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瞳低调沉默了一整晚, 突然被高光迎面照亮,成为舞台上的主演,不由呆了一瞬。

叶延舟闻言, 也抬起了头。

女孩微微睁大双眼, 样子有点呆,像是高速公路上被车灯晃傻的小鹿。过了一会儿, 小鹿动了, 似乎是想去拿酒杯, 忽而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相触的瞬间,毫无预兆地,她的脸居然就那样红了。

害羞的小女孩是酒桌老饕最爱的开胃菜,部门总监顿时来了劲,花样措辞轮番上阵, 一个劲把沈瞳往前推。

沈瞳一晚上虽然没有主动出击,但别人来敬酒也是来者不拒, 喝得又实在,此时头已经开始发晕。

一晕, 她就容易犯老毛病。

无数聒噪声中, 她忽然端着杯子起身,先是挥开了总监放在她肩上的手:“领导, 虽然我觉得一个人工作能力, 和酒量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妈说, 酒场如职场,所以既然您发了话,这酒我肯定是要喝的。”

“但是叶总那一杯,”她看着满脸愕然的总监, “我建议还是算了。我们的确是同学,所以我知道他喝酒反应大,要是真出点什么问题,咱们也担不起。您说呢?”

言毕,沈瞳走到叶延舟旁边,也不看他,弯腰轻碰了一下他桌上的果汁,轻声道:“您随意。”

她正要认真尽一个社畜的苦逼职责,这时叶延舟忽然起了身。他端起酒杯,一言不发,将整杯酒直接倒进了喉咙。

这一下把喻之远都惊着了。

小师弟量浅,性子又冷,在外从不饮酒,多大的腕儿都不理,谁的面子都不卖。

更让他惊的还在后头,叶延舟喝完一杯,居然意犹未尽,又拿走了沈瞳的杯子,仰头吞下,丢下一句:“你别喝了,一会儿又胃痛。”

厚此薄彼太过明显,葛芸蕾的脸色当场难看。

其他人倒是乐意起这个哄,津津乐道,还是青梅竹马感情深。

揶揄也没能揶上两句,叶延舟肉眼可见地变得面色如血,这是一个10%酒精浓度的鸡尾酒都能五分钟内断片的主,喻之远还真没见过叶延舟的酒后反应,确定他不用去医院后,立刻吩咐人送他回家休息。

不知清醒还是醉,叶延舟从座位上拎起沈瞳:“你送我。”

……

晚间,堵车堵得厉害,沈瞳和叶延舟在车后座,她让司机把空调连降了几度,却仍觉得车内温度有些高。

莫名燥热。

还很拥挤。

叶延舟身高腿长,两腿一支开,几乎占掉了后座的全部空间。

他一手支颐,靠着车窗斜斜看人,眼尾挑出一个近乎挑逗的弧度,偏偏眼神又冷又凶。

“为什么装不认识?”他语气不善。

之前双方在会议室会谈,出了门他就往沈瞳那边走,结果这货掉头就跑,假装没看到他这个人。

边跑竟然还敢边给他发微信:“别跟我显得太熟,不太好。”

怎么不好?哪里不好?为什么不熟?

“新工作嘛,不想太引人注意,”沈瞳缩了缩,“你太耀眼了,不想别人找我问东问西。”

叶延舟冷嗤了声:“你那份工作,最需要学会跟人打交道。”

他整顿饭吃得漫不经心,一直在微信上跟沈瞳找茬。

其他人五花八门地试图找他攀交情,从同门扯到同乡——葛芸蕾曾在A大有个为期两周的交流项目,都和叶延舟认了个校友——偏偏这人全程不吭气,真像不认识他一样!

“我又不做销售和公关,”沈瞳小声道,“我在量化团队,对着数字和模型就行。”

“要成为优秀投资人,得有比别人更强的信息整合能力和人际关系网络,你行吗?”

这人每次喝醉,似乎都拿不同的剧本,也不知道身体里到底住了几重人格。

今天拿的估计是职场前辈,沈瞳听着他训话,不由自主就往后躲。

她至今没适应这个疾言厉色的弟弟。

“在不同场合,不同人面前,说不同的话,而且大多数时候不是你想说的话,你行吗?”

