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黑白色的警车一面鸣着警笛,一面闪着警示灯,开进了学校。本来站成一面墙的学生,分成了左右两半,毫无来由地大声欢呼。老师们试图高声制止,要为数众多的学生安静下来。但对于已经兴奋到跳起来的人,劝阻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警车门一开,走下来六个穿着黑色或灰色西装的男子。略为年长的刑警眼睛瞪得大大的,势压全场。

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子与另一位中年男子一脸苍白,向刑警靠近,深深鞠了躬。

“我是校长真岛。”“我是教务主任铃木。”

“我是三鹰署的仓田,稍后要请各位描述详情。是哪位报案的?”

“呃……是我报的案……实在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偏偏又在我们学校……而且还是老师……实在是……惹出这样的大事……”

真岛像被附身一样,看着某个方向不断讲着,让仓田不耐烦。

“校长!”

强而有力的声音让真岛回过神来。

“啊,是,不好意思。呃,胁坂!”

胁坂就是最后看到亚矢子的那个年轻男老师。他充满警戒心地低着头,来到一旁;脸上略微泛红,似乎有些激动。

“他就是目击者……”

仓田和缓地对胁坂说着:

“事件的现场在哪里?可以告诉我吗?”

从空中鸟瞰,这所高中是盖成一个H字形。进入校门后,先是一块宽阔的空地,也就是他们目前站着的地方;再往前是旧校舍,更里面则是新校舍,两栋建筑物在二楼有走廊相连结。

“在……那里。”

胁坂指着旧校舍对面的新校舍三楼左侧。

“听说是一个持有枪支的老师占据了教室。那老师叫什么名字?”

“她姓近藤,名叫亚矢子。”

“近藤亚矢子。是女的吧?年纪呢?”

“我想大概四十五到五十岁间吧。”

“还有其他疑似犯人的人吗?”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你看到的,确实是手枪?”

“对,梨田老师被打中了,倒在地上。”

“教室里的学生呢?”

“应该每个人都在那里。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今天早上大家进行最后的排演,D班同学很难得也全员到场。我记得曾经在体育馆一个个点过名字,没错。”

“有几个学生?”

“呃,D班是二十九个学生。”

“也有学生被枪击吗?”

“嗯,我有看到血。”

“有学生死掉?”

“可能……有吧,详情我就不太……”

“你看到几把手枪?”

“一把。”

“什么样的手枪?”

“这个我就不……”

“是不是常在西部影片里看到、装填子弹的地方是圆圆的那种手枪?”

仓田带着手势,想问出是不是左轮手枪。

“嗯,不是。是在国外电影中常看到的,怎么讲呢,那种整个扁扁平平的,感觉很利落的。”

“是这样啊。你还看到什么其他的武器吗?”

“没有,我只知道她手上拿着枪,其他我就……”

“多谢你,佐藤!”仓田朝另一个人叫了一声。

刚刚依序把学生赶到校门外的其中一个刑警,这时如脱兔般快步跑了过来。

“你再详细询问他一下。”

胁坂行了礼,由佐藤带走。

仓田再度朝三楼的D班教室看了看。整间教室完全被窗帘包住,看不到里头的情况。他走向警车,拿起无线麦克风。

“三鹰2呼叫警视厅。到达现场后,确认了888。凶器是手枪。嫌犯人数不详。目前被害者似乎已有数名。重复一次,已确认888——”

“仓田先生!”

一阵细高的声音呼叫着。是拿着双眼望远镜的同事,正站在方才仓田与胁坂交谈的地方。仓田一脸疑惑地走到他旁边。同事把双眼望远镜交给仓田,指着某个地方。

“你看那里。从这里望过去,刚好是树丛挡住的地方……D班教室最右侧窗户的下方。”

同事的脸露出前所未见的严肃模样。仓田的脖子陡地一冷,接过望远镜。

三年D班的教室完全被窗帘给遮住。把望远镜从最右边的窗户直接往下一转,水泥墙壁很快在镜头的圆框里由下往上移动着,一直到望远镜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停住为止。绿色或褐色占满大部分画面……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叠了好几层的颜色才刚进入眼帘,仓田突然露出愤怒的眼神,转头看着那些连书包都没拿、就被强制提早放学的学生身上的制服。仓田又把眼睛移回双眼望远镜上。一样的颜色。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校舍与操场间,种着一些分隔用的树。也就是说,如果不走到这么里面来,是看不到那个地方。也难怪从操场那头,看不到这样的惨剧。仓田放下双眼望远镜,手微微颤抖着。事情早已注定要往最严重的方向发展,而且已经开始启动了。

