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菲利普·李奇的报纸有它自己的大楼,编辑办公室位于八楼。

福伊尔向门童亮出他的金色徽章。

“我要找菲利普·李奇谈话。”

“哇噢,老天!”门童的两眼放出光来。他正在读的《恐怖故事》落在了地上,“探长,他不在。他莫不是干掉了哪位?”

“他的家庭住址呢?”

“说真的,不知道。”

“那就领我见你们主编吧。”

宽敞的本地新闻部门办公室里,主编坐在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房间大的桌子后面。

“探长,有何贵干?”他的眼神透着疲惫。

“我要找菲利普·李奇。”

“什么事情?”对方柔和的声音中有几分装腔作势,“塞给别人伪钞?还是空头支票?”

“你盼着他干这种事情?”

“当然不。只是——你来找他……”主编靠进座椅,“难道我该盼着他做别的什么?”

福伊尔没搭理他:“今天早上我打电话找他,你们的人告诉我,你们也找不到他。这是怎么回事?”

主编笑笑:“打上周二开始,菲利普·李奇先生就没再拿他的老脸让办公室蓬荜生辉了,我们根本联系不到他。多尔金在替他捉刀。一等他露面,我就开了他。”

福伊尔动了一会儿脑子。周二——那天晚上是乔斯林家的舞会:“这么说,今天晨报上的《关于我所认识的凯蒂?乔斯林》压根儿不是李奇写的,尽管文章署名是洛威尔·卡波特……”

“当然不是了,是拿资料库里的剪报拼凑出来的。”

“这位伙计的家庭住址你总该有吧!”

主编在记录簿上信手涂鸦,画了一个马蹄铁:“哈佛俱乐部。我们给那儿打电话。不过这位朋友已经不住那儿了。他时不时给他们打电话,查询信件——他们也不知道他住哪儿。他们手头的地址——是我们办公室的。有好多人来这儿找他,其中有几位看起来很是焦虑。”

“干他的工作肯定有很多邀请信和来电,”福伊尔说,“都转到俱乐部去吗?”

“没错。他通常上午泡俱乐部,下午坐办公室。”

“他最后一次去俱乐部是什么时候?”

“周二下午,中午刚过,”主编盯着福伊尔的脸,“感兴趣?”

福伊尔用另外一个问题回答他:“李奇失踪你为什么不通知警方?”

“警方?”主编又画了一个马蹄铁,“我亲爱的探长哟,总不能每次手下玩过头忘记上班,我就歇斯底里发作喊‘警察!’吧?李奇经常给我来这一套。可是,这次他玩过头了。要是你找到了他,记得帮我问候一声,叫他去煮了自个儿的脑袋吧。”

“他最近的举止有什么变化吗?”

“他才不会有变化,探长。他是四季常绿的动物。”主编画了第三个马蹄铁。

“形容一下这个人。”

主编露出笑容:“圆滑得很。”

“我指的是身高体重,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大约五尺十一寸,一百五十磅上下。棕色头发,棕色眼睛。”

“对他还有什么了解吗?他是什么地方人,父亲是谁?”

“真抱歉,探长,一概不知。一九三〇年他夹着一篇丑闻报道走进来。那篇新闻热得烫手,我出钱买下。这之后他又给了我几个故事,于是我让他开了专栏。他对揭上流社会的老底很有一套。他的丑闻报道总让我想起凡高的向日葵和麦田:对颜色把握得很准确——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我对这位老兄的了解仅限于此了。”

“有他的照片吗?”

主编打电话问图片部门有没有。

“只有一张,是集体照。李奇的脸没拍得特别清楚,不过可以拿来放大。你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要找李奇?”主编拉长了的声调仿佛丝绸一般柔和。

“真是抱歉,现在不行。了解得还不够多。”

“还不够多?一位总探长亲自来找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福伊尔继续追问。

“周二——大约傍晚七点四十五分。”

“这么准确?”

“没错。他和我约了七点谈佛罗里达本季报道的计划,他迟到了三刻钟,说他忘了给表上弦……”

回到警局,福伊尔一脸沉思的模样。

“找埃德加·乔斯林太早了点儿,”他告诉杜夫,“顺道去见那位社交秘书吧,什么太太来着?”

