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边好像要结婚了耶。岛津,你跟他不是同期吗?”

从外头跑业务回来,正把皮包收进置物柜的时候,代理分行长对他说。回头望去,“对象是以前跟她同一个分行的。”代理分行长告诉他。

“男的我没见过,可是听说一样是F银行的,也是同期的样子。岛津你认识吗?”

“认识。原来他们要结婚啦?我最近都没跟同期去吃饭,所以不晓得。”

“唔,说的也是,你都调到这边的分行了嘛。”

“是的。”岛津应着,为了结束话题,从皮包里取出必要的文件。他拿着那些文件当扇子扬着,回到座位。

这下子口口声声绝对不要跟银行员结婚的同期八个人里面,就有一半以上不是职场结婚,就是职场恋爱中了。结果还是跟银行员在一起呀——与夸耀似地这么说的他们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虽然没有受邀,但他们的同期众会现在仍然继续在举办吗?

绝对不要跟银行员结婚。就算结了婚,也等于是把这里的关系带着走,而这又是每个人都彼此认识的县内狭隘社会。这么说的那些女生,到底有几分是真心的?

“麻烦了。”

刚回到座位,一名女职员就走过来。手上拿着黄色的便条本。她把便条贴到岛津桌上,没有多余的话,立刻就回座位去了。是他跑外务时打来的电话清单。固定句式的‘请回电’、‘还会再来电’旁边,附有四方型的打勾栏。

便条纸很方便,可是少了对话,也太死板无味了,他想。虽然每天都被忙碌的业务追着跑,或许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一边看着电话清单,一边确定拿过来的金融商品契约文件,寻思着刚从代理分行长那里听到的消息。同期情侣档的婚事,他怎么会比岛津先知道?一寻思起来,就越陷越深,几乎不可自拔。是从前他也深陷过好几次的死胡同烦恼。

进了大学以后,他完全不懂自己哪里做错了,就是无法像高中的时候那么游刃有余。无论是成为团体中心人物,或是与男性朋友亲密地交谈,或是愉快地呼唤女性朋友的名字,都处处受挫。

他不明白为什么。途中他意识到这种情况,开始谨雷慎行,甚至做出奉承讨好其他中心人物的举动,但越是这么做,徒劳的感觉就越强烈。

“岛津那是性骚扰了吧?”

当他发现明明只是客套地称赞对方可爱,或是顺着场子的气氛邀吃饭,却招来这样的背后批评时,深受打击。每一次他都想—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高中时候的自己,跟比她们更出色漂亮许多倍的女生们打成一片,彼此嘻笑怒骂。如果是由希她们,他根本不可能碰到这种根本误会大了的拒绝。他真想让同期们看看那个时候的他。他不是应该在这里遭受这种待遇的人。大家都误会了。

“这件事我上次才教过你,你没记起来吗?”

柜台传来刚才拿电话便条纸过来的女职员指导新人的声音。他反射性地抬头。

岛津任职的F银行,有新人指导专员的制度。每个分行每年都会进来一两个新人,然后入行第三、四年的职员要负责带新人,大部分的情况都是一般业务的女职员。年纪差远一点比较容易亲近,也有不少情侣是由此诞生。听到因此结婚的前辈说这是新娘派遣制度时,岛津大受冲击。还说她们也都会高高竖起天线,物色适合的对象,所以对彼此来说都刚好。

原来我完全没被当成一回事吗?

岛津差点就要这么想,连忙否定。对于一个“制度”,有利用它的自由,当然也有不利用它的自由。非常公事公办地指导他业务的女职员那冷硬的视线。用这种不正经的角度去看待人家,未免太冒昧了。

“我写下来了,可是对不起,我忘记抄在哪里了。”

歉疚的道歉声。还没有脱离学生心态的天真借口。负责指导的职员的叹气声传来。

东京分行今年的新人是女生,指导的也是女职员。没有制度和天线介入余地的关系性,有时会碰撞出严厉的措词。这是在指导如何应对客人,或许是没办法的事,但老实说,连听的人心脏都要受不了了。至少当时带岛津的指导员不会像这样骂他。

“朝仓,打电话来的这个人没留电话吗?”

他忍不住发作式地站起来。柜台的两人当中,站着的前辈抬起头来,一副就要“啥?”地顶嘴瞪回来的气势。可能是在进行数钞作业,两人前面堆着现钞。她回答了:

“对方没说,我以为你知道。”

“这样,不好意思。我想应该是昨天来过的客人,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号码吗?”

