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足智多谋杨义臣,铜旗阵上逞威能。

哪知天意人难料,三倒铜旗又失城。

当下老夫人听罗成之言,便叫道:“我儿,你此去只消明保铜旗,暗助西魏,随机应变;若保了表兄,不要回来便了。”罗成领命说:“孩儿知道了。”出来收拾了盔甲、马匹、军器,拜别爹娘,不带人马,只同二十名家将,径奔东岭关而来。心中想道:“我且慢往东岭,先到西魏,见过表兄,通知消息,然后到东岭会杨义臣便了。”主意已定,径往西魏营中而来。

再说秦叔宝,见报杨义臣关外摆下一座铜旗阵,要主将独打铜旗,忙请军师商议。茂公道:“目下未可破阵,我算定阴阳,待等一人到来,有了内助,那时阵就可破了。”不隔几日,军士报说幽州罗公子要见。茂公大喜,同叔宝出营迎接,接入营中,施礼已毕,分付摆酒接风。席间,罗成问道:“表兄曾与杨义臣交兵否?”茂公接应道:“尚未曾交战。因杨义臣摆下一座铜旗阵,外面又有八门金锁阵,兵多将广,要你表兄独打铜旗,故而未敢进兵。今公子到此,必有所教?”罗成道:“小弟自幼看过兵书,凭他什么阵图,无有不晓,哪怕什么铜旗铁旗!但家父道表兄不与王家出力,反助西魏为帅,兵夺四关,命小弟前来保护铜旗,共助杨义臣,大破西魏。”叔宝道:“表弟,若如此说,金墉兵士难保矣!”罗成道:“若认真要破西魏,小弟今日不来了。蒙母亲分付,明保铜旗,暗助西魏,表兄若打阵时,小弟在内照应,决不使表兄吃亏;若打破铜旗,杨义臣这厮就不相干了。得了东岭关,东都己在掌中矣。”徐茂公大喜道:“公子若为内助,铜旗易破矣。”罗成告别,众将送出营外,带了家将,来到东岭关外。杨义臣闻报,率大小众将迎入关中,摆酒接风,此话不表。

再说单雄信在席上听得罗成言语,心中想道:“这贼种看得西魏无人,全夸自己十分本事,使我心内不平。”程咬金从旁看见,知他不平之意,见罗成去了,各散归营,便来撺掇道:“单二哥,你方才听得罗成罗罗苏苏,说许多大话,看得我们俱是无用之人。那秦大哥与牛鼻子道人十分奉承他,他越然说嘴夸能。那东岭关守将杨义臣,他摆的什么铜旗阵,有何厉害?不是我程咬金自己夸口,只消杀奔前去,一斧头就把铜旗打倒,叫他笑笑。”雄信说声道:“好,妙啊!”到晚,瞒过诸将,也不与叔宝说知,提了金枣槊,上了青鬃马,出了营门,竟往东岭而来。来到阵边,大叫一声:“罗子来打阵也!”竟从休门而入。那隋兵叫声:“不好,有人冲阵!”万弩齐发,箭如雨下。雄信见势不好,把槊乱打,叮叮当当把箭拔开,往东冲来,要逃性命。那东边哪里杀得出?左冲右突,兵士围将拢来。走到西边,那西边地下都是绊马索、铁蒺藜、陷马坑。雄信大喊如雷:“不想吾单通死于此地矣!”

正慌张之间,只见一员隋将奔来,大叫道:“员外不要心慌,随俺来。”雄信听了,只得随了那员隋将杀出,并无拦阻。雄信叫道:“恩公请通名姓,后当报德。”那隋将道:“小将姓黑名如龙,乃鬼门关总兵。向年流落山东,蒙员外周济,赠我盘费,使吾回家,投杨义臣标下,今升总兵,此员外之大恩也。今员外因从休门而入,定是不知阵法,我故从生门领出来。请快快前走,不可耽搁。”雄信拜谢,上马去了。黑如龙回进营来,义臣早已得知,十分大怒,传出军令,将放走魏将的黑如龙斩首示众,此话不表。

