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内跑到小巷里,左右看了看。但是哪里都没有宽子的身影。京也和间宫也顺着建筑外侧楼梯跟了下来。秋内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宽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门外的呢?她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了吗?

“她应该听到了吧……”

——如若不然,她为什么会当场逃走呢?

秋内回忆起第一次造访间宫家的时候。站在门外的秋内,能听到间宫在屋里的小声祈祷。只对上帝一个人说的声音都能听到,就更别提三个人相互之间的对话了。

“静君。”

有人突然叫了他一声,秋内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回头一看,智佳正站在他刚才跑过的小巷一角。她站的地方是一家小酒馆的停车场,旁边停着一辆轻型卡车,上面堆满了酒瓶。没有停车的车位上摆着禁止停车的交通标志,宽子就坐在上面。她双手抱着脑袋,低着头,一动不动。垂下头的头发将脸挡住,使人看不到她的表情。秋内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他提心吊胆地走到两人身边。

“出什么事了?”

秋内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质问智佳。

“呃,不,那个……出什么事了吗?”

仿佛想要盖过秋内的声音似的,智佳连珠炮似的说道:

“宽子怎么也放心不下京也君,她给你们两个的手机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根本打不通……”

“啊,我们两个都把手机关了——”

“宽子说去静君的公寓看看,但我不让她去。我之前拜托过京也君,让他等你们谈完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所以我对宽子说,我们最后还是等他的电话吧。”

——不过,宽子并没有听你的。

“可是,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间宫老师那里呢?”

“因为静君的自行车停在那里啊。”

智佳解释道,她们看到秋内的公路赛车停在公寓门口,然后又查了查旁边的信箱。由于信箱上面写着间宫的名字,所以她们立刻知道,那个副教授就住在这个公寓里。智佳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宽子已经一个人爬上了楼梯。

“宽子一直没下来,这让我很担心。我刚想上去看看,宽子突然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宽子沿着小巷一路跑了出去,一头雾水的智佳便去追她,然后,终于在这里追上了她。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宽子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这个问题有点儿……”

秋内心里没底,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事情说清楚。智佳直愣愣地盯着他,她的视线弄得他心神不宁。秋内的腋下已经被汗水浸透,但他却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她的视线了。就在这时,秋内听到一阵脚步声。智佳微微移动视线,盯着秋内的身后。

“表情真恐怖啊——”

是京也。

“我们的对话,宽子都听到了吧?”

“我不知道。”

秋内一边回答,一边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代替京也站在了智佳的面前。尽管京也来了,但坐在智佳身后的宽子仍然没有抬头。

“看她那副样子,似乎是听到了。”

京也的口气听起来简直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与之相对的,智佳则一本正经地开口回到,听起来仿佛是她自己的事情一样。

“京也君,你跟她说说话啊。”

“我觉得就算说话也没有意义啊。无论做什么已经无济于事了。反正最后的结论已经不会改变了。”

智佳的表情本来就很僵硬,现在变得更加僵硬了。

“结论?”

“跟宽子分手。”

“理由呢?”

“我和别的女人有染。”

秋内心想,京也估计要挨打了。智佳很可能在这里把京也暴打一顿。京也似乎也意料到了这一点,他高高举起双手,做出一副喊“万岁”似的姿势。他可能想叫对方住手吧。不过,这个姿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任由对方处置”的意思。这时,智佳身后的宽子站了起来。她小声地呼唤着京也的名字。令秋内以为的是,她的脸上并没有哭过的痕迹。

“京也从智佳身边走过,来到宽子身边。”

宽子抬起头,看着京也。京也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她的视线。宽子慢慢升起左臂,当手抬到肩膀高度的时候,她的动作截然而止。这个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秋内并不清楚。而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记短促、有力的响声。京也的脑袋啪地一下扭向了左侧。

那个动作已经算不上扇嘴巴了。而是照着头部狠狠地给了一拳。

被打的京也看着地面,紧紧地咬了一会儿嘴唇。

“你真的很温柔啊。”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觉得这次攻击来的不够猛烈吗?可是在我看来,这一拳打的既有速度又有力度。

“你用右手突然发力打就好了。”京也说道。

宽子沉默不语,轻轻地摇了摇头。

秋内总算明白了。宽子知道京也的左眼看不见。但是为了能够让他躲开,宽子特地改用左手去打,而且在打之前还停顿了一下。

“我回去了。”

