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德山说要到另一处找“证人”,信子犹豫了。看看手表,已过六点钟,天色渐暗。“那里远吗?”

“不远,坐车去一会儿就到。”德山轻松地回答。“带你到处跑真对不起。我认为,夫人最好从那青年口中问出实情。而且,告诉你如此严重的情况我也感到责任重大。就算为了让我尽到责任,你也一定要见见他。”

信子也觉得迟早都得见到此人,而且对方掌握着与丈夫对质的确证。既然不远,此时见见倒也无妨。以后或许再无机会,而且可能会更加麻烦。

“那就去吧!”

“是吗?那就一起走吧!”德山精神抖擞地返回轿车。他最害怕信子就此离去,女人往往以时间太晚而中途折回。既然自己以绅士风度相待,那就不能强拉硬拽。一起坐进车厢后,他为终于成功引她出来而心满意足。

轿车从涩谷区驶向目黑区,正碰上人来车往,走走停停。

“那个人在什么地方?”信子担心地问道。天已黑透,大街上灯火通明。

“就在河边。”

“河边?”

“多摩川……男青年嘛!爱吃河鱼。那种环境,不会是什么豪宅。”德山煞有介事地说道。

“司机,”他招呼道。“从这儿到丸子桥要多长时间?”

“哦,要十五分钟左右。”

信子来到这里,已经失去途中下车的机会,因为去路已比来路更短。不过,德山叫那人等待的地点也太远了点儿。

“哦,那小子说想吃河鱼了。”德川像是猜透了信子的心思。“以前老叫他独自守在甲府,偶尔来一次东京,就让他轻松轻松。”

轿车终于驶入宽车道,加快了速度。车道尽头可见电车站,车站前方是无尽的夜幕。远方灯光星星点点,那里是多摩川,黑暗中依稀看得到微白的桥梁。轿车过桥向右,车道一侧亮起一串别致的院灯。鼓起的山丘斜面,隐约现出庭院草木。轿车在一座豪华院门前停下。

“就是这里。”

信子只看到豪宅便有些迟疑,这不像德山所说,明明是一座酒家。夜晚与德山两人到这里来,她心中不免有些恐惧。

德山则不失时机地步步引诱,司机麻利地打开车门,院中走出一个听差模样的男人。“欢迎光临!”

德山已经下车,只剩信子在车中,至关重要的驾驶席上已经没人了。

信子无奈地下了车,如果真的发生不测,必须立刻返回。看上去,酒家建筑宏伟,女服务员也一定很多。只要呼救,立刻会有人来帮助。

德山故作豪爽姿态,让信子走在前面,自己紧跟,对出迎的女服务员也很和善。“我叫同伴在这里等着的。”

“是。”女服务员鞠躬,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踏着院中石板路,信子被让到院树包围着的配楼。

“从这里的二楼眺望,景色很美。”德山大声说道。“一边吃鲤鱼片一边观赏对岸灯火,真是享受。只是现在有些凉了。”

女服务员点头示意,催促信子进门。客厅无人。

德山站在客厅。“我的同伴呢?”

“刚才还在等呢。后来说专务没来,他就回去了。”

“回去了?”德山意外似地问道。“我反复叮咛了多少次……”

“好像说怕赶不上车,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真拿他没办法!”德山啧啧乍舌。

“赶不上车,在东京住一夜不就完了吗?……也怪我没交代仔细。”

“请坐吧!”女服务员招呼信子。

“哦,多有失礼!”德山回头看看信子说道。“这事儿没办好,实在抱歉!把你请到这儿来。可是阴差阳错的,就差一步。都怪路上堵车。”德山看看餐桌两边的坐垫。“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用点餐再走吧!……请坐!”他催促信子坐下。

信子不知所措,事儿没办成就走人吗?而且,这个房间的隔扇和拉窗都敞开着,窗外河面的景色一览无余。信子略感安心。

“真是对不起!”酒菜上桌,德山又一次道歉。“实在抱歉,我没有安排好……”同样的话反反复复。

如此一来,信子也不好意思老板着脸了。而且,德山一边向接连端上的菜盘里伸筷子,一边支使着身边的女服务员,一派光明磊落的态度,使信子更加放心。

德山也再不说部下的事,而是与女服务员谈笑风生。鲤鱼酱汤和鳗鲡烧烤之后,正餐开始。信子拒绝了德山劝酒,没有碰杯,德山也没勉强。

“我有点儿醉了。”德山开始放浪形骸。“一个人喝酒容易上头。”抹一把脸,看看手表。“啊?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

