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忖有能力保护七里吗?如今你自顾不暇,如何保护七里不被幕府将军戕害?若是将七里让给七杀,幕府将军不知海沉木已不在七里身上,必定改变目标不再追击我们。何况,七杀可是南洋三大海盗之一,手下颇有强者,且贪狼爱慕于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铜雀这番话确实有理,在巨龟寺建文亲眼看到贪狼如何轻易打飞那班天狗众,要知道天狗众都不是泛泛之辈,随便一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剑道高手。要是七里有七杀保护,哪怕幕府将军也奈何她不得。  “一边是郑提督,一边是幕府将军,真是前虎后狼,我们又被拘押在阿夏号……老先生,你说我们有没有办法逃走?”建文想起七里在床边听自己读书时像孩子般天真的脸,从私心来讲实在不愿意将她让给七杀。  “逃?怎么逃?你刚刚也不是没看到青龙船。”  铜雀这句话将建文的幻想彻底打碎,他想起离开阿夏号时去看了青龙船。阿夏号的女水手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青龙船弄进干船坞,捆了好几条粗铁链。要是没有阿夏号的人帮忙,凭借他们区区几个人,根本没办法将船弄进水里。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建文心乱如麻,两个人渐渐走进岛屿深处。这岛南北狭长面积不小,一路走来周边都是小溪潺潺、树木葱郁景致极好,阿夏号停泊在岛北渔村的外海上,岛南是座无名小山,一面是斜坡,其他三面是陡壁,形状像极将僧人吃饭用的钵盂倒扣过来。听村民讲,这山中有火神,发怒时会冒烟喷火。建文听说过南洋之地多有火山,从外形看这大约是座活火山。  “说起来,这三大海盗我也是时候讲给太子听听了。”铜雀也不顾建文听不听,絮絮叨叨讲起南洋三大海盗的事迹。他说这所谓三大海盗里面,其中只有贪狼还很不长进地热衷海盗这份前途无量的事业,只是他专一享受打劫杀戮的快感,攻击对象从海商、官军到海盗无所不有,总之是谁碰见谁倒霉;七杀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打家劫舍的海盗,但她的阿夏号赚男人的钱比打劫还狠,同贪狼又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再凶残的海盗也不敢在她地盘上闹事。  建文耳朵听着他讲,心里还在挣扎着七里的事,根本无心观看路边景致,一路跟着铜雀走下去。  “贪狼是要钱又要命,七杀只要钱偶尔要命,还有一位铜雀卖了关子,太子殿下能活着见过其中两位,也算是洪福深厚,但这第三位……”  “第三位怎样?”建文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铜雀却忽然拽他袖子让他看。建文抬头看去,只见树林深处有人在走,看衣着背影不是七里是谁?  建文才要叫七里,铜雀将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下要他轻声,然后脱下鞋夹在腋窝下,提起衣服下摆让胯下的铜雀不要发出碰撞声音,蹑手蹑脚跟上去。  “她不是说去看书吗?怎么到这岛屿深处来了?”建文满腹狐疑,也学着铜雀脱下鞋、提起衣襟,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七里并未发觉被人盯梢,继续朝着小山的方向走,铜雀和建文提着衣襟,躲避着树丛枯枝以免弄出声响,保持距离紧紧跟随。  “老先生,你是怎么从背影看出七里同我尚未合卺的?”七里的背影激发起建文强烈的求知欲,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铜雀“嘿嘿”一笑说:“这可说不明白,等你也在阿夏号花够十万两银子,领到金册自然知晓。”  “金册?”建文想起刚到阿夏号时,铜雀给他看过的那张镀金卡片,得到那小小一张卡片如何能看出七里是否还是女孩子,他搞不明白。  