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土芝沿着走廊推开了三扇门,只有第一个房间里有尸体。

其他房间都井井有条,所有的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紧接着他在通向二楼的木台阶上看到了另一部手机。

李土芝开始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巧合。

二楼的走廊和栏杆处堆积着一处比较高的落叶层,一个房间的门静静地对着阳光照耀下的落叶层开着,情景颇为恬静。李土芝谨慎地远离门口,慢慢地向门里看去……一串破碎布片、残破皮革和无法形容的古怪颜色块状物的聚合体由一条丝袜悬挂在房屋中心。

没有一丝微风,“它”在屋里非常安静。

在“它”背后的墙上是一幅色彩同样斑驳古怪的西洋仕女图,放眼看去只觉得屋里一片光怪陆离。

李土芝眨了三次眼睛才认出,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衣服完全破碎,皮肤遍布伤口、毁坏殆尽,骨肉残缺的被风干的尸体。

正对着尸体的地上有两堆巫师帽一样的褐色泥堆,不知道是什么。

这具疑似上吊的尸体是一个女性,她的高跟鞋掉在一旁,水钻闪烁如新,可见这是一个闯入者。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吊上去?

又是什么把她弄得千疮百孔?

一部手机、一具尸体。

又一部手机,又一具尸体。

李土芝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某种邪恶而拙劣的游戏,也许那些手机里会有些关于凶手的线索。但折返回去捡那两部手机又让他觉得疲惫和恶心,他在尸体旁蹲了下来,试图让他的大脑清醒,把它当作平时工作中看见的受害人的遗体,这不是阴森幻境也不是邪恶地狱,这是工作。

心理暗示让他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到了尸体的异状上。这具上吊的尸体和常见的不同,丝袜并不是缠绕在脖子上,而是缠绕在她的两肋,绳结打得很牢固,但并不致命。尸体腐败程度很高,那为什么它还能挂在丝袜上不会掉下来?李土芝发现有许多极小的粉末和细丝粘附在尸体上,有些零碎的东西早就脱落,是这些粉末和细丝将它们粘到了一起。

看起来像某一种昆虫的……李土芝沉吟,他并不是昆虫专家,长年奔赴在刑侦一线,见过的尸体无数,这种模样的粉末和细丝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昆虫?李土芝用树枝轻轻拨了一下尸体,尸体内部是空的,只剩下白骨,干枯的皮肤和破碎的衣服被粘连成一个空壳,所有的血肉都不见了。

他站起来,紧握着没电的手机,这不是自然腐败,自然腐败的骨骼、衣服、皮肤都不是这样的。

这像是什么东西钻进来把尸体上的肉都吃了。

二楼的房间里除了这具上吊的尸体外,没有其他发现。每个房间都残留着数量众多的垃圾,消失无踪的主人似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从二楼的栏杆往外眺望,荒凉的庭院中依稀堆着十几个土堆,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两处更大的土堆,土堆前立着白色石块。

那似乎是一片墓葬群。

谁家的墓葬群会修建在自家院子里?

难道这栋宅子不是给人住的,而是给鬼住的?

李土芝在二楼转了一圈儿,捡起了那部手机,又下到一楼捡起了回廊里的那部手机,将它们并排放在前厅一张木桌上。那张木桌依稀是梨花木纹,这种木头能历经百年不腐,李土芝刚刚把手机放在桌上就感觉到右边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蓦地转头。

一张巨大的油画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身穿西方服饰,手持一把巨剑的骑士形象,只是画中人的面孔是东方人。画像已经残破不堪,但仍然能感觉得到它当年的壮丽华美。李土芝看了看面前的梨花木桌,又看了看墙上的骑士画,只觉得这张画和整栋建筑完全不搭调。

这张画……有什么古怪。

李土芝爬上了椅子,双手扳住边框,试图把整幅画拿下来,不料一摇之下,那幅画沉重无比,他根本拿不住,轰的一声巨响,油画从半空跌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块。

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从油画背后掉了出来,捆绑的绳索已经腐朽,几张卡片从牛皮纸封里面露了出来。

李土芝的眼神突然直了。

那是几张扑克牌。

他没有忘记,他之所以遭到追杀,就是因为他在林芝会所里面捡到了一张写着“小心扑克牌”的字条。

扑克牌?林芝会、神秘古宅、形状古怪的白骨,还有……墓葬群?

