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天气如预料中那般风和日丽。

蓉蓉的生日宴会设的是晚宴,傍晚七时许,海棠与何少冉相伴而行。

今天的何少冉收拾地极为利落精神,特地换上了平时海棠从未见他穿过的墨色西装,于儒雅中透露出几分英气。

海棠很想对他说,不必打扮得这么帅气,这不是存心要让蓉蓉将来更难过吗?

嘴巴张了几张,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郑家从未象今天这样热闹过,别墅外唯一的通行道上一溜名贵桥车几乎看不到尽头,大门内的园子里也泊满了车,饶是如此,仍有私家车载着客人缓驰而来,所有宾客都必须向别墅门口的保安出示邀请函,经核准后方才准许进入。

海棠领着何少冉并肩进去,保安早就认识海棠,但仍很有礼貌地问她要了邀请函来验对。

“俞小姐,没问题,您跟何先生可以进去了,祝两位晚宴愉快!”

何少冉扬了扬眉,“好大的架势!”

海棠也觉得今天的郑府的确不同一般,虽然宾客盈门,一片谈笑风生,无形中,却仿似有股紧张的气氛存在。

草坪上张灯结彩,上百张桌子围成了一个心形,并有纯白色的小灯珠串联而成,可以照耀出桌子上精心布置好的华美佳肴,美得如同仙境。

如此别开生面的露天自助餐让所有来宾都大开眼界。无数人一边聊天一边欣赏,溢美之词不绝耳。

今晚的主角蓉蓉穿着一身素白的晚礼服,安静地坐在草坪一角,正与几个亲戚聊天,表情有些拘束。她的眼晴不时地在往来的宾客中张望,终于,欣喜她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海棠与何少冉。

“海棠!我在这里!”蓉蓉扬起手拼命朝海棠的方向挥舞。

海棠也看见了她,立即拽起东张西望的何少冉向这边跑来。

“你好,蓉蓉!”何少冉欠身向坐着的蓉蓉友好地伸出手去,手里捧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蓉蓉瞧着他今天的样子,眉眼里藏满了欣喜。却又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含娇带怯地回应,“谢谢你,何先生。”不忘转头跟身边的人介绍,“这位是俞老师的男朋友何先生。”

站在蓉蓉身后的郑梅细细打量着海棠与何少冉,目光与海棠相接触时,她矜持地笑了一下,“恭喜俞小姐,你现在也是L市的名人了,听说钢琴比赛发挥得很好。”

“谢谢!”海棠也含蓄地笑着道,她听得出郑梅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但她故意忽略了,对着蓉蓉有些懊恼地说:“我真是榆木脑袋,出来得勿忙,又被少冉哥一催,竟把你的生日礼物给忘家里了。”

蓉蓉心情很好,喜笑颜开地安慰她,“没关系,下次带过来就好。”

“哟,海棠来啦!”郑群笑意盎然地领着一群人走过来。

“郑先生!”海棠忙于他招呼,目光向他身后的人扫去,心头情不自禁地一跳,然而,很快就失望了,都是陌生面孔。

郑群看着何少冉,“这位,想必是海棠的男朋友喽!早能听蓉蓉说起过,今天才有缘得见,幸会!”

何少冉彬彬有礼地与他执手相握,“郑先生,不敢当!”

他不卑不亢的气度令郑群大为赞赏,朝身后几个人笑道:“后生可畏啊!”

一个迎宾助理匆匆赶过来,向着郑群低语,“李副市长来了。”,郑群神色一振,对海棠等人笑道:“大领导来了,我得亲自迎接去!你们都是年轻人,陪蓉蓉好好玩儿!今晚务必尽兴哦!”

“放心吧,二叔。我们会替你好好招待客人的。”郑梅抿着唇笑道。

海棠揪着空子对何少冉轻声道:“怎么样,郑先生是不是很和蔼的?”

何少冉目光飘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考虑到蓉蓉的不方便,整场晚宴除了刚开始时郑群向来宾致谢词并为女儿献上隆重的礼物外,便没有其他需要蓉蓉参与的节目了,进行到一半时分,更是与一场寻常的酒会没有什么区别。

郑群带着一帮下属殷勤地穿梭于达官名流之间,谈笑应酬。蓉蓉身边渐渐地也只剩下海棠跟何少冉两人,郑梅和几个刚开始老转悠在她身边的亲戚很快就混迹于热闹的中心场合,谁不想藉此难得的盛宴多结交几个贵人呢!

