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西斜的阳光从窗口挤进室内渲染得办公桌与地面一片斑驳,窗台上的几钵花草随风晃动给这一片斑驳得以翘首弄姿的机会。痕检员张行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戏弄将窗帘唰的一下拉伸开来,把挤进窗内的阳光又推了出去放任它们在窗外浪漫地游荡。早上出勘的两起入室抢劫案的现场勘查资料已整理完成,看看下班的时间也快到了,张行不由得哼起了小调。好几天没有见到女朋友了,今天是女朋友的生日,约好了几个朋友到酒店去一起祝贺祝贺的,中午休息时已经到糕点店订了一个生日蛋糕,还在皮具店买了一个别致的坤包,待会下班时顺路到花店去再捎带上一束鲜花,晚上是要好好乐呵乐呵的,可也别缺了浪漫的情调啊。这会张行边哼小调边收拾办公桌上的物件在作好下班的准备了。

“哈,高兴什么啊?是不是皇上老儿要请你赴御宴啊?”鄢仁进门就举着相机对着张行作出拍照的姿势。

看到滕哲、延清、鄢仁等人回到办公室,张行迫不及待地问到:“滕科长,不是杀人案吧?”

是啊,科里的民警现在越来越怕发案了,已经三个多星期没有得到休息了,如果又是一起案件,这个周末又要泡汤了。

技术科共六个人,两个法医,两个痕检员,一个照相员,一个文检员。在这个城市的的中心城区,在这个常住人口有五十多万人的城区里,对在这个科室工作的民警来说,工作压力确实很大,特别是法医,除了要出勘刑事案件现场外,每年都有三百具左右的非正常死亡尸体需要检验,这些需要检验的尸体涉及交通事故、工伤事故、非法行医造成的死亡、以及其他一些非正常死亡的案件,还有千余例的活体损伤程度的评定,加之平时的一些保卫工作、突发事件的处置以及什么什么的中心工作呀专案工作呀也要从这个科室抽人,所以这里的工作从来就没有八小时的概念。前两任科长因承受不住工作压力,一个辞职做生意去了,据说混得还不错,另一个找关系调到其他部门去了。

“他妈的,又是一起他杀!”延清接嘴答道,并悄悄地对着鄢仁眨了一下眼睛说:“你还是检查一下你相机的电池够不够用吧,看来尸体解剖起码得要三四个小时才完得成哩,别到时候你回来拿电池,我们又要在那里干耗着。”

“啊……不会吧?又是一起啊?”张行的嘴张开了半天没有合上。

“什么会不会的?唉,看来今晚又得加班啰。”鄢仁知道上午张行的女朋友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故也跟着延清起哄。

“算啦,别逗小张了,你们没看到小张要哭了啊?”滕哲笑了起来,在这些年轻人面前,滕哲多数时候是表现出一副长者的姿态。

“谁说我要哭了?工作就是快乐嘛——这是科长您老人家经常教导我们的啊,我可是时刻铭记在心中的哟。”张行嘻笑着说,接着朝鄢仁做了一个鬼脸:“不过,‘阉……人’嘛,都喜欢跟着别人学舌。”张行故意把“鄢仁”两字念走调。

鄢仁对张行瞪起两眼,举着手中的相机做出要砸过去的样子。

“哈哈,砸过来吧!那可是国有资产啊!国资,懂吗?你知道刑法中故意损坏公私财物罪是哪一条吗?”张行做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模样,随即又凑近滕哲嘻笑道:“嘿嘿,滕科长,那人是病死的吧?”

鄢仁说:“问延清吧,延清把人家的被条都抢走了啊。”

滕哲、延清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抢什么被条?”看着他们在不停地笑,张行疑惑地问到。

“话说滕哲科长、延清大法医一行经过繁华的延安东路,驱车来到了河滨公园时……”鄢仁忍不住,装模作样地说起书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下午技术科接到大队值班室通知,说有群众电话报称在河滨公园那里死了一个人,要求技术科派人出勘现场。滕哲、延清、鄢仁等人去了后看到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头上盖着一块纸板,围观的群众说这人已经躺在这里很长时间了,估计已经死了。待鄢仁拍完照后延清去揭纸板时这人突然坐了起来说“谁抢我被子?”并握紧双拳做出要与人比试比试的姿势,见是警察还恨恨地说了一句:“警察也不能抢别人的东西啊!”原来那人是一个乞丐。延清遭此突然袭击,呆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哈哈……”张行听后也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

“都说是死了,谁知道他还是活的,再说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躺在地上。”延清辩解道。

“滕科长,我听说高原那个案子大案中队樊队长评了三等功,往上报了,为什么没有给我们科的人报功呀?”张行突然转移话题向滕哲问到。

滕哲一愣,但马上就一副淡然的样子说到:“大案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嘛,当然得评功,我们现场勘查不仔细,遗漏了重要物证,怎么能评功呢?”

