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丰跟伊谷春说朋友病得厉害,要回天界山时,伊谷春的脸马上阴沉下来。

辛小丰知道,昨天的行动,伊谷春对他很不满。行动是昨天下午开始的,冲击一个隐秘的毒品小型超市。买毒的络绎不绝抓了十七八个,贩毒的店主却逃跑了,一贯最让伊谷春信任的辛小丰,却成为行动中最不可靠的环节,不仅如此,辛小丰自己还被那个家伙咬了一口。

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当时,在二楼那个监控房间,一个被擒的女子,忽然吞下了手表。辛小丰让小丁和老赵他们倒提起她的腿,他在她背上狠踹了一脚。就在那女的被踹得吐出手表的同时,楼梯上一个队员在急叫,是那个没有搜到的毒店主,悄悄从三楼跳到二楼外墙逃跑。还在二楼监控室的辛小丰,也跳窗而出。在一楼的伊谷春也追了过去。以辛小丰平素的速度和敏捷,这样的距离,肯定不在话下,但是,毒店主就是脱逃了,当他发现伊谷春几个在前面堵截时,毒店主猛地折回头,要通过辛小丰逃向地形复杂的老区小巷。伊谷春认为他回头更是送死,他过不了辛小丰这一关。但是,辛小丰竟然没有立刻降服他,反而还被那个家伙咬了一口。被压在地上的对方,笑嘻嘻地说自己有梅毒,辛小丰一愣,那家伙猛地拱起他的膝盖,消失在交错小巷深处了。

再也追不上了。看着辛小丰右手大鱼际上失败的血迹牙痕,伊谷春极度窝火恼怒。

现在,辛小丰又跟他说,他要走。伊谷春不理他。他低头做着交接班日志。半天不理他,辛小丰就站着。行动的不圆满、整夜的不眠、没有成就感的通宵忙碌,辛小丰近期经常性的夜班换班;都让伊谷春肝火熊熊。辛小丰知道自己表现令伊谷春失望,但他也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重重扔下笔,伊谷春站起来,背对着他。隔着办公桌,辛小丰看着伊谷春的后背。那个后背纹丝不动,根本不承认后面有等待。辛小丰觉得几乎等了一刻钟、一个小时,甚至觉得他也许应该转身而去,并永远不再看这个后背,永远不再回来。这时,伊谷春开口了,但并没有转过身子。他说,什么病?

辛小丰说,邻居说高烧,昏迷了吧……

伊谷春挥手,似乎厌倦,似乎不耐烦。辛小丰退了出来。他刚坐上的士,电话响了,是伊谷春的。他说,到医院,你自己也去打针。回来报。

辛小丰一下子没有明白,伊谷春说,也许那混蛋没有骗你!伊谷春就把电话挂了。辛小丰看自己的右手掌,大鱼际位置都发青发黑了,几个已经不再出血的牙印突起,看着很恶心。的士师傅看到了,说,喔,老婆咬的吧?打生死架啊!

辛小丰没有吭气。

我老婆也喜欢咬我。的士司机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兀自嘿嘿嘿嘿地笑个不停。辛小丰微微皱起眉头,的士师傅很机灵,瞟着辛小丰说,对不起,惹你难过了。辛小丰没有反应。司机感到无趣,打开收音机,这是的士司机最爱听的交通频道。主持人说,……这辆见义勇为的车,目击者说是海湾公司的,蓝白色。颜女士说,当时太紧张,没有看清车号。司机肯定受伤了。这名好的哥,穿栗色便西装,里面是海湾公司统一浅蓝衬衫,头戴灰黑色旧棒球帽,浅灰色的墨镜。墨镜掉现场了。现在在颜女士手上。因为好的哥的出手相救,被抢的救命钱都拿回来了。颜女士一家非常感激。现在,他们一家很担忧的哥的伤势,希望有他线索的市民,给她电话,定当酬谢。这是她家的电话……

司机长叹一声,傻B!受伤了还跑,不叫人家给医疗费!

到了山脚废旧铁路旁。辛小丰说,你能不能在山下等我?我还要带病人去医院。

司机说,万一你不下来了呢?

表价十五元,辛小丰给了司机二十元,他盯着司机说,先别找,等我。我记着你的车号,如果你有客就溜,我活活整死你!

司机笑,哪能呢?

杨自道是半昏迷状态。辛小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下山,那辆的士司机还算机灵,出来开车门帮忙。但他发现有血蹭在椅子布套上后,明显不高兴,说,哎!哎!这样的脏东西,影响我上客啊!

辛小丰说,你开!我补偿你十元。

司机说,五十元!

辛小丰一拳打在他耳朵位置:还要多少?!

司机感到了辛小丰不好惹,但还是气势汹汹地拍了下方向盘表示恼怒:这不商量价钱吗?有你这么不文明的吗?如果我还手,我们还去不去医院?