七里果然走到了倒扣钵盂形的无名小山下,她后退几步,突然发力朝着陡壁快跑,然后纵身一跃踩到山体上,脚下生出珊瑚如履平地的朝着山顶跑去。建文和铜雀见七里跑远了,这才来到山下,建文仰头朝着高达百丈的如削陡壁看看,就算山上有人垂下绳子接应,他和铜雀只怕也爬不上去。要是绕到斜坡那边又太远,等他们绕过去上山,七里只怕早就跑远了。  “如何是好?”铜雀背着手也在仰望山顶,脸上毫无愁容。  “有什么好宝贝快拿出来吧,我知道这难不倒你。”铜雀身上宝贝多建文是晓得的,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应该早有应对之策。  见被建文道破,铜雀不再装傻,只见他从腰间袋子里摸出根食指长的黑色条状物,朝着建文挥了下:“知道螵鞘王枝吗?”  “螵鞘王的触手?”建文听说过此物,据说北方冻海深处住着一种身形巨大的螵鞘王,八只触手伸展开能将船只拖拽到海底。最神奇的是,它的触手即使被砍断也不会死,有些宝客会将它的触手砍断晒干缩小到手指长短带在身边,用时只要浇水便可恢复原来大小。  铜雀蹲下将螵鞘王枝贴着岩壁插在土里,从腰间取出装水的竹筒,从螵鞘王枝尖上浇下去。只见螵鞘王枝似乎复活了一般,扭动着开始膨胀,两排圆圆的吸盘一张一合地张开、吸在岩壁上。  等螵鞘王枝长到三丈多长时停止生长,铜雀叫声“抓牢!”双手抱住螵鞘王枝的躯干。螵鞘王枝的吸盘快速运动,带着铜雀朝山顶爬去,眨眼功夫已经将铜雀带到几尺高,建文赶紧也紧随其后也抱住。  螵鞘王枝的吸盘在岩壁上吸得极牢,扭动身体朝上爬,虽然带着两个人却又快又稳。不到半柱香功夫,螵鞘王枝带着两人爬到山顶平地,铜雀灵活地松手跳下来,建文跟着跳下,螵鞘王枝继续朝着前方爬去。  “它要爬到哪里才会停?”建文问铜雀。  “要翻过这山回到大海吧,这螵鞘王枝只有接触到海水才会停止行动。”铜雀说道。  小山山顶极为平坦,火山口附近有座小小的供奉山神的神龛。此地物产甚为贫乏,山顶却盛产硫磺,经常有船只来采购硫磺,岛上居民靠着贩卖硫磺维持生计,故而在山顶修建了神龛供奉山神。  铜雀和建文悄悄隐身在灌木里朝着神龛方向看,只见七里正在神龛前和一个女人说着什么。当地岛民皮肤黝黑,喜欢袒露上身,这女人皮肤白皙,衣着色彩斑斓也与当地不同,倒是与大明人很相似,头上还戴着顶带面纱的彩色斗笠,看不清容貌。  “琉球人?”建文在泉州见过琉球商人带来的游女,这女人的衣着与琉球游女很是相似。  七里与那琉球人说话极快,建文开始以为在说日语,仔细听却不同,他猜想恐怕说得是琉球语。铜雀说交给他,他经商多年,懂得东南海诸国几十种语言。可他听了半天,却说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不过没关系,其实看唇语也能看懂。他又眯着眼睛看了会,摊着双手说他对唇语并不算特别精通,几个人说得又快,实在看不清。  建文想靠近些,又怕被七里发现,只好远远的看。只见七里似乎在激烈的和琉球女人争辩什么,琉球女人表情倨傲,只是偶然回几句,她说话时七里会住嘴,看来地位在七里之上。七里同她说了好久,似乎并未说动对方,只好垂着头表示同意。  琉球女人见七里屈服了,转身朝着斜坡方向山下走了。七里一个人垂着头在原地呆了良久,回身看向神龛,双手合十对着山神似乎祈祷了几句什么,也跟着下山了。  等七里走远了,建文靠着树瘫坐在地,双手抱着膝盖问铜雀:“你说,和七里接触的究竟是什么人?而且我们刚到这岛上,她为何也会同时出现?这也太巧了。除非……”  “除非这琉球女人就在阿夏号上,七里和她一直保持着联系。”铜雀的话深深刺激到建文,他一直将七里当做最亲近的伙伴,万万不敢想七里有事瞒着自己。建文感到胸口猛地一疼,他不知道这疼痛是来自心疼,还是伤口崩裂。  “所以我才说,不如将她留给七杀。”铜雀说道。  建文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铜雀,铜雀表情并没有什么起伏。“难道他早发现七里形迹可疑,也知道她收到信号会在这山上和他们见面,所以故意引我前来让我看到?”