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人丢在垃圾桶里的是一张撕碎的照片。

韩旌的电话非常及时,邱添虎的指令直接传到了派出所,在附近执勤的警员及时保护了那个垃圾桶。根据附近的监控显示,在这个秃头男人丢弃东西之后,并没有人再往里面扔东西。

垃圾桶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个矿泉水瓶子,最醒目的就是一叠被撕得非常细碎的照片残片,人的面部被完全撕毁,复原之后只能看得出那是一个男人和玉馨母子的合照。

这个男人身材不高,比一米七的玉馨略矮,中等偏瘦,穿着一身深灰色西服,并没有太多特征。

但既然有人撕碎了照片,就说明照片中的人也许和玉馨母子的不幸遭遇有所牵连。

更可怕的是……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明艳的黄色花墙,月季花深绿的枝叶与刺眼的黄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即使撕毁了照片也掩饰不了那种灿烂与绚丽的气息。

李土芝瞪着这张面目模糊的照片——张少明的身材就不高。

他拍摄的所有黄色月季花的图片都传去给了熟悉园林培育的专家做辨认,这种花卉与凶手一定有莫大的牵连。而他去过的四个案发地点都没有看见这么繁盛的花墙,这张照片里的人和玉馨母子应当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拍的照片。

凶手如果是张少明,取照片的人又是谁呢?

为什么那个人是个光头?

张少明不是孤身犯案,他还有一个帮手?

韩旌给那个不知名的微信回了一条信息:“你是谁?”

那个人很快回复了:“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韩旌沿着微信提示的距离慢慢地往前走,走到了距离目标不到200米的地方回复:“谁?”但他没有找到目标。

那个人没有重复回复,只是突然发了一个位置共享过来。

韩旌打开来,地图显示“他”的确就在自己前面不远处。随即那位置开始快速移动,韩旌不假思索地开始追。

那人显然有某种交通工具,也许是故意将车开得很慢,也许是骑了自行车。他用一种韩旌刚好可以跟得上的速度在城市里绕圈,显然韩旌如果不跟上,他就会断开连接立刻消失。韩旌很沉得住气,跟着信号狂奔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共享的位置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

韩旌全身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弯下腰撑住膝盖喘息,目光仍旧犀利地盯着前面——前面——前面就是“状元金榜”!

状元金榜的停车场掩映在竹林丛中——看不到目标的存在,但是韩旌仍然看到位置共享的点。

陌生的微信主人是张少明吗?他从这里出现,最后又回到这里,“状元金榜”里面到底有什么让他非去不可的地方?他把自己引诱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正当韩旌一步一步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砰的一声,他的后脑被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剧烈的奔跑让他体力耗尽,反应迟钝,来不及思考就栽了下去。

一个人从街道边慢慢地走了过来,扶起韩旌,将他搬进了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里。

在那辆墨绿色的轿跑车里面,一部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位置共享仍然开着。

刑侦总队的办公室里。

“一队,我查过了四个案发地点种植了这种花的店铺,一家私人会所、一家意大利餐厅、一家南美餐厅和一家法国餐厅。法人都不一样,但它们的合伙人里面都有一家‘安缇珂投资公司’,这家投资公司是一家家族公司,根据工商登记显示,法人姓张,叫张伟韩。”胡酪看着手里新查到的资料说,“张伟韩是张少明的父亲。”

“所以并不是我们疑神疑鬼,是这几家店真的有问题。”李土芝说,“我记得张伟韩年纪很大才有了张少明,他的公司应该早就是张少明做主了。”

“这种黄色的月季叫作阳光古董,是德国人培育的一个品种。”胡酪继续说,“国内种植这个品种的人也不算特别少,但这种花集中出现在案发地,属于偶然现象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他拿起一张打印着图片的纸,“另外,这张照片的背景也是阳光古董,至于K·L西餐厅里摆设的那些花苞,只看照片暂时还无法确认是不是同一种花。”

