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身体成了空壳。身体前倾,靠着反作用力才能勉强跨出脚去,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时,手机响了。

麻木的手指从皮包掏出手机,看看画面,是贵惠打来的。

“——喂。”

即使不愿意,也体悟到自己的心现在正无意识地期待着某个名字。后来他打过几次电话来。宛如为了维系的义务性仪式,维持着一定的间隔打来的电话。现在虽然不接,但用不了多久,自己一定……

即使不接电话,不回简讯,他也从来不会直接来找纱江子。他只在不破坏F县生活的范围内行动,绝不逾越。

她不懂怎么会这么深地爱上。连渴求的究竟是不是他都不明白。

‘喂?纱江子?是我。’

头好痛。明天好想请假。身体重得要命。什么都不愿意想。

“嗯。怎么了?贵——”

努力装出没事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为了甩开头痛,按住额头抬起的眼前,捕捉到高挂在大楼的巨型看板。化妆品的宣传看板。直到刚才还跟自己坐在同一个地方的KYOKO就在那里。穿着鲜红色的礼服,正面迎风,表情毅然地直视前方。

KYOKO是自由的——想到这里,瞬间胸口一阵冲撞,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贯穿了。从地上仰望着她,被重力束缚的自己的脚。

我喜欢的。我喜欢的、一直注视着的,究竟是什么?

鲜红色的礼服。只要跳进那里面,是不是就能得到与她相同的肌肤与骨骼?带给人梦想的巨型平面照片。纱江子向真崎追求的事物。明明小心防备,却又不可自拔的梦想。

他是我失去的时间与过去的窗口。是它的象征,是一切。小人物是谁?是向谁追求什么的谁?

不想被怜悯。不想输。她只是想让他们好看。

仿佛对突然沉默的纱江子感到讶异,贵惠不安地说:

‘你工作那么忙还打去,不好意思。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见到KYOKO,因为我得把小孩交给我妈带,如果知道是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吗?我要搭电车去,婴儿哭会吵到人,所以不能带孩子一起去。’

唰,唰,她听见声响。

贵惠小小的手。如果。如果那天你不把信撕破的话。

“贵惠。”好悲哀。

感情没有起伏,也没有后悔。她第一次知道,超越愤怒与痛苦的地方,居然是一片如此淡定沉稳的心情。绝对不甩掉男人,一定要紧紧抓住。十几岁时的自己的洁癖教人疼惜。

有种一脚践踏了纯洁无瑕雪原的感慨。她想看看这个温吞的挚友受伤的样子。我已经自觉到了。认清自己居然是如此地不堪。

什么?天真无邪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

“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以前我没有朋友,这你也知道吧?很久以前,小学的时候。你来找我说话以前,我一直是一个人。”

慌乱似的一阵沉默。一会儿后,贵惠用一种分外柔和的语气说了:

‘有吗?你从以前就很聪明,所以大家觉得你有点不好亲近吧。可是我不太记得了耶。’

“别打马虎眼。”

好想闭上眼睛。她知道贵惠的这种口气。闪躲尴尬的问题,撒谎的时候,她就会装出这种声音。

‘因为人家真的不记得了嘛。纱江,你是突然怎么了?你怪怪的唷。’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找我说话?”

明明不冷,拿着手机的手却好像冻僵了。她害怕知道澈底的答案。贵惠的不知所措传了过来,她死缠烂打地追问:

“如果你说你不记得,那我来告诉你好了。因为大家都讨厌我。我又胖、又阴沉、兴趣又古怪,自以为聪明。没错,大家都这样说,都这样笑我。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比周围更早熟,所以觉得其他人都像群傻子。而我也不隐瞒我这样的想法。”

被吓着了似地,电话另一头只是静默。一口气倾吐完后,上气不接下气了。咬紧嘴唇。觉得窝囊透了,只觉得不甘心极了。

“你为什么要找这样的我说话?原本融入我瞧不起的那伙人的你。”

是有人拜托你吧?——声音像叹息般溜出。

“我爸妈,还是老师之类的拜托你。你觉得我很可怜,所以就这样糊里糊涂……”

‘纱江,你是怎么了?’声音快哭了。

“回答我!”纱江子大叫,近乎哀鸣。

“这很重要的!为什么?为什么我非被怜悯不可?”

‘不是怜悯。你误会了,纱江子。’

误会。误会。误会。

连这里也是误会吗?KYOKO不是自己的同路人。那么我心中发生过的革命算什么?它的价值和意义,事到如今连是否存在都模糊了。已经自觉到的现在,我要怎么样才能当作根本没这一回事?

“上次你打电话来的时候,阿修在我那里。”

她不打算放松攻势。她要澈底地,好好地品尝最后的乐趣。说完之后她才发现了。我长年来的愿望,今日总算夙愿得偿了。

‘咦?’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跟阿修在交往。”

‘骗人!’

贵惠的声音紧张似地僵住了。“是真的。”纱江子应道。原来就这样?这样就完了吗?

她还想再藏深一点、再藏久一点。想要用更适合的形式,狠狠地击垮贵惠。她想要伤害她、破坏她。尽可能长久地、尽可能深刻地。

“是真的。不管是你还是任何人,都没有人会跟我聊男人的话题。大家都认为我没有男人缘,对我客气,真蠢。”

‘惠里香她……’

真崎妻子的名字。亲密呼唤她的恶毒里欠缺冷静。

“她不知道。”纱江子答。“阿修做得很高明。可是那跟我没关系。告诉你,贵惠,阿修拿我跟你比了好几次,把我捧得高高的。我得意极了,幸福得要命。我觉得我——”

就没有更适合的说法了吗?

明明如此迫不及待此刻的到来,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毫无准备,教人气恼。烂透了。

“我觉得我赢过你了,所以得意了。喏,我跟阿修就是那种关系。——我受不了一直被你瞧不起。”

‘纱江!你在说什……’

“蠢透了,真的。”

确认贵惠的声音带着怒意,感到大快人心。你就这样气到疯吧。

纱江子挂了电话。长按开关,切掉电源。把手机收进口袋,垂着眼睛走出去。即使咬紧牙关,嘴唇紧闭,声音还是泄了出来。没有内容的声音。只有呻吟,啊啊。

总算能够失去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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