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架设于佐保村东端的下桥,稍行几步,离开川道走下深通川岸边的斜坡,大约在半程处,躺着水分辰卅的尸体。

“是水魑大人的牙……”见被害者背后突起的凶器,水庭流虎低声道。

“看来辰卅先生在川道遇袭后,不是直接滚下斜坡,就是被凶手推下来的。”就以刀城言耶从川道俯视所见的情况而言,现场像是那么回事。

“因为只有辰卅先生滑落下去的痕迹?”游魔确认道。

言耶一点头:“雨下成这样,一点点痕迹的话会被冲掉。不过,辰卅先生从斜坡滚落的痕迹好歹是留了下来。也就是说,如果凶手下去过,应该也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么说,发现的人连宫司是生是死都没确认一下啊。”

水使龙玺出言讽刺,游魔立刻回击道:“一看就知道人死了。”

“哈,你是医生?”

“就算还有气,看那样子也很难生还。”

“说穿了就是见死不救嘛。”

“说、说什么呢!你还有资格谈人命?”

眼看游魔气得要出言顶撞,言耶不禁咦了一声。因为他觉得没有检查尸体似乎足有别的理由。

“先由我一个人去瞧瞧宫司的情况吧。”

言耶的提议也含有制止两人争吵的意思。水内世路和流虎当即表示赞成。这时,龙玺遣人召唤的高岛医生和两名派驻巡警正好赶到。

“你俩中的一个不是陪辰卅先生一起走的?”言耶忍不住质问起坪束和甘木。

“本来是打算这样的,可宫司说会打扰他……”

坪束垂着头,甘木则浑身不自在似的呆立在他的身旁。

“这次轮到辰卅宫司了吗……”不轻易流露情感的高岛脸上,竟也浮现出吃惊与胆怯之色。

“能否和我同去呢?”

“哦……”高岛对言耶的问话也是心不在焉,步履蹒跚地开始往河岸的斜坡下走。

“两位都要小心了。”流虎忙不迭地提醒道,“因为这个雨,深通川正在涨水,要是掉进河里,一眨眼就会被冲跑。”

言耶来波美时,深通川的干旱极为严重。才过了一天多,河里就已翻腾着惊人的水量。

(说是祈雨成功,其实是水魑大人生气了吧……)

望着如怒涛般奔流不息的河面,不由自主地就会这么想。甚至突然就想投身入川,以平息水魑大人的愤怒。牺牲我一个就能……这念头突如其来地攫住了言耶。

(是被膨物……召唤了?)

言耶激灵打了个冷颤,慌忙将视线挪离狂暴的河面。

“没刺中心脏呢。”

耳中传来高岛的语声,他正在检查尸体。

“是故意的吗?”

“龙吉朗宫司是坐着的,但辰卅宫司是在走路。而且又是这么大的雨。可能是手一抖偏了。总之是从背后给胃这里来了一家伙。”

“出水内神社直到来‘上桥’为止,大家是一起走的参道吧?”

“嗯,然后我和辰卅先生还有两位巡警过了‘上桥’。我呢,回了五月夜村的医院,甘木巡警应该是去坪束巡警的派出所了。走之前他们提出要和辰卅宫司结伴同行,但好像被断然拒绝了。怎么说呢,哪个村都没人敢违逆神社的宫司,责备巡警可能有点苛刻。”

“可是,处在巡警位置上的人——”

“在我们这种乡下,巡警连像样的案子都没见过。”这口气就像在说指望这两位警察大显身手是徒劳的。

“结论就是,辰卅先生打算巡视村界上的水神塔,顺便回水分神社,结果在归途上被袭击了?”

“恐怕是。只是被雨淋成这样,死亡推定时间的范围也会变宽。”

“把一度已回家的辰卅先生叫出来再行凶。换句话说,也可能遇刺实际是在短短几分钟前?”