“张少明嫌疑太大了。”李土芝说,“但是他刚从挪威回来,K·L刚刚过手,那几块深埋在地下的骨灰水泥又是怎么回事?”他沉吟着敲了敲桌子,“难道欧阳林庆是他的同伙?或者是……”他停住了没说下去。

“欧阳林庆至今没有消息。”胡酪摇头,“案件的历史远在张少明回国之前,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国的?也许在他还没出国之前就犯过案件。”

“他是在……大概高中毕业以后出国的吧?我有一张他的出入境记录清单……”李土芝在桌上找到了那张清单,“最近的一次的确是一个多月前入境的,再前面就是三年前了。三年前正是韩心失踪的时间点,查过金丝雀湖那块地方三年前是什么了吗?具体到K·L西餐厅那块地,三年前也是餐厅吗?”

“不是,三年前希泊蓝酒店正在动工,那里可能是一片荒地吧?这片地方不在酒店的规划施工范围内,是建造了人工湖以后,因为正好在人工湖旁边,才突然兴旺起来的。湖边的餐厅也都是自建的。”陈淡淡说。

“王伟。”李土芝的脸色非常凝重,“查一下张少明在挪威期间,挪威有没有发生类似的案子?胡酪,告诉我那块地距离张少明的红宝石别墅有多远?”

“马上!”

“黎京,问一下四个楼盘的保安,如果是张少明出入小区,他们会不会要求登记?他的车辆进出会不会受到阻碍?”李土芝说,“还有!他和受害者的家属有没有关系?”

“马上马上!等我几分钟……由于张少明几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很难查到他和谁有过接触……啊!我用谷歌地图查到,你看,张少明的红宝石别墅里有一片墙的黄色月季,玉馨曾经被他邀请到家里拍照,可见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比较亲密的关系。”

“一队长,这块荒地距离红宝石社区很远,有个阿拉伯人曾经短期租过这片地方,但没有动过工。”

“一队长!”正在计算机前面仔细查看张少明相关资料的王伟突然叫了起来,“我查到张少明更换身份证的记录,他提供了一张整容证明——除了矫正龅牙之外,他还写了一句因为溢脂性皮炎,导致大量脱发,导致相貌与原记录不符,特此说明。张少明他就是个光头!所以二队长拍到的照片就是张少明!他平时戴了假发!”

“打电话给韩旌!”李土芝拍了桌子,虽然找到的都是零碎的证据,但已经能渐渐拼接起一些线索,距离抓到他不远了!

韩心的遇害,不是随机选择的结果。

也许,张少明选择K·L西餐厅,也并不是出于兴致或者偶然。

“一队,二队长的电话无人接听,”陈淡淡给韩旌打了好几个电话,表情沉重地回过头来,“二队长从来不会不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申请搜查证,我们先去张少明家!抓到了证据给韩旌一个惊喜!”李土芝抓起刚刚查到的线索材料,直奔邱添虎的办公室。

韩旌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

房间里放着很多水族箱模样的东西,他的后脑剧痛,一时不能分辨那些到底是什么,慢慢地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全身是血。

血是从后脑的伤口处慢慢地流下来的,流得虽然不快,却也没有止住。

他的手脚都被绑住,一个人带着极度兴奋的笑容坐在他面前,看到他醒了,对他吹了声口哨:“嗨!我的小女孩!”

韩旌眨了眨眼睛,正对面一个“水族箱”里的东西张牙舞爪般地扑入他的眼帘——他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是个浸泡在透明溶液里的人头——一个皮肤惨白、面容清秀的小女孩的人头!

