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杀了他,那个护士,他的女朋友,对不对?”韩蔷失声叫道。

郭小峰点点头,随即又轻轻摇摇头。

“对,你很聪明!”他说,“但警方开始没有你那么敏锐,但一周后,死者姐姐却突然收到了弟弟小江的来信,信里说:因为家人不同意他和小燕的婚事,所以决定辞职和女友外出打工,等过几年回来,希望父母能接受他们等等。这封信引起了警察的兴趣,人死了怎么还写信?他们开始相信谋杀的可能,于是决定进行更细致的尸检,结果令所有的人大吃一惊:法医在死者的肝组织里检出了大量的苯巴比妥和利多卡因成分,还发现在死者手背和足背有多处的注射孔。”

韩蔷颤抖了一下。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瞄她一眼,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几个月后,警方抓住了小燕,她交代了杀人经过,原来,她把十五支利多卡因配到输液瓶里,又将三百多片苯巴比妥用水溶解放入输液瓶中,然后,又把不到两斤的白酒通过输液和直接注射的方式注入男友体内。于是造成了小江死于‘醉酒’的假象。”

韩蔷眨了眨眼,此刻的她倒镇定下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他?”她问。

“说起来故事很曲折,”郭小峰回答,“但简短地说,就是小燕感觉死者小江移情别恋了,于是通过一些手段——”

“手段?”

“是的,手段,职业手段,小燕后来发现男友行为有些反常,于是,她就在男友的酒里下了俗称‘迷幻药’和‘催情粉’的药剂,她是护士,比较容易找到被严格管理的药品,也很了解药品的性质,可以恰到好处的使用。于是被‘迷幻’的人,就会乖乖地说出心里话,小江也不例外,他交代了自己另有所爱的情况——这种药品可以使你醒来还毫无记忆。所以,被迷幻过的小江后来又再次毫无防备地走入恼羞成怒的女友给他设的‘死亡圈套’,并且临死前,处于迷幻状态的小江还在小燕的‘牵引’下,给家人写了封诀别信。当然,这是小燕本来出于希望死者家人不追踪失踪的儿子,以便可以长期逍遥法外的目的,但当小燕谋杀成功后,却又产生了恐惧心理,结果打电话给120希望能救活小江,于是才出现医院里的奇怪一幕,也出现了死人写信的怪事,从而露出了马脚。”

说到这儿,郭小峰微微侧过头注视着眼前这个专心听自己讲述的女人,他发现,刚才有些恐惧的眼神儿的韩蔷,在故事结束时已渐渐变得冰冷而且沉静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郭警官。”韩蔷声音略微颤抖地说,然后从包里再次拿出那一大瓶药,死死地攥着,指节都有些发白了:“过些日子检验结果出来了,要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说到这儿,韩蔷变得恶狠狠了:“——我饶不了她,这个贱货!”

郭小峰审视韩蔷的眼神儿也变得冰冷了。

“我想,”他用和他眼神儿一样的声音说,“你恐怕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一个护士,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她所具备的专业知识也完全可以用你想不到的方法杀掉一个人,未必用你也能想到的招数!”

接着,他把两个密封袋又在韩蔷的眼前晃了晃:

“所以,你对投毒的猜测完全可能是错的。也许你应该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吹一吹这凉爽的风,也许对冷静我们的大脑有帮助。”

说完,郭小峰留下目瞪口呆的韩蔷大步离开了,整件事他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轮廓,现在,他要去进一步证实……

砰,砰,砰,郭小峰轻轻敲着房门。

门被打开了,女儿站在门后,小声地对女儿说了几句后,爱梅点点头,走了出去,并且把门很小心地关好了。

郭小峰迈步走了进去,杨莎莎正坐在床上冲着墙角低着头发呆,身体努力扭成接近S状,一幅似乎伤心欲绝,但其实更多的是混杂着诸多其他情绪的“痛苦”模样。

“咳——”郭小峰清清嗓子:杨莎莎抬起头,眼睛里似乎含了些泪水,旋即又缓缓地低下头,仿佛电影里灰姑娘类型的女主角劲头儿。

在她的对面坐下来之后,郭小峰叹息一声:“很抱歉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要来多嘴。”

