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天降魔君罪暴君,干戈四起扰生民。

幸亏唐王兴仁义,收录英雄定太平。

当下张大宾召进裴仁基便问道:“你为大将,怎么爱惜儿子,不为国家出力?他顷刻之间正好取城,你却如何擅自鸣金收兵?目中全无本帅,绑去砍了!”左右答应,动手就把仁基绑缚。这吓坏了两旁二子,长曰元绍,次日元福,一齐上前说道:“就是鸣金收兵,也无处斩之罪。”张大宾大喝道:“唗,你两个也敢来抗拒本帅!”分付左右:“亦绑去砍了!”两下刀斧手一声答应,赶向前来,把裴仁基父子三人一齐绑出营门。这边阵上裴元庆听得鸣金,把锤一摆,众将分开,就一马冲出去了。程咬金收兵,上城观看。

且说裴元庆回到营前,见父亲哥哥都绑着,元庆大喝一声道:“你这干该死的,焉敢听那张奸贼,把老将军与小将军如此!还不放了!”这干军校被喝,谁敢不遵?连忙放了。元庆叫声:“爹爹,今主上无道,奸臣专权,我们尽忠出力,也无益处,不如降了瓦岗罢。”父子四人势不由己,没奈何,叹口气,骑上马,竟奔瓦岗而来。

到了城下,见咬金一干人在城上观看。裴元庆上前叫一声:“混世魔王千岁在上,臣裴元庆父子四人,不忿遭奸臣谋害,特此前来归降。”咬金见说大喜,满面堆笑,叫一声:“三王兄,难得你善识时宜,父子归降。但恐是诈,乞三王兄转去把张大宾拿了,招降了隋家兵马,那时孤家亲自出城相迎。”裴元庆闻言,便说道:“既如此,千岁少待,爹爹哥哥等一等,待孩儿去拿他来。”说罢,即回马跑入隋营。

这个张大宾正坐在帐中,因军士放走了裴家父子,心中大怒,正在处治,要杀的要杀,要打的要打,乱纷纷在哪里发落。听见裴元庆匹马跑来,张大宾慌忙要走。元庆跳下马来,一把擒住,又大喝:“大小三军,汝等可尽同我去归降罢!”十万雄兵同声答应道:“愿随将军!”裴元庆一手提着张大宾,跳上了马,招呼大队人马,一齐来至瓦岗城下,向城上叫道:“张大宾已捉在此了,请开城受降。”程咬金观看是真,就率领大小将官出城,迎接进城。到殿上,裴仁基率三子朝见,三呼千岁,又与众同僚相见,叙礼已毕,排班侍立。咬金下令道:“孤得裴王兄,也亏张大宾,如今赐他全身而死。”命武士用白绢将他绞死。武士即忙奉命,张大宾顷刻呜呼。咬金一面又命摆宴相待,封裴仁基为逍遥王,裴元庆为齐肩一字王。

裴仁基写书一封,差人赍往山马关。有个焦洪,是仁基的外甥,将书与他,要他忙对夫人小姐说知,收拾府库钱粮,与关中二十万人马,一齐望瓦岗而来。咬金却与元庆起造王府,封焦洪为镇国将军,令贾闰甫、柳周臣依先去镇守金堤关。徐茂公却给咬金为媒,劝咬金招纳裴翠云小姐为正宫。咬金大喜,即令择日迎娶成亲。自此瓦岗城又得裴元庆父子归降,威声大震,有兵六十万,战将数百员。

