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夜晚的这一场大雨,延续了白天的势头,现在的强度似乎还在增加。大颗的雨点砸在屋顶和车身上砰砰作响。“欧宝”车钱明亮的前灯在黑暗中滑出优美的弧线,只是,没能在人们的眼里停留太长时间。毫无疑问,在这样的雨夜里,车子的速度太快了。

沃勒和文森特的第一目的地是威廉工作的汽车修理厂。沃勒一个人下了车,文森特留在里面。

因为这些天着急上火,文森特的下牙床起了一个口疮。他按照沃勒说的方法,把一片维生素C塞在窗口上,一股难以想象的酸痛顺着神经传进大脑。难以想象?是的,文森特有一种感觉,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无与伦比的恐惧。他努力要把这种可怕的念头驱散,点上一只“骆驼”。

文森特不时地看着表,差不多一刻钟之后,他隐约地看着一个身影在停车场里来回跑动。他看不清那人是谁,这让他很紧张,他的手摸到了腰间。那个人在这边停一下,而后又马上跑到那边。文森特试着叫了一声“赛斯?”,但对方没有应答,他已经把那玩意儿拔出来了。

等那个人离车子更近的时候,文森特终于看清楚那就是赛斯,他把刀子放回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赛斯拉开车门,借着车里的灯光,文森特看到他全身被雨淋透了。赛斯顾不上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再次发动了车子,他的头发全部紧贴在脑袋上。

“到处都没有威廉的汽车,公司的值班经理说他不到七点半就离开公司了。他不是盯着他开车走的,但他在八点左右送一位客户出来时候,威廉的汽车已经不在停车场了。”沃勒说话非常快,以至于中间没有喘上一口气。

文森特递给他一只烟,“你有多长时间没抽烟了?”

“差不多24小时吧,”赛斯把点烟器插回去,“还有一件事,那个经理说,威廉走之前接过一个电话。”

“他怎么知道?”

“那是他办公室里的电话,他还说在那之前,差不多七点整,同样的电话打到办公室,不过等他把威廉找来的时候,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我把那个号码记下来了,不过,一点儿用也没有。”

“又和上次打给柯露娜的一样?”

“是的,公用电话!威廉按照号码给第一个电话回拨了,但是没有人接。”

“两次都是相同的号码吗?”

“是的,经理不知道他们具体谈话内容,但是,他坐在一旁,听到威廉骂骂咧咧的。”

“他没有说出那是谁的电话吗?”

“没有,至少经理是那么跟我说的,他用了恼怒这个词来形容威廉当时的反应。然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就下班了,鉴于他平时的优良表现,经理也没说什么。”

“但是,他却出事儿了。”

“是啊……”赛斯没有把话说完,一辆相向驶来的大货车闪着耀眼的灯光,它们离得相当近了。赛斯急忙把方向盘向右面掰去,货车呼啸着擦着他们的车身驶过,“欧宝”旋转了半个圈儿,刹车发挥了作用,他们在路边停住了。

“我知道跟你一起会有刺激,但这一次有点儿玩儿过了,”文森特擦了擦汗,“你多久没合眼了。”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

“那么,”文森特推开右侧车门,转到了前面,“我来驾驶。”

车子重又回到正确的方向,赛斯在一旁指路。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进了简的公寓所在的街区。这里,以及威廉的公司和中央医院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赛斯和文森特下了车,他们没有可以遮雨的工具,只能暴露在倾盆大雨里寻找威廉的车子。

在停车场的最里面,他们找到了它。文森特隔着没有贴防暴膜的车窗向里望去,没什么异常。

两个人再度回到公寓楼的正面,一辆黑色轿车刚刚开进来。他们没有理会,继续向楼里走去。“等等我。”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是阿尔·格兰特。

“你怎么来了?”赛斯问。

阿尔只在雨里跑了几步,身上同样不满雨点砸下的湿痕,“我给医院打了电话,但是你们都不在,我很担心,医院留守的菲尔夫妇告诉我,威廉失踪了,我想可能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你为什么不打我们的手机?”文森特狐疑地问。

“我给赛斯打过,但他的手机没有开,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号码。”

三个人来到屋檐下,赛斯掏出了手机,发现它已经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这几天他也一直没想起更换电池。

“那么,是什么使你想起还有责任为朋友的妻子尽些义务呢?”文森特不喜欢这个红色卷发的阿尔,他同样因为这家伙逃避昨天的值班安排而不满,“你不是没有空闲时间的吗?”