杨莎莎没有说话,继续低着头。

“你也许不知道,”郭小峰接着说,“你走之后,他们夫妻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所以我想,这会儿他们很难过来向你道歉——”

“我不需要道歉!”杨莎莎说,终于抬起头,语气更酷似电影中受迫害美丽女主角高尚而又固执的柔弱声调,“真的,我没有想这些。”

“噢?”郭小峰不紧不慢地反问,“为什么?韩蔷那样严重的羞辱了你,而且是在你一直照顾着她的身体之后。这样恩将仇报你不生气?”

杨莎莎没有回答,显出更加哀怨和甘受委屈的神态来。

“为什么?因为你很高尚,不计较?还是——”郭小峰的声调突然凌厉起来,“因为理亏?!”

杨莎莎猛地颤了一下,她睁大了眼睛,显出既害怕人知道,又盼望一诉心曲的表情,并又像所有这样状态下的人常常表现出的那样——一诉心曲前,总要先欲诉不能的推诿一番。她音调脆弱的反驳道:

“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因为你认为韩蔷对你发火有理由,你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不,不,不!”杨莎莎保持着勉强扭成的S造型,双手捂住了脸,更像戏里女主角般的喃喃说道,“啊,不!——是的,是的,也许你说的对,尽管我,我尽量拒绝了,可我知道,毕竟因为我,我影响了他们夫妻的感情,但其实我没这么想,我从来也没有想影响他们的家庭,我发誓,我其实很内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

“——给韩蔷下毒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法!”郭小峰出其不意地插了进来,并突然拿出装中药胶囊的密封袋在对面女人低垂的头前晃动着。

杨莎莎愕然放下手,盯着塑料袋里晃动的胶囊,似乎一时没明白郭小峰话里的含义,但半分钟后,她终于意会到了,身体一下子完全扭了过来,——不再是努力接近的S,而是和她体型相契合的A字状。然后像只发怒的母鸡那样咯咯叫着反驳:

“你胡说!”

“我胡说?”郭小峰更加严厉地瞪着杨莎莎,“韩蔷现在一吃这个药就难受,你怎么解释?而且,在路上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不是装的!”

“我不知道!”杨莎莎厉声回答,“也许像他们说的,吃的时间太长了,有了副作用,但跟我没关系。那都是医院做的现成的,不信你可以去医院看,都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组方。”

“我会的!”郭小峰把药放回衣袋,冷冷地回答,“我会把这药拿回去,然后再去你们医院拿相同药来检验对比,如果让我发现这瓶药有不该有的东西——”他停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冷酷:“——很抱歉,我是一个警察。”

“随便你是什么人!”杨莎莎哆嗦着嘴唇,毫不示弱,“你也不能诬告我!”

“我不会诬告你!”郭小峰说,口气放缓了些,“我只对事实真相感兴趣。”

“真相就是你是个神经过敏的疯子!”杨莎莎破口大骂,“疯子!姓郭的,你甭吓唬我,我见的人多了,我不吃你那套!呸!”

看看对面这个气恨难言的女人,郭小峰带着对这种结果充分预知的认命表情,转身走了出去,然后来到了对面的204。

王刚正和汪飞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怎么样?”王刚冲郭小峰问,“劝住了吗?”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坐了下来,对汪飞说,“你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也没想到,”汪飞痛苦地捂着头,一副很冤枉委屈的神态,“现在韩蔷脾气越来越大。”

“你别怪我多嘴,”郭小峰瞟了汪飞一眼,“韩蔷脾气是有些失控,但我觉得你似乎过分体贴杨莎莎了,还当着你爱人的面!我要是女的我也受不了!”