这是康怡的人头!他猛然睁大眼睛——房间里的一切一一映入眼帘——十几个被浸泡在透明溶液里的人头静静地漂浮在那里——围绕着他,十几双失去生机的眼睛就这么呆滞地盯着他。

其中有一个相貌和他非常相似,那个男孩子的头看起来特别小,孤独地在溶液里漂浮着,像一棵失去根茎的小草。

最恐怖的是在墙角的一个比冰箱还大的“水族箱”里,一具全身赤裸的惨白男尸正在溶液里漂浮,他的后脑有一个极深的创口,几乎可以看到大脑深处,那是一个一击致命的伤口。

他是失踪的欧阳林庆。

一把雕工精致的木椅摆在韩旌身前,木椅的一条腿有损伤的痕迹,椅背上嵌着一颗少见的海贝。张少明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韩旌。显而易见,欧阳林庆被张少明用这把珍稀的木椅击中后脑后当场死亡,张少明却把尸体和凶器都带回家“珍藏”了。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他说。

韩旌仍然没有说话,当决定听从张少明的微信指令的时候,他就决定了孤身涉险。但他没有想象过将会看到如此可怕的场景。

这个房间是个地下室,装饰着红色墙砖和暗色灯光,仿佛是个酒窖。

但周围的柜子里摆设的并不是酒。

是一颗一颗的人头。

张少明作案的范畴远远超过了警方对他的预估,李土芝从儿童失踪案调查起,以为对手只是一个针对未成年人作案的犯罪分子,可张少明不是。

他是个恋尸癖。

韩旌的目光扫过屋里所有的尸体,除了那些相貌清秀,具有中性美的少男少女和儿童之外,还有几具不一样的尸体。

欧阳林庆的尸体是一例。

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人的尸体,浸泡他们的溶液颜色已经发黑,可见时间已经很久远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具……少年的尸体。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少年,他有一口龅牙。这具尸体和张少明的其他藏品并不一样,他还保持着被害时的姿态,一把西瓜刀从背后插入,直接刺穿了心脏,凶器和尸体一起被浸泡着。韩旌一眼就可以认出,被害的时候,这个少年正趴在床上睡觉,对背后的这一刀毫无防备,所以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

两个老人都是割喉而死,也没有挣扎的迹象。

张少明把他们临死的状态保存得如此完美,宛如一件件人体艺术品。

他也的确把“他们”当成了艺术品。

这真是个……地狱般的景象。

“小女孩,我知道李土芝骗了我,你没有什么心脏病。”张少明轻轻地对敲着手指,“你们去状元金榜就是为了查案,而且你们查到了一点儿什么——不过是非常微小的‘一点’。我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也可以给你们查案的路上增添一点点小乐趣,但是你装病的样子实在太迷人了……”他摊了摊手,“我实在忍不住要把你收进我的藏品里。”

“你是谁?”韩旌终于开了口,音调淡淡的,硬玉般坚定清冷。

“张少明啊!”张少明坐在椅子上笑,“我把你的头打得太重了吗?”

韩旌凝视着他,“你不是张少明。”

“哦?”张少明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头。

“这里是张小明家。”韩旌说,“我见过李土芝的毕业照,你不像里面任何一个人。”

张少明摇了摇头:“这太没说服力,你要知道,李土芝才是我同学,他可没有说我不是。”

“李土芝和张小明已经太多年没有见面,张小明最大的特征是龅牙,当一个人最大的特征消失以后,人们会发现其他细节在记忆里模糊不清,这是注意力的死角。”韩旌淡淡地说,“就好像你觉得我很白,一旦我变成了黑皮肤,可能很多人都会认不出来。你对李土芝解释说你做了牙齿矫正,所以龅牙消失了,加上你和张小明身高体型相差不大,对他家的情况很了解,他才相信了你。”

张少明眯起眼睛:“哦?”

