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田把出租汽车停在房子前面,没有熄火就直接下了车。大白天的热气笼罩着他,但背脊的寒意却丝毫未减。点燃一根烟,用力吸一口,静静地吐出来,烟雾缓缓扩散,升上天空。不可思议的是,他完全不紧张,这并非经过重重考验锻链出来的强韧心志,甚至可说是完全相反的心理状态,这是……有所觉悟。

但王田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此刻手上还紧握着枪,就是最佳证明,在便宜西装里也还穿着防弹背心。王田叼着烟走上通往玄关的碎石子路,其实换算成距离也还不到十公尺,却觉得很长很长,因为心理作用的缘故。

到达门口,他把香烟吐掉,抬头看着房子,褐色的墙壁,大窗户,普通到极点的平房。不过外观是可以伪装的,重点是内部。

王田伸手转动门把,没有上锁,这并不意外,但也不在预料中,因为任何情况都是有可能的。他打开门,进到里面,立刻举枪备战。然而并没有发生预期的枪战,什么人也没有,是在耍他吗?

他没有脱鞋直接踩上地板,拉开玻璃窗,然后毫不犹豫地迅速打开起居室的门,什么人也没有。怎么办?怎么办?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无人的起居室,而正前方有一扇门是关上的。

王田俐落地滑进起居室,将身体隐藏在沙发背后,其实就算躲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一定没有用的,躲也是白躲,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行动很可笑,却又无可奈何。接着他绕过沙发跟中间的大茶几,一边注视着厨房一边接近那扇关起的门,抓住门把,一口气打开——前方出现目标,目标物沉默地盯着王田,动也不动。

好机会,王田用力扣下板机……脚被攻击了,被攻击两次……从哪里偷袭的?他不由自主地跪下去,但仍未让目标物离开射击范围。虽然一开始就不抱期望,不过似乎没有坐下来和平谈判的可能了,这家伙不知道圣德太子的宪法十七条吗?该死。

王田正要开枪时,手就被攻击了,枪飞出去,王田倒在原木地板上,手跟脚都在出血,虽然还不会致死,但是眼前的情况如果无法反击,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反正都要被攻击,我情愿被攻击身体而不是脚啊。”王田开始喃喃自语,想藉此忘记疼痛。“亏我还特地去买了很贵的防弹衣。”

“不只吧?”旁边传来一句话。旁边?到底是谁?“西装里面,还放了好几颗手榴弹耶。”

声音的来源走近王田,是一个脸型瘦长,长得像牛蒡的男子。“这个点子,该不会是从电影里面学来的吧?”

“这是个人风格。”

“那可真厉害,不过对我们不管用喔,你应该知道的吧?”

“你是谁……”他咬紧牙关,抬头看对方。

“你不记得这张脸了吗?”牛蒡把自己的长脸贴近王田:“最近有没有看电视啊?”

“有川高次?”

想起来了,丰平区那件分尸案,那名被害者,因为特征是脸很长,所以有印象。

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这个家伙?而且为什么他还活着?应该已经被山本砂绘吃掉了才对……

“别露出那么错愕的表情嘛。”有川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古川千鹤:“对不对啊?千鹤。”

“真的很错愕呢。”古川千鹤站在梳妆台前,眺望着白色窗帘外面的景色,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被她身后的大镜子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转身看着这里,眼神虽然寂寞,却带着一丝神秘的机伶。

“虽然我完全不清楚怎么回事……”王田边喘息边对千鹤说:“不过,事件背后的主使者被我猜中了,真的是很高兴。”

“喂……王田先生,什么主使者,这对千鹤太失礼了啦。”有川坐在千鹤身旁的椅子上,前面是一张整齐的书桌。“这明明全部都是岛田自杀才引起的吧?”

“确实如此。”王田点头,汗水流进眼睛里。“但那也是……古川千鹤引导他这么做的。”

“啥?”

“岛田司是为了救古川千鹤而自杀的。”

“对啊。”有川夸张地耸耸肩:“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如果古川千鹤……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的话呢?”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观察古川千鹤,但她的表情毫无变化。“也就是说,你……古川千鹤,是故意被欺负的,因为你事先就预知到,这么一来,岛田一定会为了救你而有所行动。”啊,可恶,又是预言者,王田对自己说的话很火大。

“唉呀,想像力真丰富。”有川低着头笑:“不过呢,你答对了。”

“我是——最顶端的人喔。”古川千鹤往前站出一步,俯视着王田:“包括那些人诞生的理由,岛田对我的情感,他自杀会引起的后果,以及最后你会找来我家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那不就是无敌了吗?”王田立刻答腔:“谁都赢不了你嘛。”

“没错。”古川千鹤简单地点了下头:“谁都无法赢过我。”

“真有自信。”

“喂,王田先生——”有川偏着长脸:“为什么你会想来确认千鹤是不是预言者?甚至还有送死的觉悟啊……可别学以前的侦探,说什么只想要知道真相,太老套了。”

“我不想告诉你为什么,省得被怀疑我有特殊癖好。”

“有什么关系,像我也有角色扮演这个嗜好啊,对了,小海跟青威好吗?有没有好好过日子啊?”

