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琼花献异识兴衰,炀帝昏迷不醒裁。

耸听奸谋来煽惑,劳民残虐又伤财。

当下阔海把马头几乎踢下,叔谋倒撞下来,被雄阔海提过,将双腿一扯,只听哈一声响,撕做两块。随即赶上前把双斧乱砍,众隋兵惊恐,齐声愿降,阔海方才住手受降。阔海领了众兵入城,进府堂,不由高谈圣不从,立他为王。高谈圣大惊道:“你众百姓害得本府好苦也,这反叛之名,其罪不小,本府岂忍所为?”阔海道:“老爷休得推辞,如不依言,吃我二斧。”高谈圣势不由己,只得依从。下令府堂改为王府,自称白御王,封雄阔海为兵马大元帅。阔海差喽罗,往金顶太行山装载粮草并大小喽罗,都到相州,下令攻打该管州郡,俱皆望风而降,兵势大振。

再说败兵飞报李密,李密大惊,一面上本启奏,一面差帐下总管朱灿前去,兼督开河。一路开去,相近曹州。曹州城外三十里有一村庄,名曰宋义村,村中有一员外,家私巨万,庄田数千,佣工之人不计其数。此人姓孟,双名海公,就是尚义明的母舅,前年潼关救了秦叔宝,投奔在母舅处。那孟海公家中,又有一个先生,名唤白顺,足智多谋,才兼文武,能识阴阳。闻得开河已到曹州,忙与尚义明商议道:“你母舅坟穴正在开河之所,如何是好?”尚义明道:“便怎么处?”白顺道:“不妨,我有个计较,与你母舅商量。”尚义明闻言,忙见母舅孟海公。

那孟海公有三个妻房,十分厉害。第一个叫做马赛飞,善用二十四口柳叶飞刀,如有神助。第二个叫黑夫人,第三个叫白夫人,都有手段,武艺高强。这孟海公心怀不轨,私置盔甲刀枪,蓄养无法之人。坟前一所龙穴,应着孟海公为王。当下孟海公同外甥尚义明出来,与白顺正在商议。忽闻庄客报进来道:“开河相近坟边了。”海公道:“如何是好?”白顺道:“主公放心,在下有一个故人,姓朱名灿,现在督工官李密处作总管。主公可取白银三千两,待我悄悄去见他,叫他留住坟前便了。”孟海公依言,取了三千两白银,叫人挑了,同白顺竟往朱灿营中。来到营门,军士报入帐中,朱灿即忙出迎,接入营中,施礼坐下。朱灿问道:“故人一向在何处?今日甚风吹得到此?”白顺道:“自从与将军别后,在此投奔一个富户孟海公家为幕宾,主人十公相爱。今闻开河却从他坟上相过,故此特令小弟具白银三千两,乞将军留此一坟,足感盛情,不知允否?”朱灿道:“故人来说,焉有不依?但此一偏,又费许多工夫,然而不敢不听。也罢,留住他坟,贴旁边开去便了。”白顺连忙作谢,令人取过银两送与朱灿。朱灿哪里肯受?白顺必定要他收,推辞不过,只得收了。白顺作别朱灿,回复了孟海公,孟海公大喜。

不多几日,开到坟边,贴坟开去,不料一斧正斩了坟底下的一只龙爪,那龙疼痛,跳将起来一顿,把孟海公坟直冲做粉碎,水势涨起来,冲死了三四十万人,倒省了几十万工夫,直冲到扬州,竟成了一条大河。孟海公大怒,骂道:“朱灿这狗头,受我银子,焉敢又掘我坟茔!”点齐家丁,与三个妻子、外甥尚义明,反入曹州,杀了守将,自称宋义王。尚义明为元帅,白顺为军师。这边龙去成河,也不消再费民力去开了,李密自去复旨。

自此天下反者甚多,且将最厉害者说明:

瓦岗程咬金称混世魔王

济宁王薄称知世王

相州高谈圣称白御王

济南唐璧称济南王

苏州沈法兴称上梁王

江陵萧铣称大梁王

山后刘武周称定阳王

湖广雷大朋称楚王

河北李子通称寿州王

鲁州徐元朗称净秦王

楚州高士达称楚越王

明州张称金称齐王

沙沱罗于突厥称老英王

武林李执称净梁王

幽州铁木耳称北汉王

夏州高士远称夏明王

陈州吴可宣称勇南王

曹州孟海公称宋义王

共有十八路反王。还有六十四处烟尘,为首的是林澹然,徒弟杜伏威、张善相、薛举众英雄,其余的按下慢表。

且说唐公李渊得旨,着他三个月要造一所晋阳宫殿,却如何造得及?心中不悦,与三个儿子计议。此时唐公有四子,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这李元霸年方十二岁,生得嘴尖缩腮,一头黄毛束在中间,戴一顶乌金冠,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力大无穷。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捻铁如泥,胜过汉时项羽。一餐斗米,食肉十斤。使两柄铁锤,四百斤一个,两锤共有八百斤,如缸大一般。坐一骑万里云,天下无敌,大隋算第一条好汉。他却与世民并姊夫柴绍说得来,见了建成、元吉却便要打,奴仆丫环们若一恼了他,只消把一个指头略按下一按,便塌脱一块皮。若有人不好,把手在头上一下,便把头都打下来。因此唐公恼他,用几十根木头做了栅子,关他在后花园内,每日三餐送与他吃。他气闷起来,就把铁锤抛起接着顽耍。他因父命拘任在内,故此不敢违逆,甘心受拘。

当下唐公与柴绍商量道此同时:“这旨意一定是宇文化及的奸计,造不成只说违旨,要杀;造成了就说私造王殿,也要杀。我想起来总是一个死,不如不造,大家落得快活。”分付摆酒厅堂,一门畅饮,老夫人在席上一看,不觉泪下。李渊道:“母亲因何悲伤?”太夫人道:“只因一家儿要死,所以共饮。三个孙儿,一个孙婿都在面前,那个在后花园的,难道不是你养的儿子么?到了今日,还不放他出来吃杯酒!”唐公道:“母亲,孩儿只因他生事,所以拘禁在后花园。既母亲垂念,待孩儿叫家将开了木栅,放他出来。”家将奉命,即到后花园开了木栅。李元霸即摇摇摆摆出来,来到厅上,先深深向祖母太夫人作揖,朝着唐公叫声父亲,也是一揖,朝着窦氏夫人叫声母亲,也是一个揖,朝姊姊、姊夫、世民三个揖,却不理建成、元吉,竟往柴绍肩下坐下,一连吃了几杯酒,大叫:“小杯吃不来,拿过金斗来。”这太太平日最喜元霸,所以打一个金斗与他吃酒,当下大斗的酒,大块的肉,吃个不了。唐公看了看,又好笑,又好恼,心中想道:“这畜生迟两日也要做刀头鬼,他却哪里知道?大呼小喊,只顾拿酒来。”世民却看不过,叫声:“兄弟,将就些罢,爹爹不快活在这里。”元霸道:“哥哥,爹爹为什么不快活?”世民道:“你还不知道么?因炀帝旨意下来要爹爹一百日内造一所晋阳宫殿,哪一百日内岂造得成宫殿?爹爹因此待死,故此叫你出来吃杯酒。”元霸道:“啊唷唷,啊唷唷!了不得。”叫声:“爹爹不必心焦,那个狗皇帝到来,待我一锤,就撒开了。爹爹你做皇帝就是了。”唐公大喝一声:“唗,小畜生,住口!”元霸道:“你不做,我会做的。”

正言之间,家将报进来道:“县尉李淳风老爷要见。”唐公闻言,忙出外厅。李淳风早在厅上,施礼分宾主坐定。李淳风道:“闻圣上有旨下来,要千岁三个月内造一所晋阳宫,为何千岁不下造?”唐公听说,长叹一声,叫声:“贤尉,我想造是死,不造也是死,所以不造。”李淳风道:“千岁不妨,臣算就阴阳,大事无妨,只等府尹袁天罡一来,臣二人自有计议造成此殿。”