吃吃喝喝,十分尽心。

蓉蓉对何少冉扬了扬他送的礼物,四四方方,很平整,“可以拆开看吗?”

“当然。”

她半垂着头,满心欢喜地撕着包装纸,撕得那样缓慢且小心翼翼,舍不得破坏一丁点儿地方。

何少冉忍不住笑着抢过来,“你这样拆得拆到什么时候?”

“哗啦”一声,他就把包装纸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里面露出了礼物的真面日,一本半旧不新的棋谱。

蓉蓉惋惜不已,“哎呀!都被你撕坏了。”

何少冉满不在乎,“不就是张纸嘛!看看,喜不喜欢?”

“《邱氏棋谱》?”蓉蓉待一看清封面上的宇,就欣喜万分地嚷起来,“是真的吗?我找这本书已经很久了!”

“书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里面的内容如假包换,我已经读过一遍了。”何少冉道:“你若是能把这本棋谱领悟透了,我估计你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海棠哂笑不已,“夸张了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怎么知道……”

没等她说完,何少冉就扭头闲闲地堵了她一句,“我是说打遍天下的小屁孩无敌手了!”海棠大笑着“切”他。

“谢谢你。”蓉蓉喜盈盈地对何少冉说,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美丽动人,流光溢彩。

“不客气。”何少卉向她展颜,目光温柔得可以溺毙任何人。

海棠在一旁瞧得发懵,这两人的神情怎么看都是对彼此含情脉脉的,可何少冉前不久的话仍言犹在耳,“等生日会过后,我会好好跟她谈谈。”

难道,他要谈的不是分离,是自己领会错了?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头顶,月光下,人影浮动,衣香鬓影,时间已经不早,但宾客们的兴致犹自高昂。

何少冉起身扮了个怪脸,“饮料喝多了,内急,洗手间在哪儿呀?”

蓉蓉忙道:“我找周婶带你过去吧。”

“不用了,他们也都够忙的,你指点我一下就成。”何少冉摆着手说。

蓉蓉便给他形容了一二,进了别墅左拐就是,不难找。

“这么隆重的生日宴会,有什么感觉?”海棠笑问蓉蓉。

“说不上来。”蓉蓉耸肩,见海棠紧盯着自己,她坦然一笑,“好吧,我承认,不是很喜欢。”

海棠大笑起来。

“好在,终于结束了。”蓉蓉笑着摇头。

“怎么……没看见机器人?”海棠意意思思地问出了这句在心头回旋已久的话,刚才碍着何少冉在,她没好意思问。

蓉蓉一听就扑哧笑了,“忍很久了吧?我就等着你问呢。”

海棠红着脸一笑,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昨天晚上就离开了。”蓉蓉的一句话把海棠推进了抑郁的深渊。

“昨晚上就走了?”她喃喃她重复,有无尽的苦涩从心底袭上来。

“海棠,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所以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蓉蓉忽然正色起来。

“什么?”海棠依然神思恍惚。

“罗叔其实不适合你。你对他的心思,早了早好。”

海棠突然很想笑,原来她们彼此都不看好对方的恋情,所不同的是,蓉蓉诚心诚意地说出来了,而她,则不敢。

“为什么?”海棠带着近乎嘲弄的口吻发问。

蓉蓉被她这句书问住,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用低缓的口吻道:“你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海棠不解地看向蓉蓉,心里隐约有几分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蓉蓉也不打算瞒海棠了,她所希望的是海棠能早些从阴影里走出,也许她道出的这个秘密可以对她有所帮助。

“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的,冯叔做的生意并不干净,具体做什么的,我不太清楚,即使知道,也不方便说。所以,尽管他跟我爸爸是很要好的朋友,爸爸也从来不染指他的生意。罗叔是冯叔这两年来最得力的手下,冯叔不干净,你想他能清白得了吗?”

