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汽车上,袁野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车上的人全都扭过头来看他。

咳嗽引起了胃部的一阵抽搐,他像反胃似的干呕了一下,一些腥热的东西从嘴里涌了出来。他用纸巾捂住,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苏琴不断的抚摸着袁野的背,一脸忧心的看他拭去嘴角的血迹。

过了好一阵,他的喘息才平定。

“好一点了吗?”苏琴悄声问。

“嗯。”

袁野安慰似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更哑了,今天的他,仿佛比昨天更瘦。

不会变的,只有那双眼睛吧,虽然眼眶深凹下去,但他的目光仍然平稳坚定。

“快回家了,心情怎么样?”袁野低哑着嗓子问。

心情?苏琴苦笑了,将目光投向窗外,那大片大片,初春刚刚翻犁过的田野。仿佛汽车不是将她带回故居,而是一辆时空穿梭机,她在回到从前。

“一想到从前,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她问。

“是什么?”

“土豆炖盐白菜的味道。”苏琴微笑着说:“过了这么多年还忘不了。”

到了冬天,大雪封断了唯一通向远方的这条公路,镇上家家户户每天都吃土豆加白菜,吃得她想吐。有一次她真的吐了。她哭着闹着不肯吃饭,非要吃红烧肉,但家里哪有肉呢,猪肉饺子都是过年才吃的。每到这种时候,她妈就搂着她哭。说都是自己累了女儿,她一个乡下婆子,要是不嫁给孩子她爸不拖累他,这会儿女儿也应该跟她爸在城里享服呢。

苏琴轻轻的说:“我的傻妈妈,她也不想想,没她哪有我呢。可我这么一闹,我爸也吃不下饭,躲到里屋去,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袁野轻轻的搂着她的肩。

苏琴转脸看着他:“这种事,你这样的城里孩子能够想象吗?你爸妈都是公务员,你小的时候虽然是八十年代初期,物质条件虽然和现在的孩子没得比,可你肯定从来没有为生活的事犯过愁。”

袁野默然。在中国,人的命运的确是由出生的地点来决定。这不是他的错。如果他为此心怀欠疚,那是因为他爱她。

起来搭了四个小时的火车,再转三个多小时的汽车,袁野才到了九溪镇。听说路已经修好很多了,从前大概要花六七个小时的车程。

二十多年过去,这里比起苏琴的记忆,已经大有改善。至少商业街延长了,两旁的马路也变宽了,两旁修了一串四五层楼高的房子,贴着廉价的白色磁砖,不过大多数屋子看起来都是空的。街道两旁的商店也多了起来,发廊玻璃门上贴着褪了色的金发美女头像,三色招牌蒙着厚厚的一层灰,沉重的慢慢转动着;服装店门口挂着“血本批发价,流行裙子二十八块钱一套”的宣传标语,尽管如此,仍然乏人问津,一个穿着牛仔裤和红色棉袄的小妹,坐在门外面,和隔壁雕石狮子的小伙子调笑,就是那种放在墓两旁的石头狮子。袁野站在路边,出神的看那小伙子雕石狮子。苏琴从他的神情也可以猜出,他在想什么。

她停了下来,问停在路边的两个摩的,去榆树乡多少钱。那俩人打量着她和袁野,决定狠宰这两个城里人,提出每人十块钱搭他们过去,最后以七块成交。

摩托发动起来,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噪音,喷出劣等柴油不完全燃烧的蓝色臭气。

袁野坐在颠簸的后座,双手紧紧的扶住车身,感觉到寒冷的风夹着沙尘直打在自己的脸上。

在寒风中,袁野再一次想起了苏琴的话。人生是一场战斗。他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道路两边越来越破败的街景,以及远方一闪而过的黄色土地,那是还未播种的田野,还有就在他前方,坐在摩的后座的苏琴穿着臃肿的浅啡色防寒服的背影。北风把她的围巾高高卷起,一缕没能收入围巾的长发也在风中飘动着,在那一刻,袁野似乎能感受到她当年那种孤身闯入这个命运的战场,只凭自己在人生的战争中逆风而行的勇气。