忽报袁天罡老爷到了。唐公与淳风一同接进,见礼已毕,袁天罡道:“所言晋阳宫殿,臣特来与千岁爷说知,今日与李淳风同去城东,已买下了一块二里路的大地,只消今日一夜,明朝千岁来看晋阳宫殿便了。”唐公十分惊异。二人辞去。到晚,二人到空地,披发仗剑,踏天罡,步斗枢,到了六丁六甲,天神天将,竖柱上梁,搬木运石,来到天明,数十进晋阳宫殿早已完成。唐公到来一看,把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忙谢二人,按下不表。

再说炀帝留次子代王看守长安,封无敌将军宇文成都为保驾将军,带萧妃与三宫六院、宫娥彩女,并宇文化及一班近臣,起驾一路望太原而来。唐公率文武百官迎入太原。炀帝进了晋阳宫,见造得十分齐整,心中欢喜道:“难得李渊用心如此。”宇文化及在侧边道:“主公所怀之事,难道就忘了?”炀帝点头下旨道:“李渊私造王殿,心谋不孰,绑去斩了。”唐公大叫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炀帝大喝道:“唗!既是无私,焉有不及三月,能造成这样一所王宫?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绑了出来。此时世民是跟随父亲来的,在午门外见父亲绑了出来,忙去击鼓。太监们一把拿上朝来。炀帝一见,竟如昔日梦中所见的这个人一样,前发齐眉,后发双髻,唇红齿白,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炀帝忙问何人。世民道:“臣李渊次子世民见驾,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炀帝道:“你原来是李渊之子。到此何干?”世民道:“臣特来与父辩冤。”炀帝道:“汝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辩?”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圣上若说没有这样快,新旧可辨的。万岁可下旨,起出铁钉来看,若是旧的,铁脚一定俱锈;若是新的,自然不锈。”炀帝即下旨,起出钉来一看,果是新的。炀帝大喜道:“好一个王侄。”下旨赦过李渊。

李渊进朝谢恩。炀帝问道:“主兄可有几位令郎?”唐公道:“臣有四子,长子建成,这个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炀帝看了世民,心中欢喜得紧,叫一声:“王兄传孤家旨,去召了三位王侄来。”唐公领旨召到三人,俯伏在地。炀帝道:“平身。”四子分立两旁。炀帝一看,建成、元吉哪里比得世民来?一看看到元霸,竟如雷公一般,炀帝又惊又笑,叫一声:“王兄,朕欲将卿子世民承继为子,不知卿意若何?”唐公连忙谢恩。世民拜了炀帝,炀帝即封世民为秦王,下旨令太监引到后宫去拜母亲。世民见了萧妃,俯伏道:“臣儿世民朝见母后,愿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萧妃叫声:“王儿起来。”忙分付摆宴,后宫赐宴不表。