海棠听得瞠目结舌,倒是蓉蓉显得比她从容多了,“说白了,他们都是道上出来的,你别看冯叔平时乐乐呵呵的,其实他厉害着呢!这两年在泰国如鱼得水,属于新兴势力。冯叔知道爸爸不希望跟灰色生意有关联,因此也一直跟我们保持安全距离,除了一些节日上见个面,平常几乎没什么来往。”说到这里,她突然长叹了口气,“所以这次他们突然出现在我家,我还着实担心是不是出事了。不过幸好,罗叔这一走,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海棠做梦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回忆过去的种种蛛丝马迹,其实一切都合情合理,只是她自己太笨而已。

她也忽然明白了,即使罗俊对自己有意,他们之间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拒她于千里之外也就情有可原了,一想到罗俊时而火热时而冷峻的态度,她一时悲喜莫辨。

当然,不管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一切都已经注定,她所需要的,是花点儿时间调整心态。

蓉蓉微笑着握住海棠的手,“在想什么呢?”

海棠勉强一笑:“想通了一些事。”

“想通就好了。”蓉蓉像个姐姐似的宽慰她,海棠不免暗想,但愿将来事情轮到她头上时,她也能想得通。

“咦?这个何少冉,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是迷路了吧?”蓉蓉奇怪地问海棠。

海棠道:“有可能,他第一次来你家呢。要不我去找找他吧,老坐着腿都麻了。”

蓉蓉说:“我跟你一起去好了,我也得活动活动。”

两人欣然起身,相携着穿过草坪往房子里走。

“蓉蓉!”半道上却被郑群叫住,笑容满面的把女儿截了过去,他身旁立着一对身着华服的中年夫妇。

“过来,我给你介绍……”

蓉蓉朝海棠拌了个无奈的苦瓜脸,海棠轻轻搡了她一把,笑着低声道:“还是我去找吧,一会儿咱们老位子见!”

“只能这样了。”蓉蓉垂眉耷眼。

海棠笑盈盈地与她分道扬镳,途中不禁再次扭过头来看了眼蓉蓉,刚好她一边谦和地随着父亲的介绍与人打招呼,一边也悄悄抬眸倾羡地望向海棠,四目相对,虽然看不真切,但彼此都露出会心一笑。

美好而静谧的夜晚,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两人最后一次对眸。

海棠轻盈地几步踏上台阶,相对于草坪上的热闹喧哗,屋里要显得冷清许多,除了负责运输食物和清理垃圾的侍佣来回进出在一层,通往楼上的螺旋形木梯几乎没有人迹可循。

一层就有个很大的洗手间,方便客人和家丁使用的,靠近电梯口。海棠在门外敲了敲,轻轻喊:“少冉哥,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海棠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走进去,“少冉哥!”

洗手间里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八成是走丢了!海棠这样猜测着,四下里瞧了瞧,刚好见到有个男侍者捧了一大托盘的水果由厨房出来,於往门外而去,她赶忙上前拦住他。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刚才你有看到一位迷路的先生吗?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没有。”那侍者摇了摇头,他是酒店请来的,对郑府不熟悉。

海棠把整个一层能进入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又接连询问了几个郑家的佣人,都说没有见过何少冉,心里顿时蹊跷不已。

难道是已经回酒会那边了,只是跟她们擦肩而过?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巧,不然怎么解释,总不见得是人间蒸发了不成?

这样一想,海棠就释然了,决定还是回去看看再说。

她一阵风似的往门口奔,待到看见眼前有黑影一晃,脚下已经来不及收住!

“小姐,当心!”一个端着满满一盘西点的侍者猝不及防,狼狈地连连向后退去,但是已经来不及,海棠不偏不倚地撞在他身上,一块乳酪蛋糕堪堪跌向她的裙摆,污染了一片后又“啪”地掉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帮你擦。”侍者惶恐地要蹲下来帮海棠料理,苦于手上那盘东西无处落脚。

海棠忙向他摆手:“不必了,是我不好,我自己来弄,你去忙吧。”

那侍者弓着腰再三道歉,搞得海棠反而不太好意思,本来就是她自己鲁莽在先。

跌在地上的蛋糕容易清理干净,可海棠崭新的裙子上那块白花花的污渍在黑色背

景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扎眼。用掉了好几片纸巾,小国并不明显,海棠决定去洗手间用水洗。

