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少年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同, 这一点沈瞳是知道的。

但她没想到,竟然能不同到如此程度!

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叶延舟背的那个包,是当年学校运动会的奖品。

赫然一个“实验中学”在目, 显得他俩特别鬼鬼祟祟, 正像那种脱了校服偷跑出来约会的小情侣。

偏偏她今天还走可爱风,梳了一个减龄丸子头, 总之怎么看怎么可疑!

“你到底要干嘛……”

沈瞳在叶延舟买地铁票的时候, 掏出了自己的地铁卡——这人连张公交卡都没有,是特意来体验生活的吗?

“我在弥补, ”他揽住她的脖子,轻吻她的眉心, “当年那个没有你的我, 和那个没有我的你。”

绕口令似的, 她却听懂了。

他在说,“如果”。

法国民谚有云,Avec des si on mettrait Paris en bouteille,如果有如果, 整个巴黎都可以被装进一个瓶子。

人非四维生物,时光不能倒流, 人生当然没有如果。

但她被他牵着手,行走在站口川流的人群中, 竟仿佛真的逆流而上,跳转到了另一条平行线。

地铁车厢拥挤。

少年一手扣住扶栏,以身体为她隔开一方安全空间,声音低沉而愉悦:“同学,认识一下?三班叶延舟。”

沈瞳当年, 还真的是乘坐地铁上下学的。

车厢摇晃,人群拥挤,熟悉的报站声让时光倒带,她在这现实又魔幻的场景中兀自错乱。

真的好像上学途中突然被人搭讪啊……

旁边已经有人投来了好奇目光,沈瞳有点害羞,她的搭档却一派坦荡:

“我喜欢你很久了,一直没勇气表白。你大概不知道,每次你路过篮球场,我都会打得特别卖力,可惜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沈瞳:……鬼咧,你根本不会打篮球好吧!

她瞠目结舌的样子逗得他差点破功,叶延舟忍住笑:“不想认识也没关系,本来也不想打扰你的,就是今天太巧了,我正在想你,你就出现在我面前。”

“真是个美好的日子,”他俯身微笑道,“祝你情人节快乐。”

演到这会儿,沈瞳总算知道叶延舟手里拿的是个什么剧本:《校花和她的暗恋者》。

但他长得这么引人注目,还说什么“从来没有注意过”,未免过于缺乏说服力。

仰慕者却不管,继续他的即兴演出:“今天放假,出门玩?”

“去游乐场。”沈瞳总算能接上一句。太难了,她为什么要配合他的演出……

“你一个人?”

“嗯。”

“这么巧,”他惊喜地笑,“我也一个人,也去游乐场。”

……

沈瞳与叶延舟并肩而行,时不时地偷望他一眼。

黑衣少年双手插兜,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真的与她没那么熟。

不得不说,从这种旁观者机位来观察,她男朋友真是帅惨了。

捕捉到沈瞳的偷瞄,叶延舟侧过脸来,微微一笑:“你猜,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你的?”

啊?这四下无人的,还要继续演?沈瞳懵懵的。

“有一天傍晚,我路过篮球场,看到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

额,然后呢?没有剧本的沈瞳只能一脸呆滞等候下文。

“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哭得很伤心。说实在的,没见过男孩子当着人的面哭成那样,如果是我,会觉得特别丢人。”

啊……沈瞳猛转过头,叶延舟云淡风轻目视远处,泛红的耳尖却暴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在害羞。

这是她之前费尽心思都没能问出答案的终极问题——叶延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第一次他搪塞说,不记得。

第二次他充满哲理地表示,动心只在一瞬间,至于哪个瞬间,只有时间知道,我不知道。

第三次他干脆开了黄腔:“从第一次上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想每天都上你。”

这就没法再继续追问了,再问只能问到不可言说的地方去,沈瞳只得按下了好奇心。

她没想到,竟然今天可以获得一个真实答案。

……就是方法曲折了点,又是角色扮演,又是“我有一个朋友”,少年的脸皮还真是一个薛定谔的脸皮,厚得时候极厚,薄的时候又极薄。

“我觉得那一刻,你做得特别好,你很举重若轻,甚至都没看他,没有让他的尊严继续破碎。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很难的事,我会希望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叶延舟在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递给沈瞳一张:“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

