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为了打发时间,我收看电视的新闻谈话节目,结果看到有川死亡的报导,说他被分尸弃置在市区内的公园里,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根据新闻报导,有川(本名是有川高次,果然很平凡)的遗体是在星期三上午十点左右,被前往公园游玩的托儿所幼童跟保母所发现,死亡时间推测是在星期二晚上九点到十点半之间,死因是颈动脉被利刃切断后大量出血,内脏除了肠胃跟肺部以外,全部都被取走,身体的肉也被切掉了……说话速度超快的记者叙述到目前为止所能掌握的最新消息,接着画面切换,某个常出现在电视跟杂志上的主持人开始用熟悉的声音说明,综合所有情报研判,这名凶手可能具有食用人肉的特质……

我关掉电视。被杀了,有川他——被杀了,我发现自己已经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在我的周遭,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内,有两个人被杀害,而且两个都是我所熟识的人,甚至其中一人的尸体还是由找发现的。突然间,如此突然地,死亡就从找向前走过。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脑中不自觉地回想,星期二的话……没错,就是角色扮演大会那天,而且死亡时间推测是晚上九点……那不就是有川他失踪后没多久吗?

我想跟青威讨论一下看法,可是我并不知道青威的电话号码,而且也没告诉她我自己的,大概到下次活动以前都见不到面了吧。我没来由地陷入低潮,连站都站不起来,有股冲动想要一直躺在床上……不,这算不上什么冲动,因为根本就是不想动。

我想要回忆生前的有川,可是所有的记忆都像在翻阅以前看过的电影宣传手册,既模糊又遥远。明明就在两天前,我才跟有川碰过面,而且两人见过面的次数也绝对不算少,现在却……

难道说,这就是死亡吗?成为只剩下回忆的存在,这就是死亡吗?算了,我并不了解什么死亡的本质,也不是什么哲学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女学生而已。但我的脑中确实起了一些变化,这是在岛田死亡的时候没有发生的现象。

房间里的时钟显示着下午四点十五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开始准备出门,虽然心情很糟,可是遵守约定是应有的道德。在玄关穿好鞋子,伯母从厨房走出来,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是到朋友家,而伯母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回到厨房去了,没什么,反正一向都是如此。

我出了门,走到闷热的大街上,这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在意别人看法的我,对视线的敏感度是一般人的两倍。我回过头去看,眼前却依然只有平常的街道,只有陌生的人群穿梭着,没有任何异样……又来了,有人在看着我。

从高中刚入学没多久,我就开始感觉到这股视线了,只要一上街,几乎有四成左右的比例会被神秘的视线给盯上。这当然不是什么多心或是误会,背后感觉到的视线货真价实,因为我有着敏锐的雷达,能够迅速察觉别人的视线,所以非常肯定。

一转回正面,立刻又感觉到那股强烈的视线,就投射在我的肩膀周围,绝对不是什么过度敏感。我连忙回过头看,却还是没抓到视线的来源,然后是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是谁呢?已经发生好几次,感觉很不舒服,是变态吗?真是的,这个社会实在很为难女生,为什么上天要把力气都赐给男性呢?神也有性别歧视吗?

到达咖啡店的时候差不多四点三十分刚过,往店里看一圈,发现绫香已经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是不习惯等人的喔。”她这么说,但表情却是完全相反,温柔地微笑着。绫香的便服,是黑色长裙配蓝色衬衫,很普通的服装。

我坐在绫香对面,她背后是一扇大窗户,可以看到十字路口。一想到刚才那股视线的来源可能就站在外面,我开始觉得害怕,立刻打开菜单遮住脸。

“不用那么急没关系喔。”绫香十指交握,放在桌面上。“慢慢来。”

“啊,是。”我躲在菜单后面回答,虽然很容易被误会,但也不好解释什么,只有保持沉默。

“不好意思,硬把你约出来,造成你的困扰了吧?”

“不,怎么会。”居然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还能够跟绫香来往,对我而言根本就是莫大的福气,真希望有班上的同学从前面那扇窗走过,为这一幕做见证,咦……这个我之前好像也有想过吧。

“你的表情怪怪的喔,怎么了吗?”绫香微微地偏着头。

“啊……有吗?”