“其实我和莎莎没有什么。”汪飞满面无辜地摊开双手,“我只是觉得她一直尽力照顾韩蔷,尤其在治病方面,觉得特别感激她,而韩蔷脾气又大,说话特别冲,所以总想弥补一下。”

“但你没有觉得这是适得其反吗?”

“是呀!”王刚也小心地看看汪飞的脸色说道,“不是我包庇亲戚。当然,韩蔷问题是太大了,又势利又厉害,而且现在脾气大的连脸面都不顾了,真是丢人,我都看不过眼,真的!但是,你应该明白,女人心眼儿小,既然你们俩是夫妻,你又不打算离婚,那就得迁就点儿她的忌讳,对不对?还有,即使是你没什么,也保不齐人杨莎莎会误会,对不对?你呀,本来就讨女人欢喜,再放任自己的魅力泛滥,那后果难以想象啊,是不是?”

“不会吧?”汪飞说,无辜的表情中又添了迷惑模样,越发天真,仿佛刚来到这个世界上。

“怎么不会?”郭小峰淡淡一笑,“还记得刚才饭桌上那个‘女郎告小偷’的笑话吗?”

王刚“嗤”的笑了。

“我也听过相类似的笑话。”他说,“据说有一天有个经理叫来女秘书笔录一封信给正旅行的老婆。等女秘书把信打好给经理看时,经理发现漏了最后一句‘我爱你’,于是经理提醒说:‘哦,你忘了最后的话。’女秘书回答:‘不,我没有忘记,我以为你那句话是对我说的呀!’”

这回汪飞也忍不住微笑了。

“真的。”王刚赶紧趁热打铁,“你得知道,同样的事儿对不同的女人意义是不一样的,老姑娘和小伙子一样,给点儿阳光就灿烂,最架不住一点点最纯洁的关怀,是非当成暗示和撩拨不可!你没听说过人们总结的关于‘吻的意义’吗?说吻,对父母而言,是尊敬;对子女而言,是关怀;对妻子而言,是幸福;对少女而言,是信赖;对恋人而言,是爱情;对寡妇而言,是仁慈;对老姑娘而言,那就是希望了!”

这次郭小峰也笑了。

“所以嘛,可能你的善意会被误解的!我看那个杨莎莎对你确实有点儿意思了,眼巴巴地看着你,咱几个都是大老爷们,我是实话实说。”

汪飞垂下头,过了一会儿低声说:

“也许你说的对,可能莎莎确实误会了,我也感觉到了,她对我确实越来越……其实我也暗示过她,我有老婆,所以,只把她当妹妹看——”

“看看,看看——”王刚吹了一个短短的口哨:“我说吧,现在的问题是你把她当亲妹妹,她把你当情哥哥。别怪我多嘴咒你的桃花运,这样误会下去不得了,要是碰见个心眼儿小的,那就是埋了个定时炸弹,保不齐哪一天——”

他啧啧地摇起了头。

“可不是,”郭小峰也连忙说,“我是警察,这种事见的多了,给你说个真实的案例吧,就是个护士杀人的事儿——”

接着,他把给韩蔷讲的那个故事更加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汪飞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看看,看看——”王刚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说,“太吓人了,你感觉这个杨莎莎心眼儿小不小?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儿那种小心眼儿的劲儿。”

“我也不知道,”汪飞回答,但似乎真的吓得有些木呆呆的了,“她很内向,总说她什么也不求。”

“开始什么也不求的人最后总是要求的最多!”王刚立刻像情感专家一样总结道,“而且内向的人最可怕!最最得罪不起,看看全国发生的几起重大的案件,全都是性格内向的人干的,我看你还是赶快做个决断吧。”

汪飞愣怔片刻,立刻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和莎莎解释,毕竟,我有妻子。”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王刚松了口气:“总算有了结果!”他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咦,老郭,你想什么呢?”

郭小峰没有回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尽管目前不能证实,但他认为自己曾经的怀疑不错,而且,他自认为到目前为止已经猜出了这个邪恶阴谋的大概,但接下去——他踌躇了。

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呢?该不该把这个邪恶阴谋当众揭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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