“正是。”

此后,言耶与游魔、巡警一行四人把尸体抬上了川道。甘木赶赴水分神社报告,尸体被运往了水分家。

水分家一团混乱自不待言。虽已知水使龙三与水内龙吉朗身死之事,但详情不曾听辰卅说起过半点。谁也不可能想到,连环杀人案正在上演,自家的宫司竟成了被害者。造成上下震动的局面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这都被龙玺一声断喝给平息了。

“现在我们正在调查,你们且少安毋躁。葬礼就在我这里,和龙吉朗宫司一起办了。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一厢情愿的话经龙玺这么信誓旦旦地一说,惊人的是竟然极富说服力。连言耶都有此感,也难怪水分家的一干人会唯唯诺诺地听从了。

龙玺当即决定翌日午后在水使神社举行龙三、龙吉朗和辰卅的联合葬礼。所以,今晚就要为龙吉朗和辰卅守夜。龙三的葬礼则顺延一日。

辰卅的尸体暂且被安置在客厅,不过高岛和言耶都没什么要查的。不,准确地说是没办法查。坪束和甘木这两位巡警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什么。看来他们放弃了派驻巡警的职守,除非有龙玺的指示。波美已彻底沦为治外法权之地。

水分家的客厅里,游魔讲述了发现水分辰卅尸体的来龙去脉,内容如下。

从水使家夺门而出的游魔,准备直接回水庭神社。但他想起辰卅没来参与刚才的讨论,就打算见他一面。尽管敌视龙玺,但由于辰卅不愿警方介入,反倒形成了助龙玺一臂之力的局面。游魔想让他认清这一点,说服他站到己方这一边来。

辰卅说过要祭拜水神塔,于是游魔就渡过“上桥”,一入川道便向东走。途中,顺道去了五月夜村与物种村、物种村与佐保村村界上的水神塔,但不见辰卅的人影。想必正在往佐保村与青田村的村界那边赶吧,游魔加快了脚步。

不久就望见了“下桥”。经过那里,再走一会儿就能进入青田村,离水神塔也近。没准参拜已毕的辰卅为了回水分神社,会返身到“下桥”来。游魔这么想着,凝目看向前方。就在这时——

阻挡着视野的雨幕中,隐约映出一个人影似的东西。看起来那东西正一点点地向这边靠近。

“喂,是辰卅宫司吗?”

游魔大声叫着,快步上前。因为他想的是,如能在“下桥”跟前碰上,之后就可以一起往水分神社走。

然而,对面人影的动作似已戛然而止。因为下雨,不敢说得那么肯定,但好像是当场站住了身。

“喂,我是水庭的游魔!”想来是对方不知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于是游魔大声地自报家门。

对方始终伫立不动,只有游魔在迈步,所以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下桥”。既然如此,只好走到跟前让对方看清楚脸。麻烦,但也没办法。游魔对自己说着这话,突然有件奇妙之物进入了视野的右侧。转眼一瞧,深通川河岸的斜坡上倒着一个人。心里一惊,是哪个村民吗?可细细观察衣物后,不禁骇然。是水分辰卅!那么,前方的人影是何方神圣?

回过神时,游魔也已停住了脚步。右下方辰卅的尸体背后插着凶器,像是水魑大人的齿。而那阴森已极的人影则久久地伫立在瓢泼大雨的另一侧。游魔俯看着尸体,同时与那人影对峙,全身动弹不得。

这时,前方的影子一晃。正以为是在摇来摆去,就见对方已向这边迈出了脚步。啊,在游魔看来是这样。

“你、你是谁?”游魔当即喝问,但对方毫无反应。

“喂!你倒是回答呀!”

想想看,即便假定那人影是从青田村而来,应该也瞧见倒地的辰卅了。然而对方既不求助也不嚷嚷,完全没有反应,这不是太奇怪了?

那人到底是谁?游魔凝视雨幕的彼端,只见一个戴着斗笠身穿草蓑的人影赫然从雨中现身。对方似乎戴着面巾,脸部看不分明。然而,当那东西默默近前,跃入眼帘的瞬间,一阵恶寒蹿过了游魔的脊梁。背心早已被雨打湿,如今更似有冰水流入一般,簌簌地直发抖。

他情急之下,一转身往来路折返。总之先回水使家,通知言耶等人。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过了“下桥”回头一看,人影还在雨幕的那一边。游魔疾步前行,只想先赶紧离开,直到看不见那东西。脚下走得更疾,然后回头,人影还在,而且大小几乎没有变化。

(跟着来了……)

意识到那东西正在追自己,游魔突然跑了起来。途中,他多次确认后方。回过头,暂时不见影子。然而没多久就会影影绰绰现出一个黑影。那东西以一定的速度,恬静淡然而又稳扎稳打地跟着游魔。

之后,游魔几步一回头,如此循环往复,但结果总是一个样。他走到哪儿,那东西就跟到哪儿。川道上只有他和它,连一个过路的人也没有。他与它的捉迷藏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无论等多久,那东西也终于不再从雨中现身……是在回到上桥的时候。

“可能是放弃了。觉得我一旦过了上桥进参道后,多半会一口气跑到水使神社吧。”游魔以此话结束了他的讲述。

流虎问道:“那人影就是杀害辰卅宫司的凶手?”

