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从古仁君定四方,躬行孝弟爱忠良。

隋炀只为多无道,惹起英雄争霸强。

当下盛彦师、黄天虎一同得令,自往西门埋伏。徐茂公又分付:“余下众兄弟,往来接应,齐出西门,往小孤山会齐,不可有误。”大家分头而去。此乃徐茂公第一次点将反山东,正是一位好军师,足智多谋之士。他同魏征坐在厅上,只听号炮一起,即便动身。

当下鲁明星、鲁明月弟兄二人扮做乞丐,在街上闲行,篮内藏着西瓜炮,走来走去。到了黄昏时分,二人径到城东来,微有月光,早见一座玲珑宝塔,直耸云霄。二人手脚伶俐,见无人行走,便轻轻走上宝塔顶上。淡月照来,那第七层上有一块蓝匾额,上书“翠云塔”三个金字。其时人静更深,他二人便取出西瓜炮,把火石打出火来,点着药线,往空中一抛。那号炮虽小,却十分响亮,轰地一声炮晌,四下里一齐动手。屈突通、屈突盖城南施火,尉迟南、尉迟北城北放火,南延平、北延道城东放火,四下里数十处火起,城中鼎沸。百姓逃出火来,又被众好汉乱杀,号叫之声,震动山岳。那张公瑾、史大奈、樊虎、连明四人乘乱打入狱中。

尤俊达听见炮响,便与程咬金说知。二人挣断铁索,大声喊叫:“众囚徒,要命者随我们一起反出去罢!”那些囚徒,老老少少,一齐答应。只听哄的一声,打出牢来,也有缚着手的,也有锁着脚的,乱跳乱跷,叮叮当当,悉悉索索,大开牢门,打入库中。又遇众好汉前来接应。尤俊达与程咬金取了披挂、马匹、兵器,劫了钱粮。

此时,各衙们俱已得报,却被众好汉拒住,哪里敢出来!先是一个节度使唐璧得了报,连忙点齐四十个旗牌,几百个家将,顶盔擐甲,上马出来。王伯当扯弓搭箭,喝声:“唐璧看箭!”一声高喝,就是耍的一箭,把唐璧头上盔缨射去。唐璧大惊,只得关了辕门。

此时盛彦师、黄天虎已把西门斩开。单雄信在黄土岗,只见先是魏征、徐勣两个到了。雄信叫声:“二位哥哥,来了么?”茂公应道:“来了。”雄信道:“去去去!”随后只见鲁明星等一干人出来。盛彦师、黄天虎二人守住西门,见张公瑾等同着程咬金、尤俊达,载着钱粮,一齐都到,并无遗失。又随着许多囚徒,蓬头跣足,乱跳乱叫,拥出城来。盛彦师、黄天虎也同来到黄土岗,叫声:“单二哥,我们来了。”单雄信道:“你们来了么?走走走!”一齐都往小孤山去了。

单表单雄信粗心大胆的守着黄土岗坐定,只见天色已明,但觉人马困乏。那城内节度使唐璧合齐大小将官,领兵追出城来。有分教,这班豪杰:轻财重义拚生命,乱国安邦难顾家。

官兵追到黄土岗,雄信大喝一声:“驴囚入的,不要来罢,照家伙!”说罢,使开金顶枣阳槊,拥马来迎。唐璧分付道:“拿这个贼人,不可放走了。”那大小将官发一声喊,团团围住。单雄信使开这杆槊,左拦右挡,前遮后护,极力死战。这正所谓,别人牵牛他拔桩了。

且表徐茂公到了小孤山,只见众好汉前后到齐,徐茂公叫王伯当:“你可前去黄土岗救应单雄信,退节度使唐璧的追兵,速速回来见我。”伯当应声:“得令。”上马就行。匆匆来到黄土岗,远远看见许多官兵围住单雄信厮杀,正在十分危迫。王伯当连忙催开银鬃白马,把手中银戟捻一捻,大叫一声:“单二哥,不要惊慌,俺王伯当来也!”轰一声响,冲出重围,招呼雄信,两马一夹,噗的杀将出来。那府尹孟洪公逞勇,拍马执刀追来。伯当按下银戟,便向袋内取弓,壶中拔箭,叫一声:“不要来罢!”噔的一箭,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马去。随后又有几个将官赶来,也是一箭一个,断送了性命。余者哪里还敢上来,一齐退入城去。单雄信、王伯当见无追兵,即来到小孤山缴了令。徐茂公却令各人私下回去,取了老小。又令尤俊达带取十六万王杠银,到山扯起招军旗号,令齐国远去少华山招集兵马。