京也突然这么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背向秋内他们,迈开了脚步。

“你等一下,宽子她——”

秋内刚要去追,但宽子拉住了他的胳膊。

“算了吧。”

“可是,这件事——”

“够了。”

宽子双手把秋内的胳膊拉到自己身旁。秋内的手臂碰到了她的胸口。真温暖啊。秋内看了看宽子,他不知道她想拿自己的这条胳膊做什么。宽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她只是使劲抱着秋内的胳膊,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然后,她哭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哭呢?秋内百思不得其解。宽子抱着秋内的胳膊,一动不动。秋内两脚分开,呆然地站在那里。他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宽子颤抖的肩膀。

宽子哭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每当抽噎的时候,她瘦小的咽喉便会发出哀号般的声音,脖子下的锁骨便会浮现出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秋内那条一直被宽子抱着的胳膊仿佛被遗忘了似的,在两人身体之间摇晃起来。

智佳面无表情地站在宽子身旁。站在她们面前的秋内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伫立在那里。偶尔从一旁路过的行人,纷纷用好奇的目光偷窥着他们的表情。

宽子双手掩面,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

“秋内君,你可以走了。”

秋内偷偷看了眼智佳,像是想得到她认可似的。智佳向秋内轻轻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开,离开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他看到智佳正在看着自己,嘴唇微微的动着。从口型上来看,她像是在说“打电话”。秋内点头答应,随即带着一身的困惑和疲劳,摇摇晃晃地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公寓门口的间宫就像一只受到压力的动物似的,在地上“咕嘟咕嘟”的画着圆圈。他不知道宽子、秋内、京也的住址,一个人不知该去哪里才好。秋内向间宫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和他一起回到了房间。

“卷坂同学……到底听到了多少?”

间宫在榻榻米上坐下。欧比走到他身边,“啪嗒啪嗒”地舔着他的手指尖。秋内也坐了下去。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所有重要的部分都应该被她听到了。”

“这样啊……”

间宫无精打采地挠了挠欧比的耳后。

“老师,实在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应该道歉的是我。要是我不把你和友江君请到我这里的话,卷坂同学就不会听到我们的谈话。”

“去我的公寓肯定也是一样。我房间的入口是个隔间,站在外面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

间宫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对了,友江君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一个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秋内掏出手机,拨通京也的号码。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京也的手机一直没有开机。

“老师,京也的病,特……什么什么炎,那是种什么病啊?”

“特发性神经炎。‘特发性’这个词,这医学用语上就是‘原因不明’的意思。眼球深处的视神经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出现炎症,会对视力产生各种影响。据说,得这种病的人里面年轻人居多。”

“能治好吗?医生好像说能治好。”

“这个嘛,这种病有自然痊愈的倾向。所以,医生可能会说‘能治好’这种话。”

间宫抬头瞄了一眼秋内。

“实际上,这种病在很多时候是无法治愈的。”

“是这样啊……”

秋内回忆起渔港和京也的对话来。在听说京也没有驾驶执照的时候,秋内歪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看起来挺高兴啊,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怎么说才好呢……我只是感叹,原来你这种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那个时候,在一瞬之间,秋内看到京也视线下垂,随即露出了一种空寂的笑容。

“缺陷这种东西,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

如果地上有个坑,秋内真想马上钻进去。想必无地自容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是……

“不管怎样,那不能成为借口吧。”

京也在这个屋子里曾经自言自语似的这么说过。实际上,他说的很对。秋内回忆起宽子刚才的样子。她突然抱住秋内的胳膊,哭了起来。或许,那个时候的她只是想找个温暖的东西抱住而已——不管是什么都好。

“老师……椎崎老师的离婚,真的和京也没有关系吗?”秋内问道。

京也在的时候,他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

间宫思索了一阵子。

“这件事,就算是友江君自己也并不知情。”

说完这个开场白之后,间宫对秋内讲出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实际上,椎崎老师在和我挑明她和友江君的关系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那是一个工作日的白天,天空正下着大雨。当时,京也正在镜子的家里,镜子的丈夫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丈夫在一家市外的树脂加工工厂工作,因为打雷,工厂的机器停了,当天无法恢复生产,所以他就早早回来了。丈夫走进玄关,上楼,穿过走廊,推开卧室的房门,然后发现了一丝不挂的两个人。

