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开始相信汪飞的分辩了。

那天王刚放下电话不久,杜警官就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电话里杜警官告诉他:肇事司机一口咬定是汪飞把伤者推倒车轮下的,韩蔷在抢救时一度清醒状态下也是这么说的。

——本来是铁证如山啦。

——但汪飞则大呼冤枉,而且分辩说:事实上,他才是受害者。当时妻子要推他到车轮下,准备谋杀他,在拉扯中,反而妻子被推他推开了,结果出了车祸。而且,由于仇恨,妻子倒在地上时还对出来察看的司机说:是老公要谋害她,他没有责任。所以司机就坡下驴,也一口咬定是他蓄意杀人。到了后来见他们不信他的分辩,又提供证据说同样是警察的郭小峰可以作证,因为这次他们一起旅行了,可以证明他绝对不会在那时杀害妻子。

“到底怎么回事呢,郭支队?”那边杜队长追问道,“如果你能做这个证明,那案子就会简单多了。”

“我也不清楚。”他当时回答,“不过我会尽快过去的。”

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汪飞的辩解——这个狡猾的毒蛇!他虽曾以为自己吓住了汪飞,但谁知道汪飞是不是已经丧心病狂,而顾美芳那边的高额诱惑及其压力让汪飞非要铤而走险呢?

但现在看,显然是没有了。

那汪飞的辩解又是否可信呢?

他又静静地回忆起,当韩蔷在汽车上听完他们关于药物的辩论之后,也许觉得杨莎莎失去了做朋友的资格,立刻翻脸无情,大吵大嚷的样子。还有当他给韩蔷和汪飞分别讲述哪个护士杀人的故事后,两个人不同的反应。

——韩蔷是既势力又强悍的,面对危险境地,不仅没被阴谋吓住,反而决定反击。

——相应的,汪飞听完那个故事后,立刻就和杨莎莎毫不犹豫的分手了,做的也很绝,而且显然还把责任嫁祸于自己了,这当然让人厌恶,但也确实证明他是个阴毒的谋杀者,既邪恶又非常注意首先保护自己。从这个角度上说,汪飞公然在大白天推韩蔷到车轮下来实施谋杀,似乎确实和性格不符。

这样看,汪飞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或者说还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汪飞说的是真的,郭小峰又奇怪地想:韩蔷在和王刚打电话时还兴高采烈的,那她怎么突然会起了杀机?又是什么导致她突然产生这样的杀机呢?……

飞机平稳地降落了,郭小峰带着纷乱的思绪站起了身,一扭头,才发现身边的王刚还心事重重地坐着。

他有种不太对劲儿的感觉。

“怎么啦?”郭小峰直言不讳地问。

“啊?”王刚一愣,似乎这才从重重心事中惊醒。

“有什么问题吗?”

“没,啊,不——”王刚心神不定地看着郭小峰。

望着面前这位欲言又止的同伴,郭小峰那种不太对劲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原来觉得自己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因为从顾美芳家一回来,他就把情况简单转告给了王刚。

当时王刚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不,不可能!韩蔷脾气虽然粗暴,性子急,但从来也没有想过杀人。”

“恐怕未必!”他冷冷地回答,坦白地说,经过对顾玲玲遭遇的了解,本来就对韩蔷很差的印象,更是跌到地面以下。

那时的王刚噎了一下,然后就沉默了,后来就开始用气愤和央告的目光盯着自己,那意思他猜,是他请求自己不要为汪飞作证,因为如果他为汪飞作证,证明了汪飞所说的是事实,可能就对案件的性质起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使这个一直处心积虑戕害妻子,嫁祸他人的恶棍逃脱应有的惩罚!

这个猜测让他都不怎么敢看王刚,因为他内心也矛盾重重!——但到了这会儿再看,他觉得王刚此刻的心事似乎还不止这些,因为他那眼神儿带着紧张和畏缩。

“你有什么心事吗?”郭小峰再次直言不讳地追问。

“没有没有。”王刚避开郭小峰的审视回答:“哦,我就是想,想,我们能否先去看看韩蔷。”

“当然,我们和杜队长本来就约在医院见面的。”

“那正好,那我们走吧。”

郭小峰没有回答,继续审视着王刚——

“我这会儿可相信你只能是警察了,而且是很厉害的警察!”王刚说,勉强笑笑,“郭支队,我们能不能走呀?”