“把手机装到这里面。”

亚矢子拿出一个透明的垃圾袋,将它拉了开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岩松同学与田部同学,你们两人收集全班同学的手机。电源一定要关上。”

说着,她把垃圾袋递给两人。右手的枪依然带给大家压倒性的存在感。面对这把杀人凶器,任谁都无力抵抗。如果有谁待在这儿却毫无惧意,那么他要么是早在凶险环境中训练出胆量的个中专家,要么就是全无经验、不知道要害怕的无知孩子,再不然就是嗑了什么药,脑子空荡荡,失去了判断力……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一般的状况。现在,不管平常情绪多么易怒,多么容易表现出来,只要脑子里还有一点儿常识在,一定都会马上明白不要和这把具有十二分杀伤力的武器作对,那太愚蠢了。

岩松由纪江与田部明久也只能照做。两人拉着垃圾袋的边缘,往来于桌子与桌子之间。学生们一个个从书包或口袋里拿出手机,关掉电源后,丢到塑料垃圾袋中。亚矢子一面伸展着脖子,一面朝教室后方的座位说话。

“金泽同学。”

金泽直子看也不看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亚矢子的语调十分低缓。

“你想死一次看看吗?”

直子抬起头。亚矢子的表情有如能剧面具,拿着手枪,摆出射击姿势,以不容回嘴的态势说道:

“去拿拖把,把地板上的血抹干净。”

一时之间,两人互盯着对方看。微皱着眉头的直子不服输地站了起来。亚矢子丝毫没有放松,把枪口往直子的方向移动。

直子有个在酒吧担任妈妈桑的母亲,父亲则是“入内岛组”第五代组长,是遭警方锁定的黑道组织——“真垣联合”——的下属单位。但在户籍上,直子的父亲那一栏是空的。如果以老式的说法来讲,她算是妾生的女儿。她那种“虽是情妇的女儿,但仍旧有黑道当后盾”的气质,不管她喜欢与否,都对周遭的人形成一股有形与无形的影响力。

亚矢子之所以要压住金泽直子、奥村进太郎与白井龙彦这三个首脑,是因为知道这么做,就可以全面掌握这最糟的一班。学生就算再无视于她的存在,还是会把这些该看到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

由纪江与明久机械式地收着手机。坐在正中央那排的真田美和告诉两人:“我今天没带。”两人跳过她,继续收着手机。

放清扫用具的柜子在教室后方,不过门早就被人破坏了,里头只有一个已经变形的水桶,一根从中间断掉的拖把,以及两块又脏又旧的破抹布。光是叫直子拿起拖把,就已经快到她自尊的极限了。她依然露出不情愿的态度,拉着拖把在地上抹。黏黏的红色汁液像蜡一样,让褪了色的地板重现光泽。

一辆闪着警示灯的便衣警车鸣着警笛,在通往宝岩高中的住宅区路上紧急行驶。现场周边,已经有穿戴警盔、防护衣与警盾的全副武装机动队员固守着。规模这么大,若加上陆续前来的后援部队,最后可能会出动高达三百名的警力。电视台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已经有一辆转播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想要现场连线。在转播车的前方,摄影机与记者想靠近一点拍摄,结果和筑起人墙阻挡的机动队员起了冲突。面对这样的骚动,想当然尔,看热闹的又围成了一圈。

三辆便衣警车与一辆特殊无线警车,在封锁线的地方停了下来。路上整齐地排着写着“警视厅”三个黑字的红白色障碍物。队员构筑起一道人墙,不动如山。第一辆车的后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脸色温和的中年面孔。他向走近车子的一名队员简单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车内这男子披着一件素色夹克,长得一脸“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而这样的外表,却和他口中讲出来的话极不搭轧。

“警视厅搜索一课警一班。我是班长弦间重光。警一班包括我在内是十个人,现在要通过,共有便衣警车三辆、特殊无线警车一辆。”