“啊,抱歉,我好像太多嘴了。”绫香偏着头轻轻点了一下。“真是坏习惯,请不要介意。”

“不会。”

女服务生端来巧克力蛋糕跟咖啡,放在绫香的面前,然后转过来问我决定好了没。我既没钱也没食欲,所以只叫了桥子汁。

“我先开动啰。”绫香喝了口咖啡,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么,赶快进入主题吧。”

“好的。”我静静地点头。

“有几个经过确认的新线索。岛田的死亡时间,推定在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到四点十五分之间。”

“喔。”这实在不是女孩子会边吃蛋糕边闲聊的话题。“能够推断得那么详细吗?”

“嗯,因为有问到岛田生前最后目击者的证词。”

“呃,绫香——”我突然有个疑问:“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我有认识的人在警界工作。”绫香的回答就像大学生在解答小学算数一样简单。“碰到这种时候就很方便喔……回到主题吧,刚才提到岛田生前最后的目击者,就是西泽老师,以及其他几位老师。”

“你说西泽老师,是教美术的那个吗?”

“没错,岛田在三点四十分左右到办公室借用美术室的钥匙卡,当时负责办理的就是这位西泽老师。”

“办理?”

“就是说由西泽老师受理申请书然后把钥匙卡拿给岛田,而且申请书上面写着三点四十四分。”绫香补充说明。“然后,据说管理卡是收在校长室的保险箱里,而保险箱的钥匙……当然,是由校长保管。”

“校长的不在场证明呢?”

“那天校长好像是到钏路去参加教育委员会的会议,而且据说保险箱的密码只有校长一个人知道,甚至钥匙还随身携带着。”

“可是那些都是校长自己的说辞吧?这种话,并没有经过证实。”

“说得没错。”绫香说完,吃了一口巧克力蛋糕。“消息本来就没有可靠的,现实世界里不会有百分之百真实的消息。要说不可靠的话,就连电脑纪录都有可能被窜改……不过,目前已经进入调查阶段,如果有窜改的纪录,很快就会发现了。”

“嗯,话虽如此……”的确,消息跟证词这种东西一定会受到主观意见的影响,所以是非常模棱两可的东西。“可是这么一来,思考事情的角度——”

“只保留可信度高的线索就可以了,所以管理卡的事情,姑且先搁着不管。”接着她又喝了一口咖啡。“除此之外比较重要的线索,就是岛田口袋里那张——果然确定就是美术室的钥匙卡,而杀害他的凶器是菜刀类的利刃,死因是大量出血,然后黑板上的字,果然也不是岛田所写的。如果电脑纪录可以相信的话,在我们之前最后借用美术室备份卡的,是一年C班的女学生朝仓幸乃,借用时间是今年的四月二日。而且美术室的固定玻璃窗,必须要使用特定的工具才能打开……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凶手呢?”我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问题很蠢。

“如果知道凶手的话,我们接下来的讨论也没有意义了吧。”绫香对愚笨的我说道。“当然,警察也考虑了各种可能的情况,啊……我来公布一下其中最离谱的吧?”

“啊,好。”

“我跟香取同学共谋的假设。”

“耶?”太扯了,真是误会、冤枉、栽赃。

“有一个说法是我们两个用备份卡入侵美术室杀害岛田喔。”

“什么嘛——”我不知所措。“这的确是最简单的解释,可是这么容易被逮到的杀人方法我才——”女服务生送来橘子汁,我立刻把话打住。

“我同意。”服务生离开后,绫香冷静地说:“而且这个说法并不成立,因为当时我跟你身上都没有可以藏起凶器的物品,再加上发现尸体后没多久,镜同学就出现了,所以也不可能把东西藏到别的地方。还有,这跟备份卡的时间纪录也会互相矛盾。”

“那——”我开始担心。“警察有发现这些漏洞吗?”