游魔点头道:“说不定是在刚杀完人后让我给撞见了。”

“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凶手拿住?”龙玺当即指责道,“老大不小的,难不成是害怕了?”

“是很害怕啊。”本以为游魔就快勃然大怒了,哪知他不但承认了,更向龙玺坦言道,“那玩意儿是不是人,我是想破了头也搞不明白。不过……能肯定的是那玩意儿极为不祥。可以说怀着强烈的恶意,就连这等程度的暴雨也绝对冲不走,就是那么可怕的一种存在。”

“蠢话。”

龙玺一语撇之,完全一副听不进去的态度。不过,否定之词只此一句,可以说反倒成了他在意游魔这段经历的证据。

言耶应游魔的邀请,在水庭家与流虎一起吃了晚饭。接着,在前往潜水装备收纳仓的途中,他顺道去了正一说的那口井,听游魔讲了梦中谕示之事。正因为有了刚才那段经历,故事格外的令人感到可信。

仓位于神社北侧。由于离参道近,看来能轻易出入,而不会被水庭家的人发现。况且,土门还没上锁。

“平时就这么开着?”

“波美没有上锁的仓,嗯,也就一只眼仓和现在的囚人仓了。”

打开门刚要进去,游魔站住了。

“有人进来过!”

言耶从旁窥探,只见点点泥脚印从入口直奔里处。

“相当淡,不过是人行走留下的痕迹。会不会是家里人?”

“不,只有我会来这里。”

“跟着这痕迹走走看。”言耶催着游魔,两人一起进了仓。

“是直直地往里走的。”

走到一半,脚印更是淡得找不着了,不过游魔继续前进,在置于里墙墙沿的大柜子前站住了。

“就是这个。吾辈青春时代的蒙昧回忆,都被装在这儿了。”

“这里也是一开始就没有锁的?”

“当然了。这种东西哪个会想要?”

说着讥诮话,游魔略显粗暴地打开了柜盖。

里面郑重地收纳着海军工程学校的帽子、制服、鞋子、教科书、皮箱等。与意指全无价值的言行相反,每一样东西都受到了细心的安置。不过,只有柜子左半边如此,右侧则明显有点脏乱,而且还留着个大空当。

“莫非是放在这儿的?”

“嗯,原本放着潜水服和压缩空气罐。”

“也就是说有人想要这些东西。”

“没想到真的被偷了……”

“你有潜水装备这件事,只要是神社的相关人员就都知道?”

“是的。”

“但是,知道在这仓里、在这柜子里的就很有限了,对吧?”

“这里差不多就是我的专用仓。就算问我谁知道这个……”

“比如说啊,鹤子小姐和小夜子姑娘,汩子夫人和龙三先生的妻子八重夫人,还有水使家的主事女佣留子女士之类的人,毕竟是不知道的对吧?”

“那是。这种东西女人不感兴趣。”

“能不能就像这样子,缩小范围呢?”

“那还得是水利合作社里的人,可能还要包括他们身边的人。”

“是指船夫清水悟郎先生、可称龙玺先生左膀右臂的久保先生等人吗?”

“无论如何都会扩展到这些人身上。”

“其中有谁看上去就连这柜子的事都知道?”

“啊,恐怕一个也没有。不过,其实不用知道那么多。里里外外地把仓里觉得可疑的地方搜一遍就行了。”游魔指着地面上痕迹中断之处,“脚印在这里变淡了,不能作为凶手是直接向柜子那边去的证据。”

“确实是

这样,不过……”另一边,言耶转而关注起从入口延伸进来的点点痕迹,“照这么说的话,到脚印中断为止的部分,找不到中途站住、去开其他柜子、柳条包或木箱的形迹,可就太反常了。”

“嗯?”