“好吧!”郭小峰也勉强说,因为现在他也没时间审王刚。

重症监护室里的韩蔷,浑身插满了管子,无声无息地躺着,那样子让郭小峰隔着玻璃看,都感到人应该是在弥留之际了。但当他和杜队长、王刚走进去时,韩蔷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然后,她奋力挣扎动了动,用出人意料的清晰声音说道:

“是我老公把我推倒车下的,他,他说想要我立刻死,要找,顾,顾玲玲,他,他一直都在害我,害我!他,他推我,推我到车,车,底下!”

说完,仿佛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然后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他们连忙退了出去。

“硬是邪门得很儿。”杜队长用成都话咕哝了一句。

郭小峰苦笑一声。

“这个案子似乎很古怪。”杜队长改用了成都普通话,“这个汪飞也很不老实,开始什么也不说就是装样儿,就是大呼冤枉,一口否认!后来见司机和他老婆都指控他,他也没什么证据自辩,就抬出了你,承认说他本来是有心想害妻子一下的,但被你发现了,然后警告了他,所以,他被吓住了,再也没想动手了!谁知道,在你警告他的时候,他老婆从美发店做完头发出来了,正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一怒之下,要先下手为强,两人就拉扯起来,结果没承想反而害死了她自己!最后汪飞又大乎自己冤枉,是不是这样呀?”

郭小峰大吃一惊,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对了,郭支队,汪飞反复强调说因为你告诉他,你掌握了证据,所以,凭这个他也不敢动手的,他希望你能帮他证明这一点。”

“证据——”郭小峰重复一句,心里霎时一动——在飞机上,他上过一次厕所,王刚坚持帮他看着自己的手包——

“王刚!”他迅速转身叫了一声。

正在听电话的王刚看到他扫过来的目光,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尴尬。

注视了王刚两秒钟,郭小峰扭回头对满脸猜疑的杜队长说:

“不好意思,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

“要帮忙吗?”杜队长连忙问。

“不用。”

郭小峰简洁地拒绝了,然后迅疾地拉着王刚到了一个拐角。

“到底怎么回事?”他严厉地看着王刚。

“是我的事。”一个女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一扭头,郭小峰看到杨莎莎举着放着韩蔷头发的塑料袋站在那里——而此刻杨莎莎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伸出爪子觅食的母鹰!

“你想干什么?”

“想认罪呀!”杨莎莎满不在乎地回答,目光冰冷强硬,“如果有必要,我就告诉杜队长,我和汪飞一直秘密谋杀韩蔷,汪飞嫌我慢慢下毒的方法太慢,告诉我要来个‘快刀斩乱麻’,他想用车祸的方式害死韩蔷。”

郭小峰默默地望着她。

“你想救这个混蛋是吗?”杨莎莎又说,整个脸都扭曲了,“我知道,汪飞一定会说,你已经警告他,拿到了韩蔷头发,所以他不会杀人。不!这不是真的,他已经杀人了,他一直在杀人——不仅杀人,还陷害我,这个混蛋!他骗我,装腔作势,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对呀。”一直默默无语的王刚也激动起来,“不是我们存心骗你,老郭,我们知道你是警察,你有原则,所以不敢求你,可我们实在是心不甘。即使这次车祸真相真如汪飞所说,可他的行为和杀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是他一直不改的谋杀决心和计划激怒了韩蔷,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对不对?而且,汪飞一直都在投毒,铁证如山,这不是谋杀吗?现在,韩蔷死了,顾玲玲高位截瘫,郭支队,他就是杀人犯!”

杨莎莎把头发放入自己的随身的小包里,然后带着一脸豁出去的无畏最后说道:

“我不知道汪飞打不打算拿这个作为他自己无罪辩解的证据,该死的!这本来是证明他杀人的证据!反正,我先拿走了。至于从现在韩蔷的短头里化验出砷——必要的话,我去认罪,反正我不能让这个骗子、混蛋、杀人犯得逞!”