却说单雄信走了出来,心中想道:“我今不到西魏去了,省得受那牛鼻子道人的气,倒不如上别处去罢。”一路思想,不觉走了二百多路。天色大明,远见一所庄子,心想,且到那里投了饭店,吃了早饭再走。说话之间,行到庄前,抬头一看,只见挂着两柄大锤,便问庄客:“这是什么意思?”庄客见雄信生得相貌凶恶,不好十分得罪,陪笑脸答应道:“将军不知,此间太平庄,庄主姓梁名师泰,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两柄锤挂着,有人在马前战得三个回合者,相留酒饭,监行又赠盘费。”雄信道:“原来如此,不知可有人交手过么?”庄客道:“并没有个对手。”雄信腹中饥饿,听他说有酒有饭,大喜道:“你进去报知,说外边有一将,要马前战百十合,还要把头砍下来。”

庄客忙到里面说知。梁师泰大怒,结束上马,出来拿了两锤,大叫道:“呔!狗囊的,你敢与老子战三合么?”雄信一看,只见此人黑面黄须,青扎巾,石青团花战袍,手执一百六十斤重两柄大锤,有五升斗大,在面前大呼小叫。雄信想道:“此人不像善相,不如先下手为强。”把手中槊劈面打来。梁师泰将锤往上一迎,扑咚一声响,几乎把槊打断了。雄信叫声:“好家伙!”又一槊打去,亦又把锤一迎,好厉害!雄信两手酥麻,虎口震开,回马就走。梁师泰道:“你往哪里走!”随后赶来。雄信道:“你不要赶追,待我去唤我徒弟来与你比比。”梁师泰道:“师父本事有限,徒弟干得什事?”雄信要脱身逃走,又答应道:“我不哄你,你在这里等等,就来的。”梁师泰看他本事低微,住马道:“快去唤来,试试咱家的手段。”雄信应诺,走了有十多里路,来到三叉路口,肚中饥饿,心想,哪里寻得些东西吃吃便好。只见东边推来数辆车子,有数十余人赶着车子而来。雄信看见大喜,拍马向前大叫一声:“留下东西!”举槊就打。军士看见来得凶猛,弃了车子,往后就跑。

你道这起车子是什么人的?乃是西府赵王李元霸,奉旨各路封王,从明州王窦建德哪里来,要往寿州王李子通那里去的,正从此经过。他同郡马柴嗣昌在马上慢慢而来,听报强人挡路,大怒,拍马而来。雄信看见元霸,大惊,跳下马来立着。元霸不认得雄信,正要举锤来打。柴嗣昌随后也到,看见雄信,叫声:“贤弟,不要打,这是秦恩公的好友。”元霸听说,即忙住手。柴绍叫声:“单二哥,为何在此?”雄信见是柴绍,连忙上前,柴绍与元霸一同下马见礼。雄信便将私自去打铜旗,几乎丧命,幸亏黑如龙相救,遇着梁师泰相敌,因肚中饥饿,故来抢车子,细说了一遍。元霸道:“此人在哪里?”雄信道:“就在前面,千岁可去试试锤看,只怕比千岁更狠些。”元霸道:“你先去说知,待孤家去打死了他,你好去吃饭。”单雄信大悦。

柴绍道:“四舅,我与你是过往之人,与他无仇,不可伤他性命。”元霸道:“姊丈,你不听得单雄信说,在他马前战得三个回合者,有酒有饭。待我略胜他些,好待饥饿的单雄信吃个醉饱,在秦恩公面上也觉讨好。”柴嗣昌道:“讲得是。”一路行去,果见梁师泰同了雄信而来;那梁师泰见李元霸,便对雄信道:“来的就是你徒弟么?”雄信道:“然也。”梁师泰道:“你身材长大,在我面前不消一锤,你徒弟这样瘦小,看来不经打,让他去罢。”雄信道:“你且试试这瘦小的气力看。”说罢,元霸的马已到面前,便问道:“你就是梁师泰么?”答道:“然也。”“快过来试锤!”梁师泰大怒,举起百六十斤锤劈面打来。元霸将左手略架一架,梁师泰的锤就打落了,虎口震开,回马要走。元霸道:“不要走!快留单将军进去吃饭,孤家去也。”便同柴绍带转马头,竟往寿州王哪里去封王去了。