“那有什么?不是滕老师你鉴定为他杀,他们能破案吗?”延清不服气地说到。

“说这么多干什么,技术历来就是为侦查服务的,知道吗?”滕哲笑笑,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其实滕哲心里并不舒服,一听到别人说待遇呀、荣誉呀什么的,他总会泛起一种郁闷。从医学院一毕业就在公安局干法医,近二十年了,四年前才由副科长提为科长,这个科长职务其实就是一个正股级,与一般的科员从级别上来说没有什么两样。本来大学毕业生工龄满十五年可以晋升为副主任科员的,但在他工龄刚好满十五年的那一年这一政策又停止了执行,而他的同学在医院或教学单位工作的至少是副主任医师或副教授了,在行政部门工作的同学混得再差也是正科级了。他也想能得到上级的赏识,提拔个什么大队长副局长局长什么的也好在同学面前风光风光,可领导们虽然经常说他是技术专家技术权威在全市公安系统的刑事技术队伍中业务能力最强能为分局争光,市局领导也经常因为其他县市区发生重特大疑难案件而直接点名叫他前往参加会诊,但一到考察提拔领导干部时却总也轮不到他,也就慢慢心灰意冷了。他经常在科室同事面前调侃说:“我们法医相当于我们红岭市副市长,嘿,至少是市长助理!知道为什么吗?嘿嘿,市长的主要精力在于管阳间,而我们呢,是管阴间的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干了这么多年的法医工作,什么样的死人都看过了,这人啊,不管你活着的时候再怎么风光,再怎么煞费苦心、绞尽脑汁,似那样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到头来,也就是那么一缕青烟、一堆白灰。这一想,很多事情也就想开了。

窗台上,几钵花草长势很是茂盛。滕哲养花草与别人不一样,一般人都注重的是花,而他钟爱的是草,是那一簇簇的绿色,他把那一簇簇的绿视为生命,他认为绿越茂盛生命也就越茂盛,而花只是一种点缀,有无于他都无所谓,所以他从不知道什么叫剪枝,就是长上一些野草他也觉得爽眼、惬意。由于不知晓养花草的门道,有时为了想让一些花草嫩绿一些、水灵一些就不停地浇水,谁知却经常好心酿成大错,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涝死了,事后总会叫他后悔不迭。

滕哲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一簇簇绿色,心里想着这个星期天该带着儿子到山上去转转了,儿子呆在家里看一天的武打片不如到山上去感受一下自然风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样对孩子的身心发育也有好处。

“滕科长,还不下班啊?”延清走进办公室来问到。

滕哲说:“马上就走。”随即问到:“今晚谁值班呀?”

“我和鄢仁。”

“晚饭怎么解决?”

“叫路口的馆子送盒饭来。”

“那今天晚上就辛苦你俩了,不过,千万别当扫帚星啊!”滕哲开玩笑说。滕哲所说的扫帚星是指谁值班的时候如果发了大案谁就被大家说成是扫帚星。

“放心吧,我值班是压得住邪的,我命带煞星啊!嘻嘻……”延清嘻皮笑脸地说到。

“乱说,命带煞星可不好哦。知道什么是煞星吗?命理术中所说的煞星又叫凶神恶煞,有羊刃、咸池、孤辰孤宿、亡神、六甲空亡、十恶大败等等,一般都主凶,这可不得乱说呀。”滕哲故作严肃地说到。滕哲曾经鼓捣过一阵易经、命理什么的,有时还找着给人算命呢,不过闹了一段后也就再没兴趣了。

“啊!还有这么多讲究呀?哪天给我算一下吧,滕科长。”延清央求到。

“好啊,是算有没有桃花运吧?”滕哲笑到。

星期天一大早滕哲就与妻子带着儿子到位于城市中心的森林公园去了。

昨晚陪着儿子做了一晚上的作业,虽然现在提倡素质教育了,但学校的老师却还是象原先那样把学生的家庭作业布置得很多很多,素质教育只不过是一种理想而不是现实,现实是升学率与这个学校在社会上的声望成正比,进而影响到生源,进而影响到这个学校评定等级,进而影响到奖金以及教师的职称等等。滕哲晚上只要有时间都要陪着儿子一起做作业,给以适当的提示,要不这么多作业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弄晚了睡眠不足又得影响第二天的学习啊!望着灯下的儿子,滕哲不由得生出一份怜惜,这么小的年纪却要过早地承受着未来的重负啊!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涌出一首诗来:

明月清辉冷,岑山有似无。

怜儿灯下坐,朗朗几声读。

滕哲待儿子把作业做完洗漱上床睡觉后就将这一首冠以《伴读》的标题贴在了自己喜爱的一个网上论坛里去,上网上文学论坛发贴跟贴或者在游戏网站下下围棋是滕哲的业余爱好。发完贴子后滕哲本想再在网上下几盘围棋,但心里寻思着已经答应了一早要带儿子到山上去转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于是也就早早地休息了。

这座城市是围着这个国家级森林公园铺开的。这座城市的精气神也全聚集在这个森林公园里。每天东方刚刚发白就会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往这个山上聚集,跑步的打太极拳的做体操的打羽毛球的舞剑的到山上来取山泉水提回家里作饮用水的提着鸟笼玩着健身球在山道上溜达的……茂密的森林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外地人到了这里都说羡慕啊你们这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天然的氧吧啊。

一家三口漫步在这林中小道上,沐浴在这天然氧吧中全身心地愉悦着,林中的小鸟欢快地啾啁着,不时有人在大声地“啊——咿咿——”地吊着嗓子,黛绿色的山岭也传来忠实的回应。

受四处晨炼的气氛感染,滕哲与儿子也比起了赛跑。正跑得欢畅时,忽然发现前面一百米远处的一棵树杈上吊着一个人,两下肢在不停地挣扎,上半身被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了,下半身也被一些杂草和灌木丛遮挡得若隐若现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滕哲心里咯登了一下,情知不妙——有人要自杀!要知道这山上每年都有几起上吊自杀的案件发生啊,就在两周前还有一个人跑到这森林深处服毒自杀呢,到现在这人是哪里的都没查清楚。这人呀,连自杀都想找一块风水宝地哩。

滕哲加快速度猛跑上前,及至跟前却又立即打住了。眼前的景况让他不由得暗暗发笑:呵呵,原来是别人在攀着树杈作引体向上搞锻炼呢!

儿子看到父亲突然加快速度也不甘示弱,跑到前面后看到父亲没有跟上就停下来向后面大声地叫到:“哈哈,老爸,不行了吧?咋不追上来啊?”

突然的一阵加速度已经弄得滕哲上气不接下气了,只得慢慢走上前在儿子停留的地方找了一个石凳歇息。过了一二十分钟,妻子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埋怨道:“你们父子俩跑得这么快干什么呀?平时也没见你们好好地锻炼过,闪着腰崴着脚怎么办啊?”

滕哲面对妻子儿子,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愧疚感,每有闲暇他都愿意与家人呆在一起,总想弥补一下平时因忙于工作而对家庭的缺憾。虽然他很清楚一踏入警察这个职业就意味着奉献与牺牲,但他对宣传机构连篇累牍宣传的那种所谓奉献精神却又很不以为然,他以为一些宣传机构总要把一些人们本该做的在职责之内必须做的事情拔高到什么奉献更甚者把一些平常人神话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其实是对奉献精神的一种亵渎,以至有些人做了一点事情就认为自己是在“奉献”了,把自己做的工作与别人一比较,看到别人因为“奉献”得到荣誉得到实惠而自己没有得到就认为吃亏了。他觉得,其实警察首先是一种职业,现实中最应当提倡的是一种敬业精神,一种职业道德,一种社会责任,更是一种人性!一个不尊重法律的警察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警察,一个有责任感的警察,一个出色的警察。一个没有亲情观念的人也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廉耻心的人,一个有品位的人。那种面对自己的亲人得了重病需要急送医院救治而不肯用近在咫尺的公车非要带着自己的亲人去打的士去蹬自行车乃至不管不顾非要到单位去加班干

那些并不紧急的公务的人,其实实质上是对人性的背叛!但理性的认识并没有冷淡滕哲对工作的狂热与执着,一旦真闲下来时他又感到无所适从心烦气燥寝食不安,正如同他每年的休假本来是十天而他在家中呆着会每天几个电话询问单位的工作情况最多不超过三天就急着返回单位上班一有任务就心定神怡精神饱满两眼放光。