“真是没法比这更糟了……”

“是啊,确实没法比这更糟了。镜子的老公——真是对不起,我把他的名字给忘了——她的老公冲进卧室,破口大骂,但他似乎并没有打友江君。”

“那他干了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干。”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按照时间顺序来说——椎崎老师的老公回家的时候,看到栅栏内侧停在一辆没见过的自行车——由于停在栅栏内侧,所以从外面看不到。进到玄关之后,他还发现了男用的雨伞和靴子。所以……”

丈夫带着满脑子的疑虑走进了家门。他偷偷看了看发出声响的卧室,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和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床上。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丈夫已经走了进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大雨的声音将丈夫的气息声遮蔽住了。

丈夫便这么走出了家门。

真是个没出息的人。不,他只是懦弱而已。对于没有被人抢过老婆、自己也没有抢过别人老婆,甚至对男女之情都没有体会过的秋内来说,他是无法想象这种感情的。

“到了晚上,椎崎老师的老公回家了。他和椎崎老师谈了谈,向她说明了自己下午看到的事情。”

“他这么冷静?”

“一开始似乎是这样的。可能因为他还是深爱着椎崎老师吧——不过我也不是特别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

间宫使劲儿擦了擦鼻子。

“椎崎老师的老公对她说,如果白天所见到的事情,只是她的初犯,那么他愿意原谅她。但是椎崎老师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对她老公说了,说他们并不只是这一回。”

“她为什么要这么——”

“椎崎老师说,他们的夫妻关系似乎本来就不是很好。在遇到友江君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悟先生——啊,她老公的名字叫椎崎悟,总算是想起来了。实际上,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悟先生是在县内的一所高中当国语老师。据说,他做的不是很好,无论是教学还是学生管理,都没法胜任。婚后一年左右的时候,他把学校的工作辞掉了,然后去了一家树脂

加工工厂工作。为此,悟先生似乎觉得很对不起椎崎老师,从那以后,据说他在家里就几乎不开口说话了。”

间宫又擦了擦鼻子。

“正因为如此,椎崎老师在被悟先生追问友江君的事情时,才没有说谎或者逃避。她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那个时候,悟先生第一次勃然大怒。”

——就算再懦弱的丈夫也会这么做的吧。

“据说,那个时候,悟先生拿着菜刀,发疯了似的横冲直撞。”

“啊!他砍人了吗?”

“这个嘛,我觉得他当时并不打算真的砍什么东西。实际上,椎崎老师并没有受伤。阳介君似乎也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那天晚上,悟先生跑了出去,而且再也没有回来。两天之后,离婚申请书从一个商务旅店的地址寄了过来。”

“啊……”

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啊。

秋内抱着胳膊看着间宫,间宫也坐着和他一样的动作。

“都是因为京也,事情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确实没法收拾了。”

“对了,当时京也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嗯,他并不知情。椎崎老师,她当时没告诉他,还说以后也绝对不会和他提起这件事。”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椎崎老师为什么不告诉京也呢?”

“我想,椎崎老师一定是想保护友江君的人生吧。不告诉他,其实是关心他。”

“啊,原来如此。”

——可是,那种事情……

“这不是假惺惺的关心吗?”

间宫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

“这话说的真好啊。”

秋内轻轻低头,回了一句“谢谢”。能在这种时候发出赞叹的间宫其实更值得敬佩。秋内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来:在这之前,自己说的都是真好吗?

“椎崎老师多大岁数了?”

“呃……我记得她岁数比我小一点。”

“老师您多大了?”

“应该超过三十五岁了吧。”

真是一个几乎没有参考价值的回答。

“可是,老师,男女之间经常发生这种事情吗?像这种,喜欢上比自己岁数大的女人。”

“这个嘛,从概率上来说,这种事情确实不少。因为,雄性在选择雌性的时候,首先会以对方的生殖能力为判断依据。”

“什么啊,老师,您别张口闭口老雄性雌性的,‘生殖’……”

“可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嘛。人类的雄性在看到雌性的时候,绝对会本能地判断对方生殖能力的高低。雄性会通过腰身的粗细来判断对方的年龄和健康程度;会从乳房的大小来判断对方的育儿能力;从腿部线条的美丽与否也能做出判断,因为形成雌雄腿部的遗传基因和形成生殖器官的遗传基因在染色体里是密切相关的。”

“是……”

“所以,雄性通常会被年轻的雌性所吸引。这是在大多数情况下。”

“我好像还是不太明白……不管怎样,京也算是雄性中的另类了。”

秋内这么说完之后,间宫稍微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我觉得友江君不算雄性。”

秋内完全不知道间宫在说什么。

随后,间宫突然陷入了沉默。他表情呆然地凝视着虚无的半空,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师?”