“至少到脚印开始变淡的地方为止,此人都是毫不犹豫地从入口走向里处的。”

“原来如此……”

“从门到里处柜子的约五分之二处吧,这一段没去别的地方。就是说,此人知道剩下五分之三的空间里有要找的东西。”

“这也干得太不彻底了。那人毕竟知道柜子的存在以及大致方位的吧?”

“嗯。对了——”言耶抬起望着地面的脸,“我不是说过吗?就算用了潜水装备,这里又会出现新的谜,即凶手何时、从何处才能进入沉深湖。”

“嗯,是在那间小破屋里说的。”

“我忘了其实有一种很单纯的解释——”

“什么解释?”

“套上潜水装备的凶手,在增仪开始前预先潜入沉深湖,杀死龙三先生。然后在湖里等着,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再光明正大地上岸逃走。换句话说,只要在沉深湖化为密室前和不再是密室后,就能毫无阻碍地自由出入。”

“嗯……”

“这里的问题是潜水时间。伏龙的装备究竟能潜多长时间?”

“六小时。”

“这么长啊……那就大有可能了。”

“你的推理如果正确,不就能大大缩小凶手范围了吗?”

“在参加仪式的一行人从水使神社出发前登上二重山,在世路先生等人和祖父江小姐下山后下山的人——就是罪犯。”

“……”

“但是——”

“这不就没嫌疑人了?”

“嗯,可不是嘛。缺少不在场证明到如此程度的人,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来。如果光是前半部分,倒是有个人正好符合条件。”

“谁?”

“就是游魔先生你。”

“原来如此。水使家的早餐席上,只有我一个早早打道回府,说是不想参加这种私物化的仪式。”

“是的。之后你可以折回水庭家,拿起潜水装备登上二重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沉深湖。”

“倒是能做到。”

“不过,龙玺先生等人下山前,你就在水庭神社了。”

“正一成了证人啦。”

“之后,从一只眼仓的看守到久保先生,都是你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这可要谢谢他们了。”游魔的笑带着股讽刺味。

“要比龙玺先生他们先下山,就必须在我们还在湖边的时候,从沉深湖上岸。但是,谁都没目击到那样的人,祖父江小姐也没见有从山上下来的可疑分子。”

“也就是说,不可能脱身。”

“当时你人在这里?”

“虽说在家里,可也没碰着谁,所以要证明这一点很难。”

“正一君来找你是稍后的事吧。”

“与其说是早上,不如说接近中午了。”

“到那时为止,你没和任何人照过面?”

“喂喂!”也许是觉出言耶话里有话,游魔慌了神,“你不是说,光后半部分有不在场证明就没法作案了?再说了,如果人在二重山附近也就罢了,可我是在这儿,怎么想我也不可能赶超龙玺他们,从沉深湖回佐保村的水庭神社吧?”

“假如正一君来访时你在水庭家的这个事实,恰是你从沉深湖秘密潜回的证据,又当如何?”

“哦……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通过流升之瀑的地下水道,从水庭神社境内的片里出来。”

“……”

“正一君心系鹤子小姐,找寻那某物时,对两处起了反应。一处是水庭神社的井,另一处则是一只眼仓。这两个地方都和水有关呢。但是呢,他在调查水使神社、水内神社和水庭神社的拜殿和本殿时,毫无感觉。其中的差异就在于水源上吧。各神社的本殿从深通川引水,而从水下洞窟引入一只眼仓的水,其源流则是沉深湖。于是我有了个想法,这里的井也一样吧,所以正一才会起反应吧。”

“这么说正一要找的东西是?”

“沉深湖。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坐镇其中的水魑大人吧。”

“正一预知鹤子会在一只眼仓里成为水魑大人的活祭?”

“似乎他也没那么清晰的意识,而是一种更为混沌的不安。但是,他怎么也坐不住——”

“所谓名侦探的推理,会拿这么暧昧的感觉来当证据?”

“说起来我本就不是什么侦探——”

两人并非怒目相视,而是双双打量对方的脸。片刻后——

“好吧,无所谓了。”游魔抿嘴一笑,“你是说我通过地下水道,从沉深湖到了神社的井对吧。”

“当然,我想最初是反过来的。”

“所谓的‘最初’是?”

