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天的话,梵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是静静与苏释耶对望着,觉得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被击穿了。她不敢把头转向希天,怕他看出她神色中的异样:“希天,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可以吗?”

“行。”希天出去了。

希天带着其他人出去后,梵梨在桌旁游了两圈,然后抬起头:“你现在还是不愿意放弃造物熔炉的计划么。”

“不可能。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

“为什么?”梵梨有些生气了,不敢相信思维灵活的哥哥居然会如此固执,“你这样不光会让海神后裔消失,而且还会让整个光海的政经体系崩塌!你是独.裁官,比谁都清楚海神后裔数量虽不多,影响力却是巨大的,不是吗?!”

“你不要再说了。如果你今天是想来阻止我这个计划,那我告诉你,白费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啊!!”

“都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我们再坐下来好好沟通一下,可以吗?”

苏释耶沉默了许久。他本来想跟她说出熔炉计划的另一个原因,但最近就她对这整个计划的反应,还有她为了光海豁出一切的拼劲儿,他终于知道,他们确实不是一类人。就算告诉她,她也只会很难受,不会改变他们彼此的立场。于是,他轻笑一声,态度变得更冷淡了:“还有别的事么?没事的话,战场见。”

“行,你放弃沟通,我不管你是为什么目的,你在光海的革命之路已经走到头了。投降吧,交出独.裁官的位置,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投降?回去坐在牢房里,被剥夺终生政治权,同时恭喜你和加斯希天新婚快乐?”苏释耶笑了半天,突然大怒,“你是怎么做到这么不要脸的?和你未婚夫勾结起来搞我,策划着婚期,每天却张开腿和我做,娇滴滴地说着你爱我!”

梵梨脑袋“嗡”的一声响,觉得有些窒息,但还是在极力维持镇定:“对付你这种好色之徒,用这样的方法很奏效,不是么。你说的这些东西刺激不了我,我的命都是光海的,贞操算什么?”

苏释耶又笑了起来:“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得可真够硬气的,那刚才为什么这么怕你未婚夫知道呢?看来,我的梨梨还没有告诉她的新朋友,她是一个怎样有情趣的女人。”

“多偶的苏释耶大人何必如此谦虚?”梵梨说道。

“你闭嘴!你天天呆在我床上,我跟谁多偶?!”说到这里,苏释耶按着胸口,激烈地咳了几声,“除了你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结果我被蒙蔽的时候,你和希天搞在一起?!真的梵梨,说说看,你是怎么在两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的?你……咳……咳咳咳……”

梵梨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跟我做的事,但凡有矜持之心的女孩都做不出来,这么长时间,没有哪一天断过,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不舍?”

“没有。对不起,我不纠结儿女情长。”

“哈哈,对,我的错,我他妈的纠结儿女情长……我什么都没做错,就错在爱上了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说到最后,苏释耶自嘲地大笑起来,又咳得很厉害,他提起一口气,原想再说点什么,但眼眶红了一圈,好像控制不住情绪,就把通讯仪关了。

“苏释耶!!”

梵梨望着消失的通讯光线,气得狠狠一咬牙,把桌上的玻璃雕塑拍出去,摔了个粉碎。

虽然苏释耶在通讯仪里的样子看着很惨,但他下手却一点也不温柔。

24731年7月6日凌晨起,圣都军团和琉璃军团开始联合攻击风暴海。导弹、炮弹、炸弹在海中频频爆炸,摧毁了无数城市与村庄。虽然吠陀早就做好了军事防护,但两年时间太短,面对苏释耶火力全开的指令,风暴海大部分遭到攻击的城市还是被轰得满目疮痍。

7月10日,连续两日的海啸让风暴海才喘了一口气,裂空海与临冬海的风暴党援军、菩提海、星辰海的圣都党援军也陆续赶到,多方军队在风暴海上方海域及周边激烈交战。奥术魔法与毒液齐飞,苏释耶下令扔下了第三颗九号铀弹,顿时海中碎石滚滚,火光冲天,大片风暴海住民还没回国神,就已经葬身于炮弹之中。