那也一晃好多年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然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你,出现在校园的每个角落,一度怀疑你学会了影分身术。”

“而我,学得大概是隐身术,你始终看不见我。”

沈瞳想反驳,却也无从反驳。棉花糖弟弟当初确实与她形影不离,但她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当他是很玩得来的小伙伴。

“对不起。”她只能为过去的自己道歉。

“为什么要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带你来游乐场,第一站就去鬼屋,但有很多年,我都没那个胆量。”

“现在可以了,我半夜一个人看清水崇,都可以面不改色,”叶延舟站在阴森的鬼屋门口,冲沈瞳挑了挑嘴角,“待会儿如果害怕,可以牵我的手。”

沈瞳站定看他,突然直接牵住他的手:“谢谢哥哥。”

这个回答出人意表,堪称突袭。

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沈瞳绝不会开口叫他哥哥,她总觉得这个称呼羞耻得不行。

但他似乎对此有执念。

方才,他给了她长久以来希望获得的答案,沈瞳想起曾经满腹委屈的棉花糖,突然觉得,她理应给他一个迟来的安慰。

也许是稀缺大奖来得太突然,叶延舟闻言愣了片刻,才握牢她的手。

他的脸有点红,声音有点劈,忍不住出戏,凑近她的耳朵:“刚认识就牵手?天没黑就叫哥哥?”

沈瞳点头:“因为长得太帅了,是我喜欢的类型。”

叶延舟:“……目目不可以太主动,我会吃不消。”

沈瞳抿嘴笑:“鬼屋有红外摄像头,哥哥什么都不可以做。”

……

原本按照叶延舟的规划,他们今天的演出剧目是《害羞校花与她的暗恋者》。

这一想就很有意思,让人心中忍不住嘿嘿嘿:他可以慢慢表白,步步为营,一点点将她攻陷。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女主演到一半改换人设,以一己之力将剧本变成《校花与她的害羞暗恋者》,他们突然逆CP了!

沈瞳牵着叶延舟,一边在鬼屋穿行,一边问他一些特别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被鬼吓哭是什么感觉?”

“你以前特别讨厌《情书》那部电影,就是因为我说柏原崇比你帅吗?还是因为他会骑自行车而你不会?”

“毕业那年夜宿天文馆,你打死不肯跟我睡一个帐篷,是因为难为情吗?”

“你居然在那么小的时候就……”

鬼屋很黑,幸好很黑,只有红外摄像头能看见,某少年浑身沸腾的羞意。

走出鬼屋时,叶延舟双唇紧抿,肩膀僵硬。沈瞳难得见他吃瘪,很稀罕地觉得少年害羞的样子有些可人,难道这就是乔琪所谓的奶狗的甜味?

她好奇地伸手摸摸他的下巴:“哥哥,你脸红了。”

轰!更红了!

红云很久才散,叶延舟一时忘了角色扮演的事,垂着头小声嘟囔道:“不准再笑我……”

此时沈瞳在想什么呢?

她想起了一种名为“cute aggression”(可爱侵略性)的心理学现象。

当人类看到特别可爱的东西的时候,譬如奶狗奶猫或者小婴儿,会产生一种欺凌甚至破坏的欲望,这是因为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用一种极端情绪去对冲另一种极端情绪,以免出现情绪的失衡。

她的男朋友害羞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让她心里痒痒,很一直欺负得他嘤嘤哭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笑?”沈瞳笑出一对小虎牙,“回忆过去而已,还要假借角色扮演……你之前跟我表白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很摇滚吗?”

叶延舟震惊了。

那能一样吗?!那是Marsh的表白,不是棉花糖弟弟啊。

过去的回忆对他来说很羞耻好吗,全是失败、泪水和扭曲的青少年心理——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变态呢!

而且……

而且他的目目怎么回事?刚才在鬼屋里被鬼附身了吗?她从来都很善解人意,在别人尴尬的时候绝不穷追猛打,为什么现在!

