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等沈瞳紧张兮兮到了鹰眼,屈衡只是随意瞄了她一眼,便打发她去干活了, 并没有发现她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慕容林佳这个天天跟她见面的, 倒是觉察到沈瞳有所异常, 上下打量了她片刻:“你最近是不是瘦了?沈队真是鞠躬尽瘁啊!”

乔琪简直要笑疯。

“我就说吧, 对于直男而言, 除非你戴了个机器猫头套出现,这种普通的换发型换衣着什么的, 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等到场地布置完毕, LIVE HOUSE的灯光一照,沈瞳这一身就更显得正常了。她甚至恶向胆边生, 摸出了乔琪送她的口红,去洗手间偷偷涂了一遍。

很好,很自然, 明天就要这样走到叶延舟面前, 绝不能脸红和心虚。

沈瞳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然后踩着音乐的节拍, 轻快地走出了洗手间。

晚上客人不少, 只一会儿工夫,洗手间门口居然排起了长队。她侧着身挤过狭窄的走廊, 想着赶紧回去最后调一遍设备,却在中途被人拦路剪了径。

她往左那人就往左, 她往右那人就往右, 很明显是在故意挡道。

沈瞳恼火地抬起头,完全出乎意料地,望进了一双夜潭似的眼。

黑衣男生看不出情绪, 目光深深,拂过她陡然红透的脸:“不是说,今晚要写论文?”

他的声音里凝着薄薄一层冰。

……

沈瞳紧张得差点把鞋给跑掉了。

叶延舟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追,其实他走得也不快,只是她自己过于慌张,停下来的时候,她险些被院子里的石头绊倒。

他伸手扶了她一把,然后就松开了手,静静看着她,明显在等她主动解释。

但她能说什么呢?她那天没有撒谎?是他自己误会的?不,确实是她故意误导,隐瞒了自己和家里闹掰的事。

沈瞳喉咙发干,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真话滚烫,会留下耻辱的烙印。他已经离得那么远,远在神坛之上,而她刚想奋起直追,就一脚踩滑进泥坑,姿势如此狼狈,怎能让他看到?

仅仅为了买下身上的这条裙子,她就得再多吃半个月的泡面。

“我……临时被叫过来帮忙……”沈瞳毕竟没撒过谎,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是么?”男生声音淡淡。

沈瞳鼓足勇气抬起头。他垂眸看她,目光也淡淡,那一双眼内勾外翘,喜悦时是飞扬的凤尾,此时却显出清寡之意,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更多的谎言沈瞳不想再说,原本欺骗他就让她感到非常内疚。这种内疚在他冷寂的目光下,慢慢发酵成一团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的难过,不上不下卡在了嗓子眼。

他不相信她,她也确实不值得相信。因为她不够好,还拼命想掩饰这一点,就像一个去参加跳舞会的穷苦女孩,一边走到水晶灯下,一边努力遮住旧衣裙上的补丁。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叶延舟轻声道。

沈瞳低头看着脚尖,山风冷冷拂过她的后背,又或许是他话音中带出的冷,让她的心倏然下落,落入了心底的一口陈年老井。

这些年她拼命想要盖上这口井,但它始终都在那儿,深不见底,泛着幽深的寒意。

落井之人还能爬得出来吗?还是只能一落到底?

两个人诡异的静默中相对而立,忽地背后的门打开,大团的喧闹音乐奔涌出来,有人探出半个脑袋,冲沈瞳招呼道:“原来你在这儿啊,快回来干活,屈少到处找你!”

沈瞳回头应了一声,脚尖却还对着叶延舟。她想让他稍微等她一会儿。

可他双手插着兜,浑身散发拒人千里的气息,是外人常见、而她不常见的那个Marsh。

Marsh从来态度高冷,和人说话惜字如金。见状,他简单说了句“你先忙吧”,便直接转身离去——似乎对她这个人,她说的那些谎,突然之间完全失去了兴趣,连解释都懒得再听。

沈瞳忍不住紧追了两步,到底没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胸口那团堵物飞速胀大,也好,堵得牢一点,她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控制不住的哭音。

……

工作结束的时候,沈瞳喝了一杯鹰眼的免费酒。

工作人员每人一杯,如果乐意,也可以留下来嗨上个整晚。今晚的驻场乐队还是MR.POP,沈瞳的最爱,她却没有进去,独自靠在后门,慢慢喝掉了手里的酒。

半透明的淡黄绿色酒液,杯沿一圈细雪似的白盐,和上次她上台唱歌之前,喝得那杯一样。

心脏砰砰跳,因为酒精和摇滚,也因为她所面临的庞然困境。

那口暗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起初并不明显,只是一点小小的不自信,来自于她妈长年累月的语言抨击。后来突然恶化,因为她在脆弱的青春期,被丢到一个全然陌生和高压的环境。

顾希闻给予她青睐的同时,也给予她无数道暗伤。他总是不停地在说——沈瞳你大提琴不能光练,还得拿奖。你怎么一跟人说话就脸红,毛病得改。一个女孩子玩什么航模,我们学校是音乐特长,别浪费时间……

所以最后被丢弃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崩溃吧。

像躲藏在床下的阴影,每到夜里就让人心惊,终于有一天鬼怪现了身,对她说:嗨!抓住你了,你猜得没错!