郭小峰默默地看着面前两张激动的面孔——

“郭支队——”王刚又近乎乞求地喊了一声。

终于,郭小峰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在的我,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心结了。”

“什么?”王刚连忙问。

郭小峰摇摇头:

“一会儿看我手势吧!”

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显然有些心事的郭小峰走了回来,杜队长心里一阵纳闷,他是个勤奋努力的人,所以曾很认真地看过很多全国各地的案卷记录,因此对于面前这个曾经只谋过一次面的同行十分佩服,本来还想趁这次机会好好见识见识,学习学习,但这个自己一直佩服的人居然好像有点儿丢三落四的……

“没问题吧?”他狐疑地问。

郭小峰笑了笑:“没有。”

“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杜队长索性直言不讳的问。

“没有。”

“那么证据呢?”

“对了,那个肇事司机怎么处理的?”郭小峰答非所问的问。

“哦,正扣着呢,该死!刚学车,没有驾照就敢上路,真是马路杀手。”

郭小峰愣怔了一瞬!

“是吗?”他突然说,然后又突然哈哈失笑起来!

杜队长更加吃惊了,他不明白自己这位同行为什么这样笑。笑声还很有些奇怪,仿佛不可思议,又仿佛觉得特别可笑——

“你没事吧?”杜队长克制着自己问。

郭小峰终于忍住了笑——

“对不起!”他说,“我刚刚来四川旅游一趟,去的是‘九寨沟’,风光很美。”

“都这么说!”杜队长礼貌地敷衍一句,他继续追问,“那个证据——”

仿佛没有听到杜队长的询问,郭小峰继续描述着自己的旅行。

“——美得超乎我的想象,完全不像我们东部的山川,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沿川藏线旅游,有机会我一定也要好好跑一趟——这次‘九寨沟’就震住了我,那么优美,我尤其难忘犀牛海的景色,从那里看雪山,不仅美,而且有种宝相庄严的感觉。”

杜队长这次没有打断,开始冷眼儿地打量这位同行,心里更加纳闷,这位郭支队不像有怪癖的人呀,自己就这么走眼?

“——当时我女儿就说藏民诚实大概就是来自雪山的庄严,还说那座雪山像主宰人间公正的神氐呢!连我这个无神论者,也觉得有那么个意思!”

“大概是吧!”杜队长说,决定拉回这越扯越远的话题,“不过现在——”

“——更加觉得神的公正无所不包,令人叹服!”郭小峰不动声色的继续说完,然后望着目光越来越猜疑的杜队长一笑,陡然回转话题:“你不是问我证据吗?其实没有证据。”

杜队长愕然地望着突然又自己回到正题的同行,开始琢磨这个同行到底是有怪僻呢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郭小峰没有理会对面猜疑的目光,开始轻松地叙说:

“汪飞是一直在害韩蔷,采用每天给她下一点点毒的方式,就像当年英国人谋害拿破仑的办法,巧妙而又阴险,但被我在路上发现了,于是诈了一下,他有点露馅,我就警告他,不要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其实,如果人死了,一化验头发就能发现,至于后来的情况怎样,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他老婆,说的是什么意思?”杜队长追问,“你知道吗?”

“这个嘛,我知道,我回去查了一下,汪飞一直追求另外一个富家女,并且承诺,‘最迟今年夏天,一定给那个女人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呀——”杜队长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毒的家伙,但是——”他疑惑地看着郭小峰,没有太注意对面的这位同行正把手背过身后,“那他怎么会想起请你为他作证呢?”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回答,然后微微歪过头,仿佛很努力地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这个案子铁证如山,不甘心的他什么稻草都想抓一抓吧?”

如果杜队长不是过于相信和敬佩对面这位同行的话,或者就会注意到仿佛表情很困惑的郭小峰,嘴角还含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微笑,要是再转过去看看他背后的话,还能清楚的看

到——这个同行正用背在后面的右手做一个明确的手势——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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