开呀!辛小丰大吼一声。司机连忙启动汽车。

杨自道腿上的那个伤及骨膜的伤口严重感染了。胸口上的伤口也重新清理后缝合。在中山大医院,杨自道不住院也由不得他了。安置好杨自道,辛小丰去处理自己的咬伤。注射室护士一开始以为是打狂犬针,因为咬伤的病人都这样处理,发现是预防梅毒的针,都有点畏惧的表情。一个老护士说,你怎么惹这种人呢?

辛小丰说,不知道。我老板叫我来打的。预防万一吧。

老护士说,梅毒患者的唾沫,是带病毒的。——怎么会让他咬得这么厉害?看你这么健壮有力气。

辛小丰笑笑。

在病房门口,辛小丰给陈比觉打了电话,大致说了情况。比觉非常不高兴,指责他们总是把事情搞糟。根本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他说。辛小丰说,算了,碰上你,你未必就不管。比觉说,平时要死要活你们自便,现在,尾巴在你们那,很快还要花大钱做手术,你们做事考不考虑后果?现在又要花一大笔钱!辛小丰有点不高兴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在一起,大部分都是花杨自道的钱。比觉没有几个钱,跑船的时候好一点,他也都买天文书和望远镜之类了。有次在船上打架,还把一个相当高档的天文望远镜丢海里了。杨自道要给他钱,比觉没好意思要。

辛小丰说,你别跟我们说钱的事!

比觉说,昨天尾巴就跟我说了,他自己还轻描淡写不想接电话。我他妈还懒得问!现在好,事大了!那个他帮着抢回钱的那户人家,至少要出医疗费吧?你找他们要去!

你够啦!!

你也他妈的小心点!既然说好要死一起死,就别他妈的一个个像疯狗一样幼稚!我还等着观看十一月两百年来最壮观的流星雨呢。

他没有说完,辛小丰就把电话挂了。

比觉怒气冲冲,用力把一条魟鱼摔进鱼洗澡盆中。一大早,他就在鱼排上洗鱼。现在网箱养殖太密集了,水质恶化得厉害,天气刚刚有点热,石斑鱼和魟鱼的皮肤病就发作了。今年海珠又养了四网箱的魟鱼和石斑鱼。这两种鱼特别容易生鱼工叫“白浪”的寄生虫。每年夏天,比觉几乎都是天亮给鱼洗澡到天黑,严重的时候,要一条条刷洗,把寄生虫刷水里。今年的鱼病来得太早了。一大早,比觉打一大方桶的淡水,加上药水,边打氧气边洗鱼。一拨七八条鱼,至少洗七八分钟。洗得比觉想吐。辛小丰的电话,实在让他气坏了。

海上,海珠也怒气冲冲地搭着别人的小机过来了。小机靠上林家鱼排,比觉过去把她一拉上来,她就往小木屋走。比觉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从来没有看到海珠这么铁青难看的脸色。一进屋,海珠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小袋子,比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海珠愤怒地塞他手里,竟然是个安全套。比觉愕然。

海珠的嘴唇在颤抖,在他口袋里发现的!海珠双手卡在腰上,好,他用!我也用!我非用这个不可!

怎么回事,林老板人呢?

酒还没醒!猪!这只猪!男怕人错行,女怕嫁错郎!我父母本来就看不上他,现在,我扶持他发了,他就这样对我!那就来吧!

等他醒了你先问问怎么回事……

啪,海珠竟然给了比觉一巴掌。比觉手上还戴着专门的洗鱼防滑防刺的黄胶手套,他连着手套一起啪啪还给了海珠两个大耳光,海珠被他打到地上。又被他一把提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海珠呜咽着,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像蛇一样,也像孩子一样委屈。比觉把她扔在床上,脱掉了手套。他没有用海珠收缴的安全套,他一言不发、怒气冲冲,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腥风血雨、恶浪滔滔的海上。整理头发的时候,海珠说,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不是真的想打你,我实在是心里太难过了。

比觉黑着脸,没有回答海珠。他又想到了阿道和小丰,眉头不由又皱起。

海珠说,如果你这样的男人,都不理解女人,我们女人真是太苦了。

比觉把手套捡起来,重新戴上。

海珠说,我要报复他!

之前你已经报复他了。比觉说,我明天要回城一趟。你找个帮手照顾一下鱼排。

海珠说,明天后天我都有事啊!我约了人。太突然了,再拖两天吧。求你了!

比觉拧起眉头:那我大后天下午走,隔一天再回。

是尾巴的事是吧,我不拦你。手术完快两个月了,你还没有回去过。我心里有数。给你五十块钱,帮我买点水果给她吃吧。

你把我春节后的工资都给我吧,我需要。

我不知道钱包里有没有这么多,按两个月算,加上我给你长的工资,要一千三吧?

一千四。比觉说。

海珠把一千四拍在桌上,你刚才打我两巴掌,那么狠,怎么扣?!比觉接过钱数了,说,还有你给尾巴的水果钱呢?海珠半真半假地大叫起来,一巴掌五十!

出尔反尔,好,比觉捡起地上的小袋子,还给你老公吧,你也别再麻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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