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请某位——说是朋友还不够熟,说只是认识却又常有往来的人士,帮忙调查关于自体幻觉的现象。报酬只需要一个午餐的便当就解决了,这对低收入的王田而言真是庆幸。

调查显示,所谓自体幻觉的现象,确定就是一种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灵异(心理?)现象。而看到的当事人,也有在目击的当下,或者是数天、数年后,因为心肌梗塞或体能衰竭等缘故导致死亡的。追究死因,据说自体幻觉是从自身肉体抽离的灵魂,所以灵魂离开后肉体就会变得日渐衰弱。真是不知所以然的理论啊……王田一边翻阅报告书一边这么想。

而且如果只是这样看过也就算了,麻烦的是这个现象并非只是在电玩或小说中出现而已,似乎已经可以确定是真实存在的事件,就连精神医学界也从多年前就开始在讨论,也留下了一些学术论文。

要试着举出自体幻觉的典型症状的话:

·在眼前数十公分到数公尺的范围内,或是左右两侧,出现了明显可见的自我影像。

·大多数是静止不动的,有些会行走,或是跟着自己动作。

·全身影像较少,多数为脸部、头部,或是上半身等部分影像。

·一般而言,大部分是黑色、灰色、白色之类的单一渐层色。

·有时候是平面浅薄的,缺乏立体感,有时候则是看起来像胶膜或玻璃般,具有透明感。

·自我影像不一定会跟自己的样貌相似,有的表情不同,有的服装不同,甚至有的看起来比自己年轻或年老。

再者,看到自己的身影叫做自体幻觉,而受到另一个自己的干涉,则似乎是称为双重人格体验。基本上,据说都是精神分裂症或是脑部病变的患者才会看到,不过即使是健康正常的人,在疲劳状态下或是偏头痛的时候,也有可能会看到。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出现的是什么样的影像,当事人都会毫不怀疑地凭直觉确信那就是自己的影像,这是本现象的特征。

如果要举出实例的话,这也请先前提到的那位人士帮忙调查过了,某位二十六岁的女性患者,曾经遭遇过“一躺上床准备睡觉,立刻就看到墙壁上有个穿黑色衣服的人”,以及“那个人像影子一样看不到睑,可是我马上就确定那是我自己,我觉得是在看着我自己。当我想要告诉先生而移动视线时,那个影子就跟着移动,像是企图要进入我的视线。”这类的状况。

该名患者在十八岁时第一次目击到自体纠觉,据说是“夜里突然看到一个全裸走向对面的人,我开口问是谁,那个回过头来的身影,就是我自己。”然而为什么会是裸体的呢?对于王田的疑问,那位帮忙调查的人土简洁地回答:“因为她正在从澡堂回家的路上。”如果真是如此,大概免不了要全身发冷吧。

这名患者的日常生活充满了“从电车上看着自己的家,结果看到了下楼梯的自己”,或是“看着橱窗整理头发时,身旁出现了同样动作的自己,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却又瞬间消失了”,还有“到门口收外送的东西,准备要付钱时,发现另一个自己站在玄关前,好像想要抢先付掉”等等……简直是自体幻觉的花车大甩卖。其它据说还有“走在路上,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正准备跨上脚踏车,却重心不稳往墙边倒过去,当我想走近时跌了一跤,抬起头来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这种看到不同年龄自己的经验。

如上所述,这个叫做自体幻觉的现象,并非因为跟自己相像才认为是自己,不论是年幼或是年老的影像,当事人都会确信那就是自己,无须任何根据、理由或理论。

王田询问那位人士,简单讲究竟所谓的自体幻觉是什么?对方的回答则是:“恐怕是类似脑部幻觉,非常暧昧不明的东西吧。”看来这个现象,就跟骨头会喀啦喀啦响一样,是个尚未完全解开的谜,所谓的现代科学就是这么回事吧,王田并没有期待太多。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所谓的灵异现象这回事的。现在正躺在床上的少女,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或许脑中有一部分产生病变了吧,这也是她之所以会看到自体幻觉的原因,王田对此深信不疑。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吧。”王田将报告书放下,坐到豪华的睡床边,然后从电视机卜的冰箱拿出一瓶姜汁汽水,虽然也有啤酒,但他深信除了生啤酒以外,其它任何啤酒都是邪门歪道,是没有意义的替代品。“怎么样?这个说法你可以接受吗?”王田将上半身转向少女。

躺在床上的少女,轻轻地点头,原本陷入某种心神丧失状态的她,正渐渐开始找回自我。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不过,我所看到的我,就是现在这个年纪,而且,很明显地有动作,还有颜色,跟真正的我很接近。”

“有发现什么不同吗?”