牛皮纸封里的扑克牌并不是一副,只有零散的几张,看起来非常古老,分别是梅花9、梅花10、红桃2、红桃7、红桃8。

除了扑克牌之外,牛皮纸封里面还有一本小册子,小册子里有人用英文记录着扑克牌的游戏规则,字体是漂亮的花体。游戏规则后面还有一些数字的记录,看起来像是赌账的记录。李土芝连翻了几页,加减的数字相当多,如果这是赌钱的流水帐,小册子的主人似乎相当迷恋桥牌。

赌账后面是一些涂鸦,涂鸦的人有绘画功底,画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

但那画出来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他画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面戳刺着无数刀剑。下一页画的是血池中的一具骷髅,再下一页画的是面目狰狞的怪兽。

接下来他画了一张人脸,那不是臆想出来的帅哥美女,而是一个面容坚毅的少年。再下一页又是地狱般的涂鸦,画的是一堆碎尸。

无论是哪具尸体都精心画了面部,依稀都是同一个人。

涂鸦者显然对那位少年恨之入骨。

李土芝翻了翻册子,再看了一眼地上的油画。

毫无疑问,小册子里被千刀万剐的少年,就是油画上的这位“骑士”。

小册子的最后一页夹着几封信,同样是漂亮的花体英文,充满浪漫的欧式艺术气息,内容是寄信人向一个叫“欧文”的人询问有没有能杀人不留痕迹的办法、毒药或诅咒。信件的落款时间是1939年1月17日。

“欧文”有回信,内容是“‘诅咒’已随信附上,千万小心使用,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尽快离开被诅咒的土地。”

这两封信显然是被谁故意收集后放在一起的。除了这两封有关键内容的信之外,还有一封中文书写的信件,毛笔字非常漂亮,但不知道和之前的涂鸦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这封中文信件写道:“静海死了,而我没有,希望这一切都能结束。这里已不适宜居住,文娟见信请携素阑速速离去,家仆赐财遣散,勿再等我。”

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是1940年5月。

这些信件被捆绑在一起,藏在了油画背后。

李土芝蓦然感觉到一阵刻骨的寒意——这古宅的气息仿佛在告诉所有闯入者,并没有人离开。那究竟是他们来不及离开,还是他们并没有看见这封信,不知道要离开?是谁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这无疑是一份罪案的证据,却被藏了起来,是谁收集的?谁藏匿的?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收集罪证的人很可能就是藏匿罪证的人,这个人并不想涂鸦者的罪行暴露。而“静海”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林芝会的创始人就叫“林静海”,这捆“罪证”无疑和林静苍、林静海这对兄弟有关。

而信里提起的那个“随信附上”的诅咒,就是这整片区域进入者死的原因。当年的收信人使用了它,然后“静海”死了,这里变成了“不适宜居住”的地方。

这世上真的有诅咒吗?

当然没有。

那“欧文”寄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在这么多年以后依然笼罩着这里,杀人夺命,甚至啃食血肉?

正在他浑然忘记自己透支的身体状况,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思考“那会是什么”并几乎就要得出答案的时候,小腿上微微一痛。

李土芝蓦地惊醒,惊恐地看着爬上他支离破碎的裤子,悄悄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的东西。

那是一只蚂蚁。

李土芝瞬间明白了!

那是蚂蚁!

那就是蚂蚁!

黑红的蚂蚁!这是红火蚁!不不不!这种蚂蚁还不够红,个头比红火蚁大!它还会吐丝!那具死后被细丝和粉末粘成一团的尸体在李土芝脑海里疯狂地转动——它是个变种!它——腿上的微痛突然间放大了无数倍,剧痛化为闪电一下子窜过了李土芝的脊椎,他嘭的一声仰天摔倒,全身脱力并开始抽搐,瞳孔开始收缩又放大,全身震颤,但他的神志还是清醒的。

它不只是啃肉,它还有毒!

他总算明白那两具遗骸为什么都会呈现那么扭曲古怪的形状,这种蚂蚁有毒,中毒后人就会像他现在这样,神志清醒,全身抽搐,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这些蚂蚁将猎物麻痹毒倒之后,大部队一拥而上,就算是一头大象也绝无生路!

这就是那个“诅咒”!

可以“随信附上”的诅咒!

那个“欧文”不知道从哪里用信封寄来了这种变种蚂蚁,害死了林静海……或者是害死了林家全家!

李土芝躺在地上,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他瞪着天花板,那么远,似乎遥不可及……他能感觉到不止一只蚂蚁爬上了他的小腿,也许是更多,他即将成为一具不能分辨形状的尸体,和二楼上吊的那具一模一样。

哦!他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用丝袜把自己吊在灯具上,她是为了躲避蚂蚁。

但终究没能躲过。

风吹着古宅外的树林,沙沙作响,四下安静得出奇。

蚂蚁爬行的时候并没有声音。

即使是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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