吠陀表面上看去毫无动静,其实内部早就乱成了一团。军方频频报来噩耗,又有几座城市沦陷,又有多少人死亡,又有多少艘军舰报废……每一条都是在暗示加斯宗族应该下达指令出城迎战了。

希天有很多次坐不住,都向梵梨投去焦虑的眼光。

梵梨只是摇头:“不是时候。再等。”

“听到了么,再等!”希天不耐发地挥挥手。

苏释耶曾经下过一条禁令:不经独.裁官允许,圣都党任何军队不得对外海平民发起进攻。

但其实这一条,他特指风暴海首府吠陀。原因他也跟梵梨说过:吠陀是风暴党最后的根据地,轰炸它会制造最大程度的恐慌,只适合留到致命一击时。

按照苏释耶以往的风格,他一定会慢慢打下风暴海的周边城市,从根本上动摇风暴党的军心,再动吠陀。但这次不一样了。他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不允许他这么做。

“进攻目标直指吠陀!”在圣都党指挥室内,琉璃军团大将军已经暴跳如雷,“杀了一万个吠陀市民,加斯一窝狗贼才会求饶。我们这一回连独.裁官大人都亲自出马了,还磨磨唧唧个什么?!”

“不行,绝对不行。”艾泽使劲儿摆手,“圣耶迦那军团那边给出的意思也是不行。如果我们不摧毁风暴海的各大基地贸然直袭吠陀,等于把我们的部队架在火上烤啊。到时候裂空海和临冬海如果在吠陀周边对我们展开围攻拦截,我们不但没办法轰炸吠陀,还很可能落单进入险境,太冒险了。”

“可是,苏释耶大人撑得住吗?!”大将军脸朝苏释耶的方向偏了偏,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还是问他本人比较好吧!”

两个人一起看向苏释耶。苏释耶坐在椅子上,背脊是直的,但因为身体能量急剧缺失,脑中一篇混沌,嘴唇已经白得跟脸色差不多了:“问阿诺,阿诺知道该怎么做。”

“苏、苏释耶大人,谈将军已经战死快五十年了啊……”艾泽小声道。

苏释耶用手按了一下额头,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24731年了,阿诺早就不在了。他从桌上取下小匕首,在大腿上刺了一下,周边海水变成了红色。他紧紧蹙眉,脑子清醒了很多:“不打吠陀,继续袭击他们的军事基地。”

又过了两天,梵梨等人再次得到了七座城市沦陷的消息。而上方的援军打得正激烈,不分伯仲,也难免会误伤海底平原和天然岩架上的城市。

“在这样打下去,风暴海可以降雄狮旗、升猎鹰旗了!”连加斯宗主都忍不住怒了,“苏伊院士,你到底在等什么呢?!”

梵梨看着屏幕里的一则则战报,眼睛高频眨了起来。她心跳很快,手指握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握紧,已经开始陷入了深深的不确定中。

苏释耶怎么会突然这么有耐心?他现在还能这么清醒,要把风暴海的基地一个个打下来?不,对他现在的状态来说,拿下风暴海绝对不是他的目标。他没有做好和风暴海决战的准备,是她偷走了焰之眼,激怒了他,才有了这一战。

他必须闪电战,不然他会输。

她赌他没有这个耐心。

“继续等。”梵梨咬了咬牙,像是在给自己信心,“等他们打吠陀。”

“什么?!”加斯宗主震惊道,“为什么?”

