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的撞击声把我惊醒。

“什么?”我急忙站起来,不小心打翻装田泽心脏的盘子,但已经没有时间去可惜了。

“声音是从铁门那边传来的吧。”靠在墙壁上的镜同学动也不动:“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啊?不过敲得还真用力耶。”

“敲门?”

“要不要去开门啊?”

“别乱开玩笑!”万一被看到仓库里的景象,我的人生就毁了。

“当然是开玩笑的啊,打开还得了,我也不准你打开啊!”镜同学一口气讲完,用慢条斯理到离谱的脚步走向流理台。敲门声、应该说是企图破坏门的声音,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砰砰砰砰砰。

“怎、怎……怎么——”我焦躁不安,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抖得比第一次玩踩高跷还厉害。“怎么办!你说啊,怎、怎么——”突来的惊恐夺走所有的冷静,现在的我只会在餐厅里踱来踱去六神无主。“怎、怎么躲……躲门——”

“多蒙?”镜同学打开厨柜,然后上半身钻了进去。“那就要用爆热神手指啰,啊,石破天惊拳比较厉害吧?不对不对,最强的是石破天惊爱爱拳……”

“你、你在胡说什么啦!”

我冲到餐厅入口连忙把门打开,顾不得冷气钻到气管里。砰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大,仔细一看,铁门下面已经被打凹进来了,对方是打算破坏掉铁门然后从下面钻进来吗?那么薄弱的铁门,被打坏只是迟早的事情。啊啊,真讨厌,仓坂医生你为什么没帮我订做一扇坚固隐密的铁门呢?我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愤怒,然而想到这座仓库当初一开始并不是用来当冷冻库,这些设备都是后来增设的,就又无法怪罪于谁。

要不要再杀人?就宰了吃掉嘛。

右半身说得很简单,但我完全不知道铁门另一边究竟有多少人,无法像对付藤木跟田泽的时候一样临机应变,就算我拿着菜刀跟锯子,以寡敌众仍然只是有勇无谋的做法,只要对方有一个人逃走我就完蛋了。果然……逃离这里才是明智之举吧,可是要怎么逃呢?这座仓库的出入口就只有那唯一的一扇铁门,这样要从哪边逃出去?

不可能的……逃不出去,刚开始回复冷静就领悟到这个最糟糕的事实。砰砰砰砰砰——

铁门真的越来越凹了,底部已经慢慢翘起来。逃不掉的,我关上餐厅的门,作为仅有的微弱抵抗。一回头,看到镜同学正对着墙壁——不是隔间的石膏板,而是仓库的水泥墙——踹了好几下,咚、咚、咚……

“镜同学?”我傻眼了:“你在做什么?”

“在发泄啦!”镜同学一边拚命踹墙壁一边大叫,咚、咚、咚。“为什么我没有预言到这个状况呢!这猪头、猫头!”

“猫头?”

“听我说,砂绘,这间仓库里面印满了你的指纹吧?不能留下指纹,这种事你平常应该也没有在注意对不对?”

“啊……嗯。”我有时候会戴手套,但那是为了御寒,所以我的指纹已经到处留下了。

“就算我们成功脱逃了,可是只要那些家伙打开铁门,进到这里面来……”镜同学停止攻击墙壁,用锐利的眼神锁定我的瞳孔:“那些人一定会去报警的吧,这可是刑事案件喔,是杀人事件。”

“杀人……”

“然后你的指纹就会被查出来。”

“可、可是……”

“的确不会立刻找上你。”镜同学抹一下额头:“但是你能保证警察绝对不会从尸体的身分来源,或是仓库的所有人、管理人这些线索,来追踪到你的存在吗?你有防备得这么彻底吗?……我是不知道啦。”

仓坂医生以前会经告诉过我,这间仓库是他父亲买下的,而现在又是归谁所有呢?我只知道,维持仓库的开销都是从医生的户头转帐扣缴。尸体的身分——其中大部分应该……

不,是一定,都是仓坂医生他们医院里的患者吧,其余的尸体,应该也是藉由医院相关管道取得的,因此仓坂医生就确定有嫌疑了。

而我落网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呢?即使没有用指纹追查,一旦仓坂医生的所作所为连结到我的存在,那么立刻就毁了,虽然我不认为医生他会到处泄漏我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完全保密吧。就诊都是在医院里大大方方地进行,而且是经年累月的,说不定早就被怀疑了,可能早就有人觉得这不是普通的诊疗。

不确定——这就是结论。我的立场并不算安全。

“那个在丰平公园杀害男性、割走人肉的凶手,也是你吧?”镜同学的语气很肯定。“那个穿铠甲的人。”

“嗯……”现在隐瞒也没用了,我直接承认。

“果然,那当时现场有处理好吗?”