被秋内这么一叫,他的视线立刻回到了秋内的身上,但马上又把视线移到了别处。间宫把两手的手指插到蓬乱的头发里,开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一会儿,他冷不防地抽出双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了一句“好!”,然后抬起了头。

“这话果然得说出来。这样一来,友江君给人的印象就会变得更坏了。”

秋内做出一副渴求答案的表情。间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刚才友江君所说的那些话里面,其实包含着谎言。”

“谎……言?哎?哪个部分是假话?”

“他说他和椎崎老师有男女关系的那个部分。”

“哎?”

——事到如今,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

间宫眨巴着眼睛,对秋内解释道。

“那个下雨的白天,悟先生回到家,看到椎崎老师和友江君正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这是事实。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这也是事实。”

“那么……”

秋内刚想插话,秋内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

“可是呢,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并没有做‘那个’。”

“‘那个’是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事情啦。”

间宫故意顿了顿,随即说道:“就是生殖行为。”

“生殖……哎?他们没做吗?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象一下嘛。”

“我想象不出来啊。您能不能更详细地解释一下?”

秋内的膝盖往前蹭了蹭,间宫发出了发起似的鼻息,点了点头。

“刚才我说过,他们两个人并不是雄性雌性的关系。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们真是那种关系的话,椎崎老师也不会和身为她同事的我谈起他们是事情的。”

——啊啊,确实是这样的。

“友江君第一次接近她的时候,椎崎老师以为他是在向自己求爱——也就是男女关系。那个时候,友江君说不定真的抱有那种想法。椎崎老师当然很生气,就拒绝了他。因为他们是师生关系嘛。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友江君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她。这个时候,椎崎老师发现友江君的样子有点奇怪。”

“奇怪?”

“通常,雄性向雌性求爱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说呢……”

间宫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沉思,但只过了片刻,他便开口说道。

“算了算了,我就直接引用椎崎老师的话吧。她是这么说的,她觉得友江君当时好像在‘向她寻求帮助’。”

“寻求帮助……”

“是的,帮助。在他不断接近的过程中,椎崎老师开始关心起友江君‘他到底是为什么而发愁呢?’‘他到底在为什么而烦恼呢,’而且,从很久以前,她和悟先生的关系就已经破裂了,所以她但是也很寂寞。那天,椎崎老师终于接受了友江君的邀请。她来到友江君的家,就算她……呃……就算他脱她的衣服,她也没有反抗。”

间宫又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

“她变得一丝不挂,友江君也是一丝不挂。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虽然最初他可能是想做点什么的……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依偎在椎崎老师的胸口,一动不动地待着。”

秋内想起来了。

有一天,他曾经这样问过京也。

“你难道不觉得孤独吗?”

京也小时候便失去了母亲,和父亲——他唯一的亲人——的关系也不是很融洽。他看上去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那个时候,他却故作平静地答道:“一点也不觉得。”

那个时候,他果然是在说谎。

对于秋内来说,他当然无法完全理解全身赤裸地依偎在镜子身上的京也的心情。虽然秋内想尽可能地去理解他,但除了“可能是因为寂寞吧”这个原因,秋内无法给出其他的解释。不过,秋内觉得,在自己心里,似乎存在着和京也产生共鸣的心境。

“不知为何,只要和友江君躺在被窝里,椎崎老师就会感到很安心。从那以后,他们两个人一次又一次地用同样的方法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友江君有时候会在被窝里哭泣,那个时候,椎崎老师也会跟着一起哭。”

间宫突然把视线移开,他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了悲伤。

“这种情感,或许也是爱情的一种形式吧。”

“可是……京也为什么要撒谎呢?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但秋内还是这么问道。间宫的回答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因为你在场了嘛。”

京也在这个屋子里说谎的时候,间宫曾经两次想要打断他。

“那个……友江君……”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京也在自己的面前编者悲伤的谎话。当时的间宫或许已经忍受不了了吧。第一次的时候,京也没有理睬他。第二次地时候,他向间宫射去了尖锐的目光。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攻击性眼神。