阿尔倒似乎不在乎他种挑衅的语气,“是我的编辑,我今天给他讲述了这个事件,当然,没有指名点姓,也没有说出准确时间。他和我共进晚餐,提到事情后来发生的怎么样了。这提醒了我,也叫我感到不安。”

文森特很想说一句“你只是想把它写成一个新的故事,用来赚钱吧”,赛斯那时候已经走进了楼道,他也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虽然这里和络依丝的公寓挨得很近,但他们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管理方式。在这里居住的人仅只需要一张最起码的身份证明,也不必担心在任何时间里把那些不合时宜的人带回家可能面临的尴尬。尽管是这个拥有世界最一流大学的城市,贫民和小混混仍然充斥着这里。一些还没有沦落到流离失所地步的人通常选择在这里拥有一个小小的避难所,另外,住进这种公寓所花费的很少的几个钱也使它成为穷人们的首选。简跟威廉为此争吵过,简需要一个体面的住所,当然,随着婚期的接近,以及这一对新人为未来生活挑选好的住所面前,这种索然无味的争吵终止了。为了那个舒适的家和一个像样的结婚钻戒,威廉花光了他从15岁开始攒下的每一分钱,当然,贷款是必不可少的。赛斯知道,对此,威廉从未有过抱怨,他爱简胜过一切,只是这一次,简住进医院,婚期被无限推迟,而新郎又不知生死。一种悲哀向赛斯袭来。

他们沿着破损不堪的楼梯,在昏暗的令人不快的灯光映射下,三个人向上爬去。

阿尔还在喋喋不休,“……我跟我的女朋友聊了半小时,然后编辑就来了……”

文森特没有心思理会这个碍眼的混蛋,他看着楼道里随处可见的涂鸦和肮脏、粗俗的下流话,一块块脱落的灰色墙皮和外面越来越小的雨声都令他感到不舒服。

走在最后面的文森特向后面看了一眼,那就好像怀疑身后会不会有人跟随一样,他只看见屋檐下面形成密不透风的雨帘子。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但又不能完全把它打消。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转身动作,脚下的台阶上,一块不大的土块却掉了下来,一路滚到楼底。中间的阿尔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闭上了嘴。赛斯则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第一个来到简的房门前。他本以为也会看见一个巴拿马剑蛛的画像,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蜘蛛,但是,他的感觉错了,门上什么也没有,房门紧紧的闭着。

该怎么办?赛斯想,威廉的车子停在楼下,表示他可能确实回了家,他应该先敲敲门,如果没有人应答怎么办?这一次反正不能撬锁了。

文森特和阿尔站在他的身后,赛斯敲着房门。时间这时候过得很慢,他们都希望威廉能打开门,笑呵呵带着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忘记了去医院探望。一分钟过去了,屋里没有任何反应,威廉没有站出来证明自己安然无恙。

文森特的手机落在医院了,赛斯结果阿尔的。他是否该拨打电话通知警方呢?他们发现什么了?不,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怀疑。赛斯打开手机的翻盖,看着它,他的伙伴也没有给他什么提示,三个人在房门前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阿尔的手机是满格电,赛斯愣了一下。

赛斯按出了帕特罗侦探的办公室电话,在拨叫之前,他蹲了下来,想听听房间里的动静。

赛斯蹲了下来,他的右耳靠近了房门。

也许是蹲得过于猛了,他的右脚有点儿使不上力,重心没能及时地转移到左脚上,赛斯向右倒去。如果不是文森特拽了一把,他一定会摔倒在地了。赛斯因为他人格的缺失,从来感到不会疲倦,但是作为一个人,他同样需要休息。

在场的三个人全部惊呆了,因为,在赛斯地一靠之下,那原本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转开了。那扇门停在了四十五度的位置上……

帕特罗侦探同样感觉到震惊,在他听到威廉消失的消息以后。

半小时之前,他查出了菲尔夫妇所在饭店房间的电话,想问几个上午遗漏的问题:诸如络依丝是否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本日记本是否确属络依丝本人所有,这一类的问题。但是房间里没有人接电话。侦探感到很意外,道格拉斯·菲尔先生为声名所累,这一次来到波士顿,媒体尚不知情,他们夫妇二人为什么又要在雨夜外出呢?帕特罗能想到的只有沃勒,他也给他打了电话,但是对方手机关机。

帕特罗预感可能又出了什么事儿,他马上赶到了中央医院,带着湿透的衣角,拖着沉重而快速的步伐。菲尔夫妇果然在那里,但是沃勒和文森特外出寻找威廉了……

络依丝站在赛斯的面前,举起那件新买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比划着。

赛斯在笑,有些像是敷衍,“怎么样?你觉得这会合适吗?”