叶延舟觉得自己都要生气了!

要不是常年背诵《与目目相处三定律》,他现在已经生气了!

沈瞳歪着头,满意地看到少年眼角飞红,委屈得仿佛一戳就能哭。

果然……欺负奶狗在心理上能够体会到爽感……

爽度还挺高的,难怪叶延舟没事就想把她弄哭。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牵着委屈的大狗狗去找流动摊贩,给他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哥哥,你很介意过去的事吗?”

叶延舟看着递到嘴边的糖葫芦,将嘴抿紧不肯张开,继续用眼神表达谴责。他当然介意,不然也不会时隔这么久都不敢与她表白,即使表白了也不肯对她倒出往日细节。

人说四十不惑,他还早呢,还有二十多年才能坦然接受一切,让他再傲娇会儿。

“我从来不介意。”

沈瞳见他不肯张嘴,便将糖葫芦伸到自己嘴边,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了一口。

她最怕吃酸东西,好在糖葫芦的外面裹着一层金黄的麦芽糖,很甜。

“即使在最低谷的时候,我想起过去,会难过地哭,但也从不会想,假如一切没有发生该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又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糖葫芦,好像确实还可以,不是很酸。

“往事只可追忆,不可追回,人不能否定自己的过去。正是由过去的每一天,造就了今天的你我。我喜欢你的今天,就喜欢你的过去。哥哥你一点也不可笑,只是有点好笑罢了哈哈哈哈。”

沈瞳笑得如此快乐,以至于叶延舟也一同快乐起来。

沈瞳坐在他的旁边,两只脚自得地前后摇晃,冬日的寒风将她的小鼻子吹得泛红,她吸了吸鼻子,似乎终于攒足了勇气,咔嚓一口咬下了半颗裹着糖衣的山楂。

片刻之后,她可爱的小鼻子皱出细褶,眼神在叶延舟和他的“猫咪包”之间游移,疯狂暗示他赶快抽一张纸巾出来救命。

刚被欺负完的少年报复地眯起了眼。

直到女孩眼泛泪花,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衣襟,他才微微俯身,就着这个亲昵的姿势,衔住她嘟起的唇。

舌尖轻轻搅动,他将她口中含着的一团酸甜,尽数舔吮到自己口中。

女孩轻微的呜咽声响起,被逆的CP又重新逆了回来。

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行为,陡然突破了沈瞳羞耻心的底线。她推着他的胸口往后撤,被他强硬地勾回来,唇齿相依吻得恣意,舌尖轻卷,彻底舔净了她唇边的最后一点冰糖渣。

好甜。每丝每毫都好甜。

目目总是对的,叶延舟在这源源不绝的甜蜜滋味中,重新又复习了一遍他的定律1。

……

情人节那天,沈瞳完成了一项重要心愿。

她的“临死前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做的一百件事”列表,终于划掉了最上面的一项。

而且反反复复划掉了三回。

叶延舟从科学的角度,解释了这样做的必要性:“都市传说是这样讲的,你必须在摩天轮的最顶点与心爱之人接吻,才能和他这辈子永远在一起。为了确保一定不错过最顶点,我们只能尽量拉长接吻的时间。”

沈瞳脸颊嫣红,根本不敢看前后左右排队的人。她捂住微肿的唇瓣,低声质问:“那为什么还要再多坐两次?是为了充分降低错过的概率吗?”

“不是,我很确定,我每时每刻都在吻你。”

沈瞳用力瞪他,当然可以确定,她都差点高空缺氧了,小野狼在这种户外场景似乎格外兴奋。

所以!他果然只是为了找借口再多亲她两回!

叶延舟从背后搂住她,温柔地蹭了蹭她的发顶:“不是,是为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和你在一起。”

……

情人节那天,因为叫了太多次“哥哥”,沈瞳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门扉关闭之后,尝到了自种的苦果。

意乱情迷时分,她被惩罚似地咬着耳朵,在他一声重似一声的呼吸声里,哭得气喘微微。

他却始终不肯轻饶。

“目目乖,再叫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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