“是啊!”信子立刻点头。“今晚尝到特殊风味,十分感谢。”

“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是的,非常可口。”

“那太好啦!”然后面向女服务员。“客人说味道不错。”

“多谢夸奖。”女服务员恭施一礼。

德山摇晃着站起来走出房间,女服务员则露骨地对信子阿谀奉承。德山很快回来坐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哎,那个房间还空着吗?”

“是的。”女服务员点头。

“说实话,夫人,”他笑着转向信子。“这家店主有些自鸣得意的古董,还收藏了一些稀罕玩艺儿。客人大都对那间屋子特别感兴趣,据说现在空着呢。过去看看吗?”

“……”

“我现在迷上这类物件了,夫人一定要过去看看。”他看到信子在迟疑。“哦,离这儿不远。下楼到大门口,顺路十分钟就到。”

“好吧!那就一起走。”信子答道。观察一路上德山的态度和女服务员不离左右的架式,信子觉得可以相信他,而且女服务员也会一起去的。

确实是返回大门口的方向,女服务员领路,打开了小独屋的木格门。德山先走进去,信子也就跟了进去。

“我去端茶!”女服务员说道。

“哦,好的!”德山拉开隔扇从里面回答。

信子漫不经心地跟着走了进去,房间比刚才的二楼小得多。虽然小巧,却也玲珑别致。

“古董在前面房间。”德山招呼信子进去。“在这儿等店主来。”

然而店主却迟迟不到,原来说去端茶的女服务员也不见来。德山慢悠悠地掏出了香烟。

“如果不方便的话,下次再来看吧!”信子瞅瞅手表说道。已经快十点钟了。

“没事儿!不用着急。”德山平静地说道。“回去得再早,你先生也不会等你的吧?”

“啊?”信子听到此话心头一惊,抬起脸来。

德山肘支餐桌,双眼紧盯信子,此时的德山判若两人。刚才的绅士风度消失了,男性的贪婪目光直射过来。

“盐川君嘛!”德山努着嘴说道。“不会回到你身边,等也白等,他找到了一个可爱的女人。”

“我告辞了。”信子拿起皮包要起身。

“好啦,没必要慌慌张张回家,听我说嘛!”

“我什么都不想听。”

“你不必那么认真,也别生气……我这也是够照顾盐川君的了。表面上是他为我融资,似乎对我有恩,其实正相反。此人煞费苦心地要脱离相互银行。有魄力、有霸气是好事儿,可他毕竟还是个阔少,在我们这些白手起家的过来人眼里,他简直是在铤而走险。”

“……”

“可是,他自己却全然不知,盲目相信自己的实力。唉,这也是少爷出身的实业家常有的自尊心,我也不想伤他的面子,还得捧着哄着。不过,如果长此以往,你先生说栽就栽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明白。”

“那是。你先生从不告诉你事业上的事情。唉,这倒也不重要。反正我对盐川君很感兴趣,研究过他。正在这时,夫人、你出现了。我研究过盐川君怎样筹措融资,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幸的是夫人你。”

“……”

“我实在是同情你呀!如果是普通人,我会义愤填膺,把盐川君暴打一顿。可是,既然要搞事业,就不能光强调正义感。所以取而代之的是我对夫人的同情,不、这种同情已经开始变成爱情了。”

德山向桌边挪动身体,信子向后退去,两眼射出严厉的目光。

“我就是这么个人,不会甜言蜜语地讨你欢心。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你。”

“你胡说些什么!”信子准备站起身来。

这时,德山抓住桌边,想推到一边去。

信子看到此刻的德山,顿觉恍然大悟。此前总觉得对方似曾相识,现在终于想起来了。眼前的这副德行,就是那次在中央线列车中恬脸纠缠自己的男人。当时自己几乎没有正眼看他,所以印象不深。当他刚才的那副架式与车中的形象重合时,这才意识到。信子站了起来,德山使劲推开桌子也站了起来。

“夫人!”德山喘息着。“我喜欢夫人,喜欢得不得了。夫人,陪我在这儿……在这儿陪我。”他伸手要抓信子的肩膀。

“你干什么?”