她一个状元预备役,却把最擅长的数学彻底考砸,只因开考时遇到了一道拿不稳的选择题。

如同着魔一般,那道题她做了整整半个小时,最终痛哭着放弃,几乎交了白卷。

信心是一盘沙,只要捅碎就稀里哗啦流落一地,再无法聚拢,直至如今。

她敢对叶延舟说真话吗?她不敢,生怕他觉得她没有想象中那么优秀和美好。

她是他的女神?多荒唐。哪有女神需要这样孤注一掷,把全部成败赌在一时冲动之上。

甚至她连失败的可能性都不敢想。

只敢拼命地努力,微笑着粉饰:我很好,我没事,我能追上你,给我一点时间。虽然起步就跌了个跟头,但我没有摔倒,也没有摔疼,你看我很好。

但他还是发现了。

他很生气,可以理解,没有人能够忍受满口谎言的伴侣。所以现在是怎样呢?明天还约会吗?还是要跟她分手?光是想到“分手”这两个字,她都觉得心痛如绞。

痛到让她几乎忘记……从井里掉下去的感觉,有多可怕。

能比失去他更可怕吗?她会失去他,那个为她穿黑衣,学骑车,唱摇滚的光之少年。

就着门背后的歌声,沈瞳仰头喝光了那杯酒,也喝掉了一整段她逃避不敢面对的人生。

脸皮可以不要,伤口也可以袒露,没什么大不了。她必须对他公平,让他明明白白看到,在他幻想中的女神滤镜下,藏着怎样的丑陋伤痕。

……

朱雀庭顶级豪宅,门禁比国家机关还要森严,沈瞳与门卫交涉了半天,只得到一句无情的“未经通传,访客不予登记”。

开玩笑,多少私生饭试图混进小区去骚扰明星,这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是最可疑的群体好吗!

沈瞳红着眼睛站在门口,不管门卫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走。忽然一辆高顶奔驰驶过,途径她时略停了停,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时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脸:“Nina?”

门卫悚然一惊,居然大明星都认识她,难道这小姑娘果然是私生饭?

周启明却开开心心冲她招手:“找人?上车吧我捎你进去。”

按说沈瞳不应该随便上陌生人的车,但严格来说这位不算是陌生人,还是个公众人物,而且她实在很迫切想进去。

“祖宗,你能不能有点明星自觉,不怕被狗仔拍吗?”周启明的经纪人头痛也不是一两天,这人十分随心所欲,总以为自己还是爆红之前的那个素人。

“买这么贵的房子不就是为了躲狗仔么?明星也是人,是人就应该有绅士风度。”周启明振振有词。

沈瞳对大明星一再道谢,在车库入口处下了车。

朱雀庭人车分离,地库直接连通独栋别墅,一户一卡,她就算下了地库也无法进门,还不如守着门口。

当初叶延舟要给她门卡,是她死活不肯接,现在只能披星戴月在院子里等。

花园悄寂无声,植物在夜风中发出枝叶摩擦的声响。沈瞳这么害怕虫子的人,此刻竟浑然无觉,只呆呆地想,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摁门铃没人理,为什么房子黑着灯……

等了不知多久,她把自己给等睡着了。

风吹着院子里的薰衣草,无论声音还是气味都催人入眠。薰衣草可以安神,但她迷蒙中做的那个梦,却不怎么安稳。

梦里叶延舟拉着葛芸蕾的手,很冷淡地对她说,其实葛芸蕾才是他喜欢的人,他之所以会跟她告白,只是为了气一气葛芸蕾。

这个剧情不知为何特别有说服力,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有一种撕开疮疤似的剧痛。

场景一晃,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坐在叶延舟的家门前,而是坐在高三的教室,面前摊开了一本日记。日记写得乱七八糟,语焉不详记录着少年心事,旁人也许读来困惑,沈瞳却能完全读懂,因为里面的情节和人物过于熟悉。

“童”想必指代她,“云”则是葛芸蕾。日记的主人很无奈地写,其实演奏会那天,他本想和云告白,阴差阳错把花送给了童,云竟然毫不在意,还笑着对童表示祝福,让他心里十分伤痛。

童成天只知道学习,他怎会喜欢那种木头人?他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云感到嫉妒。

终于在毕业别离之前,云向他袒露了心迹,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里另一个女孩只是多余。

那一页上所有的欣喜若狂,一笔一划都是割向她的惨烈刀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为什么目目考砸了,且无法再重上考场。

她自信全面崩溃了。

瞳妈出于脸面,也就同意了。

不过这只是故事里的事,个人建议如果水平失常,能复读都复读,完全不丢脸,多给自己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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