且说外面炀帝与唐公说说讲讲。唐公便道:“如今盗贼生发,圣上驾幸扬州,不知有何人保驾?”炀帝道:“有无敌大将军宇文成都保驾。”李元霸立在侧边,听说无敌大将军,不觉哈哈笑起来。唐公道:“畜生,圣上跟前为何如此?”李元霸道:“哪一个是无敌将军?请出来与我看看!”只见班中闪出宇文成都来,说道:“在下便是。”元霸一看,又笑道:“这样的叫无敌将军?只好在长安叫,若说我这太原,尽多不过。”宇文成都大怒道:“你这里既多,可寻一个来与我交交手看。”元霸道:“不必去寻,就是眼面前也有个把儿在这里。”宇文成都道:“是哪一个?”李元霸道:“就是我。”宇文成都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这样的孩子,只消爷爷一个指头,也就断送了。”炀帝道:“既出大言,必有本事,二位爱卿当面可与交交手看。”宇文成都便道:“你与我如何样交手?”元霸道:“你这样东西,与你交甚手!只消爷爷一条臂膊挺直在此,你若推得动,扳得下,就算你做无敌将军。”说毕,即挺直臂膊过来。那成都这把无名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住,赶上来,一把扯住元霸的手,叫声道:“来罢!”却好似蜻蜓摇石柱,一动也不动。那成都又用尽平生之力一扯,只挣得浑身上下骨头夹夹的响,莫想动得他分毫。李元霸把手一摇,扑通翻筋斗仰后一跤。宇文成都爬起来道:“你这是练就的,不算好汉。我与你去午门外,那个金狮子约有三千斤重,若举得起,便算好汉。”李元霸道:“也罢,你去先举进来看。”宇文成都出朝门到午门,把袍袖拽起,一手托着腰,一手抵住狮子脚,拉过身边,将身一低,即把狮子举起来,一步步走入午门,来到殿上放下,喝声道:“你可举得动么?”李元霸笑一笑道:“你依先拿了出去,我好来举。”那成都照前举起,拿了出去,放在原处,复身进来道:“你可去举来。”李元霸下殿,出了午门,把袍袖卷起,将左手把左边的狮子提过来,右手把右边的狮子扯过去,拿住脚,一齐举起,摇摇摆摆走入午门。

炀帝与众官看了,俱伸舌头道:“这也不是个人了,真正是天神了。”当下李元霸举上殿,周回走了十多转,立在正中,把两手举上举下举了十多遍,依旧摇摇摆摆走出午门,把左手的狮子放好了,将右手的也放好,复身走入午门来。那宇文成都正如石将军卖豆腐,人硬物不硬了,便道:“我不与你赌力,你在家中是练就的,所以如此。明日与你下教场赛兵器,比武艺便了。”李元霸道:“说得有理。”当下世民自居宫中,唐公辞了炀帝,只与三子回府。窦夫人听见世民过继与炀帝,十分不悦,埋怨一番。李元霸却收拾盔甲、两柄锤与马匹,只等天明下教场不表。

且说那宇文化及与成都回府计议,暗下差五百名有本事家将,分付:“若明日得胜便罢,若不胜,你们一齐上来,乱刀斩死他便了。”家将们领命不表。

且说炀帝次日带了文武官员下教场,众将朝见已毕,唐公率领三子见驾。炀帝下旨,令宇文成都与李元霸比武。二人领旨,下了演武厅,到自己队中,各自披挂。只见左队旗开处闪出宇文成都,头戴一顶双凤金盔,身穿一件锁子黄金甲,坐下一匹能行黄花千里马,使一根四百斤重的镏金镋,威风凛凛立在左边。右队旗开,闪出李元霸,头戴一顶束发乌金冠,两根短翅雉毛,身穿一副铁水穿成宝甲,坐下一匹追风白点万里龙驹马,手执两柄八百斤重的铁锤,按上界大鹏金翅鸟临凡,立在右边。那宇文成都大喊一声道:“李元霸,快来纳命!”说声未了,手中举起镏金镋,催马向前,当的一镋盖下来,好厉害!恨不得把李元霸一镋打死了。那元霸会者不忙,哪里放在心上?把锤往上一架,当啷一声,把镏金镋打在一边。宇文成都叫道:“这孩子好家伙!”举起镏金镋又是一镋。元霸又把锤一架,将这镏金镋搭的一响,几乎打断了,震得成都双手流血,回马便走。李元霸叫道:“哪里走!”一马赶来,伸手夹背心,一把捉过马来。那炀帝见天保将军被擒,怕伤了性命,忙传旨放了。这宇文化及见李元霸骁勇,十分着急,忙叫道:“圣上有旨:宇文成都要保驾,李公子可放手。”李元霸想道:“当年在后花园学武艺的时节,师父曾分付,日后遇使镏金镋的,不可伤他性命。”又听得圣上有旨,只得把宇文成都望空一抛。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堪笑奸臣枉称雄。

毕竟不知宇文成都死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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