“当然,大人的思考比较周全,这么简单的道理是应该要想到的。而且这个共谋的假设,只是初步调查阶段的说法,现在已经排除了,请放心吧。”

“啊啊,真是的……”我把唯一自豪的头发拨到耳后,用吸管啜着橘子汁,奇怪的甜味,不太好喝,如果颜色再淡一点,搞不好还可以当作苹果汁来卖。“害我白担心一场。”

“不好意思。”

“啊,别这么说。不过我真的有点吓到,因为我的本性很神经质。”

“跟我一样呢。”

“绫香你也是吗?呃,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不过完全看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啊。”

真的是这样吗?我常常都觉得人类是凭外表决定一切的生物,先有了外表,再从心里产生配合外貌(也就是符合包装容器)的性格。以此类推,我应该是一副枯萎黯淡的外表吧。

“那么,绫香你有想到什么推论吗?”我为了阻止精神的低潮,就开口发问。

“有想到很多种,可是每一种都欠缺关键点。老实说,现阶段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有点尴尬。”绫香双眼看向天花板,是表示无奈的意思吗?

“关键还是在美术室的门锁,只要不使用钥匙卡,就不可能把门锁起来,反过来说……只要有钥匙卡,就什么都没问题了。”这是当然的。“读卡机似乎并不会纪录卡片插入的时间,如果有第二、第三张卡的话……”

“可是就只有一张而已。”

“没错,目前的情况是这样。”

对,不管是从美术室外面用十字弓杀人,或是用钓竿把卡放进尸体口袋,最后都一定要把门给锁上。带走凶器的诡计也不是没办法解释(虽然有点牵强),然而要找出不用备份卡就可以上锁的技巧,脑中又变成一片空白。

“呃——”我说出之前就有的想法:“岛田他——应该还是自杀的吧?”

“警察也有想到这个可能。”绫香立刻回答:“可是这么一来,消失的凶器跟黑板上的字,就会陷入瓶颈了。”

“有没有可能是自然消失的凶器?”

“冰块吗?”对于我老套又不实际的说法,绫香只是微微一笑。“冰块应该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外伤,除非从高处瞄准再丢下。”

“那……”这是我今天想到的手法:“或许是在别处被杀再逃进美术室,然后为了躲避凶手的追踪,才用钥匙卡把门锁起来的。”

“有一个类似的说法,就是他在美术室里被杀,等到凶手离开才上锁的。”

“不可能吗?”

“不可能的。”

“果然,问题在血迹吧。”

“嗯。”绫香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蛋糕她不吃了吗?“只有岛田陈尸的那张讲桌上面有血,走廊跟教室地板都没有任何血迹。如果身负重伤,一定会沿路滴血的,就算刀子没有拔起来也一样。”也就是说,岛田一定是在讲桌上被杀死的,真是让人伤脑筋。

“那会不会是凶手躲在教室某个地方,等我们打开门以后才逃出去的?”

“这才真的是不可能。没有地方可以让凶手躲藏,连铁柜也是开着的啊。”

“这样啊……”我都快忘记了。“美术室里面除了铁柜以外,没有可以躲的地方了吧。”

“而且自动门是横向打开的,所以也不可能躲在门后面,如果是铁柜以外的地方……比如说桌子底下或是讲桌后面,就算躲起来也非从门口走出去不可,那样就会被我们两个看到吧。”

“这么说来,根本行不通吧。”

“没错……唉,真是搞不懂。”绫香目光遥远,大概正在快速地思考吧。“说到不懂,黑板上的字也是一个谜,那三个字——‘不要吸’。”说完她抿着唇。

“那真的不是岛田自己写的吗?”我向她确认。

“嗯,根据笔迹,还有岛田的手指跟衣服上都没有粉笔灰来判断,的确不是。”绫香点了下头,双手离开杯子。“应该是杀害岛田的凶手写的吧。”

“会不会是在那之前别人就写上去的呢?”我一这么说,绫香立刻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很会想耶。”从她的表情跟语气看不出来究竟是褒还是贬。

“这个假设……行不通吗?”

