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晚上到酒吧来找我,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我敲开兔子的房门,斜倚门框站着。兔子显得十分意外,“现在就谈吧!进来呀!”她捋着自己的头发,左手紧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想让我进房间去,样子很着急。

我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托马斯正卧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我。我扒掉眼镜和它对视着,我说过一千遍一万遍,我讨厌这猫的脏眼睛,金黄色,那里头的光芒完全不是一只天真无邪的动物所能够拥有和掌握的。

“要不然你进来吧……”兔子的声音很不确定,她并不清楚为什么我又突然间对她冷淡了下来,不吃她每天早上拿来的早饭,不跟她多说一句话,甚至看到托马斯的时候我再也不踢它了。

“不,晚上酒吧见。”我重新戴上墨镜,把兔子一个人留在那里呆立不动。

七点钟的时候,Bad Blood人还很少,我随便挑了个桌子坐下来,要了杯“螺丝起子”,坐下来就开始发呆。

这阵子兔子一直显得闷闷不乐,她好像是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刚刚到水城、对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的V。偶然在走廊上相遇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委屈,她总是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我的眼睛,但那单纯如水的眼神碰到的永远只是冷冰冰的漆黑镜片。我向她礼节性地点头,然后漠然走过。我不能相信她,我心里的疑问比她更多:为什么这样一个孩子会藏有这么深的秘密?这个初涉世事的小姑娘,真的像我怀疑的那样握有水城的秘密、一步步给我设下圈套布下陷阱?她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我感到疲惫。在水城穿流的人群中,我总感到有人在跟踪我,感到那些陌生的目光都别有用心,我经常神经质地猛然回头,神经质地听别人的谈话,神经质地突然在街上奔跑起来。不不,兔子并不是那个被孤立的人。每天她仍然蹦跳着出门,笑眯眯地和包子铺的老板娘打招呼,在广场上喂鸽子,和那些滑板少年说笑,拎着大袋食物平静地穿过十字路口。她的世界一切都没有改变,没有不安全,没有不信任,没有恐慌。

孤立无援的人是我。

我不能从皮特那里得到任何线索,不能和他有更多的亲密,因为我开始有点怕他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安心接受兔子的“关怀”和“好意”,不能和她亲密地拉着手走到唱片店去,也不能相信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人。我的手总是下意识地扶在大腿上的那把手枪上,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迅速拔出手枪,指着一个向我问路的老太太或者从酒吧的昏暗光线中突然跑出来和我搭讪的年轻人。到了晚上我就失眠得厉害,总觉得窗外有晃动的影子,觉得门锁在响,尤其是我的脑子里总盘旋着那么多那么重的谜团,我在笔记本上一遍又一遍写着托马斯,皮特和兔子的名字,又狠狠地把这些名字涂掉,纸都被划破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崩溃了,线索停滞不前,我却每天都被自己吓个半死。那天在兔子房门口偷看到的那一幕,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至于仓库里那些诡异的镜子,在我第二天又去查看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被摘去镜子的墙上露出一块块没有灰尘的白斑,是镜子留下的印记,而整个仓库看上去那么脏那么空洞,像一个麻风病患者那样让人恶心。这笔账,想来应该记在托马斯头上吧。站在那个空荡荡的仓库里,我突然想起我一直以来习惯性的错觉,那就是托马斯不是猫,不是那只我每天伸脚就去踢的猫,而是一个千年的魂。可兔子和皮特应该也是和这件事情有关联的吧。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这时候兔子拎着小手提袋走了进来,四处张望着,显然眼睛并不习惯这里的昏暗灯光。我朝她挥挥手,她这才看到我,紧张地笑了笑走过来坐下。

“你喝酒吗?在日本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能喝酒吗?”我把酒单扔到她面前。

“Snowball。”她小声说。

“服务生!snowball!”我朝远处的男招待喊了一句。

我透过烟雾看着她,她一直低着头,手紧紧抓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提袋,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睛看着我,“V,有些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

“这里!”这时我突然站起身来朝刚进门的皮特招手示意。皮特摇晃着身子走过来,兔子回头看到他,表情愣了一下,皮特也愣了,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走到桌子旁坐下来,他的手指又开始习惯性地敲打桌面了。

“那么,给我来杯伏特加先。”他漫不经心地盯着酒单对招待说。

我把胳膊架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皮特点完酒,抬头对我笑着。

“哦,对了,这个是兔子,我的好朋友,住在我隔壁。”我指着兔子对他说。

皮特转头看了一下兔子,“嗯我们见过。”

兔子的表情很紧张,看了看皮特,又看了看我。这小姑娘怕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吧。

“是吗?哪里碰到的?”