拎着裙子重新来到洗手间门外,眼睛在不经意间往边上斜瞥了一眼,目光刚好撞见电梯显示屏上一个醒目的“3”字。

进了洗手间,海棠小心地把裙摆撩起来,打开水龙头,把弄脏得的那块布片凑到水流下搓洗。

酣畅的流水声中,海棠的思绪却开始凝结,只因为脑海里停留的那个橙色的数字“3”。

海棠知道,郑家人丁不多,所有功能区域都设在一楼和二楼,三楼尽管也有不少房间,但基本都是空着的,前不久才刚改造过一个暗室,但利用率也很低。平时除了佣人定期会上去打扫卫生外,鲜有人会跑到那里去。罗俊在的时候,曾经在三楼住过一阵,但他已经走了。

如此忙碌的夜晚,会有谁跑到三楼去呢?又是去干什么呢?

这两个问题如魔咒一般漂浮在海棠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当然,如果换个角度来讲,有人去三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什么可能性都有,只是,对于海棠这样好奇心极强的人来说,一旦某个疑惑成形,想要轻易打消它则不是件容易的事。

思绪腾挪翻飞,她甚至想到了哪天去暗室时,听到的身后传来的那一声诡异的上锁的声音。

人心里的谜团往往就是这样,刚开始时或许只是一个小点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情绪的酝酿,会融成庞大的一片。

从洗手间出来的海棠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上三楼去看看。

谨慎起见,她没敢乘电梯,乘人不注意就上了回旋型的木楼梯,一步步往上踏,心里有奇异的感觉升起,好奇而带来的兴奋感,大大遮掩了贸然前行的对未来不知名的恐惧,只因为她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做着的极有可能是件危险的事。

很顺利的上了二楼,整个楼层都静悄悄的,走道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海棠熟悉的琴房就在廊道的尽头,此时也是房门紧闭。

她在楼梯转折口搭着扶手朝三楼张望了一眼,依稀能感受到一丝微光,并非是二楼光源的延续,不知从何而来。

她把鞋子脱了,轻轻搁在二楼的楼梯口,然后蹑手蹑脚地继续往楼上攀,原本在意念里飘渺的假想敌。此时陡然间放大了数倍,海棠被自己营造的紧张氛围搞得心跳咚咚如战鼓擂,但无形中仿佛有某种魔力,在牵引着她一步步朝着不知名的黑暗中走,欲罢不能!

她的脚在即将登上三楼的那一瞬间突然停滞住了!

因为,她听到了说话声!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听起来不甚友善,但因为相距较远,听不真切他们在争论什么。

海棠屏住呼吸,此时的她,面临两个选择:可以继续前行一探究竟,也可以打道回府,放弃冒险。

性格决定命运,她选择了前者。

循着音源一步步朝前谨慎地挪动,即使到了这一步,她还心存侥幸——也许只是两个家佣为某事不和跑到楼上来理论而已。

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借着皎洁的月光,海棠看清了她视野里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何少冉以及——他手上的枪!

枪的形状似曾相识,海棠的脑子里电光一闪,霎时明白过来,那天,她在何少冉房间看见的黑色小手枪原来不是玩具,而是真枪!

此时,他正举着那把枪指住某个人的脑袋!

眼前的画面完全超乎海棠的想象,她所有的神经后骤然紧缩成一团,引起喧嚣的耳鸣,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犹如用胶水黏住了似的,再也挪不开步,更没有勇气将身子偏过去几分,以看清何少冉所挟持的究竟是谁!

无数疑团如千军万马汹涌奔向一个狭窄的出口,在挤出的瞬间就已被撕毁得四分五裂,不成形状!

在凌乱的支离破碎的影像之间,海棠还能记得最后飘入她脑海的那两句对话。

“你今晚别想走得掉。”是何少冉坚决的口吻。

“哦,是么?那咱们可以打个赌。”这镇定悠闲的声音有几分耳熟,海棠徒劳地回忆,终究无法给它明确主人,她的脑袋里此时已经凝成固状。

其实也就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在海棠尚未决定是逃还是留的当口,现实连同她心理的最后一道平衡被打破了!她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砰——”

“砰——”这声响如同威严的礼炮升空翻腾的刹那,在海棠的耳朵边轰然炸开,惹她惊惧回眸,而窗外的草坪上,气氛也达到空前高涨,一簇簇燃放的礼花腾空而起,在静谧的夜空璀璨盛放!这是整个晚宴的高潮部分,预示着宴会即将圆满结束。

一声接连一声的放炮响声震彻天际,完美地掩盖了这间房里惊心动魄的场面!