说着,他以大拇指比着后面的车。他说话内容虽然不甚客气,语气却很和缓,就像在住家附近散步时碰到熟人,若无其事地聊着天气一样,十分轻松。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特警班,是只有在发生特殊犯罪案件时才出动的特别小组。绑票、炸弹,以及包括这次挟人质占领一地在内的各种挟持事件,都是他们负责的范围。不过或许是因为警方内部也和他们划分得很清楚,所以他们的存在有如包覆于面纱之下,十分神秘。

其中特警一班更是专门处理占领事件。想当然尔,不太受到现职警官的重视。

“噢,辛苦了!”

队员们迅速向弦间回礼后,紧张吆喝着解除封锁,又拿着无线对讲机说了些话。原本像念珠般串起来的队员从中间分开,路上拉起来的“禁止进入”布条,也因为松绑而垂到地上。

从行驶中的便衣警车往左窗外看,凹成研钵状的操场从眼前经过,不一会儿就看到位于旧校舍左侧那栋发生问题的新校舍。在三楼最左边的教室,正如同通报的讯息,窗帘是拉上的。

不再鸣放警笛的便衣警车与特殊无线警车,就像在《十诫》里分开的海中间行走一样,穿过两旁高度警戒的警力,一辆一辆驶近现场,然后一个左转,穿过校门进入校园,停了下来。旧校舍玄关前面的空地上,已经停有几辆当地警方与机动搜查队的车子。此外,现场也看得到机动队的卡车或装甲车。校门内外,到处都是穿着制服或便衣跑来跑去的警官。

仓田跑近便衣警车,不等里头反应,就先把门拉开了。一脚踏出车外的弦间伸了一下腰,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睡眼惺忪地眨着眼。

“我是三鹰署的刑事仓田。”

仓田恭敬地行了礼。跟在他后面的佐藤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我是特警一班的弦间。”

“久候您多时了。没有任何人进入校舍里。”

“多谢。”

弦间那辆车的驾驶席走下来一人,其他两辆则各有三人,共计六人。没有窗户的无线车也有两个人下了车。九个人不发一语,围着弦间。有几个人还背着大大的黑色背包,每个人的衣着都不相同。他们穿的不是引人注目、颜色鲜艳的衣服,反而像是哪里的工作服;也有人穿着牛仔裤。这些没有共同点的人,实在不像为达成特殊任务而特别挑选的军团队。

另外一个身着西装的威严男子,缓缓走到弦间面前。他的体格不错,高矮胖瘦适中,是这次带领整个机动队的警备部管理官镰田诚。

“好久不见了呀,弦。”

看到声音的主人,弦间的脸和缓了下来。

“又是你。还活着啊?”

“彼此彼此。好几年没见了。”

“从那场葬礼以来,已经将近两年了。”

弦间极其干脆地回答着,脸上满是笑容。

“……是哦。”

镰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眼里突然浮现悲伤的神色,但很快消失,回复原本那张难以看出感情的岩石般脸孔。

像是要打住两人的交谈,仓田把话题拉回来。

“这位是校长真岛。”

真岛向他点了头,弦间也像要让他安心似的微笑着。真岛讲了一段很像是借口的话。

“真不凑巧,理事长到海外视察去了,要到明天才——”

弦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此时此刻,我们最需要像您这种会贴近现场的人。什么监护人会、什么监职位项目助理、什么理事会,等等,在这里全都帮不上忙。那群伟大的人,就请他们好好研究研究如何照顾好学生今后的心理感受。我不需要他们。”

过去经验所培养出来的彻底务实主义,促使弦

间说了这番话。就像以前的忍者,一瞬间的判断就决定了生死。在解读决策讯息时,一定要彻头彻尾保持冷静,绝对不要过度坚信某事或是落入幻想。

只是,弦间的说法还是太过了点儿。仓田以和缓的口气开口说话,似乎想要打圆场。

“那么,就麻烦您带路。”

“啊,好的。”

“状况如何?”