消息传入长安,炀帝大惊,即与化及商议。化及道:“如此说起来,如今发不得兵了,只好与他议和。主公可差一员官前去,封程咬金为混世魔王,赐与王爵,割瓦岗之东一带地方,与他讲和便妥。”炀帝依奏,下令翰林官草诏一道。此时蔡建德做到了兵部员外,就差蔡建德送混世魔王冠带赍往瓦岗。蔡建德只叫得一声苦。你道蔡建德为何叫起苦来呢?那单雄信的妻小都是他杀的,所以着急,却不敢道,只得舍了这条性命,竟往瓦岗而来。不一日到了,将近城门,先令人通报。程咬金正在大殿与众将议事,忽听报道:“启上大王,今有大隋皇帝差一官员,捧金翅皇帽,蟒袍玉带,前来封赠大王。现离瓦岗五里了。”茂公道:“主公,既是大隋圣旨到来,主公必须亲自去迎接。”咬金大喝道:“唗!你这牛鼻子道人!他是皇帝,难道孤家不是皇帝么?孤家正欲早晚兴兵杀上长安,拿住昏君,自为皇帝,百世扬名,谁要这昏君来封赠?你这牛鼻子道人却要孤家去接他,岂不是长他人之势耀,灭自己之威风?”叫左右:“若是那差官一到,就唤他进来便了。”

却说那蔡建德来至城下,不见有人迎接,心中突突的跳。进了城中,来至午门外,又不见有人出外,但见那守门人叫他自己进去。蔡建德益发着忙,一张脸儿青了白,白了青。没奈何,捧着圣旨,与两个拿冠带的人一步步儿走进来。早被单雄信看见,顷刻双眼突出,红须根根竖起,大叫一声:“你这厮来了么!”飞抢一步上前,劈手扯下圣旨,扯得粉碎,左手夹头颈一把抓住,右手照脸咣的一声,一个五分头。建德喊道:“啊唷,将军为何打我天使?”雄信道:“我把这驴囚入的,我与你何仇,把老子家小杀尽?你往日威风,如今哪里去了?”此时蔡建德吓得上下牙齿捉对儿厮打,浑身似中风麻木,双腿像斗败雄鸡,心中好像十五个吊桶汲水,七上八下的响。叫声:“啊唷,将军、将军。”不住的乱叫。

程咬金离了龙位,走下阶来,喝住雄信道:“你这样不通道理的,他向时既做潞州知府,本地方有反贼的家眷,他如何做得人情?不要说他,就是孤家,那时节若是做了知府,也要完地方官的事,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不得不如此,你却错怪了他。旧事休提,孤家这里武多文少,把他做个学士,住在孤家这里罢了。”蔡建德连忙谢恩。那时蔡建德只要性命,还敢再说有老小在家,一定要回去的么?他响也不敢响,正如”哑子吃黄连,自家肚子里苦“。

且说洛阳城外有一个乡村,名曰安乐村。村中一个英雄,姓王名世充。论他武艺,件件皆能。父母双亡,止有一个妹子,名唤青英,年方十五,同住在家。这王世充却毫无家业,专靠打捉飞禽走兽为生活。平日间靠得一个族兄长,叫做王德明,常常照管他。这日只为家无盘费,与妹子计议,要去明德家中借些银子用用。

出了大门,入城到明德家中,明德出迎。见礼已毕,明德叫声:“贤弟,愚兄正欲差人接你,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世充道:“哥哥有何分付?”明德道:“就是你伯母那只白鹦鹉,昨日丫环上食,不想它挣断金丝索飞了去。贤弟,你晓得这鹦鹉系你伯母心爱之物,喜它会说好话,会说因果,愚兄不惜重价买来的。今日一旦不见了,母亲气出病来,叫人四下里抓寻,却哪里寻得着?贤弟,你可与我寻觅寻觅,若寻得着,与贤弟一百两银子。”就分付先取五十两与世充。世充接了银子,别了哥哥出门,回家与妹子说了,就把银子交与妹子收好。