她越往后躲,他靠得越近。

“有的人天生就很会,你……”

叶延舟垂眸审视她,很好欺负的性格和长相,连发际那一圈绒毛看起来都比旁人细软。

当年她也就只敢跟他窝里横,陌生人面前一说话就脸红。长大之后其实也没好多少,刚酒席上急忙忙要替他说话,像一只被惹得想咬人,又根本咬不疼的傻兔子。

沈瞳意识到他在说葛芸蕾,忽然心生不服,稍抬了下巴:“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他扬眉,尾调朝上“哦”了一声,带着醉意继续往她靠近,一直把她逼迫到座位的最角落,躲无可躲,从脸到脖子将自己煮了个沸。

“连跟我说话都会脸红,”他低声道,“你说你行不行?”

……

茅台入口绵和,后劲强力,叶延舟训了半程的话,后半程陡然断了电。

开车的是叶延舟的助理,把人送到了家,看看手表,再看看沈瞳:“挺晚了,我就住对面,有事来敲门,你们早点休息。”

谁?谁们?

沈瞳呆住,一边手忙脚乱应付胖达的热情拥抱,一边眼睁睁看着助理小哥潇洒走人。

机器人管家挂着职业假笑.jpg滑行进房间:“晚上好,我闻到奇怪的味道,是有谁喝醉了吗?你知道醒酒汤的四种做法吗?”

人工智能危言耸听,念了一大篇醉酒窒息的危害。沈瞳听得心惊,遵从指示将醉鬼摆成了侧躺的姿势。

叶延舟穿戴整齐,陷在雪白的床褥中间,怎么也叫不醒,沈瞳实在洁癖发作,就帮他脱了鞋,又拧来毛巾,给他轻轻擦脸。

壁灯清淡,在少年脸上投下一片轻柔光影。

鼻梁高挺,睫毛乌长,眼尾拖出上扬弧度,是诗篇中时常歌颂的如璧如圭的美少年。

沈瞳手上动作更轻,几乎屏住了呼吸,平时她哪敢这么直白地盯着他看。

看着看着,一丝绯红从她的耳尖蔓延开来。

尴尬忽如其来,沈瞳摸了摸滚烫的脸,正打算起身,忽然叶延舟长睫一动,双目微睁看进了她的眼睛。

他似乎笑了一下,又昏沉沉闭上了眼。沈瞳一个惊跳,还没来及逃走,已经被醉鬼反手拽倒在床上,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男生力气极大,收紧双臂将她拢在身前。发现她动个没完,又屈膝压住她挣扎不休的腿。

最后,他将下巴贴在她的头顶,满意地蹭了蹭,低声嘟囔:“别动,乖。”

沈瞳整个炸裂。

连人带脑子炸成了千亿碎片,半天才重新聚拢成人。

感官触觉再度回到身体——壁灯的光是暖的。酒精的香是甜的。他的声音带着弦乐似的余韵,从宽阔胸膛直接送达到她的后背。

和着快速有力的心跳,热烫,迷乱,蛮不讲理将她锁牢。

机器管家的眼睛先放大光圈,再缩小焦距,看起来仿佛人类吃了一惊的模样。

语调还是平淡电子音,根据场景,判断准确地给出医学建议:“酒精会影响神经中枢与睾酮素水平,为了您的长远健康,建议尽量避免酒后性》行为。”

沈瞳:……

若不是常年锻炼,心肺功能良好,估计她已缺氧而亡。

后续的事态,只有更糟糕,没有最糟糕——她挣扎得越用力,叶延舟缠得越紧,居然还让她“好了,别闹”,语意亲昵熟稔,不由让她联想到他的初恋故事,百般滋味中又多了一股怒气。

她满脸红透,正在和叶延舟互相角力,突然机器管家闪了一圈提示灯,语音播报道:“抱歉打扰,您的朋友小安请求视频通话,是否现在接通?”