再讲节度使唐璧退回城中,见城内尸山血海,烧去民房不计其数。有人来报,秦叔宝举家潜逃,响马却在他家安歇。唐璧大惊,忙到秦琼家内一看,见家伙什物一些不动,正厅桌上有一张大红盟帖,却是众好汉结盟的。徐茂公因要叔宝回来,故尔放在此出首,只涂抹了柴绍、罗成二人的名字,共是三十九人。今叔宝、柴绍、罗成去了,故此三十六将大反山东。当下唐璧一看,见第三个名字就是秦琼,心中却又放宽了些。若无秦琼在内,不然明日老大王回来,要这两名响马,却把他反了出去回复,岂不罪上加罪?如今见有他的十三太保姓名在内,却好推诿。遂连夜修下表章,连盟帖封了,差官星夜送往长安。一面行下文书,各州捉拿响马的家眷。

再说徐茂公在小孤山,不多日,招兵一万余人。众好汉各取家眷多到,惟有单雄信还未到来。茂公下令三军齐动,抢取金堤关一带地方,以为基业。众好汉一齐答应,兵马起行,直至金堤关,离关三里,放炮安营。城中守将华公义得报,下令紧守关门。

次日,徐茂公升帐问道:“哪一位兄弟前去取金堤关?”闪出程咬金,口称:“小弟愿往。”茂公道:“此去须要小心。”咬金应声:“得令!”便顶盔擐甲,上马提斧,抵关讨战,大声高喝道:“呔!关上的军士,快报与主将得知,有能者出来会俺,无能者休来纳命!”探子飞报入府:“报启爷,关外响马讨战。”华公义问道:“哪一位将军前去会战?”兄弟华公明答应道:“小弟愿往。”公义道:“贤弟须要小心。”公明应声:“得令!”披挂上马,开城出关,见了咬金说道:“啊唷!好丑汉!”大叫一声:“呔!丑鬼快通名来。”咬金哈哈大笑道:“你不认得爷爷么?爷爷乃卖私盐、断王杠、劫龙衣、反山东的好汉程咬金的便是。来者何人?”公明道:“你不消问得,我乃是大隋朝官拜金堤大行台元帅的胞弟华公明是也。”咬金道:“你叫做华公明么?不要走,照爷爷的斧头。”就砍一斧。公明道:“啊唷,好家伙!”哪里招架得住。回马要走,却被咬金赶上,举斧照定华公明劈将下来。这一斧非同小可,把华公朋连头带臂劈于马下。探子飞报入关。华公义闻报大怒,即亲自披挂上马,带领众将,放炮出关。

咬金独马上前,不问情由,当的就是一斧。华公义叫声:“好冒失鬼的匹夫,焉敢无礼!”举方天画戟叮当一架。当的又是一斧。”阿唷,好强盗!”噗的又是一斧。一连三斧,把华公义劈得汗流浃背,却待要走,后一斧塔一声响,就没力了。华公义微微一笑:“原来是个上山健。”把戟紧一紧,劈面相迎。一连几个回合,华公义拦开斧,扯起打将鞭,当的一鞭,正中咬金左臂。”阿唷“一声,回马便走,败进营来。

徐茂公问道:“谁敢再出马?”齐国远道:“小弟愿往。”茂公道:“须要小心。”国远答应,出营与华公义交战。不上三合,也吃鞭打厉害,大败进营。张公瑾、史大奈心中不服,讨令出马,又被打败了。尉迟南、尉迟北也请令出马,又遭打败。众好汉接连出阵,俱被打败。华公义一日连败二十三将。徐茂公无奈分付挂下免战牌,且等王伯当与一个人来,方可开兵。华公义也收兵入城,此话不表。