“应该会合适,他和你的身材差不多,”络依丝拧开赛斯的上衣扣,这个动作有点儿……“来,你穿上看看。”

赛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走进了试衣间……

“如果……能亲手吃到你做的中国菜就好了!”络依丝拿着餐叉在眼前晃动着,让赛斯想到了馋嘴的天使。

“你不是吃过了吗?”

“只有那么两次啊,我喜欢啊,我希望能天天吃到你做的!”……

“那双鞋,是你买的吗?”

“是啊,你老是穿皮鞋,那样子看起来多老啊。”

“可我不习惯……”

“不会啊,你穿了就会觉得很舒服的……”

赛斯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这些过去的一幕幕,不分时间不按顺序地涌进脑海。它们那么像真实的存在,鲜明而活跃,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赛斯认为络依丝就在自己的眼前。

现实却远远没有那么美好,三个男人站在房间窄小的门廊里,赛斯继续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文森特把第二片维生素C放进嘴里,用疼痛的刺激来分担心里的恐惧,阿尔则使劲攥着自己的手机,直到那冷冷的外壳变热了,直到那上面挂了汗珠。

简的住所并不大,只有两个小小的卧室和中间不大的起居室兼餐厅。赛斯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戴好(最近几天,他总是把它揣进口袋),文森特抽出腰间那把形态古怪的匕首(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斯比特”)。阿尔留在走廊,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搏斗的准备是必要的,因为两个卧室的门都是紧闭的,大扇毛玻璃不能透出里面的任何影响。

透过微关着的窗子传进来的下雨声显得那么遥远和微弱,文森特想起以前一起的混混在临死是喉咙发出的咕哝声。他的手背贴在右面卧室的门上,然后猛地把它推开。他的手微微一颤抖,屋里没有开灯,他看不太清楚。墙壁上的等被赛斯按亮了,里面没有人,简和威廉的那张大床紧贴着墙壁。

文森特很高兴大床上没有异常的突起,门边是一组大柜,和床形成一个间隔。他一眼看不到那里面。

文森特把左手拿着的刀背在身后,迈步进去了。他现在可以看全那个大柜和床之间大约一米宽四米长的空间了,在那里面,接近阳台的位置,有一大片血迹。

文森特又往前走了一点儿,发现床单的下摆也沾有血迹。赛斯这个时候也看见了,他走进去,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

“怎么样?”文森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和平时不一样。

“可能是被钝器击打,这里的痕迹看上去好像是,”赛斯似乎仍然保持着冷静,他继而蹲下来看看床底下,“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威廉的血,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用钝器打击了某个人的后脑。”

赛斯站起来向外走,还有另一个房间没有检查。

“可是,他的车还停在楼下啊。”文森特说,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大柜上,朱红的柜门上没有血迹,把手上也没有。

赛斯推开对面卧室的门,还没来得及打开灯,身后就出现了文森特的惨叫声。

赛斯和阿尔赶紧跑过去,眼前的一幕把两个人都惊呆了。

大柜的一侧门向外开着,文森特正在把什么东西使劲地往里面推着,但他的双臂却在颤抖。血,大量的血,正顺着他的胳膊往

下流,还有他的刀子,那上面也沾了血,有几滴滴在了地毯上。

“妈的,这家伙在看我,威廉……威廉在看我,”文森特断断续续地说,“我打开这个,他就倒了下来……这……这里面全是血,他的半张脸对着我,他在看我,他死了……威廉死了!”

赛斯一大步跨了进去,半看着的柜门里,是威廉站立的尸体。他浑浊的双眼,呆呆的向着前方。在威廉的喉咙上,一个巨大的开口仿佛他的第二张嘴洞开着,鲜血还从这里“汩汩”地流出来,他的咽软骨也断开了,从皮肤下面伸出来,就像这个开口的两个支撑点。

赛斯迅速往柜子下面扫了一样,发现一些红色的长长的粘稠物滚落出来。是这个,凶手用这个塞住了柜子下面的缝隙,也正是这个使得血液没能溢出来。所以刚才赛斯判断这里面不会藏有尸体……

文森特终于支持不住了,威廉倒了下来,露出了他脑后,混有血液和部分脑浆以及破碎头皮的部分,那里已经被砸得凹陷下去了。

赛斯的视线忽然远离了威廉的尸体,他看着文森特沾满血液的双手。不知为什么,他立刻想到了在络依丝房间里发现的染血手套。他竟然有那么一种想法,那上面本来也该附着威廉的血液,尽管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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