“乔伊特。”杜夫答道。

“说不定她能给我们什么别的地方搞不到的线索。”

乔伊特太太的办公室位于五十七街,房间宽敞,疏疏朗朗地没摆几件家具,装饰成冷冷的中性色调,唯一的暖色物体是她桌上盛着白色菊花的铜碗。铜碗旁边是拿玳瑁镜框装裱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大约十五六岁,长着引人注目的圆胖脸蛋。照片下方有手写的字迹:致母亲,简妮。

福伊尔一见到乔伊特太太就喜欢上了对方。他对大块头、仪态沉静、时刻保持微笑的女人总是没什么抵抗力,她们让他想起阳光灿烂的农家厨房和新鲜出炉的面包。他的母亲常常会切一片这样的面包,涂上奶油和红糖给他。他想象得出乔伊特太太在照片中的女孩尚小时给她类似东西的情形。他不禁思量,是何种命运的急转让这样一位女士做起了社交秘书。

她的相貌并不特别精明,但有一种能力出众的感觉,另外——福伊尔搜肠刮肚,想找出合适的词语——“女人气的”并不适合,这个词有软弱的味道,乔伊特太太身上却没有任何软弱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女性气息”这样的词语,与说男人时的“男性气息”十足对应,可以形容女性本能的那种力度感。

“我猜您知道我们的来意,女士。”他带着几分忸怩说。

她点点头:“今天早上我看报纸的时候仿佛做了噩梦。当然了,我和凯蒂·乔斯林只是萍水之交。她不过是本季我引荐给社交界的许多女孩之一。直到她几周前抵达美国之后,我才与她结识,加起来统共见了五六面而已。可是,她那么漂亮,那么年轻——想到她遭了毒手,真叫人不寒而栗……”

“现在看起来的确让人寒心害怕。可等我们捉住谋杀犯人,说不定会发现这案件既平常又琐碎。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杜夫打开笔记簿,开始速记。

“希望您能想个办法,让我的名字远离事端。”乔伊特太太说,她有点儿激动,“我正在为警察专员的侄女,伊索贝尔·亚契操办成年舞会,舞会定于下周四举办,亚契总长今天早晨给我打电话,叫我按照原定计划办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我的大多数客户没有这么体贴。今天已经有五位退订的。”

福伊尔克制住他的微笑。这真是典型的亚契式行为——带着几分施恩的意思,他忠诚“支持”乔伊特太太。他永远觉得这样受人尊敬的角色决计不会同罪案扯上关系,而且,因为他是警察专员,按理说知道案件的全部内情,或许还能拉她一把,免得她的职业生涯遭受毁灭性打击。

“很抱歉,夫人,我对案情的曝光也无能为力——实在是有心无力。凯蒂·乔斯林的名字总和新闻联系在一起,再说——”

“我和这毫无关系!”乔伊特太太断然声明,“事实上,我对此反对了一遍又一遍。凯蒂每次都答应我,要减少抛头露面。可是她没有哪次做到了的。”

“那么,你同凯蒂为‘娇美’代言的安排也没有关系了?”

“娇美?”乔伊特太太的眉头皱了起来。

“凯蒂代言的产品之一。广告登在地摊小说杂志上。”

“我从来不读小说杂志,我只读《哈珀斯》和《大西洋月刊》,我不相信任何减肥产品的广告。”

福伊尔的视线登时变得锐利。

“你怎么知道娇美是减肥药物?”

乔伊特太太脸上的某些神色告诉福伊尔,这位女士不像她给人的第一印象那样简单。

“我怎么会知道,”她答道,“我想我大概在什么地方见过它的广告,但是记不起究竟是在哪里了。可是,我绝对不知道凯蒂在给它代言。尽管她平常的社交活动都要先经过我的办公室再到达媒体手中,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与她为产品做的宣传毫无关系。她直接与贵华广告代理公司联系,他们在这种事情上是专家。一般来说,我不会帮助凯蒂·乔斯林这样出名的女孩进入社交圈。”

“为什么对她是个例外?”

“因为乔斯林太太答应给我两倍价钱。”乔伊特太太的回答来得太快。

她是不是在脑子里把这个问题排演过许多遍?

“去年春天,乔斯林太太从欧洲写信给我,要我负责她继女今年冬天在纽约的初次登场,那时候我的回答是不可能,我没有说出我的原因。但是,原因都在我的脑子里。凯蒂曝光的手法太过低俗,另外,尽管我还没有见过乔斯林夫人,可是她和那位路易士·帕斯奎尔的丑事早就传进了我的耳朵。对我来说,这只是生意场上的事情——和品位、道德毫无干系。”她的眼睛闪了一闪,“很抱歉,我对这些即将成年、登上社交舞台的人的评价方法,有如肉贩子评价牛羊一样不夹杂感情。我坚持用传统保守的标准选择由我引荐进社交圈的女孩们,比起不加选择一视同仁来说,这让我可以收取较高的费用。我的标准并不排斥新近富贵的家庭——只要不碰我们的‘黑’名单就行。不过我们绝对不会帮助失去社会地位的人。女校也基于类似的原因实施类似的标准。”她的眼睛又闪了一闪,“我想你可以称之为‘商品化的德行标准’。”

“你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改主意接下凯蒂·乔斯林的呢?”