单雄信大笑说道:“我的徒弟如何?”梁师泰按定六神一看,见元霸不在面前,便对雄信道:“随我进庄来。”雄信就进庄去。师泰分付庄客安排酒饭款待,因问道:“方才此人不像你的徒弟,莫不是西府赵王李元霸么?”雄信也不答话,吃饱后,说道:“你这冒失鬼,老子说与你听。罗子家住山西潞州府四贤庄上,单雄信便是。因保西魏王攻打东岭,不料摆下铜旗,幽州罗成到来,说了大话,我心中不平,私自去打阵图,不料被兵围住,亏黑如龙相救,来到这里。因肚中饥饿,请你战上三合,不道你自恃英雄,故此唤徒弟到来,你可知道他厉害么?我还有个兄弟叫秦叔宝,十分厉害,方才那个也怕他三分。”梁师泰道:“原来是单二员外,小弟不知,多多得罪。”重新见礼,话得投机,方晓得果然是李元霸,怪道他的锤甚是厉害,若是走不快,几乎性命不保。分付庄客收了两锤进来,再不要卖弄手段,相留单雄信在家。此话不表。

再讲西魏徐茂公掐指一算,忙对叔宝道:“元帅,不好了!今晚青龙星有难,怎生是好?”叔宝大惊,齐集众将,单不见单雄信。叔宝道:“单二哥不见,军师与我快快查来!”茂公道:“元帅有所不知,今日罗成到来,口出大言,显见得西魏无有人物倒得铜旗,单二哥是个直性人,他心中不服,私自去打阵图了。”叔宝道:“快些点兵相救。”茂公道:“如此黑夜之中,怎好点兵相救?待等明日罢。”叔宝道:“军师为何说此呆话?”道今晚不救,要等明日,岂非断送他性命么?待我自去相救单二哥回来。”连忙披挂停当。正要上马,只见徐茂公道:“元帅不用着忙,单二哥已有天伤星相救,出阵去了。待我今晚再观天象,自有着落,明日差将接他便了。”叔宝坐立不安,连连催促。茂公道:“单二哥不到西魏,又要往别处去了,待我差将去接他回来。”看罢天象,已交半夜,暗暗分付王伯当如此如此,伯当领命去了。

不说西魏营中之事,再表王伯当领了军师之命,提戟上马,出营把马加上二鞭,四蹄发开,豁喇喇飞跑而去。不到下午时分,早到太平庄。只见单雄信同梁师泰出来,见了王伯当,说声:“伯当兄,你为何也在此间?”伯当道:“单二哥,你好啊!为何昨夜私自出来?元帅好不着急,忧得你好苦,故此军师算定,知道你在这里,因此差弟到来接你回去。”雄信道:“兄弟,不要说起。昨日愚兄解粮回来,见了罗成这小贼种,好不着恼。向年庆伯母生辰,受了他一场吃亏,至今心中还不甘休。谁想他昨晚到来,因秦大哥十分奉承,他又口出大言,说铜旗怎么长,铜旗怎么短,有许多噜噜苏苏。罗子向年大反山东,我一人一骑,在黄泥岗杀退唐璧数万人马,哪里在我心上?因此瞒了元帅,私自开兵。倘若杀破了铜旗阵,羞小贼种一场,出出心中恶气也是好的。不料杀入铜旗阵,果然厉害,只有进的路,没有出的路,险些送了性命。幸亏一个好朋友叫做黑如龙,乃鬼门总兵,救了我出来,所以到这里,遇着这位梁师兄。”如此长短,说了一遍。王伯当就与梁师泰相见,相请同行。梁师泰力辞不去,不料李元霸差官来聘,要他去做个马前开路将,梁师泰便往李元霸哪里去了。这话不表。