“没有,跟我几乎一模一样。”

少女刚刚才淋过浴,脸颊气色很好,带着一点淡淡的红晕,仔细一吞,是个很美丽的女子。从衬衫敞开的领口可以隐约窥见她纤细的锁骨,但两人的年纪相差有十岁以上,所以并未产生任何性欲的兴奋,即使他们正孤男寡女独处在宾馆的一间房里。自己真是人畜无害啊,王田忍不住苦笑。

“这样啊。”王田打开姜汁汽水的瓶盖,这种啵的声音大概没有任何瓶罐不会发出的吧。

“要不要喝什么?”这当然是由公费支出,他不可能自费喝下好几百块钱的罐装果汁。

“我不用。”少女摇头。

“读完这篇报告以后,再想想你说的话,你不觉得你看到的那个所谓的另一个自己,就是这个自体幻觉吗?”

“我不知道。”少女抬头看着天花板回答,大概是在看上面有如舞厅般的照明设备吧。

“不过所谓的自体幻觉,其实是不存在的幻象吧?我的不一样。”

“证据呢?”

“另一个我,摸到我了。”

“嗯哼……”真是个狠角色。“可是这些都是你的主观说法吧?说不定只是你自己认为有被摸到而已。嗯,一定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

“那么,我来证明那是幻觉给你看吧。”王田将姜汁汽水含进嘴里,跟想象中的味道有些微妙的不同。“那么首先,你就说说第一次看到自体幻觉时的情况吧。”

“只有一次。”

“啊?”

“我只有看过一次另一个我,到目前为止。”

“啊,好的、好的。”这样吗?那她的症状可能是比较轻吧。“什么时候看到的?”

“被攻击的时候。”少女摸着左手的绷带,像是在回想。

“你是说,这个伤就是被自体幻觉给割到的吗?”

少女的视线没有离开天花板,微微地点了头。这个发言令人感到不小的讶异。所谓被自己的分身攻击,就是自杀意识的表现,王田不是专家,不知道用这个说法来解释算不算恰当,无论如何,他确实突然产生了兴趣。

“嗯……你被自体幻觉攻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

少女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口回答,说是上星期六。上星期六,那是王田在桥下发现这名少女的日子——六月二十九日。他催促她说得更详细些。

“那天,我跟大家一起去露营,你知道吗?目流川上游的登山区有开放的地方,我们就是在那里露营的。”

“你说的大家,是朋友吗?”

“嗯。”

“有几个人?”

“三个。”

“能说出名字吗?”

“浦野宏美、森口博绘、堀井良子。我们是坐博绘的车去目流川的。”

“另外两个人是学生吗?”

“除了博绘以外,那两个都是我的同学,博绘是学姊。”

“你被攻击的时候,其它人都到哪里去了?她们没有来救你吗?”

“中午的时候,博绘学姊跟良子在帐棚前面煮饭,我因为不会做菜,就在饭煮好以前到下游去看河川。我站的下游区,应该离帐棚还不到一百公尺。”少女说到这里就把话打住,然后弯着背,缩了缩肩膀。“结果突然就被刀子从后面……”

“咦?等等,等一下——”王田恢复姿势,把香烟点燃。“浦野宏美呢?她也在做饭吗?”

“宏美、宏美她……”少女沉默了几秒。“不对,宏美跟我一起到下游去了。”

“你被攻击的时候,浦野宏美没有来救你吗?”

少女双眼凝住不动,思考了一下,却像是叹气一般,小声地说她想不起来。

浦野宏美,这个女孩子有问题,这是直觉,至少确定握有重要关键了。他迅速地写进大脑笔记里,这个笔记的优点就是携带方便,缺点就是写进去的文字会无故地消失。

“原来如此啊——”王田吐出烟雾,然后喝了一口姜汁汽水,交互品尝着气体跟液体的味道。“啊,抱歉,请继续讲。”

“突然被攻击,我吓了一跳,然后一回过头……发现我自己站在后面。”少女的嘴微微张着。“绝对不是看错了。”她的声音在颤抖:“那个真的就是我。”

“冷静一点。”

“太离谱了。”少女用充血的眼睛看着王田。“然后我就慌张地逃跑,想要往大家在的上游那边去,可是另一个我挡在前面,我想叫喉咙也发不出声音来,所以我又沿着下游逃,结果途中又被小石头绊倒……对,因为我穿凉鞋,然后我就被追上了。”少女的眼中没有任何色彩,像录音带一样播放出成串的话。“拿着刀子的那个我正在笑,还跟我说,从今天开始我就变成你了喔。我叫她住手,好像又说了不要之类的,我有这个……印象。”

“你跟她对话了吗?跟自体幻觉?”王田追问。

“没错。”少女轻轻点了头。

“那,你的另一个自己怎么回答?”