梵梨默默看着他,没有回答。不过几秒,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圣都军袭击吠陀,就可以在全光海得到其它海域的同情,令风暴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发起反击,还能削弱敌对援军的士气。而且,吠陀的军事防御最为强大,如果圣都军将目标转移到吠陀,可以减轻其它地区受到的摧残,舰艇站、雷达站、海防设施、军事基地也能得到短暂的休息,恢复元气。

与加斯宗主交流了这些内容后,梵梨又补充道:“吠陀对他们来说太远,有一半的圣耶迦那战斗舰都超出了攻击范围,缺乏它们的护航,轰炸舰过来是很脆弱的。他们没有机会投铀弹。”

“继续等!”希天命令道,想了想又说,“还有,下令让东部第11、12、**队全部调离风暴海,全力出击,突袭圣耶迦那!”

因为圣都军主力都在风暴海,圣耶迦那防御薄弱,回防也来不及,苏释耶更回不去。

圣耶迦那陷入了燃烧时代最大的恐慌与灾难中。

第一天,艾伦正带着赛菲晴和他的儿子向避难所逃亡,上方却有火光一亮。他下意识护住母子二人,把他们扑到在身下。

不过两个小时,昆蒂和夏弥听说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飞奔到了艾伦所在的医院,看见她的未婚夫和赛菲晴正躺分别躺在两张病床上。赛菲晴只是浑身挂彩,艾伦却已经没了下半边身子。房屋里的海水混杂着血腥味,艾伦的眼中已经有了濒死的空洞。

夏弥抱着胳膊,已经被这一幕吓懵了。

昆蒂悲号一声,冲到艾伦面前,握着他的手说:“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艾伦缓缓转过头来,脸色已经如此难看,却还是英俊至极。

“昆蒂,我这辈子也不会对你说爱,因为你不值。”说完,他按住昆蒂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她,把嘴里的血腥味与海水都送到她的口中,与她激烈地唇舌纠缠。

这是昆蒂第一次与艾伦接吻,她直接傻眼了。但一吻过后,她又大哭起来:“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吻我!!”

“这是对你的……惩罚……”艾伦冷笑一声,“惩罚你,想到我,就会想到……你被那么讨厌的男人吻过……”

说到最后,他还是用一丝调侃的笑眼看着她,却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圣耶迦那遭到了大范围的袭击,也没能影响到苏释耶的意志。这是风暴党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事。

梵梨几乎就要坐不住了。她每一个晚上都睡不好觉,好不容易陷入轻度睡眠,又很快会被极远处连续的爆炸声吵醒。那些爆炸在当地都是毁灭式的,但在她这里听来就像冒了个气泡。这细微的声音也让她觳觫,极度缺乏安全感,好像世界小到无处可逃。但同时,她又希望这些声音早些过来……

某一刻,她想起一件事:一般男生长成星海那样白皙帅气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外貌当成武器,骚到让全世界人看到。但苏释耶不一样,他一直不是很在乎男人的外貌,只想证明自己的雄性力量。

没有生育功能的小白脸、生育能力极强的糙汉子,在雄性世界的评价里一直都是两个极端,前者受尽唾骂,后者被男性敬仰,星海小时不管怎么钢铁直男,都还是没法避免被人归为第一种。他讨厌自己原本的身体,讨厌自己的出生,甚至讨厌星海这个名字,但他成为了独.裁官以后,还是有意无意护着他的家乡,星辰海。这就很矛盾。

梵梨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战略方针,于是立即联系了战略指挥室的希天。

“希天,派遣一支部队,全力向星辰海斐理镇进军,快抵达的时候高调一些,让苏释耶知道。”

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风暴海各大基地的损伤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如果苏释耶还是那么沉得住气,坚持维持现在的打法,破坏风暴军战斗舰艇的指挥系统,最终霸占风暴海的制海权是必然的结果。

幸运的是,梵梨尝试的战略奏效了。

圣都党派遣了五支部队杀回星辰海,全力驶向吠陀领海,直接对风暴海首府进行宣泄式的袭击。

7月19日起,每天都有圣都军的舰队驶向吠陀上方海域,投落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一行为彻底激起了战斗民族——风暴海海族血液里的愤怒,风暴军不仅没有因为伤亡处于弱势,反而令风暴海全民士气大涨。