“求求你!别走!”

“不行!我要回去。”

“我喜欢,我喜欢你!”德山被拨开的手又搂向信子的脖颈。

“啊!”

男人力气大,眼看信子就要倒下,德山的嘴脸强行凑近信子。

“喜欢、我喜欢夫人!”德山尖叫着,猛地将嘴贴在信子的脖颈上,温湿的触感变成一阵恶寒传遍信子的全身。

德山拖着信子,用脚尖拨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隔扇。

信子眼中,闪现出微暗房间里的寝具……

信子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逃出来的,清醒平静之后,发现自己正独自走在清寂的多摩川堤上。

盐川信子终于辗转回到了家中。在昏暗的多摩川边蹒跚而行时,在出租车里,眼前德山的面孔总也挥之不去。自己太大意了,她后悔自己的天真。德山的心思她不是没有觉察,但以为不会出危险却是重大的失误。不过,此时的信子感到,德山的话语比他的嘴脸更加沉重地压在心头。

丈夫想陷害浅野副教授,给自己扣上不贞的帽子。而且,还想借此一笔勾销娘家的贷款,真是难以置信。然而根据丈夫最近的举动来看,没有理由否定这种可能。正是听到此事,丈夫那些百思不解的言行才得以真相大白。

感情的背离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的,所以即使离婚也产生不了多大的震动。莫若说此前多次决心离婚未果,这次倒是绝好的机会。但是,如果德山所说为真,丈夫的算计就太丑恶太残忍了。不过从他的性格来看,也不是做不出来。

德山让她看了丈夫捏造的证据,汤村旅客登记簿的照片。开始自己还不相信,后来想要证实其真伪,却被德山花言巧语地骗了出去。

不过,现在已经不必再去苦思冥想了,娘家的困境已成为最痛的心病,父亲肯定是以所有的不动产为代价从银行贷了款。丈夫的回报却不是金钱,而是妻子的“不贞”。

长夜漫漫。信子在房前下车,家中还亮着灯,是澄子在等她。信子打开楼门,丈夫的鞋子映入眼帘。信子心头一惊,脱鞋时才发现袢带和鞋边都是泥土。信子从皮包中取出纸巾擦拭,但已经很难擦干净了。

“您回来了。”澄子睡眼惺忪地迎出来,看到信子在擦鞋,她伸手帮忙。“哎呀,夫人,让我来吧!”

“不用了。先生呢?”

“在书斋里。一个小时前回来的。”

昨晚和前天晚上丈夫都没回家。信子进了走廊,轻轻地敲了敲丈夫的房门。弘治已经换上了和服,怔怔地抽着烟。只看他的侧脸便知其情绪不好,当然,丈夫平常也总是板着脸的。今晚也许是心理作用,表情似乎特别严峻。

“我回来晚了。”

弘治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然后“嗯”地应了一声。

“去哪儿了?”他瞪了信子一眼。

“我去见了一个熟人。”

“是吗?……你到乡下去过?”

“啊?”

“衣摆上沾了很多泥。”

惊讶之际,澄子从走廊过来。“夫人,鞋子擦过了,可是还湿着呢!放到那边了。”

“是吗?”丈夫眼睛一亮。“喂!”他尖声叫道。“把鞋子拿来!”

澄子有些不解,发现夫妻俩剑拔弩张,便战战兢兢地折回门厅。

“信子,别站在那儿,坐下。”

“是。”

“听澄子说,你早就出去了。去哪儿了?”

“……”

澄子返回书斋,手中拿着报纸包。

“来,让我看看。”弘治接过报纸包,打开报纸,撒出一些黑色

的湿土。弘治一个个地查看鞋底,澄子擦过的痕迹在闪亮。

“行了!”他包起鞋递给澄子。“没事儿了。你去睡吧!”他命令道。

丈夫口不离烟卷,不停地吸着,终于转过头来看看低着头的妻子。“那么多的泥!连衣摆都脏成那样了,准是在荒郊野地里走过。什么事情?啊?不敢说吗?”

