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杨自道一直干到拂晓交班时间,他就把车加满油直接开到康乐新村,和白班司机交接。如果杨自道太累了,想凌晨两三点下班,他也要把车先开到康乐新村,停在白班司机的楼道附近,再走回家睡觉。

车主问杨自道为什么不住在康乐,交接班多方便。杨自道说,他从小路跑步到天界山也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和自己兄弟合住惯了,又可以锻炼身体,再说那个房东也不错。实际上,杨自道撒谎了。他并不喜欢那个姓卓的房东。在杨自道和辛小丰看来,除了那只叫小卓的狐狸狗,没有人喜欢那个男人。虽然他戴着眼镜,斯文整洁。那男人看人总是眼帘下垂,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你跟你说话。杨自道不时在半夜听到隐约低泣,他猜是楼上传来的,但辛小丰将信将疑,那这山里,还有谁在哭呢?

虽然讨厌这个房东,但他们都满意这个偏僻清净的环境。因为小卓,辛小丰对卓生发还比较客气,休息的时候,曾接受他的邀请,在院子里下过几次棋。但是,最激烈的冲突,就是辛小丰和房东爆发的,那天辛小丰差点狠揍了卓生发一顿。

之前,辛小丰和杨自道已经吵了一架。辛小丰回来住宿没有规律,但他的个人生活用品全部在天界山这里。本来,这个大卧房里,就只有两张老式小铁床,窗下是一张花梨木书案,但已经被他们拿来放置电视机。两张小床前面各有一个花梨木柜子,放置着两人的个人用品,也都没有上锁。辛小丰是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移动过,对杨自道发火的。

告诉过你!别老翻我东西!!

杨自道大怒:我从不动你的东西!我也警告你!别他妈当了几天二腿子,就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我和你一样清楚——你他妈的是谁!

辛小丰怔了怔,咵地把一座台灯狠狠砸向窗外,灯泡在岩石上的三角梅丛中砰地四裂飞溅。房东卓生发闻声赶下楼,但越靠近他俩的门,他的脚步越轻。最后,他悄立在他们门前,不料,门突然大开,辛小丰冲了出来。卓生发大吃一惊。

屋里,杨自道大吼,没你的事!上去!

卓生发说,我要看看我家东西是不是被损坏了,这些,都快变成文物了,到时候,一条桌腿,比你们一条命还值钱,知道吗?以后你们兄弟打架,最好到院子里打。

杨自道吼,打坏了我赔!

辛小丰最终以职业的敏感和经验,判断是房东卓生发进了他们的屋子,偷看偷翻他们的个人物品。兄弟俩很快释然。也正是那一次,杨自道才发现辛小丰有个奇怪的、简直好笑的秘密本子。名片大小,像女孩子的通讯录一样。他非常在乎它。

当时,辛小丰是把一个旧传呼机压在这个小本子上,精确到边缘线,后来发现传呼机已经偏移原位太多了。而这个时间,杨自道在跑班。

杨自道到辛小丰床头看现场。一开始他也不明白辛小丰的剧烈反应是为什么。当时他顺手拿起小本子,辛小丰劈手夺过。杨自道发愣,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从来没有这么小家子气过。辛小丰忽然放弃了,把本子扔下。走开。

他知道他是放弃保护的意思。原来出于自尊杨自道想不看,后来好奇心战胜了自己,他还是把它拿起。里面却没有一个电话号码,8191988,这个也不是号码。其他也并没有什么古怪稀奇的东西,一页写满了“正”字,大概六七个。再翻一页,还是六七个“正”字。总共就是五六页的东西,最后一个“正”才写了一半。他脱口而出,是你抓的人吗?

辛小丰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听到杨自道问话,他转过身来,直眼看着杨自道。杨自道看到他眼眸里深渊一样的东西,简直让时光倒流。“8191988”像黑夜闪电一样,击中了杨自道。杨白道顿然明白了八分,他心头一阵发紧。

如果说有秘密,这大约就是一个秘密的通道口。房东是不可能明白的。

杨自道把本子放回去,里面还有一张塑封的照片,是他们三个人在厦门大学大门前的合影。三个人还都是少年郎,都没有笑,表情僵硬,站的姿态很随意,只有杨自道的眼睛像被风迷了。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是1988.8.25,十多年的老照片了。三个人每人都有一张。

杨自道把小抽屉收拾好关好。他走到辛小丰身边,说,要不,明天出车,我给你带个小锁回来。我会帮你装好。辛小丰不置可否。

没想到,隔天上午,杨自道在屋子里装锁的时候,卓生发冲了进来,我说什么东西砰砰响!他说,租房协议写得清清楚楚!未经房东允许,房客不可以擅自改变室内物品状态!杨白道气得不知所措。卓生发说,一个小锁没有什么,可是,这些花梨木柜子,都是半个多世纪的宝贝了,让你们用就不错了,怎么可以不打招呼就野蛮破坏文物?

好,我现在跟你招呼一下,我们需要一个锁。

你住宾馆可以不可以自己钻洞打锁?简直莫名其妙!有贵重物品,到银行保管箱存去!这里丢失,概不负责!卓生发猫腰察看被杨自道已经钻了一半的锁洞,气咻咻地说,这个月房租加你一百。按规矩办!

辛小丰知道这事,没有说什么,他看着杨自道钻了一半的锁眼,指骨捏得啪啪响。

大约之后的半个月,辛小丰有一次突然回到天界石屋,正好堵截了在他们屋子里摸索的卓生发。辛小丰劈掌过去,打得卓生发一直跌滑到杨自道床边。腰又因此被床沿撞了一下,卓生发疼得龇牙咧嘴,气都喘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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