“有一次我去找你,你不在,在走廊上见过一次。”皮特轻描淡写,耸着肩膀靠在桌子上。

“那就好了。兔子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想,应该让你们认识一下。这样更好了,看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我歪过脑袋看着兔子,兔子笑着,也不说话,端起杯子啜了口酒。

“兔子,我向你郑重介绍一下好了。他叫皮特,是我的男朋友。”说着我就凑过去亲热地搂住皮特的手臂。皮特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认识挺长时间了,我也挺喜欢他。关键是这个男人他对我着迷,不是吗?宝贝儿。”我把下巴放在皮特的手臂上看着他,对他撒娇。“那是几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吧,我在这儿坐着,他过来跟我搭讪,借口就是要借个火用。挺俗套的小伎俩不是吗?”

我继续跟皮特亲热,用头蹭着他的脸,皮特喝着酒也不说话,眼睛一直看着远处跳舞的人群。

“兔子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他吗?他不是很英俊吗?”我看到兔子一直盯着我和皮特,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越来越尴尬。这种表情再明显不过了,任何一个小姑娘在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其他女人亲热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压抑不住的嫉妒和愤怒。

“哦,我忘了,你年纪还小,不该让你看见这些。”说着我直起身子拉了拉衣领。皮特好像如释重负,干咳了几声。

我坐回自己的位子去,靠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这两个人。皮特大口喝着酒,不时用眼睛瞟着兔子,兔子却一直坐在那儿,眼睛盯着桌面。我猜如果她现在抬起头来,那眼睛里一定溢满了泪珠。不过现在她哭或者不哭都无所谓,起码我要知道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兔子小姐,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啊。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皮特终于找到话要说了,兔子却猛地站了起来,拎起包冲出了酒吧。

我倚在沙发上不由笑了起来。“那姑娘爱上你了,不是吗?”

皮特重重放下杯子:“那么你承认我是你的男朋友咯?”他嘴边那最常见的坏笑又浮了上来。

我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这就是我喜欢小姑娘的地方,她们从不怀疑你,她们爱你是真心真意全心投入的,她们从不像你这样狡猾。只是她们的眼泪,哦我受够了。”他坐到我身边来,抓着我的手,玩着我手上的戒指。

“那现在呢?她好像哭得很伤心呢。”我笑着对皮特说。

“她是你的好朋友啊。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她爱的是你,可不是我。”

“你可真够聪明的,你怎么发现的?”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皮特的心,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女人的直觉。”我告诉他。

“可是你结婚了,不是吗?”他把我那戴戒指的手指摆在我面前。

“你认为我还能见到我的丈夫吗?”

“有我在,就不可能。”他大声笑了起来,“你也爱上我了不是吗?你快承认吧,承认你爱上我了。这再明显不过了。这出戏是为了什么?这出戏就是你的表白不是吗?”

“哈。”我也笑了。从我认识皮特以来我就知道他是个自大狂妄的人,“我得承认你比我还聪明。”

“不不不,”皮特摇摇头,“是爱情让你变得愚蠢了。你始终是女人,女人的弱点就是爱情。因为所爱的人她们会发疯,会抓狂,会胡思乱想,会自我折磨,也会折磨她们爱着的那个人,为他受伤害,为他流泪,为他抛弃一切,为他去死。”

“哦,可怕极了。”我被他脸上的得意表情逗得咯咯直笑,我承认他说得没错,完全正确,可这话放在这个时候从他口中说出来,多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啊。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我的一切疲惫和辛劳,甚至现在和他这样亲热地搂抱在一起,都是为了我所爱的人,可这人并不是他。

“是啊,多可怕啊。可这可怕的厄运已经降临到你头上了。晚啦,一切都晚啦。当你发现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甚至因为我和别的姑娘在一起而感到愤怒,感到妒忌,我,皮特,已经成了这噩梦的根源,我已经是你的男朋友了,这噩梦让你发抖,让你开心,让你感到幸福不是吗?”