又因为圣都党攻击目标的转移,风暴军全海基地原本差点一命呜呼,也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起死回生。

同一时间,加斯希天在吠陀进行了一次直播全海域的演讲。顿时群情激昂,呼声响彻海洋,摇撼了海底山脉,连几千公里外的鱼群也因此溃散逃亡。

苏释耶崩溃了,这一战胜利是风暴党的。

梵梨最后押注成功了——斐理镇是苏释耶的软肋,是他的脆弱、伤感、童年阴影、内心深处的唯一光亮,以及最美的回忆。

圣都党的主力部队被调走了五支,又冒着巨大风险深入吠陀境内,刚一靠近,吠陀军就倾巢出动,全力以赴。比起早就疲惫不堪的圣都军,吠陀军养精蓄锐到现在,简直像刚成年的雄狮,很快就击落了四百多艘战舰。

苏释耶因为身体状况极其恶劣,也无法与大将军他们分开行动,都待在了吠陀境外。但琉璃军团全员都意识到了,轰炸吠陀是他们这辈子犯过最致命的错误。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苏释耶已经神志不清了,没办法做出正确判断。失去了苏释耶的支撑,他们也失去了精神支柱,不等苏释耶恢复清醒,大将军就下令撤军。

梵梨知道,最后关键性的一刻到了。

苏释耶的战舰撤退,风暴军却跟鳖似的咬住了它的尾巴,一路追杀它,不死不休,把它追赶到了风暴海的中央十字路口。

一切都在梵梨的算计之中。她就在天然岩架上等着他。

战舰被击毁的那一刻,岩壁上烟尘四起,海洋生物早不知逃到了哪里去。大奥术师施展了禁术后,战舰被圈了起来,风暴海士兵们涌过去,撬开了舱门。不过多时,琉璃军团大将军和奥达艾泽就被扣押出来。

梵梨看了看他们俩,瞳孔微微紧缩:“苏释耶呢?”

“报告苏伊院士,独.裁官大人还在里面,我、我们在等候您的最后指令。”

梵梨打量了艾泽与大将军一会儿,游入了舱内。然后她明白了,那些士兵不是在等她的指令,而是害怕——苏释耶正坐在窗前,悠然地喝着红酒“亵渎的爱”,就好像马上能听见下属的捷报一样。他眼神懒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头上仍旧佩戴着象征圣耶迦那最高地位的圣光海羽,看上去高贵不可侵犯。

见她进来,他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终于又见面了,苏伊院士。”

若不是梵梨知道焰之眼对他影响有多大,根本猜不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独.裁官大人,请出舱吧。”梵梨对他行了个左手礼。

“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老想着要击败我?”苏释耶撑着下颚,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拥有我,你就拥有了一切。而你需要付出的很少很少,为我生个孩子就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做。”

“你是繁殖狂魔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当我的女人是很轻松的。可你却选择了一条异常艰辛的路。”

“如果不是因为你在一条罪大恶极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我也不用如此艰辛。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熔炉计划,不然你会被所有海神后裔剁成肉泥的。你只要保证配合我,我会永远替你保守秘密。”她慢慢游向苏释耶,并向他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出去。战争结束了。”

梵梨虽然身材高挑,但骨架很小,连手腕和手指都是如此——她的手白皙而修长,指尖细细,很有女人味。看见这只手,苏释耶想起她依偎在自己怀里时,用手指在他手心画圈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依然想把她紧拥入怀。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也没有任何立场去做这件事。他只能维持着刚才的模样,淡淡地说:“以后我不再是独.裁官了,你是不是会嫁给希天?”

“是。”

“是因为他可以继续助你完成你的理想,对么。”

“对。”

“你觉得希天爱你?”