他们都以为从前读小学的校舍一定找不到了,说不定已经垮塌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儿拔地而起的是三层的楼的青砖大屋,还有一个大铁门,门上挂着李某某小学的名字。应该已经是放学时间,简陋之极的操场上,几个孩子在追着一个脏兮兮的球踢。

与崭新的小学楼相对映的,是紧靠着它背后的一间山神庙,屋檐低暗,摇摇欲坠,脏得看不清模样的神像面前,居然还点着烟火,一个缺了牙的老头子在庙前摆着地摊,卖着符纸。苏琴和他谈了谈才知道,从前的小学楼早垮了,现在的是两年前一个香港人捐的希望工程,所以学校就用他的名字命名。只不过,因为招不齐老师,所以现在也只有低年级在开课。

看着苏琴有点失落的样子,袁野安慰她:“没关系,就在这里走走看看也很好,很有意思。”

他们绕着学校兜了个圈子。

“哎,太好了,这条路还在。”苏琴带着袁野沿着一条小山路走了一小会儿,指给他:“从前我妈带我走过,但我一个人的时候她不许我走,说危险,会有野猪啊什么的跑出来。”

袁野笑:“这条是太僻静了,你妈大概是担心有坏人吧。”

“我妈就是爱操心,什么事都瞎担心。”想到妈妈,苏琴也笑了,但随即一阵心酸:“她操劳了一辈子,也自怨自艾了一辈子,很早身体就坏了。我上中学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不能下床了。也不知道那些年我爸是怎么过的。一方面又要照顾我生病的妈,一方面又要负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家里又没什么积蓄。爸不知怎么刻苦他自己来着。”

从前一直不肯务农的苏哲,每天下了班就换了衣服,脱了鞋袜,和农民们一起开田种地来帮补家用。生活逼得他完全的放弃了做为医生的自尊。有一次他给女儿送生活费,到城里来看她。苏琴远远的看着他走来,惊讶的发现曾经是城里人的父亲已经完全变成一个乡下老头了。又旧又松的军绿色的裤子,绽了线的破毛衣,旧夹克,已经没人再穿的解放胶鞋,他看起来老了好多,走路的时候有一点弓着背。

眼泪充满了苏琴的眼眶:“那时我竟然觉得害怕,怕有同学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知道这个乡下老头是我爸,怕他们瞧不起我。我收了他的钱,和他说了两句话,就催着他快走快走。但我爸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我,高兴的说,小琴现在真的成了城里姑娘了。”

后来苏琴想起那一刻的父亲,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惶恐。她想,真正应该羞愧的人是她。家里的生活那么苦,但是父亲还是尽力的满足她,以为她是他的骄傲。

“爸总觉得他欠了我的,我本来应该一生下来就是城里姑娘,结果他把我生在了乡下。他觉得他对不起我,是因为他这辈子就想当医生的私心,害我输在了起跑在线。我的傻爸爸。”她将头埋在袁野的臂弯里,深深的呜咽,这么多年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痛与悔,这么多年来一点一点的积成了铅块,如果眼泪可以将它们冲刷带走就好了。

袁野静静的拥抱着她。

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市集。

现在不是赶集时间,只有零零星星的几间杂货铺,香蜡寿衣铺开着门。苏琴拖着袁野的手经过冥纸铺的时候,一阵风吹过,铺门口的纸扎童男童女衣裙呼律律的响,苏琴只觉得全身汗毛发凉。

眼看天色已暗,他们又坐摩的回镇上,镇上只有一间招待所,楼下一层是餐厅,二楼三楼住宿。

那天夜里,一进招待所房间的门,袁野就一头栽倒在床板单薄的床上缩成一团,额头挂满冷汗。苏琴为他注射了一支镇痛剂,又找了热水瓶想打点热水回来给他擦脸,袁野拉住她的手:“不,别走开,陪陪我,就在这儿陪陪我。”