“男朋友?”我得控制住这个妄想狂不要让他再无中生有下去了。

“嗯?还不满足吗?那么,未婚夫?”他甚至拿起我的手去吻,看到那个黑宝石戒指,他就厌恶地把那只手甩到一边,捧起另一只手吻了下去。

“好,现在我可以做一个未婚夫应该做的事情了吧。”他看着我,“你这个该死的,把你的那掩饰自己内心的墨镜给我摘掉。快,现在我们去我那儿……”

“不不,那位兔子小姐说不定现在已经把我的房间砸得一团糟了,或者她现在已经在房间里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不不,我得回家去看看她。”

我不指望从皮特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话来了,这个假想症患者,这个自以为是的“情圣”,要么就是他的演技太高明,要么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为爱情而生的瑭璜。我从桌子上拾起香烟和打火机,吻了皮特一下:“那么,明天见宝贝儿。等兔子不再生我的气,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好吧好吧,”皮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你知道你不可能逃掉的,我不可能让你一次又一次逃掉。V小姐,你的末日就要到了。”他用食指恶狠狠地指着我,随后又抱着我热吻起来。

我笑了。这个无赖。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内疚。兔子的表情已经暴露无疑,她只是一个动了情的小姑娘,一心喜欢皮特,而皮特却是这样一个对女孩的真心已经不为所动的情场老手。最残忍的人还是我,把她骗到酒吧来,让她看着我和皮特的亲热。其实我心里早已料到她和皮特很有可能就是一种可笑的恋爱关系,可为了更加确定,我还是演了这样的一出戏给她看。我想兔子一定恨死我了,从我到水城的第一天起,她好像就把照顾我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我从来没有感谢过她或者对她有任何报答的表现和举动,那天在Jane’sAddiction的演出我救了她,她说谢谢的时候那种真诚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掉。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只身从东京前往札幌却掉进了这样一个世界的姑娘,那我所做的一切都太过分了……我要向她道歉吗?我要再次信任她吗?我希望这样,可我却不敢。水城把我多疑的性格培养到了极点,在这里,跳舞的梦露和派瑞·法瑞尔都会出现,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一切都像一场冗长的梦那样……

不过即使我下定了决心想和兔子重归于好,我也没有机会了。兔子的房门大开着,她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有托马斯蹲在窗台上,保持着招牌姿势向窗外的一片灯火张望着。

“兔子呢?”我走进去问托马斯。

“应该是我问你吧。是你约她去了酒吧。”托马斯回过头,慢条斯理地说。

“我问你现在,现在她在哪?”

“她好像很生气,拿了东西走了。”

“走了?走到哪儿去?”兔子的房间和往常一样整洁,没有任何迹象能看出她收拾了行李匆匆离开。

“这我就不知道了。问问你自己的心吧,V小姐,对她冷漠的人是你,伤害她的人是你,现在让她哭着从酒吧回来离家出走的人也是你。”

“那么让你去仓库的人是她吧。”来吧,托马斯,是时候我们亮亮底牌了。

“我要去哪里,不是她可以决定的。”托马斯从窗台上跳下来,直挺挺地朝我走来。对,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托马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千年,而兔子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罢了。

“那么那些镜子呢?”

“上帝给你好运气让你找到那个地方,但这好运太微不足道了。你不可能占有那仓库,那镜子,不可能,上帝不允许你这样。为什么?你要问为什么是吗?因为在水城,我就是上帝。”

它把爪子翘在我的靴子上,仰脸看着我,而它那金黄色的眼睛,也放射出一种狂妄的光来,直直地盯着我,我感到背后一阵寒意,却不知道这只猫的表情里蕴含着什么。

“告诉我水城的事情!”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我的小聪明全不见了,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我马上后悔了。

“凭什么呢V小姐?你身上有什么是值得拿来和我交换的呢?你的性感身体吗?你的那些小伎俩吗?你搜集到的那些完全是废物垃圾的线索吗?还是你这颗冷酷的心呢?我不需要你。你走吧。”

我愣在原地,托马斯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跳到床上,卧在枕头边打起了瞌睡来。

“那么,你想从兔子身上得到些什么呢?”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这么问。总之这个夜晚我蠢极了,我急着想揭开所有秘密,但这冲动却给以后种下了可怕的恶果。

“现在不是我需要她,是你需要她。没有兔子,你永远不可能离开水城。”托马斯半睁着眼睛,悠悠地说。

从那天起,兔子再没有回来过,也再没有在水城的任何角落出现过。我到她常去的食品商店去,到唱片店去,到广场上去,问那些常和兔子来往的人。他们都记得兔子这个活泼开朗,整天挂着笑容的可爱姑娘,却都说,最近几天从来没有见过她。

“你就是她的那个德国朋友吧?”熏肉店的老板娘看着我笑呵呵地说,“她常说要买熏肠给你做德国大餐。”

“你叫V是吗?”广场上的滑板少年说,“兔子经常向我提到你,说你摩托车开得很好,还很会打架,你救过她是吗?改天你教我骑摩托好吗?”