“没有留下指纹。”

“有没有被目击到?”

“没……”我把话打住,其实我并不知道。在跟那个青年接触的时候,会经有过稍微醒目的举动,不能保证没有刚好被谁留下印象。

“算了,随便啦,反正你就是准备要被抓了。”

“不行,我不要啦,怎么可以!”铁门被破坏的声音依然持续着,我的颤抖已经从双脚传到全身,腋下感觉很不舒服。

“不要也没办法啊,谁叫你做得不够干净。”镜同学又转回去面对墙壁。“啊,对了对了,我的警告并没有取消喔,请不要介入岛田的事件。”说完她就轻轻拍了下放相机的口袋。

“我知道啦——”那台相机拍下了仓库内部的画面,以及我的脸孔,是完美的证物。即使能够侥幸避过警察的搜索,只要交出那些照片,我的罪行就曝光了……绝望。

“砂绘,你觉得那扇铁门会被攻破吗?”镜同学又开始踹墙壁,这次的力道比较小,咚、咚——

“嗯……”我抖着双唇点头:“门并没有很厚,应该会吧,怎、怎么办……”

“送你一句好话如何?作出任何行动前,永远都要先设想最糟的结果,这样就会出现各种转机喔。”

“啊?什么?”

要说教请等一下,现在并不是时候。怎么办?怎么逃呢?不……就算逃得出这里,也逃不过警察的眼睛。怎么办?啊啊,不行,已经没救了……逃也没用、逃也没用、逃也没用!

“也就是说,太过自负是不行的喔。”

“镜、镜同学,你快逃吧,逃……快逃啊!”

镜同学回答知道啦,可是她仍然一直踹墙壁,砰砰砰砰砰——每发出一次声音,铁门的寿命就缩短一些。没救了,我认真考虑是否要干脆咬舌自尽。

“嗯,有志者事竟成。”镜同学突然喃喃自语,她停止攻击墙壁,转过身来,然后把自己的书包打开,开始翻找东西。

“你……在做什么?”

“还会做什么,当然是确认墙壁的硬度啊。”镜同学耸耸肩:“不好意思,我个人并没有踹墙壁的兴趣嗜好。”

“硬度?”

“砂绘——”镜同学抬眼看着我,表情很真挚。

“什么?”我疑惑地问。

“如果要摆脱铁门外那些家伙,就点火烧掉仓库吧,全部烧掉喔。”

“烧……烧掉……”

“因为这里是唯一的证据啊。”她表情认真:“所以,只要把仓库销毁的话,就没问题了喔。”说完从书包里拿出某样东西,迅速站起身来。“我并不讨厌你,所以也不会责备你吃人肉的事,纯粹只是不希望生活被打扰才警告你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好了,我们逃吧。”

“逃?”我被这句话唤醒:“怎……怎么逃?”

“如果没有出口,就自己挖一个。”

“啊?”

“我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镜同学走到流理台,上半身钻进柜子里。

“你在做什么?”

“破坏总开关兼准备工作。”镜同学才刚回答,就传来咻——的声音,餐厅里充满了瓦斯的臭味,她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

镜同学哇地大叫一声,从厨柜里跳出来,用力咳了好几下,然后迅速后退抓起书包,就叫我赶快出去不要发呆,边喊边离开餐厅,我急忙跟在后面。虽然逃离了瓦斯味,接着却被寒冷侵袭,呼吸很痛苦,我忍不住抱紧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在灯光照射下,成堆的骨头和食物残渣映入眼帘,插在藤木肉上的菜刀闪闪发亮。我朝铁门仔细一看,凹陷程度已经相当严重了,砰砰砰砰——底部开了个大约十公分左右的缝,砰砰砰砰——即将被攻破了。

“镜、镜同学……”我克制想要捣住耳朵的冲动,像个虔诚的信徒般呼唤她的名字。

“别担心啦。”镜同学呼出白色的气息,笑着回答我:“没问题的。”仔细一看,镜同学手上握着两条红线,循着线的来源看过去,一直延伸到半开的餐厅门缝里。

“那个——”我忍不住指着红线问:“是什么?”