沈瞳的“不要”和叶延舟的“接通”同时响起。

机器人识别了正确的声纹,屏幕一闪,出现一张和叶延舟一个模子印出的脸:“糖宝,你猜今天……”

四目相对,沈瞳肾上腺素狂飙,一个使劲,总算挣脱了叶延舟的圈禁。

她从床上弹坐起来,迅速理了理头发,又理了理衣服,佯做镇定道:“阿、阿姨好。”

沈瞳认得这张脸,也知道谁是“小安”。

从前她就羡慕叶延舟和他妈妈之间的关系,不像母子,倒像朋友,彼此之间十分平等。

程安然也认得沈瞳,一双漂亮眼睛笑到眯起:“啊……阿姨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话是这么说,但她完全没有挂电话打算,还继续兴致勃勃。看看搂住人姑娘的腰不放的儿子,再看看满脸羞红的姑娘,就着这个尴尬的姿势,与沈瞳自如地闲聊:“是目目吧?比小时候还漂亮呢。”

沈瞳基本感觉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哪还能回得上话。只一遍遍拨开叶延舟的手,醉鬼哪可理喻,就把她当抱枕,挣脱了再搂过来,还要把脸颊靠在她腰上蹭一蹭。

沈瞳都快窘哭了,程安然总算放她一马,笑眯眯道:“既然你们已经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下次再聊。阿姨下个月回国,到时候一起吃饭啊。”

不阿姨……我们没有休息……确切说,我没有休息……是他一个人在休息……

沈瞳看着直接挂断的黑屏,欲哭无泪。

……

午夜时分,浪子肖忆伤总算浪回了家,穿得像个午夜牛郎,一身雌雄莫辨的香水味。

刚一推门,忽见一人从楼上狂奔而来,跑得比流星还快,丢下一句“他喝多了,你帮忙看着点”,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肖疑惑地走上楼。

只见那位常年冷若冰霜、自律甚严的大神,睡相极差地在床上翻来覆去,T恤的衣摆高高掀起,隐约露出几块漂亮腹肌。

他气得一翻白眼:“吃完了也不盖好,还要我来收拾,这狗粮撒得可真新颖!”

撒狗粮的人最终醒在了凌晨三点。

房间无人,床边一张莫得感情的机器脸,安安静静地垂着脑袋休眠。

床头灯开着,照亮矮柜上的一樽保温杯,杯子下压了一张便笺纸。

字条是沈瞳留的,嘱咐他喝完杯子里的醒酒茶。字体笔锋犀利,完全不似其人,他却一眼认出,是她一贯的笔触。

以前沈瞳不是这个笔迹,写字轻细绵软,秀气得有些过分。只因某次考试失了点卷面分,被老师说了一嘴,她便埋头苦练了两个月,练就这样一派铿锵洒脱。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长相软糯,性格也软糯,内里却暗藏一股劲,若是抓牢什么念头,八匹马都拉不回。

现在她一心雪洗前耻,将自己逼上一条未必合适自己的路,他看在眼里,却不能多说。

断片之前的事他还记得一些。车颠得他难受,想起她在酒桌上的样子更难受,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当场就让她炸了毛,脸气得鼓胀,看得他牙根发痒——肖说得没错,确实有些人是吃可爱长大的。

叶延舟靠在床头,未褪的酒意令他浑身难受。

牙根痒得更厉害了,他甚至有些怀疑,沈瞳这段时间老躲着他,是不是因为他上次酒后乱来,终于将冲动付诸了实践。

他总忍不住,想俯身咬上一口——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半透明的软红耳垂,看起来都很美味。

很想知道牙齿陷进去究竟什么感觉。

夜半,酒后,绝非胡思乱想的好时候。叶延舟用力揉了揉脸,起身点开了机器人的控制面板,按下了“回放”按钮。

五分钟后,宿醉的少年跌坐在床上,一缕血色从耳根发散,晕染了整张脸。

好在令人心思荡漾的画面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被“小安请求视频通话”给打断,叶延舟深吸了口气,单手握拳抵住了嘴角。

却抵不住越来越深的笑意。

冲破了他一贯的冷峻表情,落在平时隐而不现的一对梨涡中。

少年脊背绷直,坐在凌乱的被褥中,直到红晕和梨涡一并消散,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他重新打开控制面板,点选“保存”,再“发送到我的手机”,再“发送到我的电脑”,再“发送到我的路由”,再“发送到我的数据云”……

全套备份完成后,他轻舒了一口气,摊开了身体,重新摔躺回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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