丈夫一只眼睛眯缝起来,这是他恶语相加时的习惯表情。

信子咬着嘴唇。说出德山的名字非常容易,但是,还必须说出理由,而此事又与弘治本人有关。信子不能不问清贷款的事,但却不想采用这样的方式,而应该在比较正常的氛围中提问。如果现在提及此事,当然不能回避说明与德山的纠葛。信子不愿这样。

“哦?不敢说吗?”丈夫逼问道。“弄得这么脏,不可能只是你一个人去的。东京市区不会有这样的场所,一定很远。你跟谁去的?”

本来,弘治看到妻子衣摆上的泥土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但澄子拿来的鞋子却引起了他的怀疑,那鞋子就像在泥泞中走过。感到此事非同寻常时,弘治的疑心陡然加重。

“不敢说吗?”他逼问道。“你不可能独自去那种地方。你跟谁在一起?”弘治在逼问时,想象中信子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以妻子不贞之由提出分手。总有一天,得由自己宣告这个决定。在宣告之前,要对妻子穷追猛打。

信子沉默不语。若在往常,她会立即起身回到自己房间,但刚才与德山同行的经历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她被德山搂抱过,尽管只是一瞬之间,她感到脖颈留下了那厚嘴唇的污点。同时她也知道,丈夫不会就此放过她的。

说到底,弘治有两个极端心理。一方面装出完全放任不管的样子,另一方面却倾注了多余的关注,而且这种关注伴随着通常想象不到的执拗。所以,满不在乎似的淡漠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在暗中时刻准备捕捉妻子的失误。

信子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了头。“是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弘治看到妻子神采奕奕的双眼。哦!想反抗吗?想到这里,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是谁?”

“德山先生。”

“什么?”弘治大吃一惊,不过他立刻在心中暗笑。哦!原来是德山啊!并非没有可能,此前他多次打听过信子的情况,他对信子似乎很感兴趣。从德山平素的好色表现来看,见过一次信子的他完全有可能对信子纠缠不休。但是德山为什么要带信子出去?他想象不出个中缘由。

他“哼”了一声。“他为什么要带你出去?你不要为自己辩解。”他诱使信子继续说下去。

“我没说假话。”

“什么原因?说给我听听。”

“他说要告诉我与你有关的情况,我就去了。”

“哦?与我有关?”弘治又是猝不及防,德山会对信子说些什么?弘治快速地思索起来,我给德山融资六千万,那是信子娘家的资金,我没有告诉德山融资的来源,背后的策划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可以想象,德山在获得弘治的援助而事业有所进展时,一定会花言巧语地奉承信子,这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瞅瞅妻子的和服。

“这可太奇怪了!德山应该是个文质彬彬的人,怎么会带你到烂泥地里去呢?你到底去哪儿了?”

“多摩川岸边。”

“嘿嘿!”他瞪大了眼睛。“那里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好像只有恋爱男女闲逛……你是说德山叫你到那儿去谈这事儿了?”

“……”信子低下头。

“啊?你说呀!”弘治逼问道。但是,此时他心中又涌起从未有过的念头——德山对妻子非礼了!当然,不会是在夜晚的河边,这种男人肯定是将妻子引诱到哪个酒家,然后不择手段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信子挣开他逃走……不,她能挣开他吗?衣摆和鞋子上的污物可以说明她逃走的事实,但未必能够保证她身体清白。

“从头说起吧!”弘治故作镇静地叼上了一支烟卷。“他带你去的哪家旅馆?”

信子又抬起双眼。“不是旅馆,是酒家。”

“那一带的酒家……”弘治思索的眼神。“应该只有‘临泉庄’一家,后边是山坡,对吧?”弘治还有印象,他自己也曾在那里跟女人鬼混,于是怒火中烧。

“是的。”

“你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

“……”

“当然,门口挂的是‘河鱼料理店’,但院里还有个小独屋。”

“……”

“德山带你去的是哪个房间?”

“……”信子无法回答。开头是一间窗户打开、景色壮观的大房间,夜幕下,河水反射着微光在流淌。然而后来去的却是丈夫所说的小独屋,事实上,她在那里被德山强行抱住,既然如此,就不能只讲大客厅的情况。

“啊?哪里呀?”弘治霍地站了起来。“你不说,是吧?”他眼中喷射着怒火。他从未如此强烈地爆发过,还经常为善于故作镇静而自鸣得意。此时他却涨红着脸逼近信子。

“在小独屋。”信子干脆地答道。

“什么?小独屋在哪里?”弘治眼前回放着过去的记忆。

“在院门附近。”

弘治眼前出现狭小房间,小小的佛龛挂轴和红漆矮桌,隔扇的里面是铺了寝具的黑房间。

“德山把你怎么样了?”