京也只是不想让秋内知道而已。秋内未经世故,京也少年老成,这种“结构”在大学之后便形成了,然后一直稳定到现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京也想都隐瞒起来。就算用谎言代之以实情,就算自己呗别人当成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他也在所不惜。

“我们去老师那里吧。”

在小巷里,京也曾经这么说过。那个时候,他已经从间宫的神情中得知,间宫已经知道了他和镜子之间的关系。在此之前,他本来打算和秋内两个人到秋内的公寓去说这件事情,但在那个时候,他的态度改变,提议三个人一起到间宫的住处去。

京也故意当着间宫和秋内的面向他们解释。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大概有两层用意:首先是向秋内撒谎;其次,是借着撒谎,来暗中堵住间宫的嘴。

可是,间宫并没有选择沉默。京也肯定早就料到间宫会这么做。尽管间宫知道这是京也的意思——编出拙劣的谎言,给朋友留下差劲的印象——但间宫却没法假装下去,他没法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椎崎老师的老公,他知道这些事情吗?京也和椎崎老师其实是什么样的关系,他知道吗?”

“他知道。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椎崎老师被悟先生追问的时候,一五一十地所有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

“既然如此——”

秋内把话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间宫继续说道:“对于悟先生来说,这是一样的。”

没错,是一样的。对于一个丈夫来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和世上的那种“不伦之恋”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在这之后,京也是怎么打算的呢?”

秋内感到一种急剧的疲劳感,他两条腿叉开,伸到榻榻米上。

“大学是事情要处理,宽子的事情也要处理。唉,他自己说要从大学退学,然后和宽子分手……”

“啊,对了,关于卷坂同学的事情,我有些事情要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间宫转向秋内。

“欧比刚才冲她大叫。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比如你们在外面见面的时候。”

“没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之前我们在渔港见面的时候,欧比就没有对她叫过。”

“啊,是这样啊……”

间宫的视线落到榻榻米上。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

“这又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她可能是以前就知道了京也君和椎崎老师的关系了吧。”

“啊?为什么呢?”

秋内把伸到榻榻米上的腿收了回来,面朝间宫盘腿而坐。

“我知道‘负强化’这种现象吗?”

“不知道,头一回听所。”

“我在课上可是讲过的哦。”

“可能我当时没有听讲吧。”

间宫的脑袋沮丧地垂了下去,但马上又抬了起来。

“那我就再给你讲一回。”

他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道:“比如说,有一只狗,平时不怎么叫,但只要邮政快递员一来,它就会大叫一来。对于这个现象你怎么看?”

秋内默默地摇了摇头。

“邮政快递员在接受了配送的货物之后,马上就会离开。当然了,这本来就是快递员的工作。但是对狗来说,它偶尔会出于保护地盘的本能叫上几声,这个时候,邮递员的行为就会让它产生误解,以为那个家伙是被自己的叫声赶出去的。狗尝到了这种满足感。所以,每当快递员来的时候,狗就会为了追求满足感而大叫起来。另外一方面,快递员必然会在狗叫完之后离开。这样一来,狗就会愈发地对自己的力量产生误解。这种现象就叫做‘负强化’。让狗记住哪些行为可以从主人那里得到奖赏,这种叫做‘正强化’,与之相对的,便叫做‘负强化’。”

“哦……”

“即使是在自己地盘之外遇到同样的对象,狗不会叫的。也就是说,刚才那只狗,就算它在散步的时候遇到那个快递员,也是

不会叫的。”

“不会叫的啊……”

“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对于欧比来说,卷坂同学并不是邮政邮递员……”

“邮政快递员……”

秋内完全听不明白间宫的对话。这种不解的感情或许从他的脸上表露了出来,间宫立刻解释道:“按照顺序来说的话——首先,友江君来到椎崎老师家和她见面,他把自己的车放到哪里了呢?他放到栅栏内侧了,一个从外卖呢看不到的地方。悟先生在那里看到了他的自行车,带着满脑子的疑虑走进家门。因为椎崎老师的家离大学很近,有的学生说不定会从她家门前路过,所以,友江君的自行车要是被他们看到就糟了。”

京也的“标致”牌自行车的车型十分少见,认识京也地学生会立刻认出这是他的东西。

“刚才友江君解释说,他去椎崎老师家的时候,和卷坂同学说自己是‘去看牙科’。”

“嗯,他是这么说的。”

“那么,我们从这里想象一下吧——我觉得,一开始,卷坂同学肯定相信他的话。不过某个时候,她突然产生了疑虑。于是就开始思考,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京也还是别的女人。”

“是这样吗?”