“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一直笑,笑得很阴沉,手上一直拿着刀子。”那真的很恐怖。“然后她蹲到我身旁,一边摸着我的脸,一边说再见啰,然后就举起菜刀……接下来的事情我就完全没有记忆了。大概是我自己跳进河里面的吧,因为河川就在我身后。”

王田开始想象:周围都是岩石跟碎石子,河川的声音,眼前是自己正在笑,手上拿着刀子,上面沾着自己的血。“从今天开始我就变成你啰。”另一个自己,对着自己这么宣示。

住手,我不要。可是自己眼中所见的另一个自己,只是一直笑着,并不回答,很阴沉,很阴沉。那个异形——另一个自己蹲下来,把手贴到跌倒的自己脸上,然后……“再见啰。”她轻轻地说。

妄想症。除此之外想不到其它解释,现实中有这种事情吗?不会有的,或者应该说,不可能会有的。王田一口气饮尽姜汁汽水,二氧化碳就像搅拌过的火药一样填满整个胃,很不舒服,但是在女孩子面前大声打隔是很不优雅的,不过,优雅这个字眼似乎并不适合自己。

“为什么浦野宏美没有过来救你呢?”总之先提出问题再说。“她一直都在你旁边吧?到你被攻击为止。”

“是没错。”少女小声地回答:“为什么呢?说不定是逃走了。”

“你跟浦野宏美不和吗?”

“没有,我跟她处得不错。”

“是昕谓的死党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可是,跟我最要好的就是宏美了。”

“嗯哼。”会跟这么死气沉沉的女孩子成为好朋友,真是个奇特的人啊,王田心想。“身为好朋友却没有来救你,真是个无情的人呢。”

“本来就是这样的吧。”

“你是说任何人都一样吗?”

“也许。”

“对了——”王田吐出烟雾:“你跟浦野宏美,长得像吗?”

“一点都不像。”她答得很快:“头发的长度完全不同,而且宏美的脸并不秀气。”

“啊,是是是。”王田苦笑:“原来如此,就算有像也没像到那种地步是吗?”

“没错。”

“呃,攻击你的人,真的不是浦野宏美吗?”他觉得是,就现实的角度而言,这是最恰当的解释。

“不是。”然而少女却很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头发跟脸都不一样,不会看错的,一般而言,没有人会把自己的脸跟别人的脸看错的吧。”

“的确是。”

“而且,我跟宏美穿的衣服也完全不一样。”

“衣服?”

“我是穿紫色的洋装,因为很喜欢那件衣服所以我记得,然后宏美……虽然记不清楚,可是我知道不一样,如果没错的话,印象中,她下半身应该是穿裤子的。”

“可是我在桥下发现你的时候,你是全裸的喔,没有穿什么紫色的洋装。”王田说:“我问你,洋装跟内衣裤是

在哪里脱掉了吗?”

“我没有脱掉。”

那就是在水里流动的时候冲掉了吧,又或者是某处的变态以为浮在水面上的少女是尸体,侵犯她的时候脱掉的吧?可是少女的身上完全没发现任何被侵犯的痕迹,当然,并没有详细调查到检验阴道内部的地步,不过就表面上来看,她的身体除了手臂的刀伤以外,的确是完好无缺。

搞不仅,就连自己也不懂是哪里搞不懂。搞不懂的感觉让人非常讨厌,会带来不安全感跟不舒服的感觉。王田用指腹弹落烟灰,然后视线回到少女身上。

他想要知道这名少女的身分跟所谓自体幻觉的真面目,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那股求知欲,可是他还有工作不能够放着不管,而只要没有委托者提供的消息,就什么都没办法着手,这也是事实。现在的王田,正处于空等的状态,跑到北海道来也就算了,又没有事情可以做,不巧的是,手头上也没有可以挥霍的闲钱,所以就算很感兴趣,时机点也不太对吧。

“喂——”王田看着少女白皙的裸足。“要不要回你自己家去看看?”

“不要。”少女的视线又回到天花板上。“绝对不要。”

“为什么?”

“因为……一定,已经被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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