唱片店的老板看到我一个人进来,不住地探着脑袋朝我身后张望:“哎?你怎么是一个人,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呢?最近也没见她过来买唱片。我又进了张Jane’s Addiction的现场,你们都喜欢的吧,我给你们留着呢。”

……

每个人在我描述出兔子的相貌时都会说出她的名字,说起她脸上的可爱笑容,说她是那样一个惹人喜爱的姑娘,每个人都笑着跟我说,你就是兔子常提到的那个德国朋友吧。

“她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最近都没有见过她?”每个人都这么问我。

我能说什么呢?说我怀疑她?说我一直以为她照顾我,给我洗衣做饭都是害我的圈套?说我故意让她看到我和她喜欢的人亲热?说我把她弄哭,惹她生气,让她离家出走?我的心里像有一把刀在狠狠地划着,每一次听到别人向我说这些话、讲这些我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兔子的事情,我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睛里打转。我一直避免让自己受到伤害,我却把这么大的伤害重重地砸在兔子身上……

兔子,兔子,兔子你现在在哪呢?直到托马斯恶狠狠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才明白你和我一样是掉进这个世界孤立无援的,你那么瘦小,那么柔弱,却从一开始就默默容忍着我的冷漠和猜忌,照顾我的起居。面对这样一个古怪诡异的世界,我所做出的反应就是怀疑一切,拒绝一切,焦躁地寻找回到德国去的办法,而兔子却像待在真正的札幌一样从容,一样把她所有的爱和阳光带给我,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那样阴险的托马斯,她也像照顾真正的宠物一样细心照料。而现在,是我拒绝了兔子,甚至是高扬着一把尖刀把兔子从我身边赶走了。她现在一定伤心极了,可她能去哪儿呢?水城之外都是险恶的沼泽,而留在水城,那些昏暗的角落里,又隐藏着多少像托马斯一样不起眼的圈套,又有多少像皮特那样包裹着蜜糖外壳的毒药呢?

总之我颓唐极了,坐在Bad Blood里一杯接一杯地狂灌伏特加,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这件事情,不知道兔子现在有没有出什么危险,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把自己灌醉,把自己打昏,沉沉地睡过去,幻想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荒诞滑稽的梦,幻想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里顿能躺在我旁边,告诉我一切结束了,我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恍惚之中,我突然看到里顿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吧台和一个金头发的姑娘聊着天。不不,这绝不可能。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清楚,可是,可是那就是里顿,没错就是他,穿着和我分开那天的黑色皮夹克,墨绿色的瘦腿裤子,裤脚扎在靴子里,那靴子的鞋头上有一个凹陷的疤痕,是有一次我们打架的时候,他踢在台阶上落下的。

里顿,里顿!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喊着他的名字跑过去,里顿回头看到我,他惊叫起来:“V!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下跳到他的身上抱住他的脖子发疯一样亲了起来,里顿紧紧地抱着我,他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一直流到我的衣领里,流到我的心上,这泪水是温热的,带着他的体温,这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突然。

“宝贝儿你让我担心死了。你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哦,真让人着急,太突然,太突然了。”里顿捧着我的脸,吻着我脸上的泪珠,久别的重逢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哭。

“别哭了,你看,我们不是又到一起了吗。这次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再也不要分开了。”里顿给我擦着自己的眼泪,我看着他,他的脸像以前那样白净英俊,唇边淡淡的胡须让他看上去沧桑了许多,在我们分开之后他一定也经历了许多苦难。

“你不许再扔下我,自己跑掉。你知道吗?我害怕极了,我总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才好,我紧紧地抱着里顿,生怕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我都知道,亲爱的,现在都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别哭了。”里顿轻轻拍着我的背,“我们回家去,我得好好看看你。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他拉着我的手,抚摸着那颗戒指。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就在灌木丛中拼命地逃,后来摔了一跤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到这里来了。”看来里顿和我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

“我一直在担心你,不知道你怎么样了,但我一直找不到回到柏林去的方法。”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抱着他的腰,那种骨骼相撞的感觉又回来了。里顿和我一样瘦,永远吃不胖的瘦子,以前我们就总这样抱得紧紧地走路,胯骨互相撞着。这感觉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好过。

“回不去也没关系了,我们还是在一起的,不是吗?”里顿弯下腰来轻轻地吻了我。“住在这里也不错,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行。”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幸福极了,托马斯,兔子,皮特,一切都结束了。里顿就是我的天使,我的一切。

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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