“都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在谈爱不爱。‘爱’只是情绪的一种,真的太飘忽不定了。你可以今天爱一个人,明天不爱一个人,但利益却是永恒的。”梵梨深蓝色的眸子就像窗外的大海,美丽而空旷,“我和希天是利益共同体。即便不爱我,他也会重视这份婚姻。”

“是,你说得很对。希天不爱你,所以他赢了。”

苏释耶知道,她现在连谎都不撒了,是因为他失败了,彻底失去了话语权。他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爱过我么?”

“我爱过星海。”

“回答这句话的人是谁?是梵梨,还是苏伊?”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又笑了一下,“当我没问。”

因为,不管是苏伊还是梵梨,爱的都是星海。

曾经他以为,他能战胜自己的过去。梵梨那么拼尽全力对抗他,只是她钻牛角尖,只要他愿意温柔对她,她一定会被感动。后来他才发现,不是这样。这个女人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是没办法被打动的。很多女人可以因为男人的爱变成另一个人,适当放弃一些自己坚持的东西,但她不可以。

她绕了这么一大圈回来,还是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苏释耶向来尊重对手,即便对方击败了自己。因此,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更敬佩她了一分。但是,他们之间,也就这样了吧。

只有完全和她想法一致的人,才可能跟她走到最后。

梵梨又靠近了一些,还是维持着刚才伸手的动作:“走吧。”

现在,她成功在即,他的战友都死掉大部分了,两个军团援兵没赶上,风暴军想活捉他,所以她才变得温柔了一些。可之后呢?苏释耶的体能早已坍塌,但他看看她的手,抬头看了看她,咬了咬牙,忽然体温暴涨,撞破舱壁,冲到了海里!

舱壁上留下了与苏释耶形状完全一样的人形,但它的边缘都变成了明亮的火焰红。梵梨猛地睁大眼,大叫一声:“快逃!!”抓着旁边的两名士兵就往舱外冲出去。

所有士兵都跟着逃出来,有一名动作慢了一些,刚到舱门处,就听见“砰”的巨响,随着整个发红的军舰爆炸得四分五裂。海水里都是染料与血腥的味道,士兵戴着手套的手被炸在了他们的脚下。

梵梨和其他人呛得连连咳嗽,却看见苏释耶早就逃到了极远处的山峰上。

“我去狙击他,你们不要动,在这里等我!”她大喊道,抢过士兵手里的两把射线枪,直向苏释耶疾游而去。

海里的奥术把苏释耶的体力榨干了。他跪趴在最高的山峰上,按着胸口,疯狂咳了几声,嘴唇和肤色一样白。脱离了士兵们的旁观,梵梨的防备的情绪放松了很多,但也因为放松了理智而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神,她的太阳,她迷茫路途上最明亮的灯塔;他也是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她清楚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的无数个甜美瞬间。

而现在,是她或他自己,把他逼到无路可逃了。

他身后山峰下方是深达8274米的陨星海沟,再远一些,下方是深达一万多米的超深渊带。这附近没有任何栖息的地方,一个能被阳光照到的海底平原都没有。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游过这么远的开放水域。

看见他这个样子,她在背后握紧双拳,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被情绪操控:“你在拖延时间,等援兵到来,对么。”

“对。”苏释耶笑了一声:“所以,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一切就结束了。”

“你一路走过来,会轻易放弃生命?你还有什么阴谋,说吧。”

“梵梨,我不是你的对手。”苏释耶的内脏已经开始破裂,他捂着完好无损的胸口,好像是在安抚一个包裹着被玻璃渣灌满的完整皮囊,然后轻轻咳了几声。但是,血顺着胸腔往上涌,流出口中,把他嘴边的海水晕染成了红色。他笑了一声:“今天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一败涂地,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不是你的对手。永远都不是。”