“线。”她回了我一句废话,快步朝铁门走去,手中的红线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微微摇晃着,然后在距离餐厅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

“请问……”

“好像从那次以后就一直放在书包里,嗯,幸运幸运。”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庆幸。

“请问……”

“你看你看,电视上常常出现吧?”镜同学的声音像在对宠物说话:“这种手法你不知道吗?”说完就挥舞着两条线玩波浪,什么嘛,居然还有心情玩,真是搞不仅。

“所谓的手法,是指……”

“先让室内充满瓦斯,再把点火装置连接到卡匣式答录机或录放音机上,从外面启动让它爆炸。来,请动手吧。”

说完就把食指上缠绕的红线伸到我面前,唇边漾着愉快的微笑,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点火装置?爆炸?

“这、这个……”我的视线因寒冷加上恐惧而冻结,想到餐厅里弥漫的瓦斯味。“请问?”

“很不巧,屋子里没有可以用来卷线的工具,所以只能手动啰。”

“等等,你是认真的吗?”

“还有其他办法吗?如果你保留了什么机关或密道就另当别论啦。”

“可是——”我这才想起头还在痛,用右手按住闷痛的位置,或许这是身体对引线的抗拒吧。“爆炸的威力有多大,我们根本完全不清楚吧?这么临时起意……”

“不要紧。”

“可是——”

“啊啊,你很啰唆耶!我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嘛,已经说到自己都忘记讲几次了,真是的。”镜同学像兔子一样跳脚。“喂,这里很冷,动作快点。”

“但是……你看,那边还有暖炉,绝对不会只破墙壁而已的。”我还无法下定决心,只有一直盯着红线。

“那我送你一句好话喔——”镜同学缠绕红线的手指划着圈,有如魔女正在念咒一般:“某个军队的锅炉爆炸时,现场有一名士兵只受到单眼失明的创伤。”然后再度把红线伸到我面前:“真是的,都是创士害我几乎没有文学素养可言。”

背后传来破坏铁门的声音——砰砰砰砰砰。对了,差点就忘记,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所以我没得选择。或许应该说,所谓的犹豫和选择,从我吃下人肉的瞬间,就已经不存在了吧?事到如今才觉悟,也没有意义了,右半身没有出现说任何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从镜同学手中抽出红线,她手指冷得像冰雕一样。握住线头,我轻易地动手一拉,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当铁门底部出现可以爬进仓库的空隙,几乎同一时间,厚重又豪放的爆炸声响起,这声音虽然不至于撼动中村的身体,却足以令半规管失衡数秒,耳膜有点疼痛。

“什么……啊。”石渡用力呼口气,停止动作低声地说。

“天晓得。”中村全身是汗。

“刚才那声音——”

“是爆炸声吧。”

“爆炸……”石渡喃喃重复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抹汗。“什么爆炸了?”

“我怎么知道啊。”

“不论如何,先进去吧。”石渡提议,然后蹲下窥视铁门的缝隙。“嗯?”他惊讶地皱起眉头。

“不会危险吗?刚才爆炸过耶。”

伹石渡却无视于中村的话,自顾自地钻进去,接着用匍伏的方式入侵仓库,随即又噢了一声,停在半途中。

“怎么了?”没有回应。

“怎么了?”再问一次。

“这个……这个太猛了——”门缝里传来石渡模糊的声音:“中村你来看看。”

“我很想啊。”中村还在耳鸣,他拉着耳朵回答:“所以你快点往前,不然我进不去。”

石渡小心缓慢地移动身体进入,中村随后跟上,一钻进去,就清楚感觉到寒冷的空气,脸面向仓库,嗅到一股异

味。中村抬起头来,内部的诡异光景呈现在眼前。

“哇——”喉咙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声,但并非因为立刻察觉到周围散落着骨头、肉片,还有头颅跟血液。一开始……还以为骨头是普通的白色棍棒,而头颅是排球,凝固的血是油类,中村脑内的安全机制努力说服他自己。然而……眼前有着被菜刀插入的无头尸体,不可能是错觉,安全机制停摆,直接面对现实——这是什么?