“人类会生长出龅牙,除了牙齿格外倾斜之外,牙床也是倾斜的。”韩旌说,“李土芝对不是尸体和工作内容的东西从来不花费心思,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你的牙床是整齐的——你从来没有过龅牙。”

“你的牙齿和牙床也很整齐。”张少明微笑着看着韩旌说话的嘴巴,“我猜你不喜欢甜食,我也不喜欢。干净、聪明、健康,你是个完美的藏品。”

“这里是张小明的家,有一具龅牙少年的尸体,还有一对老年人的尸体。他们的保存时间很长,保存状况和其他‘藏品’不一样,而你……”韩旌看了张少明一眼,“你叫张少明,你住在张小明家里,在张小明死后,这里的尸体仍然在增加——那说明一开始就是你袭击了这一家三口,然后假冒张小明的身份,将受害者的家变成了众尸之城。”

“众尸之城。”张少明赞叹,“真是个好名字,你

如果还能猜出我是谁,说不定……”

“你不是张小明,但张小明一家遇害的时候对你毫无防备。”韩旌说,“事后你还能掌握张家人的信息和财务,可见你和张小明家有莫大的关系,也许是亲戚,也许是养子,也许是更加亲密的关系。”

“比如说?”张少明微微变了变脸色。

“私生子。”韩旌说。

张少明沉寂了下来。

韩旌的目光从众多尸体上慢慢地移到属于韩心的那个小小的头颅上。

他第一次距离自己的孩子那么近。

他那么小,那么白,眼睛那么大,那么像自己……却又那么惊恐、那么害怕、那么无助……

他坐在这里,离韩心那么近又那么远,他那么理智,却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那个小小的头颅曾经遭遇过什么。

韩旌表情不变,背脊挺直,只有被绑住的双手手指在轻微地、不住地颤抖。

他全身都是冷汗。

张少明沉寂了很久,韩旌几乎度秒如年,地下室的光线始终如一的昏暗,有一段时间韩旌觉得所有的尸体和头颅都漂浮了起来,韩心的眼睛开始流泪,张开嘴无声地叫着爸爸。

他突然清醒过来——迷幻剂!

张少明的手一直握成了拳,现在他正在慢慢打开五指。

他的手里有一个浅粉色的精油瓶子,木塞已经打开很久了。

瓶子里有一些无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什么气味。但张少明磨蹭着那个瓶子,精油瓶子被他磨蹭得温热,那些精油正在慢慢地飘散出来。

然后张少明站了起来,海贝椅子背后赫然有一把擦拭得很干净的锯子。

他提起了锯子,轻轻地将锯齿放在韩旌的脖子上,锯了一下。

鲜血从韩旌的伤口蜿蜒而下,他几乎是着迷地看着那些血,然后笑了一声,手上一边用力一边轻轻地说:“小女孩,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发现‘阳光古董’的人。”

韩旌忍受着脖子的剧痛,张少明锯得并不重,只是在制造伤口。韩旌正在尝试收缩手腕处的骨头,将手从绑死的绳结里抽出来——有些人的手掌骨头特别软,可以套入特别小的手镯里,他正巧是其中之一。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迷恋那些花?”张少明说,“其实我不是张伟韩的私生子,我妈妈是张伟韩的保姆,暗恋张伟韩二十几年,她大概做梦都希望我是张的私生子吧?真可惜,土狗生的就是土狗,怎么样也不会变成猪。”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就为了那个既老又肥的男人,她抛弃我全心全意在张家做保姆,把我寄养在一个阿拉伯肥佬家里。那个阿拉伯肥佬……”他沉吟了一下,“喜欢小男孩。”

韩旌的左手已经从绳子里抽了出来,张少明没有发现,他只是盯着韩旌身上的血:“阿拉伯肥佬是她的前雇主,那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在他家里也有一个地下室……”

韩旌突然抽搐了一下——张少明在说什么?

难道说这种杀人取头的行为并不是他自创的?张少明是一个由受害者转变为施害者的角色?他只是一个模仿犯?