妻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埋怨着,滕哲坐在石凳上喘着粗气傻笑着。

儿子开始打抱不平了:“妈妈,你看我老爸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了,你还不罢休啊?行行好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呀!”然后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求饶的姿势。

“这小子,到哪里拣些言辞来卖弄啊?”妻子感到有些惊讶,平时在家里与大人没多少话可说的儿子,这一出门来就变得有些伶牙俐齿了。

“嘿嘿,还不是看武打片看多了,潜移默化啊!”滕哲说。表面上看滕哲是乐呵呵的,实际上看到儿子成天抱着武侠小说在看,盯着武打片以及一些荒诞故事片在看,心思没有用在读书学习上,成绩一直保持在倒数前几名,心里也一直在焦虑着的,但又真没时间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儿子的学习问题。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啊!”

滕哲抬头一看,马上站了起来:“欧阳处长,你好!”

面前的这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身运动衣,足穿一双运动鞋,额上淌满了汗珠,她朝滕哲的妻子点了一下头,问到:“这位是嫂夫人吧?”

滕哲马上向妻子介绍到:“韩雪,这是市纪委的欧阳处长。”

欧阳处长向韩雪伸出手去握了一下:“欧阳之淳!”

韩雪问:“欧阳处长锻炼啊?”

欧阳之淳说:“我今天加班,到单位上去。”看到韩雪有些不解,欧阳之淳接着解释到:“我每天上班都从山上走,我家住春苑小区,正好穿过这座山,相当于早锻炼了,到单位后再冲个澡,换换衣服。每天走上这一趟后精神也好得多了。”

“哦。”韩雪问到:“今天还加班啊?欧阳处长。”

欧阳之淳说:“手里有个案件要处理。”又转向滕哲问到:“听说你们最近在办一个杀人案件?”

“嗯。”滕哲说:“是市国土局的一个女同志,被人捂死在家里。”

韩雪看到他们在谈工作,知趣地走到一边去与儿子说话去了:“你看那边好多人在打羽毛球,哪天我们也把羽毛球拍带上来打打吧。”刚才听到欧阳之淳每天都要锻炼,韩雪心想自己也该锻炼了。

儿子说:“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不一定吧?我中学时可是校羽毛球队的主力呢!”

儿子说:“嘻嘻,那是哪个时代啊?都过来这几十年了,你知道拳不离手、三天不练武艺生的道理吗?”

这边欧阳之淳在问滕哲:“案件进展如何了?”

滕哲说:“大案队在办理,说是她老公杀的。”

“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欧阳之淳问。

“不清楚。”滕哲说完又补充到:“我们干技术的,现场勘查完后就不管事了,破案是侦查员的事情。”

“哦。”欧阳之淳没有再问什么,说:“那我走了,还得赶去上班呢!哦,那是你儿子吧?长得与你一模一样啊!”

滕哲说:“嘿嘿,一副傻样!”

“哈,挺机灵的模样哩!你们玩一会吧,我走了啊。”欧阳之淳向滕哲与韩雪道别后就走了。

滕哲与欧阳之淳是因为工作上相识的。当时欧阳之淳在主办一起银行女行长的经济案件,在对这个女行长“双规”时女行长趁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跳楼自杀了,死者家属一口咬定是被纪委的人害死的,说是为了杀人灭口,掩护真正的罪犯。当时欧阳之淳的压力特别大,后来还是滕哲去作了尸体检验,结论是跳楼自杀后才帮欧阳之淳解了围,不过欧阳之淳也因为这个事情受到了处分。

欧阳处长刚走,滕哲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大队综合科的小刘打来的,他说王莉被杀的那个案子因为证据不足被检察院退回来补充侦查了,石大队长通知十点钟在会议室开会研究案件。

滕哲一看时间,九点二十分。对妻子尴尬地笑了笑,说:“嘿嘿,马上要去开会了!”

妻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你们的事多!”

儿子站在旁边一副大人口气说到:“唉!这警察啊,怎么总也没有星期天呀?”

滕哲与妻子扑哧一下都笑了起来。

十时差五分,滕哲、延清、张行等技术员走进大队会议室的时候,教导员牟思其、副大队长江平、大案中队长樊斌、探长李吉、审案中队长钟明以及几个侦查员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十点差一分,大队长石星仁走进了会议室。江平起身将旁边的椅子挪了一下,待石星仁坐下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石星仁坐下后朝牟思其点了一下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都到齐了啊?牟教导员,开会吧?”

牟思其微笑着也点了一下头。

石星仁说:“钟明,李吉,你俩谁来谈谈检察院退侦后案件审查的情况?”