“就是你在梦里收到谕示,祭祀那井的时候。”

“哦……”

“战后,你成了水庭神社的养子,但对水利合作社及水使神社抱有种种看法。某日,你听说沉深湖有地下水道,就开始想象没准和神社的井相通。若问你何来此念——”

“因为觉得若能自由出入沉深湖,就有可能打破这个形同虚设的传统仪式了?”

“难道不是?”

“还真像我会有的观点。”

“你开车来接我们时说过的一些话,就像在预示今后将要发生的事。另外,你还把我是侦探的事一一告诉了水分辰卅等相关人员。这全是因为你长久以来就盼着水利合作社能出点事才好,对不对?”

“好吧,我不否认。不过现在说的不是井吗?”

“你琢磨着没准会发掘出一个惊天大秘密,就在井四周垒起围墙,在无人得见的情况下开始了探查。结果证明你的推测没错。”

“有趣有趣。你这人果然古怪。”

“呃……”

言耶不知说什么好,游魔则出人意料地正色道:“不过呢,为证实这一点,我就得穿上潜水装备下井,从那里沿地下水道小断地往沉深湖摸索。嗯,如果我事先知道两头连着、并有足够让人通过的宽度,倒也能冒—冒这个险。可一般情况下,只凭想象会去做?有一件事必须好好想清楚,就算顺利到了中途,可要是在哪儿卡住了就完蛋了。你不知道也不怪你,那装备体积不小。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动弹不得,当场用完氧气,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死掉。”

“确实可以这么说呢。”

“还有你也说了,我有什么理由做到那个地步,只为在水魑大人之仪上杀害龙三?只想扰乱仪式的话,其他方法要多少就能琢磨出多少。”

“制造某些怪异现象,伪装成是膨物所为也是可能的。”

“就是,完全没必要杀人嘛。”

“有些道理。”

“而且,我说了,十三年前我还没有潜水装备呢。井倒是有的,但就算和沉深湖连着,徒手潜水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还是动机。”

“嗯?”

“杀害龙一先生和龙三先生的手法尚未彻底明白,但我觉得后者算是曙光半露。”

“还是在于潜水装备?”

“正是。虽还留有谜团,但这肯定是一条重大线索。不过,就算杀害两人的手法之谜完全解开了,仍有动机问题挡路。”

“嗯……”

“凶手为什么要在仪式上杀死神男?为什么要发动神男连环杀人呢?”

“是……宗教方面的动机?”

“我是这么怀疑的,但是——”

“这么说,我还得接着当嫌疑人?”游魔边催言耶出仓边道,井未显出生气的模样。

“请你再陪我一会儿。”

“这倒没什么。刀城老师——”

“怎么了?”

“你真的能解决这个案子吧?”

“不知道。”

游魔“扑哧”一声笑了,笑得软绵无力:“比起光有自信的傲慢名侦探,我个人更喜欢刀城言耶这样的。”

“呃……”

“发生连环杀人案死了好些人后,才总算破了案,却还要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谁是凶手。比起这种名侦探,诚实地说一句不知道的你,倒更令人信赖。”

“不过我觉得知道要比不知道强……”

游魔再次被言耶的话逗乐了,但随后他表情严肃起来:“不过这一次关系到小夜子、正一,还有那位女编辑的性命,你要不努力可就麻烦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查找凶手失败,龙玺先生当真会加害于他们?”

“不会胡乱伤人吧,反正他是不会把人放出来的。一只眼仓的小夜子就不用说了,被关进囚人仓禁闭室的女编辑也一样,时间拖得越长,身体上和精神上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汩子进禁闭室是因为精神不正常,可自打她在那里生活,人更神经了,场所带来的坏影响想必也是个原因。普通人待在那种地方,怎么想都是件危险事。”

“谨记在心。我会努力的。”

“请务必如此。”

“也不算是回敬吧,请你充分留意流虎先生的人身安全。”

游魔闻言在土门前停下脚步。

“下一个目标果然会是我父亲吗?”

“根据水魑大人的七种神器和水利合作神的七人,我认为你们都是被害候选人。加之有龙一先生和龙三先生遇害之事,我想这个解释有一定的盖然性——”

“辰卅宫司继龙吉朗宫司后遇袭了。”

“这两位均为现任宫司,是游魔先生等人的父辈。也许凶手打算先拿这一代的四人祭旗。”

“我差点儿被盯上,是因为在辰卅遇害的现场露了脸,只是偶然?”