“我想是这样的吧。”

间宫继续说道:“卷坂同学就开始想了,那个别的女人到底是谁?于是她在无意之中想到,难道是椎崎老师吗?——这种事情嘛,或许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第六感’吧。她可能从友江君平时的言行里面无意之中想到了椎崎老师。于是,在某一天,当友江君离开大学,说自己去看眼科的时候,卷坂同学便去了椎崎老师家。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安。”

或许是因为说的过于投入,不知不觉之中,间宫那种完全是臆测的口气,竟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卷坂同学来到椎崎老师的家,想要看看院门里面有没有友江君的自行车。于是,她就从正门甬道往门里偷看。那里正好是欧比的狗屋。欧比看到卷坂同学,出于保护地盘的本能交了起来。卷坂同学吃了一惊,就走开了。这让欧比误以为自己用叫声保护了地盘,于是它便产生了一种满足感。卷坂同学还是发现了友江君的心猿意马。因此,每当友江君说自己去看眼科的时候,她便会去椎崎老师家,确认一下他的自行车在不在那里。欧比一叫,卷坂同学就立刻离开,然后欧比就会感到满足。于是,这种事情便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下去……”

“啊,于是,宽子就变成‘邮政快递员’了?”

“是这样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卷坂同学只是去椎崎老师家看看有没有友江君的自行车,但欧比却误以为自己成功地守护了自己的地盘。于是,我们回到最开始的话题——现在欧比的地盘就是这个屋子。刚才卷坂同学站在门口的时候,欧比虽然叫了起来,但她往后退了几步之后,它便冷静了下来。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欧比不是讨厌她,也并没有把她当作敌人。因此,欧比对她吠叫的原因很可能只是单纯的条件反射而已。秋内君和友江君走进来的时候,欧比一点也没有叫。所以我才会想,这个条件反射的‘条件’,只是卷坂同学个人而已。”

“啊……原来如此。”秋内总算听明白了。

“所以,宽子应该早就知道京也和椎崎老师的关系了。”

“算是吧,虽说可能有点不太确切。”

虽然听明白了,但秋内的心情还是无法释怀。

他的胸口依然很沉闷。

秋内觉得考虑那些复杂的东西过于麻烦他再次把腿伸到了榻榻米上,双手支在屁股后面,看了看墙,瞥了一下正在睡觉的欧比,随后把视线移回到间宫身上。间宫一言不发,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可能是说累了吧。秋内突然觉得撑在榻榻米上的手掌有些不对劲,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突然长出来一颗黑痣。可能是脏东西吧。他身边没有垃圾桶,所以就把这个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那个东西,是圆形的步行虫吗?”

“不是,是西瓜籽。”

“哦,那次掉出去的啊……”

今早的晨报随意摆在茶几上面,房子最上面的正好是电视预告栏。

“哎?”

秋内把脸凑到报纸前面,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彻底比较·危险家犬排行榜》

在一个八卦节目的内容介绍里这么写到:

“这可能说的是阳介君的那起事故吧。”

“电视台还是那个样子,报道的焦点总是会错位。”

间宫的话里夹杂着叹息。看起来,他对这个节目多少有些不满意。

“你想看看吗?”

“那……就稍微看看吧。”

间宫打开一台旧式的小型电视机。画面中间,几个演员、嘉宾和“专家”正围坐在“倒U型”的桌子旁,不负责任地讨论着什么。不过,这中间并没有出现阳介和欧比的名字。

“实际上啊,短腿猎狗的这种狗有的时候会很凶猛。因为这种狗本来就是一种猎兔狗。”

“噢?是这样吗?那种狗看起来挺老实的啊”

“可别被它的外表骗了。那种狗真的很凶猛。”

“哎呀,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对了,教授,柴犬这种狗怎么样呢?这种狗也很凶猛吗?”