王世充即忙拿了粘竿鸟笼,先入城中,四下里各处抓寻,并不见有,只得回至家中。歇了一夜,到次日,绝早吃了饭,却不往城内去寻,竟在城外各乡村抓寻。寻至日中时分,尚无影踪。世充走得脚乏,在一所树林坐着小歇。只见一个小厮,挑一担水走来,口内说道:“皇帝无道,生出的鸟儿来多是奇的,吱吱喳喳,会说话,又会骂人。”世充闻言,忙立起身来,叫一声:“小哥,你说这鸟儿在哪一个所在?”小厮道:“在前边小河头转弯一座枯坟前头松树上。这鸟儿脚下还有一段金丝索子,抓在树枝上,故此飞不动,引得这些小孩子团团围住,抛石块打它,它在树上骂人哩!”王世充听了大喜,飞风跑到坟前松树边来,果有许多小厮们在哪里哄闹。王世充见了,喝开众小厮,仰上一看,只见那鹦鹉在树上叫道:“二员外,你来了么?我的脚被树枝兜住了,飞不回去。二员外,你可上树来,替我解一解,带我回去。若下遭二员外来向我员外借银子,我叫员外多与你些便了。”世充听了,心花大开,即忙放了粘竿竹笼,爬上树去,把金索儿解了。那鹦鹉得放,就跳在王世充头上,王世充就一步步爬下树来。到了地下,世充就从头上取下鹦鹉,放在笼内,忙取了粘竿,提了竹笼,竟往城内大路而来。

那大路上有一庄院,内有一个员外,姓水名要,正同几个闲汉在庄前乘凉。王世充正忙忙走过,水要看见笼内鹦鹉哜哜喳喳会说话,又认得是王世充,就叫一声:“王兄弟,从哪里来?我要问你。”王世充忙忙上前行礼,叫声:员外唤我何事?”水要道:“那笼内的鹦鹉取出来我看看。”世充依言,即取出来。水要接过一看,道:“这是王明德家内的,想是飞了出来,我与你二百两银子,你可卖与我罢。”世充道:“这是哥哥家的,系我伯母最喜之物,特地托我出来抓寻,却是不卖的。”那鹦鹉闻言,也叫道:“二员外,我是要回去的,断断卖我不得的。”水要又说道:“我与你五百两银子,卖与我罢。”世充道:“就与我五千两、五万两,总是不卖的。”水要变脸道:“你果然不卖?”世充道:“不卖。”水要道:“不卖拿了去!”说罢,就两手扯着鹦鹉两只脚,一撕撕做两块,抛在地下,回身走了进去。王世充敢怒而不敢言,把撕开的鹦鹉,抛在笼内,提了笼,竟入城来。

到了明德家中,王明德走出来,叫一声:“兄弟,鹦鹉可曾寻得来吗?”世充把笼一抛,明德一看,却是撕开的了。忙问其故。世充把水要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二人讲论之间,不料有个春梅丫头听见此言,飞风跑入房内,说道:“太太,不好了!那鹦鹉被人撕碎两半而死。”太太正在吃药,一闻此言,一口药一噎,老人家一口气透不转,就呜呼哀哉了。丫环飞报出来,明德放声大哭,抛了世充,哭入内房去了。

世充呆了半刻,那一点无名火,高有三千丈,按纳不住。心中一想,一口气奔出城来。回到家中,妹子一见,便问:“哥哥,鹦鹉可有着落么?”世充道:“你不要管,快把银子拿出来与我。”妹子连忙取出。世充接了银子,拿了一只叉袋,奔到一家做粉食点心的铺店内来,称了三四钱银子,要他做几百个镘首,晚些来拿。店家答应,接过了银子,世充回身就走。又到一个打腰刀铺,叫声:“店家,可有好刀么?”店主人忙答道:“有。”取出看过几种,多平常不中,又换几种来看,世充只是摇头。店主人道:“未知官人要怎样一个好法?”世充道:“我要削铁如泥,破衣如水的。”店主人道:“这样宝刀,小店中哪里得有?”只见店主人的妻子,立在腰门口,接应道:“呀,我对你说,前年那个道人寄在这里的这口刀,倒是宝刀,寄在此许久,不见他来讨,夜夜响动,不如卖给他罢。”主人道:“我倒忘了。”忙进内取出来。世充接过一看,果然是口宝刀,便问道:“要多少银子?”主人道:“三两。”世充称了三两银子与他,把刀藏在腰内衣底下,别了店主人。