“你只是在麻痹自己,洗脑自己,或者说感动自己。”梵梨撑着最后一口气儿,努力压抑着海啸般汹涌而来的依恋感,刚硬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人,自己手里沾上了太多血腥,都向往单纯的另一半。单纯的我们是可以相爱的,但最后撕下面具,是两个刽子手在相爱。刽子手能有什么爱情。”

苏释耶依然只是笑。

“我没后悔爱过星海,星海确实很完美。我知道你也一样,爱的是人类女孩梵梨,不是现在的我。”

“我是爱梵梨,而且一直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蠢,栽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里。但知道你的这一场灵魂交换大戏的真相以后,我不觉得自己爱梵梨很奇怪了。”

“……什么意思?”

“你那么聪明,已经听懂我的意思了。”

“你住嘴。”此刻,害怕已经超过了伤感与愤怒,梵梨声音微微发抖,几乎是在下命令,“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跟我一样的,只是爱一尘不染的对方而已,不要再骗自己了!”

“是谁在骗自己?”

“你别闹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回不去了。”苏释耶用最后一口气儿撑起身子,却只是慢慢朝陨星海沟的方向后退了两步,“真羡慕你,可以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

“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你一厢情愿认为单纯的‘梨梨’!而她和星海一样,已经死了!现在你面前只有害你变成这样的苏伊!”她把一把射线枪扔给他,同时用自己那一把指着他,“来,反击啊,你不是想一统光海吗,这么没斗志?!”

苏释耶接过那把枪,单手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口血。然后,他把那把枪扔到了陨星海沟里。

“苏释耶,你……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情你,放你走!”

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

“我爱你。”

这句话彻底把梵梨击垮了。

她虽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像是风干的千年木雕,轻碰一下,就会垮得一塌糊涂。这时候,不管苏释耶是拧断她的脖子,还是紧紧拥吻她,她都不会有一丝反抗的力气。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最后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跃入陨星海沟。

梵梨追上去,拉住他的手。

苏释耶的身下是无尽深渊。他抬眼望着她,眸如深海,眉如峡谷,好像还是初见时的温柔模样。他轻轻推了她的手一下,没推开,于是和她两两相望了片刻,给足了她思考的时间。

“你的政权已经被推翻了,回来只有死路一条。”梵梨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动,声音发颤,脆弱得不堪一击,“离开以后,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光海是很大,但是,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他笑着点点头,再一次推她。

她还是牢牢地抓着他,狠不下心放手。他已经濒死了,只能用最轻的力道呼吸,用最微弱的声音说话:“梨梨,是我不好,不是这个世界不好,更不是你的理想不好。放了我,不要放弃你坚信的一切。你可以做到的。”

梵梨眼眶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

海底山上方,鱼群在旋转的微光中徐徐游过,在他们身上流下潋滟之影。她海藻般的卷发在水中轻舞摆动。

她松手了。

五指放开的刹那,囤积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四处散开。

海洋中有一个伤感的名词,叫“鲸落”——鲸鱼死了以后,尸体最终会缓缓沉入深海,一切回归原始。

深海中还有一个美丽的现象,叫“海洋雪”——在透光层微暗的光中,动植物、藻类、泥沙等有机物组成的碎片缓缓飞散,像一场茫茫大雪,从光明飘落入深渊。

就这样,称霸光海的巨鲸陨落了。

在眼前这场无尽的海洋雪中,海洋四亿五千万年来最强的捕猎者沉入了深海。

苏释耶摘下头上的圣光海羽,而后松开了手。

像有一道慢镜头里的风从深渊吹来,圣光海羽像蒲公英,也像白鸽的羽毛,随着水流漂到山峰上、梵梨的身下。他的雪发擦着脸颊,总是比身体的动作慢一些,因而无声无息,翩翩起舞。

隔着鱼群穿梭的海水,苏释耶一直温柔地凝望着她,直至徐徐消失在微光的终点。

深海——这片黑色的无尽之夜,从此横亘在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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