“……”

“喂!不敢说了吗?”

“敢说,没怎么。”

“撒谎!”弘治喘着粗气。“衣服和鞋子上的泥水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被男人非礼后逃出来了。”

“不对!”

“辩解也没用。我知道那座小独屋的机关,进去后就从外面锁门。”

“不,我没让他那样做。”

“撒谎!”弘治全身沸腾起来。这个女人名义上是妻子,可长期以来并没有任何接触,这是他对妻子冷淡的报复。他在外面逍遥自在,从来不愁没有女人。他经常把女人招到同一家旅馆长达三、四天,每天早上直接去银行上班。

可是,当他想到妻子被德山按住的情景,就骤然爆发出了嫉妒和情欲。或许信子说的是真话,衣摆和鞋子上的泥土就是挣脱德山的证据。

然而,当他眼前浮现出德山那魁梧的体格和精力饱满的面孔时,便深陷于幻想之中不能自拔。早晚要甩了这个女人,钱是一点儿也不能还给老丈人的。信子的父母是老脑筋,若是得知女儿做出这等事来,必然羞于催还贷款。弘治早就算好了这一步,此时更加理直气壮。

“你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肯定被德山动过了。”

“没有,绝对没有。”信子锐利的目光直盯弘治,倒使他六神无主了。可以说,令他失去理性的是妻子眼中的敌意。

他使尽全力打了妻子一个耳光。

“你干什么?”信子踉跄着捂住了脸。

弘治扑到信子身上,抓住头发撕开领口,信子忍气吞声地倒在沙发上。弘治感到自己像是在面对第一个女人,散乱的头发仿佛惨遭暴风雨摧残一般落在额头和脸颊上。领口敞开,长衬衣露出,和服下摆翻起,白色的腿脚在蹬踹。弘治一手按住信子的脖子,一手照她脸部抽打了两、三下。

信子咬紧牙关低着头,既不叫喊也不哭。她想躲开丈夫的暴力,下意识地整理和服下摆。她的动作更加刺激了弘治,他就势压在信子胸部,双手扯开了衣襟。肌肤暴露在灯光下,反射出雪白的光泽。此时她才明白丈夫的意图,开始狂乱地反抗。

弘治使劲将女人抵抗的手臂扳开,不可思议地感到自己是在用暴力征服妻子。信子面部的扭曲,将他推向残忍的暴行。

一个月之后。丈夫偶尔回家,信子就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完全与他隔绝。

弘治冷笑着走过妻子的房间,近来他的面孔越发显得颓唐了。他见过德山,但却从不提起妻子的事,德山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弘治虽然持有枝理子弄来的旅客登记簿照片,却未察觉到背后有德山的计谋,他在慎重地考虑充分发挥这张照片作用的机会。

枝理子将照片交给弘治之后,开始猛烈地责难他。“你怎么还不跟夫人分手?”小巧的脸盘上,两颗星眸忽闪出亮光。

“哦,快了。”

“我把照片给你已经好长时间了。要照片的时候你像催命鬼,现在怎么还不赶快了断?”

“了断也得看准时机嘛!”他慢悠悠地说道。“只想快办算什么能耐?我在等待最佳时机。”

“你是不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想大撒把。”

“傻话!……你别那么着急嘛!”

“你知道我为了说服下村,费了多大的功夫?”

“那当然知道……”

“下村对我也下了不少功夫呢!”她煽情似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弄来那张表格有多么难,全都靠我软缠硬磨呢!”

“你那嗲劲儿上来,什么样的男人都得服服帖帖。”

“你别打岔!”枝理子正颜厉色。“我一直相信你的话,但我不能再等了。哎,赶快让我看看你跟夫人分手的证据。”

“证据?”

“那还用说。你嘴上花言巧语,心里却想甩开我。你让我等了多少年?你恐怕还爱着你夫人吧?”

