时候除掉任圆。其实任圆此时已经退休在家,不再过问时政,可是那些曾经被任圆得罪的朝廷大员仍然不肯放过他。任圆虽然退休,也曾是当朝首辅宰相,哪能说杀就杀?

杀任圆需要借口。

借口就是借别人之口说出理由。

别人说了:“皇帝在外讨贼,任圆一度飞扬跋扈,弄不好他可能会在后方趁机作乱,还不如除掉以绝隐患。”

既然理由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了。

而且安重诲也正有此意。

于是安重诲点头认可。

枢密使安重诲一面奏请皇帝,一面派出了使者去杀任圆。未等皇帝批示回来,安重诲的使者已经到了任圆家。任圆一看来人就已经明白了个中含义,这是安重诲嫉恨他,要借口借刀借机杀人。任圆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慌不忙,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摆上酒宴,谈天说地,纵论古今,把酒痛饮。

任圆长相英俊潇洒,举止开合自如,讲论起道理来,意气纵横,引人入胜,很有风范。现在大难临头,任圆仍然不改往日风采,镇定自若。任圆从少年时追随李嗣昭说起,戎马倥偬三十年,往昔情景历历在目。梁军围困潞州时,任圆力劝李嗣昭坚守以抗拒敌军,终究破围。李存勖继位,内外人情汹汹,任圆百般幹旋调解,李嗣昭与李存勖冰解猜疑。晋梁胡柳坡恶战,任圆参谋李嗣昭北面突击,逼退梁军。镇州讨伐张文礼,李嗣昭阵亡,任圆受托总领三军以破赵城。魏王伐蜀,回师途中康延孝作乱,任圆西追扫荡,流贼覆灭。李继岌

丧命渭南,洛阳皇朝易主,任圆安抚将士顺利东归。李嗣源继承大统,任圆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数月之间朝野大有起色。

任圆慷慨陈述,间或悲歌,族人仆役听后哭成一片,为自家主公的不幸遭遇五内俱焚。任圆毫无惧色,泰然自若地举起一大杯清酒,祭拜天地之后,一饮而尽。环顾了一下苍穹和族仆,任圆“呛啷”一声拔出三尺宝剑,横在颈项之上,用力一拉,一股热血喷出喉管。任圆从容自杀。

任圆被杀!

洛阳震动。

朝廷震动。

端明殿大学士赵凤闻讯大哭,控诉道:“任圆是义士啊,几次挽救国家危难,怎么会造反作乱呢?安重诲滥杀无辜,有什么资格辅佐国家?”像赵凤这么直白表露痛惜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被任圆训斥、抵制、得罪过,他们为任圆的死拍手庆贺。

安重诲擅自诛杀宰相,皇帝李嗣源事后没有追究安重诲的过责,此事不了了之。由此可见李嗣源对安重诲的偏倚和纵容,由此可见安重诲的飞扬跋扈和独断专行。

由于李嗣源的厚道和治理国家的才能不太够,致使朝政大权旁落到了安重诲等近臣高官手里。李嗣源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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