“这、这个太猛了啦!”石渡的声音让他完全清醒,他看了眼石渡,对方正摩擦着双臂,这才想起仓库里的气温低得很夸张。

“这些……是真的?”虽然一目了然,中村却硬是问出口,石渡低声回答应该是真的。

中村走进仓库,重新环顾周围,在半个体育馆大小的面积上,散落着骨头跟肉片,简直像是吃过的食物残渣。食物残渣……这是中村逐渐恢复理性后,最先得到的感想,看到这种有如野兽过境的场景,任谁都一定会联想到吧。中村吞了一下口水,前进一步,冷冻机的运作声跟自己低粗的呼吸声互相重叠。地板、其实大部分几乎都是结冰的血,上面还有切片的内脏跟冷冻的眼球,如果把理科教室的人体模型拿一百具来乱丢,或许就会是这副光景。

“这是什么啊,喂——”石渡的语气明显地充满不解:“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不知道啦。”中村的话随着白雾一起吐出来:“我怎么会知道。”

“搞不好是那个杀人犯的藏匿处喔……”石渡边说边看着被切下来的头骨。

“哪个杀人犯?”

“就是那个丰平区的案子啊,据说尸体被分割带走了。”

“啊——”中村轻轻点了下头,的确杀人手法非常一致,太一致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石渡的嘴唇在颤抖:“不过我们两个好像跑到可怕的地方来了。”

说着就抬头看天花板,似乎要避开视线。“到处是尸体耶,真是的,又不是寄生兽。”

“你知道寄生兽?”中村很惊讶。

“我可是右手米奇的大粉丝,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中村边回答边吸气:“喂,还有怪味耶。”

“是瓦斯吧?”

“发生爆炸的,大概是……那一间吧。”说完就指着用白色隔墙围起来的房间。“去看看吧?”

“喂……先等一下啦,说不定还有人在里面。”石渡担心着。

“那正好。”

“可是——”

“现在才退缩已经来不及了吧。”中村只留下这句话,就快步走向房间,石渡似乎也觉悟了,放弃挣扎随后跟上。

中村一确定石渡已经来到自己身旁,立刻一口气打开房门,里面一片黑暗,浓烈的烧焦味和瓦斯味钻进鼻腔,石渡用手捂着口鼻。幸好没有起火延烧,只不过刚发生爆炸的现场,还飘着阵阵浓烟,眼睛被熏得很难过,气管也被入侵。从外面看是白色的墙壁,里面已经全被燃烧的煤气熏成黑色,甚至连天花板也不能幸免,龟裂的缝隙就像花纹图腾般,爬满了整面墙。烧焦的地板上,有张歪了脚的椅子,而数分钟前应该还称为餐桌的几片木板分散在四面八方,其中又参杂着一块黑沉沉疑似铁板的物品,然后——

“是从那里逃走的吧。”石渡捣着嘴,眯起眼睛盯着墙壁上被炸开的洞口。

被破坏到一定程度的墙壁上,有个七、八十公分左右的洞口,那应该是爆炸的冲击力所造成的,透过洞口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中村赞叹地看着硬被炸开的洞口,然后慢慢走过去,把头伸到洞里面,只将脸部露在屋外。温暖的夜风和清新的空气非常宜人,中村用力吸进好几口被森林充分净化过的新鲜氧气,接着开始观察周遭环境,可是不出所料,只有树木、月光、地面、夜空……除了这些理所当然的单纯风景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映入中村的眼帘。

“果然什么人也没有。”中村把头缩回来,室内的惨剧瞬间又复活,有种莫名的错乱感,应该是脑神经来不及适应吧。“看来是已经逃走了。”接着说出评语:“很聪明。”

“把墙壁炸出洞来,从那里逃走——”石渡垂下眼,用僵硬的声音喃喃地说:“干嘛啊,又不是炸弹超人,这位凶手。”

“你在生什么气?”

“中村……”石渡抬起头,夸张地耸了耸肩,又看向地板。“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声音还是很僵硬:“那个啊……我一直装作没看到,不过看来还是行不通的。”

没错,中村也知道了,那是一进这房间最先看到的东西,但又硬是忍着不讲。这种方法在漫画或小说里或许可行,只可惜在现实当中是行不通的。地板上……有个焦黑的身体,下半身不见了——是田泽的尸体。制服被炸破,头发像黑人般卷缩,炸开的下半身流出溶化的内脏跟血液,感觉有如电影中大魔头最后的下场,但中村并没有勇气说出口。

田泽死了……没错,即使脑中不断演练各种开玩笑的说法,却没有任何想法可以否定这个事实,这种时候,现实主义者是很吃亏的,因为不容易产生幻想。中村俯视名为田泽的焦尸,脑中出现这些毫无意义的念头。

“报警吧。”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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