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旌前往宝灯东里的时候,李土芝正对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思维纠结在一个奇怪的点上——为什么抢人头的间谍要把人头装在陶罐里,再埋在墓葬坑里?是打算再回来挖吗?先拿走容易带走的部分,然后等风声过了,人头化为枯骨,再从墓葬中挖走骷髅,比较不惹人注意?

这思路太有道理,可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李土芝绕着自己的桌子转圈,默想东城山那一连串“巧合”发生的时间点:

晚上十一点半,林丸劫持直升飞机落在东城山山顶。

同伙出现。她被射杀,飞行员重伤,同伙携带人头有预谋地从东城山山顶跑到东成山山顶墓葬坑内。

十到十五分钟后,秃头指派的后援和韩旌到达山顶,救活飞行员,但找遍东城山及其附近,封锁周围交通要道直到天亮也没找到那些“同伙”和人头的踪迹。

可是同时在东成山墓葬坑内有一伙脑残盗墓贼在行动。

墓葬坑有多大呢?

墓道一条,一个主墓室,两个侧墓室,一共三间房间。

就算里面没有光亮,可是既然是盗墓贼,是来找东西的,怎么会没有发现地上遗留的绳子、登山杖甚至还有一盏灯?这些东西体积可不小。李土芝清楚地记得,几次提审,这几个盗墓贼从来没有承认他们看见了那些遗留物。

盗墓贼表现得如此不专业。

他还记得当初他对这些细节的推测:

第一,这位雇主基于某种原因不能来,而他必须拿到黄土下的罐子,不得已铤而走险雇佣了四个或者更多的菜鸟。

第二,这位雇主的目的不是罐子,罐子只是一个噱头,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菜鸟们做事是不是稳妥。

第三,这位雇主不存在,所有的细节都是别有用心的盗墓贼们共同编造好的。

第四,其他不明情况。

后来他又认为,会不会当天晚上在东成山墓葬里的……其实不是一伙人,而是两伙人?一组是古甲派去的迷路的菜鸟,另一组是带着人头的凶手。而那些遗留物并不是古甲的,而是凶手的——当然,现在他知道那不是凶手,而是接应林丸的“菲利斯国王”的间谍。

但现在李土芝觉得他好像摸索到了这件事真正的内涵——其他不明情况。

他之前的重点一直放在分析“雇主”上。他和何园一样只重视“雇主”,因为这位“雇主”的存在、这些盗墓贼的存在有根有据,合情合理。

可是东城山山顶并没有发现墓葬,说明古甲所说的因为发现墓葬所以雇佣了些人手进行盗墓的说法甚是可疑。如果这个被人头吓得魂飞魄散而只想自首的“雇主”根本不是事情的焦点,那么焦点应该在哪里呢?

消失的“菲利斯国王”的人。行动毫不专业的盗墓贼。

韩旌找不到“菲利斯国王”的间谍逃走的方向。

何园很轻易地抓到了盗墓贼。韩旌找不到人头。

古甲给何园送来了一个装在罐子里的人头。

这是一个时间重叠的巧合?还是韩旌的工作能力不足?运气欠佳?

不是!李土芝蓦地抬头——错了!这件事的焦点不是墓葬里有两伙人!而是一伙人装作了两伙人!

在墓葬坑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伙人:射杀林丸的“菲利斯国王”的间谍!他们带着垂降和登山的工具从东城山下来,到了墓葬坑里换了一身衣服,扔掉装备,摇身一变成了“脑残盗墓贼”!他们把一个人头装在罐子里塞给了古甲——天知道这个魂飞魄散的“雇主”是怎么来的,很有可能是事先被胁迫来的。而韩旌找不到他们,一开始是因为他们哪儿也没有去,就躲在东山县。后来是因为他们很配合地被何园“抓获”,关在了看守所里!

韩旌怎么能找得到已经被关在看守所里的人?

而他们很清楚盗窃一个低级别的空墓,甚至都没有盗出文物,最多被关几天,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这就是天衣无缝的逃脱计划!韩旌在追查那个人头,他们就给了警方一个人头!李土芝豁然开朗之后,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地方也想通了——人头!

罐子里没有血,人头是经过简单处理以后入罐的!而阿力苏的人头被林丸匆匆割下,不可能没有血迹,她也不可能自带一个沉重的陶罐。

那个腐烂的人头,真的就是丢失的那个吗?真正携带信息的人头在哪里?

现在警方手里的这个人头,是阿力苏·格林的头吗?