等到晚上,便往粉食铺内取了一叉袋馒首,走到水家庄边。等至一更时分,脱了鞋袜,一手拿了叉袋,一手扯起裤子,下水走过来。原来那水家庄前有条小河,日间有条板桥,供通人行走,夜来却抽断,所以世充要下水过来。只见庄河边十多只猛犬,听听水响,多吠起来。世充忙向叉袋内,取出馒首,一齐抛去。众犬吃着馒首,就不吠了。世充放胆走到庄门,把门敲了几下,只听管庄门的老儿,在床上问道:“是哪个敲门?”世充道:“是我。”老儿道:“你敢是张小三哥讨账回来么?我只道你今夜不回来了,故把门儿重重关好。如今待我走起来便了。”说罢,即披衣起来。开得庄门,被世充兜胸一把提翻在地。那老儿好不着急,欲待要喊叫,却见他手中执着明晃晃的钢刀,只得哀求道:“好汉饶命。”世充喝道:“你快快说明,员外在哪里?我便饶你。”老儿道:“员外在东厅吃酒。”世充道:“卖主求生,怎饶得你!”一刀斩了,把尸首丢去一边。关上了庄门,却把庄里边的门开了。见前边二门关着,世充便爬上墙,走到瓦上,往下一跳,却跳进里边地下,又把石门开了。走到厅侧边,一扇门儿还未关,世充走入,只见远远有两个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出来。世充闪在一边,让他走过了,却赶上前拍挞一刀,杀了一个。那一个只道他绊了一跤,连忙来扶起,被世充一把拿住。却待要叫,世充喝道:“你敢叫?叫就杀你!你只要领我到东厅去见了员外,我就饶你。”那人为要性命,只得领世充往东厅去。那水要正吃得大醉,与妻妾三四个在哪里呼三喝四。世充赶入,七八刀光景,就杀了七八个家人。吓得那些丫环妇女,犹如惊呆的兔子一般。水要看见世充来得凶狠,却待要走,早被世充赶上前,一刀杀了,又把他这几个妻妾婢女尽行杀完。走出东厅,到四下里房中找寻,有睡在床上的,有不曾睡着的,杀个干干净净。又回到东厅,把酒肴吃了一个饱,又把金银器物掳在怀内。水要一家良贱共计五十三口,尽被杀死。世充在尸上割下一块衣服,蘸了血,在粉壁上题下四句道:王法无私人自招,世人何苦称英豪。

充开肺腑心明白,杀却狂徒是水要。

每句头上藏一字道:“王世充杀”。

世充杀得爽快,题明诗句,把血衣服抹了刀,开了庄门,出了庄门,取了叉袋,把怀中金银宝物袋了。走过河来,抹了脚,穿了鞋袜,奔回家来,已是五更时分。妹子不见兄回,停灯坐等,听得敲门,忙问:“哪个?”世充道:“是我。”妹子听见是哥哥,连忙开了门。却见世充身上衣服都是鲜血,吃了一惊。世充脱去血衣,穿了干净衣服,叫妹子:“随我来。”妹子问道:“到哪里去?”世充道:“你过来就是了,问什么!”世充扶妹子出了门,走入城来,却好城门已开。来到明德门首,正值这些人忙忙碌碌,出出进进。世充同妹子进内,见了明德,细言前事。明德大惊,叫声:“兄弟,此时不走,等待何时?可将妹子交于我,你快快走罢。”即取银子一百两付与世充。世充拜谢,飞奔出城,竟往扬州一带地方逃去,此言慢表。

且说府尹闻报水家庄上杀死多人,即忙分付备下棺木,亲来收尸。见了壁上血诗四句,知是王世充杀的,差人忙去捉拿,方知早已走了。有人出首道:“定在王明德家内。明德是他哥子,提他来问,就知端的。”府尹忙把明德一家老幼拷打,不招,监禁在狱。

单讲王世充逃至扬州,走入段家饭店。那店主把世充一看,口称奇怪。正是:

魔君降世兴王霸,搅得隋家帝业亡。

毕竟不知店主人说出什么奇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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