“没有的事儿。”他笑了。“我已经在你这儿住了三天了。”

“你是没处可去才到我这儿来的,从你这几天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你胡猜!”

“怎么会是胡猜?”枝理子越发急躁。“你现在想什么,我像了解自己一样十分清楚……你对付不了夫人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相信了你的话,一直傻等到现在。”

“哼!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些年你错过了多少良缘?”

“你别油嘴滑舌,近来你老想糊弄我。拿到照片前后的你,简直判若两人。”

“是啊,也许真的不一样呢!”

“啊?什么?”

“不,我说的是公司的事情。”其实,弘治最近开始对德山的态度产生了怀疑,德山不经意地疏远他了。弘治因为有银行的工作,无法每天到东方旅游公司露面。偶尔去一趟,也见不到以前的亲切面孔了。好像隔了一层滤镜,距离渐远、色彩失真。

德山表面还是那样眉开眼笑,但却不是由衷的亲近感。若是真正的亲近感,他应该主动向弘治介绍项目内容,商讨融资关系。而这些全都没有。

非但如此,弘治甚至对是土垄断集团公司的宫川常务都产生了不安全感。比如最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常务总是不在。他公务繁忙,倒也无可厚非,然而请求对方在返回公司之后再来电话,也是从无回音。以前可不是这样,每次电话必接无误。外出返回之后,也肯定要说“刚才不在、多有失礼”之类道歉的话。

宫川常务在躲避自己,弘治感到惴惴不安。转念又想,这不可能吧!对方又不是皮包公司的经理,提及是土庆次郎,以前姑且不说,如今堪称财界一流,下属公司全都登录在册。他并非暂露头角的财阀,而是已经在日本经济界独霸一方。他的常务不可能暗算自己,他的话完全可信。而且弘治确实见过是土庆次郎,虽然没有直接交谈。

然而不安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宫川常务的背后会不会有德山在操纵?综合分析来看,也并非没有可能。说到线索,其实还是弘治自己谋略的投影,也许自己越过德山直接靠近是土的野心已被德山意识到了。知道此事者只有宫川常务一人,而且已经设法断绝了泄密的渠道。那就有可能是宫川向德川告了密。无法想象,这怎么可能?宫川那么温厚诚实,具有英国绅士风度,难道会做出这种歹毒勾当吗?

还有一个担忧,比宫川背叛德山更可怕,就是土庆次郎的意志。是土当然是公司的第一把手,绝对的权威,他的话语堪称一锤定音,无论部下怎样煞费苦心拟定的计划,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变成废纸。因此,即便是实力雄厚的董事们,也得小心翼翼地察颜观色。

如果宫川参与东方旅游开发项目的策略被是土否定,结果会怎样呢?东方旅游这个虚无缥缈的公司就会立刻倒闭。宫川现在躲避弘治,或许就是因为是土表明了态度,他没脸见人了。

弘治为此懊恼不已,信子娘家的六千万,还有银行融资两千万,这八千万资金会打了水漂吗?还是真能达到一本万利的目的?弘治惊出一身冷汗。

必须千方百计地查明事态的真相,自己已经濒临希望破灭、身败名裂的边缘。只说东都相互银行的那两千万贷款,也是要被追究责任的。岂止如此,还有更可怕的后果,向东方旅游这家小公司融资巨款造成呆账,更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最严重的就是被指控渎职罪。最近,在相

互银行内部已经能看到含有强烈反感的目光。

不祥的预兆越来越多,如果德山看穿自己的意图,就会反过头来拆自己的台。这个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结果就是八千万巨款被诈骗。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了。

必须查明事态的真相。独自闷头思前想后,弘治感到坐卧不宁。岂止是枝理子对付不了,连自己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弘治下定了决心,彻底追究德山的责任,八千万融资用于何处?使用情况不明,这就是追究责任的理由。弘治从银行打了电话。

德山的声音。“你好!承蒙多方关照!”德山很热情。不过,近来这种热情越来越虚伪。

“今晚想诚心诚意地跟你谈一件事情。”

“啊……”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好啊!谈哪方面的事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公司的事情。不过,等等。既然对方问及谈话内容,是不是除了公司以外,他仍然很介意信子的事情。一个月前那天晚上妻子的惨相浮出记忆,他的眼前现出暗淡的火焰。

“我想谈谈公司的事情,请教今后的发展方针。不知这段时间进展如何,能不能一起吃饭,听你介绍详情?”