再讲靠山王杨林到了长安,面了君,把秦琼封为十三太保爵主之称。他虽在长安,却也有爵主之府。杨林日日在教场中演武,把叔宝的金锏,用六斤金子度得如真金打的一般。他捻手是虎口的,改做了龙吞口,以此名为“露骨培楞金装锏”。

闲话少说。这日,杨林同一班太保演武回来,叔宝自回爵主府。老大王同十二个太保回王府来,却接着了这唐璧的文书,拆开一看,说九月二十四日有响马劫牢,大反山东,杀了府尹孟洪公,劫了钱粮,杀了百姓一万余人,烧毁民房二万余间,中伤者不计其数。却在十三太保府中安歇,那班响马都是十三太保的朋友,现有盟单一张,这响马名字在上。老大王看了,大吃一惊。未曾开口,卢方便道:“这都是秦琼知风。召他到来,一顿乱刀砍死了罢!”杨林闻言,大喝一声道:“唗!畜生,这秦琼曾在唐璧手下做旗牌,他见孤过继他为子,这狗官有些不服气,又值响马反了山东,恐孤家罪及他,却把我王儿诈写在上,瞒昧孤家。你这畜生,时常有些怪他,焉敢在孤家面前搬嘴?你看孤差人去召他对问,决没有此事的。”说罢,便取一枝令箭,差旗牌官尚义明,说:“去相召秦琼见孤。”那卢方被喝,怀恨而退。尚旗牌拿了令箭,骑一匹川马,径往爵主府而来。

这秦叔宝演武回来,方才卸得盔甲,在府中吃午饭,忽报有差官到府,连忙出来相见。尚旗牌叫声:“恩公!”你道他因何叫叔宝恩公?只因尚旗牌前番有罪当斩,秦叔宝极力保救,所以称为恩公。当下尚旗牌叫声:“恩公爵主爷,大王有令,叫爵主爷即刻前去。”叔宝道:“既如此,快些备马。”加上金铃踢胸,要上马前行。尚旗牌道:“恩公,还该披挂了,带上兵器,想是要比武。”叔宝便顶了盔,擐了甲,挂了弓箭、金锏,取了枪,与尚旗牌上了马,一路而来。尚旗牌在后看着叔宝,长叹一声:“这人此去正是鬼门关,死在临头也不知道。”叔宝闻言,即勒住马,回头叫声:“尚旗牌,你何故说出此言?”尚旗牌道:“恩公,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前面有一庙宇,无人来往,方好言明相告。”

叔宝只得同尚旗牌来到庙前下马,牵马入庙。却喜庙中四顾无人,尚旗牌方敢叫声:“恩公,向蒙救了小人,今日恩公有大难临身,小人焉敢不以实告?只为方才唐璧有文书到来,说响马大反山东,劫牢抢库,那响马盟单上却有恩公名字在上。因此,大王狐疑,差小人前来相召。此去决无好兆,我劝恩公倒不如走了罢!”叔宝一闻此言,犹如空中打下一个霹雳,吓得目定口呆,半晌不能言语。尚旗牌叫声:“恩公,事不宜迟,快些走罢!”叔宝道:“承蒙分付,但此去出长安不打紧,只恐有潼关之阻,难以逃脱。”尚旗牌道:“小人无妻小在京,愿随恩公逃走。有令箭在此,赚出潼关便了。”叔宝大悦,二人连忙出庙,飞身上马,出了长安,竟奔潼关而去。

这杨林坐在殿上,直等到了下午,还不见叔宝到来。心中好不疑惑,只得又差官前去催取。少停,回报说有人看见二人飞马跑出东门去了。杨林闻言大惊,卢方乘机又说道:“他若不虚心,焉敢走了?这尚旗牌受过秦琼活命之恩,所以同他走了。”杨林道:“唗!畜生住口,带孤家的脚力过来。”左右立刻备马。那老大王戴一顶闹龙扎巾,后边两根冲天金翅,穿一件淡黄战袍,取囚龙棒上马,独自一个赶来。