招待所的被子泛潮,墙壁像纸一样薄。走廊里人走过的声音,服务员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远远的传来院里的狗叫声。

所剩的生命越来越短暂,而痛苦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久。

苏琴紧紧的抱住弓得像只虾米一般的袁野的身体,她感觉到他在不停的颤抖,不停的颤抖。

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而他却要咬牙忍受。苏琴闭上眼睛,将头轻轻的抵在袁野的后背,神啊,求求你,让痛楚停止吧。不要再痛了。不要再痛了。

好容易这一阵过去了,夜里袁野又再次发起了低烧。如果烧不退,可能就需要马上送医院急救。苏琴不禁紧张起来。在这乡下地方的医院哪有什么急救设施。

袁野仿佛感知到她的心意,艰难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放心,我还死不了。”

“对不起,是我太乱来,我不应该带你出来……”苏琴低低的抽泣着。

“傻话。是我想在死之前,好好的看看你的故乡……就好像参与了你从前的生命,”袁野喃喃的说:“这样,我的生命,你的生命,就好像融合在一起……”

苏琴泣不成声:“还有以后,以后我们也一直在一起。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也想陪你久一点。”袁野叹了口气:“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

袁野说:“到时候就让我去,不要抢救我。”

苏琴一呆,心就像被这句话狠狠的撕了个口子。

“傻瓜,别哭啊。”袁野懒懒的,微笑着说:“我已经不怕了。”

他说:“从前,我很怕死,因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憾了。因为我知道,我死了,这世上还有你。”

想着他,念着他,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苏琴失声痛哭,心如刀割。

“对不起,袁野,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这是她心底最黑暗的秘密,她本可以一直瞒袁野到底。但此时此刻,她却想不顾一切的向这个用最后的生命陪她到天涯海角的男人坦白。在他生命的最终,他有权利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有权利来决定她是否值得被如此珍爱。苏琴用力咬紧嘴唇,她的身子微微发抖,心里在狂叫着想要逃避,意志却仍然逼使自己面对,但说出口的话却颤抖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我……我杀……人。”

第二天是星期六,叶峰陪陈子鱼又走访了几位黑仔所说的与当年龙头有关系的人,但一无所获。他们基本上都已经不在深圳了。有一个曾经与黑仔一起干过的打手,五年前就因抢劫杀人被枪毙了。案子查到目前,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陈子鱼虽然失望,但仍然请叶峰吃了顿饭,以示感谢。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陈子鱼郁闷的想,老天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好不容易才振作精神想要好好查个案,结果竟然是个笑话。

回了酒店的房间,陈子鱼合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弹起身,抽出房卡,关上门走了出去。

三楼的酒吧,他一走进门,直接问侍者:“今晚你们老板娘在吗?”

侍者摸不着头脑的望着他,一时不知怎么答他。

陈子鱼出示了警官证:“我有事想问问她。”

侍者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您先坐一下,我去叫她。”

过了没多久,一阵裙裾的悉索声,陈子鱼回过头,珍珠从他身后微笑着走过来,今晚她穿的黑色蕾丝缕花晚装裙,手里夹着银灰色的锻面手挽袋。一阵夹杂了烟味的暗香浮动。

她从容的在陈子鱼对面沙发坐定,招手叫过侍者:“陈警官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还是威士忌加冰吧,我要杯柠檬苏打。”她习惯性的又取出烟:“陈警官是来深圳出差的?”

“没错,找个人。”

“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你从前在酒吧一条街混过吗?”

“当然,十年前,那里可是深圳最红火的地方。”

“你知道从前酒吧一条街上,有一间叫龙头的夜总会吗?就是失火的那一间。”

“怎么会不知道,它挺出名的。”她侧过头:“怎么?你要找的人,和这间夜总会有关系?”

“你有认识的人在那间夜总会干过吗?”