“地下室里有很多、很多的罐子……”张少明说,“肥佬让我每天擦那些藏品罐子,我知道我不会变成藏品,因为我不漂亮……不漂亮的人死了只能变成垃圾,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他用手指抚摸着韩旌的血,“那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我在肥佬家里生不如死,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得不停地掉头发……突然有一天,阿拉伯肥佬失踪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没回来,我在家里等他,一天、两天、三天……终于确定他永远不会回来。我坐在院子里,太阳晒着院子里的花朵,那些黄花那么漂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地下室里干干净净的藏品那么令人心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张少明说,“那些花儿……它叫‘阳光古董’,它就是我的阳光……而这些……”他轻轻抚摸着韩旌的头,“就是我的古董。”顿了一顿,他将锯子压在韩旌的颈动脉上,“我应该拥有一座用藏品筑就的城堡,每一块基石都充满着你们的身体,城堡的院墙里开满我的阳光古董,而我的城堡里面都是我的珍藏。”他捧着韩旌的头,“你们一个一个……都像花儿一样……”

危急时刻,韩旌的右手终于从绳套里脱出,他一把抓住了张少明的锯子,努力向外推去。

张少明愣了一下,从恍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大吼一声,连人带锯子压在韩旌身上。韩旌全身是血,借着鲜血的滑腻从张少明手下挣脱,迷幻剂四散让两人都渐渐失去自控能力和理智。韩旌的眼里满是怒火和痛苦,他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抄起椅子直接向张少明头上砸去,最痛苦最愤怒的时候,韩旌不会说话,他用疯狂的行动报复着眼前的凶手——这个疯子!这个没有人管教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可怜的凶手!这个杀了张小明全家、杀了韩心的疯子!这个可怜虫!我的儿子……我还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我还来不及……我还来不及……

我还来不及学会爱他……

他就死了。

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韩旌的眼泪夺眶而出,混着血液滴落全身,张少明被他击倒,立刻又蹿了起来,锯子在两个人中间挥舞转移,血液飞散,溅落满墙。

“砰”的一声巨响,地下室大门被强行破开,几个人持枪冲进地下室,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带头的直接蹿了过来,一把抓住飞舞的锯子:“住手!警察!”

两人置若罔闻。

带队的李土芝看着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韩旌,厉声喝问:“韩旌!你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

韩旌的眼睛里都是血,透过一片猩红,他看见了李土芝。

看见了枪。

然后是警徽。

门外的微风吹了进来,他微微动了动眼睛,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死死地掐在张少明脖子上——论近身格斗,即使深受重伤的韩旌也比张少明强上太多。

他松开了手。

张少明脸色青紫地躺倒在地。

他们俩全身多处被锯子割伤,尤其是韩旌,外伤非常严重。

李土芝的目光瞬间被地上一个粉色的精油瓶子吸引。

浅粉色的玻璃——

这就是水泥骨灰里夹杂的那个东西!

这是个迷幻剂的瓶子,如果它是特制或是——李土芝突然又发现了在张少明胸口锯子伤口的附近,存在着多个刚刚愈合的点状伤口,呈喷射状。

一个较大的伤口有缝线的痕迹!他太兴奋了!张少明一定有过就诊的记录!有记录就能查到当初射入这些伤口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酪小心翼翼地把韩旌扶了起来,刚才如果不是他们及时闯入,还真说不清楚是张少明杀了韩旌还是韩旌杀了张少明。看着这个浑身冒着杀气和寒意的男人,胡酪有点儿后怕:“二队长……走得动吗?”

李土芝蹲在地上,信心满满地给昏迷不醒的张少明戴上了手铐。

他本来有的只是一些微小的证据,相同品种的花、两张可疑的照片、能随意出入案发现场的可能性,但康怡给大家留下的浅粉色玻璃,以及张少明自己身体上的伤口提供了更直接的证据——焚烧康怡尸体的时候张少明就在旁边!

再加上张少明袭击韩旌时被当场抓获——能定两个故意杀人罪吧?张少明逃不掉了!