真岛带着大家往旧校舍玄关走去,仓田也跟在后面,同时回答弦间的问题。

“嫌犯是这里的老师,名字叫近藤亚矢子,年约四十五。她是三年D班的级任老师,教的是包括汉文、古文在内的所有国语科目。目前无法确定有无共犯。D班所有学生都成了她的……人质。”

仓田一口气说着,但谈到“人质”的时候,用词不自觉含混起来。因为人质的数目已经减少了。

“老师挟持全班学生当人质,真是难以想象啊。”

弦间喃喃自语,与仓田并肩而行。前方的真岛一脚踏入玄关,警铃突然大作。两人一脸不解,先后退出来。真岛慌张折了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插进玄关大门,打开一个金属制的盖子,啪地一声切换了开关。

“这是什么?”

面对仓田的疑问,真岛尴尬地答道:

“呃……这个叫,金属探测器。”

大家都没有讲话。

“请进来。”

真岛越来越窘,逃也似的进入了校舍。大家仔细看着搭配玄关门框做的金属探测器,陆续通过。走在最后面的镰田苦着脸说道:

“我还以为这里是美国的高中哩!这学校里该不会还有监视器吧……”

真岛听到这番话,刻意把头往后一转,说道:

“没有。”

镰田露出了“这样呀”的表情。但对于真岛接下来的说明,大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监视器装是装了,但全被学生破坏光了……”

一行人在旧校舍的走廊上急步前进,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墙上看。上头的图画、字,毫无意义的线,以及喷上去的颜色,都让他们惊讶不已。走廊尽头的天花板上,确实装了监视器,但只是残骸而已。电线遭人切断,还垂了下来当纪念。金属探测器也好,校舍内部荒芜的样子也罢,都将每个在场的人原本对校园存有的印象破坏殆尽。时代会变,场所也会变。现在是什么时代?这里是哪里?这是我们所知道的现代日本的样子吗?

“唉呀,真是丢脸,这些东西……”

缩在后面的真岛说着。弦间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仓田,说道:

“你还没讲完。”

弦间这么一催,仓田重振精神。不过怕太大声会在校舍内起回音,仓田放低了音调。

“目前已知嫌犯手中的武器是一把自动手枪。至于有几颗子弹,以及有无其他武器,则状况不明。”

“自动手……”

在弦间斜后方走着的副班长野村武史,像想起什么似的咕哝着。最近有关手枪的事件,确实明显变多了。光是这几个月来由一般人所犯下的枪击案数目,已经超出了以前所能想象的范围。原来连学校老师也能轻而易举弄到手枪了吗……不,都到这步田地了,我竟还把老师这种职业想得很神圣,自行断定他们和一般人不同,而特别尊敬他们。这样的我,或许已和时代脱节了。但话说回来,不管社会再怎么堕落,大家还是会打从心底幻想,希望至少老师这个职业,不要也一起堕落。但老师既然是社会的一员,社会上的人弄得到手枪,老师自然也可能弄得到手枪……等一等,这里的学生又如何呢?野村想起刚刚通过的金属探测器,不禁打了个寒战。

跟在正后方、年纪尚轻的柴田道夫脱口而出:

“最近可以轻易弄到的自动手枪,会不会是马卡洛夫?以俄国和中国为首的一些共产国家大量生产马卡洛夫,已经有过剩的手枪流入东京都内,可以用比以往便宜的价格买到。虽然劣质品很多,但据说中阶层的黑道组织正计划大批买入。”

柴田一口气讲到这儿,弦间马上对他说:

“在刑案现场,推测是没有用的。”

“是。”

柴田像泄了气一样回答。走在他前面、似乎和他年龄相近的土屋英司,马上敲了一下这位学弟的额头糗他。伙伴们都失声大笑。

真岛带头,一行十四人小心翼翼踩上楼梯。这里的墙壁也是颜色纷乱,不过已经没有人去注意了。弦间向仓田说道:

“继续讲吧。”

“好。已经全面查过近藤亚矢子这个人的资料,不过没有前科。”

“校长先生,近藤亚矢子是什么样的老师?”