“柴犬是一种很忠诚于主人的狗。要是有人想袭击它的主人,它就会保护……可……呢。我们举个例子吧。”

可能是信号不好的缘故,画面上不时地出现雪花,声音也时断时续。

“话虽如此,为了故去的少年,我们也应该尽早查明真相……才是啊。”

“您说的是啊。为了死者的家属们,再这……岂不是无地自容了吗?”

媒体们或许还不知道镜子自杀的事情吧。否则,他们或许不敢去触碰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画面切换了过来,一个无比低沉的解说声响了起来。

“事故突然发生——”

解说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事故发生的情况。画面十分忙碌地切来切去,一会儿是尼古拉斯前面的马路,一会儿是人行道上的花束。最后的画面上,一条面目狰狞的狗疯狂地叫着。这个画面被处理得很模糊,虽然下面写着“参考录像”的注释,但他们想让观众参考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画面切到一个远景的静止镜头。纵长的房子,红色三角形的屋顶。

“在那个屋子里,幸福地生活着……”

“二楼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窗户……”

“玄关旁边有一个狗屋……”

“就像一栋房子等比例缩小了一样……”

“木原先生,取鱼刺有什么窍门吗?”

间宫突然换了台。

“还是料理电视节目有用啊。”

“说的是啊……”

电视画面上,秋内母亲最喜欢的“眼镜木原某某”正在演示怎么做鱼。他短粗的身体上围着围裙,十分麻利地把三条竹荚鱼放到切菜板上。

……

秋内听到一声呻吟。

他回头朝屋子里的角落望去。只见刚才一直老老实实的欧比从毛毯上站了起来。它对着电视机,尾巴直直地竖了起来,脑袋扬得高高的,呲着牙……

“老师,欧比它——”

秋内的话还没说完,欧比便开始蹬了一下榻榻米,朝电视冲了过去。

“嘿!”

在撞到画面之前,间宫将欧比的身体抱住。被间宫抱在怀里的欧比,四条腿乱蹬乱踹,还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干什么啊,喂,你怎么了欧比——”

“老师,危险!脸,您的脸,要被它踢到了!”

但是——

欧比突然安静了下来。它顿时呆住了,两只眼睛盯着电视机,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秋内和间宫相互看了看,随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移向电视画面。

“然后,就在这种状态下放进烤箱。”

“哎?!就这么放进去吗?”

“是啊,把竹荚鱼仔细勾上芡,要勾好,不要留下空隙,然后我们选择一个比较低的温度,慢慢烧。”

只是一个毫无新意的料理节目。

“老师,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间宫没有回答。

“老师?”

间宫抱着欧比,注视着电视画面。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欧比在他怀里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的时候,间宫才回过神来,把欧比放到榻榻米上。

这时,秋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秋内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是智佳打来的。对了,她说过要打电话过来的。秋内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把手机放到耳旁。

“喂,您好!”

“静君吗?我现在正在公寓外面。”

“啊,哪个公寓外面?”

“在我的公寓外面。宽子在我房间里。我对她说去买饮料,走了出来。”

智佳的声音很僵硬。

据智佳说,从那之后,她一直在酒馆的停车场安慰痛哭流涕的宽子,然后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宽子到了智佳的公寓之后,仍然在哭个不停。

“我问宽子,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啊,宽子……她怎么说的?”

秋内胆战心惊地问道。

智佳把宽子告诉她的时期告诉了秋内。宽子果然在间宫的房间门口偷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宽子说,她一开始虽然不敢确信,但却早就注意到了椎崎老师。大概在一年之前,没课的时候,京也会不时地离开大学。他好像就跟宽子说自己去医院,但是,有一次,宽子对此起了疑心——”

那天,京也离开大学的时候,宽子决定去镜子家看个究竟。她想去确认下,京也的自行车有没有停在那里。宽子站在镜子家的院门前,偷偷地朝院门内侧张望。她看了一眼,发现京也的自行车果然停在那里。但是,这时候欧比叫了起来,她只好当场离开。后来,京也只要在没课的时候离开校园,宽子就会去镜子家看看有没有他的自行车。有的时候,她能看到京也的自行车。当然了,也有看不到自行车的时候。

也就是说——

让人惊讶的是,间宫的“臆测”竟然相当正确。

得知事实真相后,宽子很生气,但她又不愿意和京也分手,所以,宽子一直把这件事情憋在心里,跟谁也没有说。

“因为这件事,和京也君在一起的时候,宽子经常会把我叫上。和京也君独处的时候,宽子怕自己抑制不住,向他追问椎崎老师的事情。她怕自己把那些话说出来,所以才会把我也叫上。”

说到最后的时候,智佳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那或许是对京也的愤怒吧。

“可是,这种貌合神离、一边敷衍一边交往的恋情——”

果然忍耐还是有极限的。于是,前几天,在尼古拉斯吃午饭的时候,宽子终于忍不住了,向京也追问起来。然后便发生了在那里的那段对话。

“京也君现在还在吗?”