他得马上去技术科,他要亲眼看看人头的DNA是不是和阿力苏的相吻合。

韩旌到了宝灯东里303号。这是一栋小别墅,林丸看起来不差钱,实际上也确实不差钱。黄襦已经早一步到了,她穿着一身亚麻的淡青色连衣裙,一双白布鞋,像个春季踏青的女学生,淡雅怡人。

林丸家里装饰精致,种植着不少花草。衣柜里衣服非常多,鞋子当作装饰物摆了一整面装饰柜。

更加私人的东西黄襦已经整理在一个箱子里,分别是几张银行卡,一些零钱和首饰,一本诗集,一张写了数字的便条。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精巧的银色手枪及一盒子弹。

黄襦所指的“发现了一些东西”就是指那把枪。

林丸是不应该有枪的,但是她却私藏了一把。

韩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把枪,随即拿起了那本诗集。

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已经被翻得很旧,里面只有一首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这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和冷冷淡淡的林丸看起来毫不相干,不知道她抄这么一首诗在本子里做什么。

那张字条的字迹非常新鲜,数字也非常简单,第一行是:“1,63,2,50。”

第二行用红色的笔写着:“31,7,55,23。”

黄襦指了指那本子:“她收到了指令,所以你杀了她,是不是?”她面容清秀,神色从容,“这和我们截获的那条神秘密码一样,是反切码。”

韩旌自然认得出这两行数字的含义,前不久整个密码组还为这种数字焦头烂额了两天两夜,这是中国独有的反切码。

反切码的上一行数字代表声母,下一行数字代表韵母,发密码的双方事先约定好一个母本,联系的时候将代表声母与韵母的数字发来,再拼凑在一起,就能解读出内容。林丸的这张字条所标记的字就是声母为:“皎,何,如,啼。”韵母为:“躞,若,人,斗。”

翻译为拼音是:

“JHRT

IEUOENOU”

再合并在一起是:“JIEHUORENTOU。”

截获人头!

这就是为什么林丸要深夜跑到停尸房抢人头。黄襦一早看到了这本密码本,猜到了林丸的身份,从而猜到了那天晚上的真相。

没有爱恨纠葛、相爱相杀的情节。

林丸是间谍,韩旌杀了她。

更多的细节黄襦自然猜不到,韩旌也不打算告诉她,便沉默不语。

黄襦轻轻叹了口气:“她并不开心,我猜她有个爱而不得的人,本来以为是你……看来一切都是我猜错了。”

韩旌和林丸之间自然什么都没有,但黄襦的话提醒了他——林丸不缺钱,那么促使她铤而走险、当上间谍的动力是什么?

爱而不得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金钱和理想,会不会是为了……爱情?

林丸有个痴恋而不得的人在“菲利斯国王”组织里?

韩旌揉了揉额角,他不怎么确定这是胡思乱想还是推测,似乎和李土芝在一起久了,有种哪些地方微妙地被带坏了的感觉。

黄襦看着他。“我觉得她不算是什么坏人,即使在有些关键的地方走错了。既然你和我一样,什么也没有说,我就认为你也在保护她。”她轻轻地说,“就让她安静地走吧,我们都没有努力用心去认识真正的她,称不上是朋友,但相识这么久,至少……让她的身后清静点。”

韩旌点了点头。林丸已经死了,就算现在拿到了她做间谍的证据,也不能从她身上找到更多的线索。

黄襦看着他微微放松的脸,叹了口气。

李土芝围着那台验DNA的机器转了五六十圈以后,机器终于吐出了DNA比对的结果。

罐子里的人头果然不是阿力苏·格林!

古甲将人头交给李土芝的时候已经腐烂,无法辨别面目,而李土芝一听说韩旌那儿丢了一个人头就自然而然地认为古甲上交的这个就是阿力苏的人头。

实际上,阿力苏的人头应该还隐藏在东城山的某个角落,李土芝的脑洞开的方向还是对的——他们事先准备了替换品,还特地刻画了不知所云的代码,好让警方的焦点转移,不再搜寻人头。而由于准备的时间仓促,他们找来的这个死者是个近视,戴有隐形眼镜,阿力苏却并没有近视。在仓促准备的过程中,死者的隐形眼镜掉了一片,这成了警方调查里的重大疑点,也是证明人头并非阿力苏·格林的证据之一。

那真正的人头在哪里呢?

李土芝证明了人头是假的,几乎就等于证实了他的猜想——盗墓贼不是盗墓贼,他们是杀手!

而令他欢呼雀跃的是那些“脑残盗墓贼”还被关在看守所里!

何园关他们十五天,而现在十五天还没有到!

李土芝一边给韩旌打电话,一边开车往东成县看守所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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