弦间突然叫住真岛。真岛把脸往后一转,用手背擦了擦汗,回答道:

“呃……她很文静,很客气。如果用二分法,她是那种几乎不谈自己看法的老师,甚至完全不骂学生。这样的老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大家都想不透……”

一行人到达三楼,压低了身子,由野村带头,在走廊上前进。弦间走在真岛身旁,继续问着:

“她平常的样子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没有,她相当认真。不过私生活面,我们就不太清楚了,大家和她几乎没有私交。”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可能是毒品的影响了……”

“就是那间教室,窗帘拉着的。”

仓田用手指着。

来到走廊尽头的一行人抬起头,看着窗户对面映在眼前的新校舍三楼。左侧的那间教室窗帘全拉上了……

“关于被害者已有数名这件事——”

“班长,你看那个。”

仓田把双眼望远镜交给弦间,苦着脸,指着地上。弦间拿着双眼望远镜往下一看,陷入沉默。

镜头的圆框里,最靠近这边的是和新校舍平行、差不多到膝盖高度的树丛。对面的花坛沿着建筑物,绵延了两公尺左右。再远一点儿的地方,为了让学生可以穿着拖鞋直接走出来,有片从建筑物向外突出的水泥地。

那块水泥地上有尸体,以不自然的姿势倒在那里的学生尸体。颜色单调的水泥地,有好几个地方染成了红黑色,尸体则杂乱地堆得像山。

弦间移动双眼望远镜,用眼睛计算着。

——被害者有四个、五个……有穿西装的。应该是最初报案时提到的那个老师吧。

特警一班的其他人,也察觉了实际状况。他们是被人从三楼丢下来的。学校里的学生成为牺牲者,而且还死得这么凄惨。这样的刑案现场,他们前所未见!

“好过分!”

柴田的声音带着震惊。

弦间看了看手表。一点八分。他的表情已经失去沉稳。

“学生的额头上有弹痕……嫌犯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目前还没有。”

仓田不安地说道。

弦间把双眼望远镜还给仓田,捏着下巴思考着。

“班长!”

副班长野村好像要请求指示一样,往前踏出一步,眯眯眼闪着光。其他成员都保持蹲下的姿态注视弦间。弦间也看着他们。

“嫌犯在提出要求前,已经对人质下手,究竟是享受变态乐趣的杀人魔呢,还是想先杀几个人质,让外界知道他是玩真的——”

说到这儿,弦间一面往回走,一面向真岛问道:

“教职员办公室在哪儿?”

“在二楼,刚好是这里的正下方。”

弦间深深点了头,边走边下命令,声音虽小但很清楚:

“就以那里为基地。校长,请找担任广播社顾问的老师过来。我们用校内广播来向嫌犯喊话。大平!”

“是!”的一声,头发很短的大平往前一步,年纪大约三十五岁,看来十分干练。弦间对真岛校长说道:

“他叫大平,由他陪您去。麻烦你了。土屋!”

弦间紧接着又下了命令。土屋应了一声,迅速来到弦间身边。

“任何情报都好,你再找所有老师做一次笔录。学生的相关资料也要。”

“是!”

走到没有窗户的地方后,大家一个个站了起来。一行人一起走下楼梯。弦间继续指挥着。

“高崎!”

“是!”

身为特警一班精锐的高崎孝树来到弦间身边,好像要和他换班一样。

“你找机动队员帮忙,把那里的遗体处理一下。”

语毕,他看着楼梯上的镰田。

“镰田,麻烦你挑几个精英啰。”

被分配到任务的镰田插着手臂,声音有力地回答:

“我会从先遣和后援的队员中挑八个人。”

弦间点点头,充满魄力地看着高崎。

“小心一点儿。不要太多人靠近。运回遗体后,先确认被害者的人数与姓名,并把遗体上的子弹送去做弹道比对,查查其他刑案中有没有相关资料。”

“知道了!”

高崎马上回答。

战士们再度蹲低,在二楼的走廊上往回走。

“潮田!柴田!”

两人应了一声,靠近弦间。

“你们找两个地方监视。但不要疏于警戒自己的四周。”

“是!”

潮田政三和柴田齐声回答着。最后,弦间环视部属的脸,下达命令:

“其他人在基地待命!所有人携带枪支及无线电!用S1频道联络!还有,请各位务必了解,在没有指示之前,严禁靠近或进入新校舍!完毕!”