珍珠深深的吸了口烟,缓缓的吐出淡蓝的烟雾:“有倒是有,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就当是警民合作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合作呢?我又没犯法,而且……我最讨厌警察。”

陈子鱼呆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有点明白了:“那么,要多少钱你才肯说呢?”

珍珠轻轻摇动着肩头笑了起来:“你们这些男人,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新意啊?”

陈子鱼觉得这女人实在又油又滑,只好承认自己拿她没辄:“那你到底要怎样?”

她微仰起脸:“不如,你亲一亲我,我就告诉你,好

吗?”

陈子鱼再次呆住了。

珍珠放声大笑:“跟你开玩笑呢,脸都红了。”

陈子鱼唯有苦笑。

“五年前,我在一间夜总会做妈咪的时候,手下有一个从头龙头的小姐,叫媚媚。”她将烟蒂按熄:“我前天还在黄金都见过她。”

“黄金都的地址是……”

珍珠找侍者要了纸和笔,飞快的写给他:“她的台费不贵,你花点钱叫她陪坐,到时给她个二,三百块就可以了。她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只是千万别再说自己是警察,更千万别告诉她是我叫你去的。”

“为什么?”

珍珠嫣然一笑:“因为她也讨厌警察。不过,她最恨的人是我。”

的士在黄金都夜总会对面的街口停下。陈子鱼走下车。镶满五颜六色的彩灯的大门闪得人晕。门前有卖香烟口香糖的,有卖水果的,也有打扮酷酷的年轻女子两个三个站在门口,抽着烟,用迷离的眼光打量来往的男人们,等待生意开张。

刚一进大门,就听到充满节奏的闽南语快歌,夹着一个兴奋的男声:“我们一起摇动起来!金都独家放送,欢喜就好!”猛然间所有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都拿出一只充气的灰白色大手,配合节奏摇动起来。然后陈子鱼才看到了舞池,一些分不出男女的人正在激动万分的甩动着头发,dj台后面有个穿着奇怪的豹纹衫的男人,像通了电一样狂热的抽动着。陈子鱼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在一张小沙发上坐下,职业病发作的想着,蛇口公安是不是应该到这里来查一查,这里的人个个像吃了摇头丸。

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一个极浓艳的年轻女孩媚笑着走了过来:“帅哥,一个人闷不闷?让我陪你好不好?”

陈子鱼翻看着手里的酒水牌,头也不抬的说:“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媚媚的,叫她过来。”

女孩子皱起眉头:“媚媚?”

“是的。”他抬起眼,女孩立刻乖乖的走掉了。

陈子鱼继续看手中的酒水牌。一支普通的芝华士可以卖到六百八十块,轩尼诗vsop要七百二,而且基本上它们全是假酒。

一个有点沙哑,却极力作得柔软,因此显得有点恐怖的声音突然在身边说:“是你指名找我吗,先生?”

陈子鱼一抬头,总算知道了刚才那个女孩听说他要媚媚陪时,露出奇怪表情的原因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高大肥胖,却穿着黑色紧身衣,一头焦黄的卷发的女人。虽然已经浓妆艳抹,在夜总会昏暗的灯光底下,她仍然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巨型欧巴桑。她的手夹着一支烟,向陈子鱼轻佻的喷出一口:“真是个帅哥,我好高兴,已经好久没有年轻小伙子叫我的台了。先生怎么称呼?”

“你是媚媚?”

“当然。”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在陈子鱼身边坐下,一股劣质香水味混着烟味立刻扑鼻而来,陈子鱼侧脸躲避的动作,有点伤了她的心,她伸手拧了陈子鱼胳臂一把:“帅哥,你好讨厌哦。人家可是当年酒吧一条街最红的小姐。唉,那时候我还没胖,而且还年轻,只有二十岁。”

“那是多久以前?”