再说单雄信、王伯当回到营来,叔宝接着大喜,摆酒庆贺。次日,茂公说:“今日元帅先去探一阵,明日好倒他的铜旗。”叔宝闻言,即忙全身披挂,悬锏插箭,手执提炉枪,上了呼雷豹,冲出营来,大喝一声:“隋兵让开路,俺秦琼来破阵也!”那隋兵万弩齐发,箭如雨滴。叔宝把枪捻紧,哄的一声,向箭林中冲入阵来,往旗杆边杀进。那些大小众将齐声呐喊,一齐上前,围拢如铁桶相似,把叔宝裹在垓心。那叔宝使着枪,叮当之声,在内招架,左冲右突,哪里杀得出来?那罗成在将台上,见表兄入阵受敌,犹恐有失,欲待传令收兵,只见那叔宝坐骑呼雷豹也着了急,两耳一竖,鼻子一张,大叫一声,喷出一道黑气,只见那千万马匹一齐扑倒了。叔宝一马冲入营来,回到本营,众将一齐迎接。叔宝道:“这铜旗却有些难倒,粗有一丈,高有十丈,上有大大一个方斗,斗内藏着二十四名神箭手,休说倒得来,就近也近不得,纵然近得它,又不许刀砍斧劈,只许锏打鞭敲,这如何能得倒?”徐茂公道:“元帅不必心焦,明日点将,四面杀入,元帅竟去倒旗,包他箭不敢发,自有神人暗助,决倒铜旗,还得一员大将归降。”叔宝闻言,疑信参半。

次日五鼓,徐茂公点将,令王伯当、谢映登领兵一千,从东阵杀入;令齐国远、李如珪领兵一千,从南阵杀入;令尉迟南、尉迟北领兵一千,从西阵杀入;令张公瑾、史大奈领兵一千,从北阵杀入;其余众将,各按方向而入;秦叔宝从正中杀入。那罗成在将台上,见四面八方杀入阵中,下令斗上二十四名神箭手不许放箭,看秦叔宝倒得铜旗否。叔宝一马冲入营来,有杨龙、杨虎催马来战,被叔宝架开刀,一枪刺死了杨龙。杨虎回马便走,叔宝取金装锏照背一锏,打下马去。竟奔铜旗而来,按下提炉枪,取出金装锏,左手照铜旗用尽平生之力,耍的一铜,双手一合,当的又是一锏。那半空之中,却有尚师徒、裴元庆的阴魂相助,将旗杆往上一拔,叔宝咣的一锏,只听轰隆一声,震天价响,铜旗竟倒了,跌死了二十四名神箭手。

这叔宝虽然三锏倒了铜旗,却用脱了力,眼睛面前赤黑,头内轰的一声响,心内一挤,血涌上来。叔宝只得把那污血咽下肚去,这里就得了三分病了。当下东方煌之兄东方伯以及杨虎、杨彪、杨熊一齐上来。秦叔宝极力抵挡,却哪里抵挡得住?一张脸如死人一般,一些血色也没有。罗成在将台上看见,便叫一声:“备马来!”下台上马,提枪一马冲来。众将只道他来助战,不道马到面前,一枪挑送了东方伯,当的一锏,打死了杨彪。众将大惊,齐声叫喊:“罗成反了!”那杨义臣一闻罗成反了,长叹一声:“罢了!”拔出青锋,自刎而亡。

当下那金墉七骠八猛十二骑,大小将官一齐杀入,竟如斩瓜切菜一般。杨熊飞马逃出东营,劈头撞着王伯当,一箭送了杨熊性命。金墉众将大叫:“隋家兵将快快投降,即便收兵,免伤汝命。”那二十万隋兵,一齐解甲归降。徐茂公下令呜金收兵。

大军已进东岭,众将会了罗成,十分大喜。叔宝却叫:“兄弟,你如今回不得燕山了。”罗成道:“小弟未来之时,已与母亲说过,竟保魏王,不必回去了。”叔宝大喜,摆酒庆贺。

过了几日,正待兴兵前去攻打东都,却有魏主令旨到来,说有涿州留守孽世雄,兴十万大兵,来犯金墉,老将军裴仁基战死金墉。叔宝得报大惊,即忙下令,众将军一齐回兵,以救金墉。不日兵回金墉,果见许多兵马围着城池。罗成便道:“小弟来到金墉,尚无寸箭之功,愿斩世雄,以为进身之路。”叔宝大喜。罗成整一整束发银冠,把马收一收肚带,把枪一摆,大喝一声:“贼兵让路罢!”那些涿州兵卒大叫:“魏将来踹营了!”一齐发箭乱射。正是:

英雄小将何曾惧,杀入千军万马中。

毕竟不知罗成怎生破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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