“我想多半是这样。而且看情形,似乎也不是真要袭击你,只是一种恫吓。”

“原来如此,然后会经我的口传达给龙玺和父亲。”

“是的。凶手企图达成这样的效果,也不奇怪。”

“可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掉龙玺呢?如此一来,就不会造成这么别扭的局面了,”

“嗯……果然是这个感觉吗?”

“当然了。确实,凶手的动机完全是一个谜,但既已发生水利合作社连环杀人案,任谁都会觉得原因出在龙玺身上。认为是那帮人连累了大家。哪知那些家伙却不是第一个被杀的,这太不可思议了,或者说是难以理解吧。”

“龙三先生之后是龙吉朗先生,原本就令人费解。我要是罪犯,会从有了警惕心便很难下手的人开始收拾吧。”

“从我开始?”

“对,然后是世路先生、辰卅先生、流虎先生……如此这般,我想我会考虑按年轻到年老的顺序。”

“可是凶手却从年长者开始杀起?而且还跳过了龙玺?”

“要说这个顺序是否含有深意……”

和游魔在仓前道别的言耶,在水内家与世路会合,讲述了案情。此后,他赶赴五月夜村的青柳家,与昨日在增仪上任刈女的富子面谈,接着又顺路来到清水家,向同一日任船夫的悟郎也打听了一番。但是没能得到新的信息。

回到水使家时,天都快黑了。不过,由于一整天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天色灰暗,有一种始终在黄昏里的感觉。

晚餐时,言耶先是悄然观察有无给两座仓送饭。结果发现,囚人仓的偲和正一是主事女佣留子去送饭,一只眼仓的小夜子则是由龙玺亲自送去的。

言耶比往常略早地洗完澡,坐到别栋的书桌前。接着,他打开总是随身携带的采访笔记本,将龙一命案、龙三命案,还有神男连环杀人案中的疑点一一整理,并开始往本子上写。

说实话,现在完全是如堕烟海。言耶这边,但凡能找到一根推理的头绪,哪怕一根也好,就可以从该处着手,反复验证、不断摸索,一个推理接着一个推理,不久就能抵达真相。

然而这一次,那根头绪是什么竟全然不知……

如此一来,剩下的方法就只能是列举疑点、问题点和矛盾点,以俯瞰之态加以理解把握,在此基础上寻求可说明一切现象的解释。

可是啊……

这是以直觉制胜。若不能在静观案件全貌的一瞬间灵光乍现就没辙了。可以说这正是名侦探才会有的“特技”。

换作冬城牙城的话,恐怕——

只消瞄一眼言耶在笔记本上写下的所有条目,就能立刻看破真相吧。他一定能在这之前,早在面对龙三遇害现场的时候,就迅速破案,阻止其后神男连环杀人的发生。

……现在的事和父

亲有什么关系?

自己在逃避案子。言耶陷入了恐惧。在这必须解救小夜子、正一以及偲的关键时刻,自己却胆怯了。既然灵光不至,就该一次次地反复查看笔记,绝不放弃,挑战再挑战就是了。这不正是名侦探没有也做不到的业余侦探的强项?

言耶踏踏实实地从头研读写在笔记本上的条目,一项一项地过目,同时留意尽可能地关注案件的全貌。一旦过分拘泥于个别疑点,就会进入思维的死胡同。若能成为推理的突破口倒也行,但在感觉不到效果的现今,必须尝试直觉型推理。

如此这般,也不知盯了多久的笔记本。与昨晚一样,从后山传来了阴森森的犬吠声。一瞬间,脑中闪过了野狗刨出被龙玺掩埋的小夜子的尸身、狼吞虎咽的一幕。言耶不由得心乱如麻。

翌日清晨,言耶没睡足就睁开了眼睛。想招呼一声隔壁的偲,突然又咽了回去。他去正房洗漱完毕,回别栋换了农服。

雨势丝毫不见减弱,依然凶猛。

今天从午后开始,将在水使神社举行龙三、龙吉朗和辰卅的共同葬礼。之后就该把相关人员聚集一堂解决谜案了,虽说也没人这么吩咐过他。并非早还是晚的问题,而是言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若不在此处一口气做个了结,葬礼还会拖拖拉拉地没个完。

然而,很快就发生了无法如此了断的事态。

“被摆了一道……”

刚想着游魔怎么突然闯进了别栋——

“父亲被人刺了。”

“哎?这、这么说——”

“不不,好像没刺中要害,估计还有救。现在我正叫家人用车送他到它邑镇的医院。”

“游魔先生不跟着去没关系吗?”