然而,在海棠听来,外面的欢闹显得如此虚弱而遥远,她的耳边像梦魇一般久久回荡着那一声枪响,像老式的留声机,一遍又一遍,余音袅袅,在此后的岁月中,也有如噩梦一般追随着她……何少冉的身体像纸片一样缓缓跌落,在海棠的感知中,他好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坠至地面,她的视野里充满了黑红色的血浆,汩汩地从他的头部流出来……海棠失却了呼吸,也失却了心跳,整个人仿佛随着何少冉一起僵硬了!

什么是生?

什么是死?

对于一个年方二十的妙龄女孩而言,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然后此刻的海棠却是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死,就在她的面前,触手可及!

何少冉死了!

这个认知在一瞬间击溃了她!

那个鲜活帅气,灿烂明朗的男孩从此消失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猛然间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将那一声泄密的呜咽及时杜绝在喉咙口!恐惧的泪水却无法控制,沿着两颊疯狂地倾泻而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是罗俊!

他在何少冉的尸体面前伫立了片刻,低着头,仿佛纯粹是在欣赏他倒地的姿势。

海棠却已无力再惊讶,她的心,连同她的思维都在何少冉倒地的那一刻停滞了!

眼前的罗俊也不再是她心里那个心心念念牵挂着的罗俊。

这个罗俊与她再无相干——他,仅仅是一个刽子手!

“外面都搞定了?”同一个声音再度响起。

“嗯。”罗俊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关注地上那个已经没有生息的人,俯身拎起搁在角落的一只箱子。

“走吧。”

脚步声是朝着门口而来的。

在门口凝固成一具木偶的海棠彻底清醒过来,危险已然逼近——她是这起凶杀唯一的目击证人!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慌乱间,她想夺路而逃,但是刚才所见所感已经消耗掉了她全部的能量,脚步打飘,刚一转身,就被自己绊倒在地!

她跌下去时发出不小的与地板撞击的声音,在礼花燃放的间隙蹦跃进耳朵,显得格外触耳心惊,房间里的人显然都听到了。

“谁在外面?”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海棠眼前一黑,知道逃跑已然无望,但她还是竭力控制住浑身的颤栗爬了起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支撑道外面,她要告诉外面的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爬起来的时候面前已经站了一个黑影,拦住了她的去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的脑袋!

海棠缓缓仰起脸来,看到了罗俊那双先是冷漠,尔后转为震惊的眼眸!

“你?!”

海棠张了张嘴,却无法吐出哪怕一个简单的音节。

“是谁?”里面的人见罗俊迟迟不回答自己,吃力地走了出来。

海棠惶惶然地侧过脸去,见到久违了的冯叔,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一条左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废了。

冯叔看见她的瞬间,没有丝毫惊异的表情,脸阴沉得令人望而生畏,在海棠的印象里,他对着蓉蓉的那片慈祥的笑容仿佛纯粹是个谎言,其实从未在此人脸上出没过。

“杀了她。”冯叔冷冷地瞅了她两眼后,干净利落地吩咐罗俊,然后转身又进了房间,那口吻自然得好似只是在交待别人关上一扇门。

闻听这一命令,罗俊的面庞狠狠抽搐了一下,他定了定神,慢慢扣动了扳机。

海棠的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裙摆,想要让自己不断哆嗦的身体镇定下来,可是全然没用,她抖得那样厉害,脸部也已经扭曲得不成形状,却丝毫哭不出声音来。

她明白,自己闯祸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海棠感受到的不全是恐惧,更多的竟是懊悔!

她不该贪恋一时好奇而闯上三楼来!

她不该答应蓉蓉的请求,带何少冉来郑府!

甚至,她根本就不该学钢琴,当这该死的钢琴老师!

如果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那么现在的她,一定还高高兴兴地伴在母亲身旁,听她唠叨那些日常的琐碎细节。

曾经令她厌烦的絮絮叨叨,在此刻海棠的心里,竟是如此温馨暖人,如果可能,她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取从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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