“今年秋天,乔斯林太太和凯蒂抵达纽约之后,她们不打招呼就来到我的办公室,哀求我,要我重新考虑。”

“突然袭击。夫人,对吧?”

“非常突然,不过——金钱几乎永远都是万能的,今年我的收入不够好,另外,正如我说过的,乔斯林太太许诺的报酬双倍于我通常收取的价钱。因此我决定对凯蒂网开一面,我劝慰自己,说现如今的人们比几年前对于自我宣传这种事情更有容忍力了。”

“我不知道社交秘书竟然如此——如此商业化了。”福伊尔评点道。

乔伊特太太笑了笑:“你一定是想起了我的前辈,赛文思小姐。她退休之前,我一直是她的助理之一。她出身于纽约名门,在这里有许许多多朋友,工作对她来说是真心欢喜的事情。我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探长——我是一名乡村医生的遗孀,在纽约没几个朋友,自己也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社交地位。我并不特别喜欢这份工作。事实上,这只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女人挣得面包和黄油的不多的几条出路之一,仅此而已。我的丈夫过世之后,我选了这份工作,因为我和赛文思小姐相识。她的兄弟在我曾经居住的乡村附近有个住所。”

福伊尔从口袋中摸出一件东西,将它摆在桌上——一枚镶嵌了玫瑰形钻石的白金戒指。

“见过吗?”

乔伊特太太透过夹鼻眼镜瞥了一眼。

“不确定我有没有见过。这种戒指随处可见。”

“是啊——运气真糟糕!”福伊尔把戒指揣回衣袋,“夫人,还有一件事情。知道怎么和菲利普·李奇联系吗?”

“要是你没法通过他的办公室或者哈佛俱乐部找到他,那么我也没有别的建议了。”

“知道他原先从哪儿来吗?”

她摇摇头:“他属于那种忽然间出现在派对和夜店中的年轻人,彬彬有礼,衣着得体,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我觉得,现如今体面年轻人的匮乏与此有关。”

“舞会那天下午在乔斯林家喝鸡尾酒的其他几位呢?能给我形容形容他们吗?”

“那些人里头,我只认识埃德加·乔斯林。我替他的年轻表亲们主持过几场婚礼和成年舞会,我对这些年轻人很有好感。”

“安·克劳德呢?舞会那天她为你工作,对吗?”

“是的。我很为安觉得可惜。这一切肯定让她很痛苦,看着表姐操办成年舞会,自己却与此无缘。不过,即便她内心有所嫉妒,也没有表现出来。她这人很要强。”

探长心中疑窦丛生:“舞会那天在乔斯林家中,你是否注意到过不寻常的事情?任何事情?”

乔伊特太太踌躇片刻。“有两桩小事,”未了,她终于说,“不过我确定两者都和可怕的罪行没有关系。”

“说来听听。”

“好吧,头一件很简单,舞会那天有些送给凯蒂的红玫瑰上没有附名卡。我们连花店的名字也找不到,送花上门的小孩子一转眼就不见了,仆人拆掉包装,把它们和其他的花朵一起放在了牟利罗室,这时候我们才注意到。我认为那花大概是匿名递送的。像凯蒂这样引人注意的初次登场者总要收到匿名信的——募捐信、威胁信、完全是胡扯八道的信。”

“这些仰慕者的来信都怎么处理的?”

“每天都拿去烧掉。乔斯林太太不许凯蒂回复募捐信,其他那些就更是荒诞不经了。

“我猜那些玫瑰花也都给扔掉了,是吗?”

“哦,当然了。舞会开始前就拿去丢掉了,因为——原因很有趣——它们开始凋谢。至于第二件事情,很抱歉,我认为这就更加无关紧要了。舞会上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擅自闯门的人。”

“舞会上,”福伊尔重复道,“意思是不是说,他到十一二点之后才进入大宅?”

“不对。你要知道,这个人坦白说,他从下午起就躲在了大宅中。”

福伊尔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叫道:“你们喝鸡尾酒的时候,这人有没有可能躲在牟利罗室?”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躲在哪儿?”

乔伊特太太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意味着什么。

“他的姓名,住址?”

“我没想到要问他这些。”

探长的脸一下子拉长:“你们怎么捉住他的?”

“今年的社交季有许多闯门的。为了应付他们,每一位男性宾客到场,留下邀请信的时候,我都要给他一朵纽孔花,而且告诉他整晚不能摘掉。每一场舞会我用的花束都不同,谁也无法预先知道下一次我用什么。这事情很麻烦——可是你必须想办法识别受邀的正经客人。”

“干吗不叫他们印指纹?”