“七八年前吧。”她幽怨的说:“那时男人,可是为了争我打破头啊。”

“你的意思是,你今年只有二十八岁?”陈子鱼差点没笑出来。

“讨厌,干嘛问女孩子年龄!不礼貌。”她娇嗔的打了陈子鱼一下。

他不打算就年龄问题与她再纠缠,这些舞女往往会谎报年龄,而且欢场中夜生活太多的女子,也的确衰老得比一般女人要快。

“你说你在酒吧街做过,我问你,你听说过龙头夜总会吗?”

“龙头?帅哥你知道龙头?”媚媚眼睛一亮,如数家珍的说道:“当年酒吧街上有三大夜总会,富豪,金玉堂和龙头。人家都说,富豪的女人最妖最会哄钱,金宝堂的女孩最清纯,而龙头的小姐最漂亮呢。我媚媚当年可是龙头中排头三位的当红炸子鸡。那时在酒吧街,谁见了我不叫我一声媚媚姐?”她自吹自擂着当年风光,突然话锋一转:“哎,帅哥,我们不要光坐着啊,叫点什么喝的,芝华士还是黑牌?”

“你们有酒水任务吧?这个月你完成了吗?”

她一怔,陈子鱼是个懂行的。

陈子鱼打量着她。看她的样子,很难。

“讨厌,干嘛这么看着人家。”她推了他一把:“人家现在也是很受欢迎的啦。有些熟客专门点名叫我哦,有一个还是经理呢。”

她能在这样的夜店生存下去,一定有她的客源,有些心理阴暗的男人专爱挑畸形的女人或老女人。

“怎么,你不信?”她再贴近了些:“真正会玩的男人就是喜欢肉多的女人,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才喜欢排骨精。他们不知道胖有胖的好处,哎,你知道吗,我可以用屁股肉夹断……”

“我信,我信。”陈子鱼感到她厚实的胸和大腿紧贴着自己,简直是一种无言的威胁:“这个世界上的变态比我想象的多。”

她的眼睛瞪圆了。某一瞬间他以为她要发怒,结果她放声尖笑起来,好像一头被人格吱的大像。

真的这么好笑?还是永远不能向客人发火是她的生存法则?陈子鱼心想,别再跟她纠缠了。

他掏出五百块钱。

媚媚一下子止住了笑,瞪大了眼睛。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老实回答,这些钱就给你。要是你敢糊弄我,我有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明白吗?”

“哦。”媚媚狐疑的说:“什么人啊?”

“你见过这个女人吗?”他把苏琴的照片递给她。

媚媚凑到眼前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

“这是红姐嘛。”

“红姐?”

“对,艺名叫小红帽。大家都叫她红姐。”

“跟我说说这个红姐。”

“说什么嘛。”

“随便说,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媚媚疑惑的轻轻推了陈子鱼一下,撒娇的说:“帅哥,你该不是警察吧?在调查什么事?”

“不是。”

“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也不关我的事。”她的嘴唇咧开,露出沾了过时的暗红色唇膏的门牙:“恩……她其实也没做多久。有人说她是老板荣哥的情妇,也有人说一个做鸭的小白脸才是她老公,但我看也不像,这两个男人对她都不好。荣哥常打她,因为她脾气大,有一次把酒泼客人脸上。她是个怪人,平常也不和我们一起玩。”

说到这里,媚媚娇声说:“帅哥,请我喝杯酒嘛,人家真的很渴耶。”

陈子鱼后背汗毛倒竖。他招手叫过一个小弟:“给她一杯矿泉水。”

媚媚顿时像小女孩一样嘟起嘴巴,这样子更可怕。陈子鱼掉转目光不看她:“还有吗?”

“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自由身打工坐台,她还有另外一些女孩子,好像欠了荣哥的钱,卖了身的。她的脾气倔得很,一挨了打就想逃跑,后来她终于死心了,不跑了。可能是被打怕了,也可能是因为那件事……”媚媚突然顿住了。

“哪件事?”

过了一会儿,媚媚才说:“有一个女孩儿,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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