“那好啊!”德山当下应允。“地点定在哪里?要不、我来选个熟悉的去处?”

“不,这次由我请你,以前总是你请我的。”

“别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多摩川沿岸有个‘临泉庄’酒家,你知道吗?”

“……”德山突然噤口不语。

“喂!”弘治呼唤道。

“哎、哎!”

“你知道吗?”

“……啊,‘临泉庄’我知道。”可能是心里有鬼,德山的声音突然变细了。

见面时间是六点半,盐川弘治提前三十分钟就到了。他被让到展望多摩川景色的二楼大客厅,拉窗已焕然一新,弘治第一次在这里请客。很久以前曾与别的女人来过,此处也是提供幽会场所的人家。

“你设法让来客了解,我经常在这儿谈生意。”他迅速麻利地塞给女服务员一张千元钞票。

“是。遵命。”

“我姓盐川,知道了吗?叫我阿盐也没关系。”

“哎呀!”女人笑了。

“另外,一会儿要来个客人,你好好记住他的长相。不光是你,尽量让更多的服务员看到他。”

“那是为什么?”女服务员百思不解。

“一个月前,此人可能来过这家院中的小独屋。我有点儿私事儿,想请你们认认此人。”

“啊……”

“你瞧!说到小独屋,你知道那儿是做什么的,对吧?”

“啊……”女服务员咧嘴一笑,又点点头。

如此叮嘱一番之后,他又跟女服务员聊了一会儿。

“客人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引导客人进来。

“你好!”德山落落大方地踏上榻榻米。

“百忙中打扰,抱歉。来,请坐。”弘治让德山坐在上座。

“这地方真不错啊!”德山装作初到此地的样子,从敞开的拉窗向河面张望。“你经常来这儿吗?”德山若无其事地问道,眼神却很专注。

“是啊!夏天的河鱼特别鲜美。”弘治转脸看看女服务员,仿佛在说,哎,是吧?

“盐川先生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得到小费的服务员不失时机地附和道。

“啊,是吗?”

弘治在德山脸上捕捉到一丝复杂的阴影。

德山猜到了弘治叫他到这里来的原因,白天的电话中说要了解公司项目进展情况,德山便以为弘治识破了自己的计策要当面揭穿。或者以此为借口,追究他与妻子那晚发生的事情。

然而此事发生在一个月前,耽搁得过久。不过,也可能信子并未很快告知此事,而是犹豫再三、痛下决心之后才说出了此事。若是这样,一个月时间刚好合适。弘治明确指定在此见面时,德山便判断肯定是为了信子的事情。依据是眼下已到深秋,没有理由来这种河畔酒家见面。弘治选择自己与信子同来的酒家设宴招待,其意图昭然若揭。他准是要将自己带入记忆的舞台,极尽讽刺攻击之能事。

这间客厅,还有进院门时瞟过一眼的小独屋,都是与信子共有的记忆。在这里,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共进晚餐。在小独屋中,自己使劲抱住了那个女人,但眼看就要成事,却被女人挣脱跑了,没穿上鞋子就跑了。刹那间的疏忽,失去了难得的机会。当时尝到信子肌肤的感触,如今仍烙在他的心中。

德山没有拒绝弘治指定在此处见面的邀请,弘治明明是来挑战的,作为男人要挺身应战,不能退缩。与宫川常务共谋的计策已经成功,实施只是时间问题,今晚就是好时机。德山来此之前,已经打电话与宫川将下一步行动商量妥当。在德山看来,给自己下套的盐川弘治特别面善。他自作聪明地四处奔忙,其实,还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阔少而已。

酒菜上桌了。

“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向你报告。”德山先开了口。“项目进展过程很繁杂,本想以后整理一下再报告,所以就拖延下来了。”

你先出手了!弘治心想。“哦,是吗?”

这一回合暂且放他过去,弘治装出去洗手间的样子离席。楼梯下聚集了三、四个女服务员,刚才得了小费的那个站在前头,等着他下来。

“先生,肯定是他,上次同一个夫人进了小独屋。”

“嗯。”尽管已有思想准备,但此时仍觉血冲上头。

“不过,那位夫人很快就逃脱了。”女服务员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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