“我待在旁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父亲也说了,你就留着给刀城先生打下手!”

“究竟是什么情况?”

“父亲是在拜殿诵完早祝词,回正房的途中遇袭的。前往拜殿和念祝词时,父亲和我都很戒备,这以后就松懈了……我在拜殿干了点活,其间让父亲先回去,这事做错了。”

“凶手一直在某处等待流虎宫司独处的机会吧。”

“多半是的。不过,父亲毕竟也留着小心了吧。被袭的时候,好像情急之下一扭身,结果腰这里被凶器刺到了。”

“是水魑大人的神器之一吗?”

“是尾梢。”

“凶手的样子呢?”

“父亲没见着,他是从身后被袭击的。我听见叫声冲出拜殿,隐约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草蓑的人影消失在雨里。由于我要奔父亲那边去,眼睁睁地放跑了凶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后,很对不起你的是,我准备报警。”

“……”

“父亲一旦被送进医院,警方也迟早会知道。再怎么说,父亲的腰间可是插着水魑大人的尾梢。”

“医生也会询问情况吧,于是医院就会通知警方。”

“我现在就找龙玺说去。”

“我陪你去。”

来到正房问了留子,才知道龙玺还没从拜殿回来。

“难不成……”

两人当即互望一眼,如脱兔一般冒雨向拜殿奔去。

“龙玺先生!”

言耶边呼喊边打开木门,游魔率先冲了进去。晦暗的室内只有烛火。言耶看到那光亮中的异样之物,猛地吃了一惊。游魔似乎也有相同的反应,当下就从身旁传来了他屏息的声音。

映入他俩眼帘的是龙玺手持脱鞘的日本刀、眼看就要砍杀过来的异态。

“什么呀,是你们啊!”龙玺放刀归鞘,脸上恢复了常态,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怎么回事?”

“你在做什么?”

尝到了险些被砍杀的恐怖滋味,两人几乎同时向龙玺发出了质问。

“看了还不明白?哪个傻瓜明知随时有可能被攻击,还不带武器的?”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不带武器的笨蛋。”

游魔说着,告知了父亲的事。只听龙玺“嗯”的一声低吟,不再言语,脸上的神情十分严峻。然而,当他接着听说已将人送至它邑镇的医院,突然发起火来。

“哪个叫你这么做的!”

“送医院是理所当然的事!”游魔当然也不会示弱。

“这不就让警察知道了吗?”

“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

“就往高岛的诊所送!反正没伤到要害,找他足够了。”

“这种事谁知道!不管怎么说,迟啦。我现在就回家报警。”

“我也会马上去个电话,和那边的大人聊聊。就说是有个被特攻队刷下来的、在村里臭名昭著的家伙开了几句玩笑,你们没必要当真。”

“你以为谎言能骗到几时——”

“不是谎言。有身份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就算实际上是白的,我说是黑的,那就是黑的。”

“你说什么!”

“不管是流虎先生还是你,只要让我知道你们说给警察听了,仓里的三位一辈子就那样了。”

“我会舍命救他们出来!”

“哈,有种你就试试。到时候你再后悔小瞧了水使神社的力量也迟啦!”

“你那神社有几斤几两?”

“混账东西!波美这地方最早开拓的就是五月夜村。治理这个村的就是我们水使神社。跟你们的地方比起来,从历史上说就——”

“最早啊、第一个啊什么的,有那么了不起?你想威风到几时——”

“要没有五月夜村,物种村、佐保村、青田村统统不会有!这样的话,水内神社、水庭神社、水分神社也都不可能建起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

“不是这个问题——”

“怎么不是!就因为当初我的先祖踏踏实实地祭祀了水魑大人,才有了今天的波美。听你们感谢还来不及呢,哪有受指责的道理——”

此时,言耶突然插了一句:“明白了。我这就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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