智佳问道,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质问秋内。秋内拿起手机,下意思的摇了摇头。

“那个家伙,从那之后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手机也打不通。”

“这样啊……”

智佳沉默了片刻。

秋内现在也不好把从间宫那里听来的话告诉智佳——“京也和镜子的关系其实并不是智佳和宽子想象的那样。”可是,就算说了,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悟先生来说是如此,对宽子来说肯定也是如此。京也和镜子的关系只能是不伦之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你们和京也君谈过椎崎老师自杀的事情了吗?”

“啊,嗯,谈过了。”

“那件事——和京也君有关系吗?”

“没,那件事和京也君似乎没有关系。我想,正因为如此,那个家伙才会把他和椎崎老师的关系对我们挑明吧。也就是说,在那之后,我很可能会从别人那里得知他和椎崎老师的关系,于是就会认为他和椎崎老师的自杀有关。所以啊,那个家伙就抢在前面跟我说清楚——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率先跟我解释清楚了,我以后就不会这样那样地乱猜乱想了吧。”

“那么,椎崎老师的自杀,果然还是因为阳介的事故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是吗?”

“可能是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智佳再一次沉默了。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实在有些长,这让秋内有些不高兴。难道说,智佳因为阳介的事故,突然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不成,比如,他们前天谈过的那个话题。

“羽住同学,难道说……”

秋内下定决心。

“你还在想着前天狗链的那件事吗?”

智佳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但是此时此刻,她的沉默胜于雄辩。

“在尼古拉斯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件事,绝对不是羽住同学的错。”

秋内使劲握住手机,铿锵有力地说道。

“阳介君之所以会把狗链缠到手上,是因为欧比赖在人行道上不肯动。”

“嗯,谢谢。”

秋内觉得她的回答听起来不像是在表示赞同。

智佳说,不能让宽子一个人独自待太久,说完便把手机挂上了。秋内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宽子的情绪有没有恢复?京也去了哪里?对于阳介的事故,智佳会一直牵肠挂肚下去吗?她会不时地自责吗?秋内往旁边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间宫的那张脸就在自己的身边,这让他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

“狗链是什么意思?”

“啊……哎?”

“你刚才说,欧比在人行道上怎么了?”

间宫的表情十分严肃,严肃得让人害怕。他凝然的盯着秋内,眼球几乎就要要迸出眼眶似的。

“没,没什么,羽住同学,她觉得阳介的事故是因她而起的——不过我却不那么看。”

“再说详细点。”

“嗯……总而言之呢——”

他为什么那么想知道呢?秋内尽管很吃惊,但是是照他的要求,把详细情况讲了一遍。在渔港的出口附近,智佳曾经提醒过阳介,要他注意攥紧狗链。她一直认为,这可能是引发事故的原因。秋内否定了她的看法,并向她解释,阳介之所以会把狗链缠到手上,是因为欧比赖在人行道上不愿意动弹。

“也就是说,事故发生之前,欧比一直坐在人行道上,是吗?”

间宫的脸又向秋内靠近了一步。

“然后它还打哈欠了?”

“是啊,可是——”

间宫猛地坐回到榻榻米上,双手抱着头发蓬乱的脑袋。随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站了起来,转向秋内。

“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阳介君遭遇事故的时候,友江君在尼古拉斯楼梯的平台上,举起了钓竿箱,做出来一个用步枪瞄准的姿势,把麻雀吓跑了,是吗?”

“啊,是啊。”

“那个时候,他说,那排麻雀‘再看他’,是吗?”

“是啊,他这么说过。”

间宫再次一屁股做到榻榻米上。他的视线盯着虚无的半空,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拼命地思考着什么。

“那个……老师,您怎么了?”

那个时候,秋内还不知道间宫思考的内容是多么重要。

对于整个事件来说。对于他自己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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