接着,弦间深深点了头。一行人解散。

“我想了解这所学校的建筑物构造。”

弦间走进教职员办公室时说道。

外面大大骚动起来。走近窗边的亚矢子,一面注意教室里的学生,一面将窗帘拉起一点点,窥视着外面。

在无人校地另一侧的道路上,穿得一身黑的机动队员变成数不清的黑点,一下集中一下分散,像水稻害虫浮尘子一样蠢动着。

旧校舍的二楼……教职员办公室的门时开时关,十分忙碌。亚矢子知道,自己即将交手的对象,正固守于前方那栋建筑物里。走廊上的窗框,看得见双眼望远镜与人头。往屋顶上一瞧,还有个人蹲在栏杆后面,也以双眼望远镜监看着这边。

亚矢子放下窗帘,视线转回室内。剩下的二十四个学生,全都露出不知该看哪里的烦恼神情。他们一想到接下来的命运,脑海中唯一浮现的画面,就是那可怕到不行的黑暗正张开大口摩拳擦掌,准备吃掉自己。到今天以前,每天都把别人当成猎物的他们,现在却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才开始体会到这真正的恐惧。不过,还早呢……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才正要开始而已。

亚矢子在刚才下令,要每个人监视自己前后左右的同学。她说,如果有谁做出任何一点儿奇怪的举动,坐在四周的人就是共犯。光是这番话,就足以让每个人怀疑东怀疑西了。到今天以前,他们满脑子都觉得“不必去管别人的感受”。内心的思考模式,或许也因此受到了影响。原本的怀疑可能只有污渍般小小的一点,但接着就会产生小疑问,进而让猜疑心越来越重。最后终至让人在充满猜疑的大海中载浮载沉,痛苦不已。

黑板上方挂着的校园广播喇叭“嗡”地响了一声,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接着,有人用手指戳了戳麦克风,测试它能否使用。

学生全都抬头往上看。亚矢子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同时侧耳倾听。

喇叭传出毫不装腔作势的木讷声音。

“我是警视厅的弦间。人在三年D班教室的近藤亚矢子老师……请您务必让我与您讲几句话。如果您有什么正感困扰的事,请告诉我。我自己也是个没什么特点的普通人,或许老师会觉得我只是个陌生的大叔也说不定。不过,我认为自己可以和您谈上话。讲什么都行。老师您现在有什么感想,有什么想法,可以讲出来听听看吗?”

这是一种尽可能不刺激对方,又试图进行沟通的讲话方式,可以引犯人出声、露脸,进而看透他们的想法。对方若做出任何反应,多少算是多了一点儿进展。即使失败,也不会刺激嫌犯生气。警方怎么样都不希望因为什么事,而使嫌犯自暴自弃,让人质陷入险境,否则一切就泡汤了。救人第一,这是人质事件不变的铁则。

亚矢子似乎看穿对手正说些言不由衷的话,闭上眼冷笑了一下。

隔了一段时间,弦间的声音又重复类似的内容,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句尾与用词而已。

亚矢子似乎充耳不闻,从LV旅行袋拿出了东西后,又把袋子放回地上。她拿在手里的,是一个携带式的监看屏幕。她毫不在乎地把手枪放在

讲桌上,和笔记型电脑一样,将屏幕插上电源、拉起天线,接着打开。学生们只知道那是小型电视之类的东西,至于屏幕的画面是什么,他们当然是看不到的。

屏幕上以广角镜照出D班教室前方的走廊与窗户。目前画面中并没有正在移动的东西。有了这个,谁要是想从走廊或窗户入侵教室,马上就能知道。那是亚矢子在走廊尽头天花板与墙壁交会的角落,预先装好的高性能小型监视器。讲桌上并置着笔记型电脑与携带式屏幕。

接着,亚矢子在两只眼镜脚绑上带子,这样眼镜即使剧烈晃动,也不会从脸部松脱。然后她又从LV旅行袋中拿出全褐色的透明护目镜,嵌在眼镜外侧。这不但可以防止眼镜受损,还能避免面对催泪瓦斯或烟雾、闪光弹等攻击时,直接失去视觉;也就不会发生眼球遭到直接攻击,眼睛因严重受损而渐渐失灵,致使形势不利的状况。

亚矢子满意地坐回座位上,拿起手枪。接下来就要展开漫长的持久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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