大队长石星仁中等个子,从长相上看,外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个破了很多大案要案疑难案件的刑侦大队长,平时话不多,本来没有什么特色的脸上却总是显出很威严的模样。不过对纪律要求确实特别严,就说这个开会吧,以前如果说九点开会,最起码也得到九点一刻以后人才能到齐,但自从他当了大队长后,一说开会,没有任何人敢迟到一分钟。有一次副大队长江平迟到了几分钟,当着全大队十多个中队、科室负责人的面,石星仁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你来干什么?出去!”——冷硬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然后继续会议内容。而江平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离开了会议室。

钟明把案件卷宗翻开,把笔记本打开,然后说:“检察院退侦的原因是法医鉴定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但高原是凌晨两点才回到家里的,故以案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理由退了回来……”

樊斌插话道:“这肯定是法医鉴定的结论错了,对死亡时间的鉴定以前在其他案子上也出过错的!”说完后左右看了看,见没人附和,顿时觉得很是没趣,呆在那里不吭声了。

滕哲满肚子的不高兴,心里骂到:“混帐话,以前错能代表这次错吗?”

钟明待樊斌说完后停顿了一会,看到没人说话了,就继续说到:“案件是前天退回来的,昨天我们工作了一天,经过审查卷宗,并再次提审嫌疑人高原,高原说是否与其媳妇王莉扭打已经回忆不起了,他说那天晚上好象是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与媳妇打了一架,然后就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那时天色还没有完全亮,他上了一趟卫生间后又回到沙发上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是九点过了,就去洗漱,洗漱完后准备去上班,走到门边时看到媳妇王莉的手提包还放在电视柜上的,心想莫非王莉也睡过头了,就进卧室去,发现王莉的嘴角上有血,人已经死了,很是惊恐,他说怕是自己醉酒后撞下祸了,就把王莉嘴角的血迹擦洗掉,给她穿上衣裤,并把床单被套换了。大约在九点半钟的时候给王莉的母亲打的电话,说王莉生病了,起不了床。”

“这么说来,他不是把他以前说的是他用手捂死他老婆的说法推翻了?”江平皱了一下眉头,每说一个“他”字他都停顿一下,好象是有什么东西卡住喉管非把要它吐出来才顺畅似的。

“高原讲他以前也没有说过是他捂死他老婆的,他说是樊斌队长告诉他法医鉴定他老婆是被捂死的,他觉得反正怎么死的都是他造成的,所以就在笔录上签字了。”钟明说话的语气就好象是被江平传染了一样,每说一个“他”字也都要停顿一下。也许他觉得要用这种语气的对应才能更好解答江平的提问吧。

江平又皱了一下眉头,冷冷地朝钟明瞅了一眼,在人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眉头又舒展开来了。

樊斌那圆圆的大脑袋上左右额角青筋凸现,前额愈发光亮:“胡说!简直是狡辩!”边说边朝江平看,审讯时他也在场的。江平好象并没有看到樊斌的表情,庄重地坐在那里。

“高原发现王莉死了的时候,王莉身上没穿衣服?”滕哲觉得钟明的汇报中在这个环节上没有说明白。

“高原说王莉平时睡觉都是光着身子的,习惯裸睡。”李吉马上解释到。

“高原当天晚上回家的时间查证了没有?”石星仁问。

钟明答到:“已经查证了!那天下午下班的时候,他们单位的几个同事约起一起到饭店吃饭,包括高原一共五个人,其中有一位女同事。四个男的喝了两瓶白酒,女士没喝。饭后几个人就在饭馆的包房里打起了麻将,一直打到十二点半钟。把女同事送回家后,几个男的又到小吃街夜市吃了宵夜,喝了两瓶白酒还有十多瓶啤酒。高原的几个同事都说他当时醉得很厉害,他们招来出租车送他回家,下车后一起搀扶着他到了他家门口,看到他拿钥匙开了门进了屋后几个同事才离开的。那个时间大概是在凌晨两点十分。另外……”

钟明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到:“高原还讲那天中午王莉打电话给他,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说不清楚。王莉叫他下班后就回家,下班时因同事相约他就忘记了。在饭馆喝酒的时候王莉打来了不少电话,因为手机设置在震动上,并且是放在提包内的,提包又挂在包房内衣帽架上的,高原没有听到。他现在回忆说那天可能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难怪得,餐桌上摆放着玫瑰花。”张行终于有机会插上了一句话。

石星仁问滕哲:“对死亡时间有什么解释?”