若说叔宝的黄骠马行走甚快,杨林是赶不上的,却有尚旗牌骑的是匹川马,再行不快。叔宝在前走,他在后边叫:“恩公,住住马同走。”叔宝却又不好抛他,只得等了同走,以此慢了。日将下山,后边杨林赶到了。此处虽是潼关之内,却多是荒郊野地。杨林在后大叫:“王儿住马!”发开那一骑能行马,豁喇喇追上来。秦叔宝只叫得一声:“如何是好?”尚旗牌叫声:“恩公,必须要去挡一挡,待小人赚得开潼关,二人方有性命。”

叔宝只得带回马来,把枪按在马鞍上,说:“老大王在上,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杨林道:“王儿,你缘何不叫父王,反称老大王,是何礼也?你却要往哪里去?”叔宝道:“我因思念母亲,故尔自回山东。”杨林道:“明日回登州,自然接你母亲相依,如今不必前去,快同孤家回转长安。”叔宝道:“杨林,你要我转去么?今生休想了。”杨林怒道:“啊唷唷,好畜生,怎么叫起孤家名字来?既不肯转去,照孤家的家伙罢!”把囚龙棒一举,当的一棒。叔宝把虎头枪一架,当的又是一棒。叔宝尽着平生的气力,哪里招架得住?双膝一夹,回马就走。看看前头那尚旗牌还在哪里跌折跌折的走,那杨林在后发马赶来,叫声:“王儿,方才与你取笑,快转来同孤去罢!”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月亮却是模糊的,不十分大亮。叔宝心中想一想道:“省得他放心不下,不如我回复他罢。”重又带转马来,放下枪,取双锏在手,叫声:“老头子。”杨林道:“啊唷唷,这畜生益发不是了。”叔宝道:“老狗囊的,你道我是何人?”杨林道:“畜生,你不过是马快的儿子。”秦琼道:“呔!你知道我父亲是哪一个?”杨林道:“你父亲就是你说当马快的马快了。”秦琼道:“阿呸!我父亲非是别人,乃陈后主驾前官拜伏虏大将军秦彝,被你这匹夫枪挑而亡,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拜你为父,非为别的,正欲乘空斩你驴头,报父之仇。不料不能遂意,且饶你再活几时。”杨林一听此言,不觉胸中大怒,火高有三千丈,海下银须根根竖起,说道:“啊唷唷,我却关门养虎了!”这靠山王益发大怒,举起囚龙棒就打叔宝。那叔宝忙举双锏招架,被杨林一连七八棒,把叔宝两臂震得酸麻,拦挡不住,回马便走。杨林叫声:“你往哪里走?”拍马赶来。后面十二家太保带了兵马,高执灯火追来。

此时已有二更时分,叔宝一马跑来,见前面有一座桥,名曰“霸陵桥”,却不十分高大。叔宝一马走上桥顶,带转马头立在桥上,心中想道:“不要被他占了上风。”两下一看,原来周围是一条大溪河,并无船只。那杨林一马跑近桥边,叔宝取弓搭箭,喝声:“呔!杨林看箭。”耍一箭,把老大王头上白绫闹龙扎巾射脱,连头发也削去了一把。杨林倒吃一惊,不敢上来。叔宝叫声:“杨林,昏夜之间,我在上边望你,下面是清的;你在下面望我,上面是看不见的。你若不怕,上来时就送你上路!”杨林听说,大叫一声:“秦强盗,你下来,孤家与你厮拚!”秦叔宝也叫道:“老匹夫,你上来,俺与你战!”两下正骂得高兴,后边十二家太保领兵赶到了。叫声:“父王,你何不过桥去?”杨林道:“秦强盗在上边占住了上风,孤家上去不得。”卢方道:“父王,不难,待我带了短兵器,往桥左边爬上去;薛亮兄弟往右边爬上去。到了上头,我两个战住他,你们一哄都上来拿他便了。”当下二人扎缚停当,悄悄的爬上来。叔宝在马上,眼睛不停往四下里张看,叫声:“不好!”正是:

吉星相护贤良士,奸贼焉能诡算通。

竟不知叔宝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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