“……好。”

她用不服气的口气应道,回到自己的座位去。被留下的新任职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发现岛津还站着,轻轻点头回去继续工作。

岛津看着她用还不习惯的动作摊开成叠的纸钞,想起几年前只差了一、两圆,数字一直对不起来的那段日子。

他自认为工作态度非常认真。

不对的金额,有时候柜台的女职员会从自己的钱包掏出几圆硬是凑合,可是岛津绝对不肯这么做。他会一次又一次确认,即使是一圆单位,他也不会自掏腰包凑合,而是把其他职员拖下水,一起写悔过书。

虽然隐隐约约,但他发现同事都在背地里说他白目。他不像旁人想的那么没自觉,也对他们的轻视感到愤愤不平。可是他只想让上司了解,他是很诚实的。

即使跟同期不合,不受异性欢迎,那也就这样了,又不是什么不能应付的事。不过在狭小的分行里看待工作不力的人那种露骨的眼神,如果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大概承受不了吧。对于“没用”的人可以群起攻之的不成文规定。刚才的女职员现在虽然勉为其难帮岛津查客户的电话,但是事实上在这家分行,就连这点小忙都拒帮的情况也是有的。相反地,只要工作表现得好,就算没有女人缘,女生也会愿意交谈。

“麻烦了。”用送来电话便条时相同的口气,递出只潦草地写了一串数字的纸。

“谢谢。”岛津应道,但没有得到回答。

号码是现在正在洽谈高额融资的对象。

岛津并不是口才特别好,但也不是完全签不到案子。他认为即使是跟业务无关的话题,他也颇能享受与客人的闲聊。虽然他不像明星业务员那样,是可以伶牙俐齿地说动客户,巧妙地打进对方心坎里,“就盖个章吧”的那种型,但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达成了与他们相同的业绩。

银行的异动与升迁,都是全行一起通知的。在同期陆续升迁的状况中,只有自己的名字不在其中,那种景象光是想像就毛骨悚然。——实际上在前一个职场目睹某个前辈真的陷入这种情况,被周围投以怜悯的视线以后,这样的想法更是强烈了。

不了解内情的朋友或同学会上,有人说他能调到东京分行,不就是因为“能干”吗?那种时候他飘飘欲仙,忍不住假谦虚应道“其实也不算啦”来闪躲,但实情更要单纯。

F银行每隔约两、三年就会有一次人事异动。岛津今年是第七年,东京分行是他第三个职场。年轻的男职员都会被调到离自家很远的据点一次。不是勉强能从自家通勤的偏远地区,就是调到东京分行这样的外县市。然后意外地,很多职员对于远离自家面有难色,所以异动到东京的申请很容易通过。

刚才在柜台挨骂的新人,听说是学生时代就在东京的女子大学念书,忘不了这里充满娱乐的回忆,所以才申请调来东京分行的。

‘我爸妈叫我回故乡,我心想当银行员很稳定,所以才报考的。可是如果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年的话,我想一直留在这里。’

她满不在乎地微笑说,而因为不合己意的调动来到此地的女职员们都用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看她。岛津想起了这一幕。

——为什么大家都不想积极地来东京呢?

‘留在乡下的那些人对来到东京的人,那种自卑感真是有够严重的。’

上次同学会上由希说的话。我不是这样,你也不是吧?像这样把岛津拉拢到过去的撒娇嗓音。

点上眼药,转转肩膀,着手整理今天的文件。把手机从口袋掏出来放到桌上,通知收到新简讯的灯闪烁着。他自觉到发现的瞬间,内心一阵飘飘然。

就算KYOKO不会来也无所谓,八月要再办一次同学会。

他已经跟由希谈到这里了。

与留在F县的老同学们聊到都会的不便与对乡下的怀念。与由希们则是聊到都会的繁华。银行的人事异动以月为单位,随时都有。岛津这种能够同时维系这两方的位置,也不晓得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可是他到东京分行才第一年,他觉得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那个地方,才是岛津能够恢复本色的地方。

确实有些人结了婚,或失联了,而且也渐渐地都变了。可是如果没有同学会,岛津撑不过无趣的每一天。无法融入同期的聚会这件事,或许他毋宁可以感到骄傲。如果在狭隘的人际关系里稳定下来,连F县也没踏出过一步,是会被由希她们瞧不起的。

岛津站起来,为了看简讯,明明不抽烟却走向吸烟室。他们怎么看待岛津打简讯的行为呢?由希是任职于时尚服饰品牌的美艳女性。

脑中浮现她的脸,岛津骄傲到差点要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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