滕哲说:“我们是通过测量尸体直肠温度推算出来的死亡时间,死亡时间应当是晚上九点钟左右。如果高原确实是凌晨两点过钟才回到家里的话,那么作案人就肯定不是他!”

石星仁又问:“胃脏的解剖情况呢?”

滕哲回答:“胃脏是空虚的,从现场情况看她当天下午没有吃饭,厨房内饭锅里的米饭没有动过。”

“你们在物证检验上还有什么想法吗?”石星仁从旁边江平放置在桌上的香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放在鼻孔前嗅了嗅。他不抽香烟,但喜欢闻烟草的味道。

“阴道内查到的精液成份虽然与高原的血型一样都是A型分泌型,但不一定是高原留下的,最好是送到省厅总队去作DNA检验。”滕哲说。

“在发案前高原与王莉的最后一次性行为是什么时候?”石星仁的问话让参与审讯高原的几个侦查员都低下了头,没有人敢吱声,对涉及案情的一个关键问题的遗漏一下子让大家如坐针毡,以为又要挨一顿劈头训斥了。

短暂的冷场后,石星仁又问到:“现场勘查在痕迹检验上发现有什么情况?”

张行说:“餐桌上的碗、杯子、酒瓶上只显现出死者王莉的指印,在卧室内靠床的部位发现有一个残缺的皮鞋印,但无鉴定条件,门窗没有撬压和攀爬痕迹,室内抽屉箱柜也没有撬压和翻动痕迹。”

探长李吉说:“高原称在他把床上的被套床单换下来后,用拖把把卧室与客厅的地面都拖了一遍,另外,他与妻子平时回到家里进门前都要把拖鞋换上。”

沉默了一会,石星仁冷峻的目光向在坐的人扫视了一遍后说:“如果大家没有其他的问题,我把下一步的工作作一下安排,一、技术科再对现场进行一次重新勘验,问一下高原,他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丢失没有,看一下现场上还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把提取的阴道分泌物立即送总队作DNA检验;二、案件的侦查工作由大案队探长李吉负责,要对现场进行细致的走访,案发现场的那栋单元楼每家每户都要走到,每个人当天晚上的活动情况都要了解清楚;三、要对高原当天的活动情况作进一步核实,对王莉当天的活动情况作进一步的调查,对其夫妇关系进行了解,对与当事人有关的人和事都要一个个地走访到,一件件地查清楚。看大家还有没有其他的意见,没有的话就马上开展工作。”

虽然石星仁对这个案件的前期侦破工作已经很不满了,但他还是强忍住了自己的情绪。刚从党校学习回来,对自己的下一步安排也有了底,局领导找他谈话时一再要求他在近期要把握好自己的脾气,不要轻易训斥人,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知道,自己如果再坐在这会场上的话把不住真的又要发脾气了,于是也就把平时要大家都发表看法分析一下案件性质犯罪嫌疑人的特征作案人数作案方式等等什么的然后都要向教导员牟思其征求意见后才散会的惯例取消了,把工作安排完后就匆匆地离开了会场。

凭心而论,石星仁并不是一个情绪型的人,一个情绪型的人是不

可能干好刑侦大队长的。但一百多号人的队伍,光靠思想工作,光靠说服教育,要把这支队伍带好,有时是勉为其难的。虽然警察队伍是准军事化的队伍,但这支队伍并不单纯,成分复杂,有的人与上层的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事干不好,小事不愿干,但又要把位置占着,作为大队长的他又没有办法使这些人挪动地方。这逼得他有时不得不发雷霆之怒,以震慑一方了,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习惯性了,以致在他主持的每次会上都会让个别人感到难堪。而这也使得一些人在心中根植了对他的仇恨。

以为要挨一顿劈头训斥的,却突然就散了会,大家一颗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江平挂在脸上的是一副微笑,但从脸上肌肉时不时的抽动来看他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了。石星仁在会上虽然没有发脾气,但临阵换将没有与他商量,说明石星仁对这个案件的前期侦破工作已经极为不满了。樊斌虽然被从专案中撤了下来,心里也不舒服,但看到江平在笑,他也就跟着笑。樊斌从一参加工作就在江平的手下,江平在当派出所副所长时樊斌是那个派出所的民警,江平调到大案队当中队长后就把樊斌要了过来,当副大队长后就推荐樊斌当上了中队长。多年来形成的一种默契就是江平笑樊斌就笑,江平生气樊斌脸上就阴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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