“你是为了报叶山里香的仇吧?”千鹤看着房里的衣橱跟书柜,彷佛根本不把王田放在眼里。“因为你知道就连山本砂绘咬死叶山里香的事情,也都在我的计划当中,所以要来杀了我。”

没错。当时王田抽完烟正要离开研究所,就发现叶山里香被山本砂绘咬住脖子,紫色洋装已经染成红色了。王田急忙拉开山本砂绘,而山本砂绘没有任何抵抗,轻易地被拉起,她把自己的手塞进自己嘴里,已经断气了,简直就像是要把自己给吃进去一样。但那都不重要,王田立刻观察叶山里香的状况,可惜已经太迟了,她的脖子被咬下一大半,想要抱起她,结果脖了就裂开,身首异处。

叶山里香……死了。

“咦,原来你喜欢少女啊。”有川戏谵地说:“这样不行耶,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跟自己同一个年龄层的女性身上嘛。”

“才不是……”王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汗擦掉,身体很痛,意识越来越模糊。

“无所谓,你喜欢什么都好,反正你个人的情感,对这篇故事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没事突然冒出来,就为了讲这种屁话吗?为什么你还活着?不是应该早就被山本砂绘吃掉了吗?”

“王田先生,你知道《锁传》吗?”有川突然说。

“啥?”

“那是一部燃烧众多少女BL魂的作品喔。”有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喜欢里面的伊达征士,‘光轮征士’你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那个伊达征士啊,是穿绿色铠甲作战的,我那天在角色扮演会就是扮他。”

“那又怎样……”

“山本砂绘杀死的男性,扮的是镗传的主角,叫做真田辽,‘烈火辽’喔。既然叫烈火,就是火嘛,火……当然是红色的,而且卡漫的主角经常都是红色造型,这点基本常识应该要知道的吧?所以真田辽的铠甲也是红色的,绝对不是绿色的,也就是说,我根本就没有被杀死,是你们自己误会了啊。当然……我也是故意的啦。”

这家伙在讲什么啊?王田听不懂,无法理解。“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他只好换个问题:“伤害周遭的人,是想要得到什么?”

“这次我只是听千鹤的命令行事而已。”有川回答:“我是涉入另一起事件的人,本来其实可以不需要出场的,但是听千鹤说山本砂绘正好杀了人,所以就依她指示顺水推舟啰。要做坏事的时候,诈死是很方便的,你要恨就恨山本砂绘吧。”

“你怎么会跟古川千鹤合伙的?”

“你问题还真多耶。”

“我们不是合伙喔。”古川千鹤低头看着王田说:“是我雇用他的,先让他诈死,再叫他协助山本砂绘逃出警察的搜索,然后提供情报给镜同学,最后是帮忙收拾你。”

“收拾……”

“即使我是预言者,跟你战斗也还是会输。”

“真是高估找啊。”王田无奈地微微一笑:“我对女孩子是很没辄的。”

“嗯。”古川千鹤露出淡淡的微笑:“我知道啊。”

“喔。”

“好啰,可以了吧,再见了,王田先生。”有川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王田面前,将枪口对准他:“在下手之前,先祝福两位在天国重逢……这样你有没有很高兴?”

“喂,等等……我还没问古川千鹤的动机——”王田急忙说,他不能就这样死去。“究竟为了什么?”他眯起眼盯着古川千鹤:“你为什么要计划这些事?为了制裁杀死仓坂佑介的古川美惠子吗?还是为了报复害死你妹妹的山本砂绘……”

古川千鹤露出微笑,非常……幸福的表情,眼中的机伶消失了,寂寞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念头?一个?啊……王田确定一件事——她得到满足了。

不对,是她想要得到满足,所以就这么做?只为了这样?只为了……为了什么?有川扣下板机,冲击,在生命终结的瞬间,王田发现梳妆台上放着一张相片,那似乎是一张全家福——背景是某处河岸,一个穿红衣服的小朋友,跟一个国中年纪的少女并肩站着,在她们背后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看来应该是母亲的女性,将手搭在红衣女孩的肩上,而看来应该是父亲的男性,正温柔地凝视着妻子的手,至于红衣女孩的脸部影像,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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