三天之后。

韩旌的病床前,李土芝眉飞色舞地拿着一张照片在说话。

“……看到了吗?这是张少明的病例,你看……异物为粉红色玻璃状碎片……医生已经做了证词,张少明胸口的碎片和康怡骨灰里的是同类。我们也做了爆炸实验,张少明使用的复合迷幻剂会在高温中爆炸,他在杀害康怡的时候一样使用了迷幻剂,这东西会让人变high、亢奋、产生幻觉。结果瓶子掉在了康怡身上——或者是康怡抓到了这个瓶子——瓶子在他焚烧尸体的时候爆炸,在他身上留下了证据。这是康怡留给我们的证据。”

韩旌头痛欲裂,迷幻剂的效力退去以后,后脑的外伤仍时时刻刻折磨着他:“除非瓶子有唯一性……否则你无法证明……”

“有!”李土芝说,“在张小明家的壁炉里还有剩余玻璃的碎片,这种瓶子属于劣质玻璃,里面有很多杂质,所以呈现粉色,我们能证实这些碎片所包含的杂质和骨灰里的完全一样。其实这些东西是沃德的,就是那个阿拉伯肥佬,我们正在通缉和调查这个人。”

韩旌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医院的窗户擦得并不干净。

过了很久,他问:“玉馨呢?”

李土芝“啊”了一声。

韩旌问:“他和玉馨是什么关系?”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他追求过玉馨。”

韩旌疲倦地闭上眼睛。

李土芝继续说:“但没有成功,他说玉馨不接受任何男人。他本来是想对玉馨下手,但最终没有杀死她。因为……玉馨爱着一个人,爱了很多年,就像他妈妈一样,爱到发疯。”

“所以……他就杀死了她的儿子?就像他杀死张小明一样?”韩旌轻声问。

李土芝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妈妈……还在吗?”

“还在。”李土芝说,“事实上……他闯进张家,杀死一家三口以后,关于张伟韩的财务和公司的信息,都是他妈妈帮助他操纵和掌握的。张伟韩年纪很大了,没有什么亲人,非常信任他妈妈。”

“所以……在爱情湮灭以后,她投向了儿子这边。”韩旌说,“所以张少明杀死了妈妈的情人,夺回了母爱?”

李土芝耸耸肩:“这个女人太可怕。现在张少明被我们抓住,她还在外面请律师要做无罪辩护。她早就知道她儿子地下室里的东西。”

“也许……儿子是她现在唯一值得战斗的东西了吧?”韩旌说,“她一定……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努力的……难以挫败的女人。”

“老妖怪。”李土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张少明有建筑尸体城堡的梦想,所以在希泊蓝酒店外面,在沃德租赁的那片空地上偷偷地埋他的‘地基’,但杀韩心的时候国内追查得太紧迫了,他逃到挪威去躲了三年。回来以后发现他的‘城堡’变成了K·L西餐厅,他不能忍受这个,所以杀死欧阳林庆,得到了K·L。他杀了康怡,将她的尸骨当作战利品摆在餐厅里,结果……嘿……不巧被我们发现了。”

“他是怎么将孩子带出去的?”韩旌轻声问。

李土芝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说:“我很想说你还是别知道了,但做父母的……必须知道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一切。张少明——趁家长不注意的时候把孩子带进他的餐厅,然后给孩子注射迷幻剂,然后装在箱子里用快递……寄出去……寄到他自己家里。”

韩旌久久地没有说话。

“红宝石那个别墅里,有一面墙的阳光古董,另外一面墙下面是一个空花坛。”李土芝说,“他用壁炉焚烧尸体,再把尸体‘种’在花坛里,变成‘城堡’的地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事情不是像你和我想的那样……孩子并没有在自己家小区的花坛里被活埋,可是……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死了……”李土芝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哽咽了起来,仰躺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韩旌还是没有说话,他睁眼看着窗户。窗户擦不干净,就像人生,就像生活,就像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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