再想想铜雀劝说自己将七里让渡给七杀,如果说巧合的话,这也太巧了。  “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该放弃七里?”建文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铜雀拍拍建文的肩膀,自顾自地起来,朝着斜坡那边下山去了。建文愣了一会儿,也起身拖拖拉拉跟着铜雀下山去。两人下坡时都没看到,远处的海中露出半张脸,小鲛女透过湿漉漉的头发,用异常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阿夏号的尊主卧室内,七杀身着轻薄的丝绸睡衣,斜斜的倚在靠枕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手里的几张火铳图纸。头发乱蓬蓬、顶着黑眼圈的哈罗德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兴奋地向她介绍他的设计,哪一种射速快,哪一种装弹快,哪一种的枪把又适合人体工程学。自从七杀表示对他送给建文的转轮火铳感兴趣后,他熬了几个通宵将自己在西方学过的全部知识都用在了这些火铳的设计上,希望得到七杀的赏识。  七杀听着他的讲解,偶尔还会插两句嘴问问题,听到妙处也会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赏。每当七杀露出微笑,哈罗德都会心醉神迷,感觉像是被奖赏了一万两金子,于是更加卖力地说起来。  “好嘛好嘛,”七杀将图纸放在一边,对哈罗德说:“你的设计每一样都是天才的设计呢。我就想知道,哪把火铳能够像建文太子的那把一样,有一枪打断明军主船将旗的精确度?”  “女王殿下有所不知,咱在佛狼机国虽说不是第一的枪炮设计师,然则咱若称第三,想必国内并无人敢自称第二。那把火铳算不得咱的顶峰之作,不过汇聚了咱十分之一的智慧,是打着盹做出来的。根据咱的精确计算,那日建文太子虽说精于火铳射击之术,但身体抱恙尚未痊愈,也不过只能发挥那把火铳全部潜能的百分之十五点六三二而已。”  “哦,你是说,那天建文太子并未发挥全力?”七杀听了略感意外,虽说她并不相信哈罗德所谓的数据,但建文并未发挥全部实力这点她还是信的。  “自然是,”哈罗德夸张地比划着,“建文太子那日身体状态确实尚不佳,加上风速的影响和船身晃动,咱的估算已经是比较保守的。若能发挥出那把火铳百分之百的精确度,莫说百步穿杨,只怕千步穿杨也未为难事!我想他应该可以……嗯……可以……”哈罗德左顾右盼,看到屋顶角落里有一只黄豆大的小蜘蛛在织网,便指着蜘蛛说:“应该可以打断蜘蛛尾巴上的细丝,子不闻谓强弩之末,难穿鲁缟乎?”  哈罗德摇头晃脑掉的这句书袋明显是掉错了,但七杀并不在意,她只关注建文的枪法。她黛眉稍频,将靠枕推开,双手撑地靠到哈罗德近前,几乎要顶到对方的鼻子尖,一双秀目用迷离的眼神看着哈罗德说道:“我有一点小事想恳求你,也不知你愿不愿帮我个小忙呢?”  哈罗德没想到七杀会忽然靠到距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只觉得双手双脚都瘫软了,两耳钟声不断,十二个小天使在头皮上盘旋。他下意识地张开鼻孔抽动鼻子,近距离吸了两下七杀身上的香气,这香气与上次令自己昏厥的味道又不相同。  “女王殿下之命,下仆无有不从。”哈罗德回答道。  “帮我把……建文那把转轮火铳的准星调偏好吗?”  七杀说着,翘起一根小指,在哈罗德左手手背上轻轻划了一条。哈罗德感到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头顶开了天窗,圣光散射下来暖洋洋洒遍全身,一双大手捧着自己脑瓜在往天堂里拽。  他闭上眼又张大鼻孔狠狠吸了下七杀的香气,再睁开眼时,蓝色的瞳仁居然变成了黄色:“谨遵女王陛下旨意,下仆这就去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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