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佐尔·威灵医生,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专属心理学家,他居住的旧宅子位于公园大道不太时尚的那一端,就在中央车站南边。事件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同警察专员亚契总长用过餐,在客厅里安顿下来。

书柜的玻璃门映着炉火,闪闪发亮,炉火也给白色镶板染上些许红色。朱尼泊,一位话声轻柔的巴尔的摩黑人,自从约翰斯·霍普金斯的时候就跟在了拜佐尔·威灵身边,他给局长端上咖啡和白兰地,殷勤地低声说:“您请自便,大人,请自便。”

等朱尼泊离去,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远处的汽车喇叭声。亚契总长把弄着他的大号钟形杯,皱起眉头,继续两人吃饭时开始的争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告诉你,探案过程中没有心理学的容身位置。警察的工作是和物理证据打交道——都是让人厌恶的证据,比方说干硬的血迹、油腻的指纹,还有死人指甲缝里只有显微镜才看得清的灰土微粒。我们经手的谋杀案里,半数一开始连死者身份都不知道。这和侦探小说不一样,什么人被谋杀在他自己的图书室里了,房子里正好凑齐一打嫌疑人。我们着手的时候,基本上一个名字也没有——无论是谋杀犯、嫌疑人,甚至是被害者。我们需要生物学家或者化学家来寻找蛛丝马迹——心理学家就算了吧……我说,就在今天早上——晚报有没有说七十八街的雪堆里发现一具女孩尸体?”

拜佐尔慢慢起身,翻开桌上的报纸。他身材高瘦,一步一步迈得既慢又稳,简直就是“急忙”这个词语的反面。他母亲是俄国人,这是许多事情的缘由——例如他敏感的脾性,较之裹了一层已被时年磨硬了的“文明”外壳的人,他更有怜悯心,更急躁易怒,直觉力更强。他是一项活生生的证据——治疗疯人的好医生,本身也得有几分癫狂,否则没法理解他的病人。

“让我看看……”同大多数能说几种语言的人一样,他的英语发音精确,毫无含混之处,“昨天夜里冻死三人。一名无业游民,一名街头娼妓,还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女孩尸体。没有任何细节。”

“就是那个女孩。只有一点,她不是被冻死的。我们特意没有向报纸公布细节,”亚契喝完杯中的白兰地,“我们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请问有哪一位了不起的心理学家——”

“她的死因是什么?”

亚契点起一根拜佐尔的香烟。他深吸一口,这才回答:“中暑。”

“可是——怎么可能!”

“这就是警察工作的麻烦。不可能的事情总在发生。早上六点铲雪的人发现了尸体。记得当时有多冷吧?尸体躺在雪堆底下,附近没有脚印,因此尸体肯定在那儿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发现的人赌咒说当时尸体是滚烫的。不止是温热,而是像发烧的病人一样滚烫。分局的人到现场的时候,尸体也还没凉。他们给它起个绰号叫‘红烫妞儿案件’。”

“倒是贴切!”

“福伊尔探长马上找了个助理法医验尸。今天晚上我正要下班,福伊尔送来一份初检报告。报告里扯了好些技术性的专业胡话,说无法确定具体死因,紧接着又说:‘内脏器官,特别是肺部、心脏和肝脏的情况,与中暑引起的死亡病例特别相似。’”亚契嗤之以鼻,“中暑?昨天夜里只有零上九度!这事情简直荒谬绝伦!”

“这我可不敢说,”拜佐尔不紧不慢地拾起拨火棍,蹙眉凝望木材,抬手把木块分开,“你说尸体躺在雪堆底下?较深的积雪能够留存热量。有积雪的湖面冰层会比较薄,因为雪可以保持水体的温度。一些爱斯基摩人就是通过搭建雪屋取暖的。如果这具尸体一开始就异乎寻常地发热,那么积雪很可能延迟了它的冷却。”

“可是一开始为什么会异乎寻常地发热?”亚契急切地说,“人不会在冬夜中暑!”

“我不认为你的法医本意想说女孩死于中暑。他只是用这个字眼描述她的状况。化学分析有什么结果?”

“还没出来,”亚契叹道,“实验室的家伙们总能够告诉你一样东西不是什么,但总不能够告诉你一样东西是什么。”

“然后你就只能求助于心理学了。”

“可是,连女孩是谁都不知道,心理学能有什么用处?这个是关键。”

“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极少。医生说她二十岁上下,还是处女。相貌不寻常——灰眼睛、黑发、黑睫毛。失踪人口办公室的名单里没有符合这个描述的。她的指纹没有记录在案,牙齿没有修补过,指甲非常干净,只有少量肥皂——什么肥皂都有可能。她的衣服质地不好——那种批发市场的货色。大规模生产是现代侦探最大的障碍。外套也不是高档货,但是有个法国牌子——Bazar什么什么的。没有洗衣房的标记。真是遗憾,警方报告嚷嚷得全世界家喻户晓:我们手里有份档案记录着六千家洗衣房的标记。”

“没有暴力侵犯的痕迹?”

“没有,只有两处死后留下的——发现她的人铲雪时铲中了尸体。”

拜佐尔轻轻放下拨火棍:“我想和做尸检的人谈谈。”

亚契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一闪一闪。“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的官方职责只是回答我的一个问题:‘说说看,医生,这位仁兄是疯子还是正常人?’”

拜佐尔笑笑:“或许我该以非官方的身份见他。”

“随便你。不过记住——一枚完整的指纹比全世界的心理学家加起来都管用!”

“每一个罪犯都会留下心理学的指纹,”拜佐尔的笑容丝毫未动,“他没办法戴上手套遮住它。”

“你真是无可救药!”亚契起身离开,他在门口停了脚步,“要是你真的对案子有兴趣,还有一桩事情我忘了说。洗掉女孩的妆容之后,法医发现她的面部染了一层黄色。不是太阳晒的,真的就是鲜黄色。够奇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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