“难说有一天会不会走到这一步!”乔伊特太太哈哈大笑,“让我想一想……格雷戈告诉我,说他注意到一位年轻人戴着栀子花,而不是那天晚上发给诸位男士的白玫瑰花蕾,那时候是凌晨两点。格雷戈将那位年轻人和一位仆人留在了乔斯林夫人的书房,我立刻赶去处理。我本以为会遇见某位熟面孔,因为大多数闯门的都是女孩的私人朋友,是女孩请来相会的。可是,这一位却是个真正的陌生人。

“他冷静得可以。我认为他肯定是小偷。格雷戈搜了他的身,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发现两份晚餐的菜单。够奇怪的吧,你说呢?他坦承他是一名闯门的,他下午就潜入大宅中,一直躲藏到舞会开始,我问他为什么,结果——”她边回想边露出笑容,“他郑重其事地宣称他正在写人类学的博士论文,论文题目叫《作为灵长类动物青春期庆典的历史残余的美国成年派对之研究》,他参加乔斯林家的舞会仅仅是出于科学目的,收集信息供写论文使用。

“我没心情和他闲扯,于是告诉他,说我要给警察打电话,看能不能告他入室行窃。他给吓得够戗。正在这个时候,走进房间——没有敲门就进来了——的不是别人,却是路易士·帕斯奎尔。”

她收起双唇的样子仿佛这个名字在口中留下了难过的味道。

“他最喜欢多管闲事。他坚持让那位闯门者不受任何处罚地离开。我看不出这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可是,他开始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我怕他引来舞会上宾客的注意,结果肯定要闹出丑闻,因为帕斯奎尔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很是奇怪——这话算是说得客气了。因此,我放弃了,放那位闯门的走人。这人却毫不领情,极其粗鲁地瞪着我们说,‘我想这两份菜单我可以留下吧?’出乎我的意料,帕斯奎尔答道,‘敬请随便!’我要格雷戈送这位闯门的出去,确保他离开了家宅,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能形容一下他的长相吗?”

“不好意思。我没怎么看清楚,因为那天夜里,就在舞会开始之前,我不知怎的把眼镜弄得找不到了,没了眼镜我什么也看不清。我只能说他个子高,很年轻。”

乔伊特太太在如雨点落下的问题面前显出了疲态。她左眼皮上的一丝肌肉轻轻震颤。她伸手去拿桌上的一个老式嗅盐瓶子——想了想,又缩回了手。

福伊尔忍不住想道,嗅盐瓶子乃是夹带毒药的好法子,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等他抬眼望见对方母性气息十足的宽脸膛儿时,不禁为自己感到羞愧。当警察就有这个毛病,会让你怀疑所有人。

“好了,夫人,您的证言实在很重要。明天有空来警局一趟吗?到时候要将你的证词打成文书,让你过目,然后签字。”

“我明天很忙。不能现在就做笔录吗?我的秘书中有会打字的。”

福伊尔看看杜夫,点了点头。杜夫走进外间办公室,打字机的按键声旋即透过房门轻轻响起。

福伊尔的眼神回到玳瑁相框中的女孩身上。

“夫人,是你的女儿吗?看起来真可爱。”

“是的,”乔伊特太太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她去年五月过世了。”

“噢——我——我——真抱歉,”探长登时羞惭不安,“我有五个孩子——”他磕磕巴巴地继续说了下去,想打破那份难堪的宁静,“三个女孩,两个男孩。我们住在福莱特布什。”

他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对方。

等杜夫返回,乔伊特太太正了正夹鼻眼镜,逐字逐句将证词读了一遍。

“很正确。我在这儿签字吗?”

“谢谢了,夫人。”杜夫受的训练是对付最顽固的匪徒,此刻逼着自己用格外肃然的绅士风度和乔伊特太太说话。

她接过杜夫的自来水笔,飞快地签下名字。

“谢谢您,夫人。”杜夫拿起文件,呆呆地看着它。末了,他终于开口,“呃,您的名字是‘乔伊特’对吧?”

“当然了。”

“好吧,”杜夫咧嘴一笑,“你写的名字却不是这个。你写的是过世女孩的名字。您看?”

他指着签名:恺瑟铃·乔斯林。

“哦,天呐!”乔伊特太太惊呼道,她的面颊染上一丝潮红,“我多笨啊!这事情惹得我心烦意乱,真不知道怎么会犯这么离谱的错!”

她划掉粗心大意写错的字,用清晰、坚定的笔迹写下:恺罗琳·乔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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