“不,不是行不通。”绫香的表情瞬间恢复正常。“而是必须要有过滤线索的能力。”

“喔。”很难懂。

“随便就否决掉太可惜了,有时候被视为垃圾的东西,经过监定才发现价值不菲,线索也是一样的。”

“喔。”也就是说……要去查证黑板上的字迹吗?“可是,我不觉得那几个字很重要。”

“不要吸”——我想不出这句话有什么含意。

“这里就先把它当作是凶手写的来推论看看吧。香取同学,你有想到什么吗?啊,可别说它什么意思也没有喔。”

“想到什么啊……那个是不是日文也很可疑,可能是字面所写的‘不要吸’,也可能是一种暗号。”

“暗号?”

“比如说,换成罗马拼音之类的。”我用拼音字母分段念出来。

“只有这样没办法当作暗号啊,根本连单字都不算。”

“嗯……”我脑中浮现某个粗话的单字,不过当然不能说出口。“可是即使就当作‘不要吸’来看,还是不了解意思啊。”如果是“不要吸”,那就是为了阻止某种吸取的动作而写的,写给谁看呢?难不成凶手是想检举吸烟者吗?

“没错……那究竟是什么呢?完全不了解啊。”绫香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表情严肃。

“呃,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我并不那么觉得。

“嗯,是最重要的。”绫香微微地变了表情,拿起咖啡杯。“至少我个人是这么觉得。”

喝了一口,优雅地放下杯子。“唉……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答案。”说完叹了口气,终于把手伸向蛋糕,才吃第二口而已。“不行,还是算了吧,我以为藉由讨论的刺激可以有所收获的,看来不太成功。”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不,那样太失礼了。因为我们是一起发现尸体的同伴,所以才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啊,那我让你期待落空了吧。”唉……好不容易绫香对我有所寄望的说。反正我就是一个没用的人,多余的角色,只是个生性阴暗的角色扮演狂而已。

“不,我才是强人所难,造成你的困扰了。”

“啊,不会,真的没有。”我急忙否认:“我完全不觉得困扰。”

“真的吗?”

“是的。”

“你真有趣,讨论杀人事件根本是找麻烦的王道呢。”绫香误会了,我对杀人事件毫无兴趣,对杀害岛田的人也没有恨意,我只是想跟她来往,提升自己的形象而已,因为我是个怕麻烦又庸俗的胆小鬼。

“那是因为……一般人应该都不想被卷入杀人案件吧。”

“当然啰,我也是,真想赶快忘掉。”

想忘掉?想赶快忘掉的人为什么会跟警察打听线索,又为什么会去查证密室呢?如果要说我介意的话,这才是我最介意的地方。

“香取同学。”绫香突然浮现毫无预警的严肃表情,我惊讶地看着她。绫香用清澈的双眸凝视着我,害我好紧张,我想起橘子汁的存在,连忙喝一口,咦,这不是苹果汁吗?

“请问……有、有什么事吗?”

“有关古川千鹤的事情。”

“古川?啊……”我立刻想起午休时间的事情,藤木那伙人正要开始欺负千鹤,就被绫香教训一顿。我看了非常感动,绫香她不只是“美丽”跟“优秀”而已,还拥有“力量”,这三项当中要具备任何一项并不稀奇,但绫香却是头一个三项兼备的完人。

“她是从何时开始遭到这种待遇的?”

“啊,呃——”我有点抗拒,不想说破这个秘密,但这是鹰羽高中全二年级都知道的事情,而且既然是绫香开口的,就不能不说。“千鹤的母亲……在两年前杀了人。”我停顿一会儿,绫香没有反应,于是我喝了口果汁,继续说下去:“据说她杀了自己的医生老公,用菜刀刺进肚子里,连肠子跟内脏什么的都掏出来。”

“那就成为千鹤被欺负的理由吗?”绫香将手肘靠在桌面上,双手抵着下巴。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有种被责怪的感觉。“所以她们就说千鹤是杀人犯的女儿,还说人根本就是千鹤杀的。”

“看样子,全班几乎都有份呢。”绫香低声地说:“这样是不行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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