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子站在房门前窥探里面的动静。然而,那扇橡木门紧闭着,连交谈声都听不到。房门上的金属字号码是“823”。

到底是谁住在“823号”房?民子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那扇房门前,走廊上不见其他房客进出,也看不到房务员,静悄悄的,连午后的阳光也照不进来,整条走廊就像隧道般,只有天花板上的照明连成了一线。

民子刚才撞见的那名女子,其身影已印在她脑海里。虽说她来不及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不过从其身上的和服与仪态来看,年纪不算轻,大概三十岁左右吧。当然,这是她凭直觉判断的,不算准确,但她觉得应该相去不远。

难不成这家饭店的董事长千金是个晚婚的老小姐?抑或是离了婚回娘家的女儿?尽管如此,作为小泷交往的对象,刚好是最适合的年龄。不,也有可能是女方主动示爱,因为对方正处于渴求性爱的狼虎之年。

在民子看来,小泷的外表看似斯文,骨子里却是野心勃勃。毋庸置疑,既然他在追求董事长的女儿,自然会盘算哪一天夺下饭店的经营权。照此推论,董事长的女儿绝对是个丑八怪,民子之前相当敬佩小泷,不过在经历了这些情绪转折之后,对他的印象也大打折扣。

话虽如此,民子对小泷另结新欢的醋劲始终未减。不,正因为看不见房内的缠绵情景,更使得她怒火中烧。她也想当下敲门,门一开,他们俩肯定会吓得惊慌失措吧。此刻,她正犹豫不决:要不要暂时隐身暗处,等他们出来,再当场数落或冷嘲热讽?

尽管民子裹足不前,内心却是醋海翻腾,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正因为什么都听不到,更使得她胡乱猜想。民子心想,要是就这样破门而入,小泷的计划将会化为泡影,他本人也有可能被赶出饭店。把董事长千金弄得灰头土脸,小泷也会跟着受害……

她知道这么做一定非常畅快,却不敢付诸行动。她发现自己总是处处在维护小泷的利益,虽说当面举发可以一扫内心的愤懑,但她不想为此而让小泷落到悲惨的地步。民子之所以暂时保持冷静,或许认为小泷是为了自己的恢宏大业与董事长千金逢场作戏而已。她有自信可以抓住小泷的心,光是这点自我肯定,便足以将宛如山洪暴发的情绪给压抑下来。

民子进退失据的窘态,被侧身躲在走廊角落的久恒完全看在眼底。她不是静静地伫立在门前,而是不时倾身想要移步,就像在原地踏步。

那女人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如此焦躁不安呢?由于久恒晚了几步才走上八楼,并未看到小泷和那女子的背影,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更觉得民子的行为极其怪异。乍看之下,民子苦守门外,像是在等候房内的人穿戴完毕后开门走出。久恒目视着眼前的房间号码:“819号”。在他眼前的房号号数较小,往后默数,判断民子面对的房间是“823号”房。“823号”房,我得把它记下来。对久恒来说,房号是查案的重要线索,可就此查出里面的房客是谁。

此时,民子的举动突然有变化,只见她摆出防备姿态,往后退了两三步,这光景让在后面监视的久恒也吓了一跳,似乎有人即将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神情显得格外紧张。

房门敞开了,久恒的眼睛为之一亮。首先走出来的是小泷总经理,他看到民子站在门口,蓦地愣怔了一下。一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女人若无其事地跟在小泷后面走了出来,但突然看到民子站在门口,又惊慌失措地退回房内,重重地把门关上。接下来,只见民子对小泷说了些什么,一脸不肯罢休的模样。

久恒凝目细看,小泷似乎正在催促民子往走廊方向走去,并安抚着民子。久恒不由得怒上心头,只见小泷搂着民子的肩走着,而民子又状似亲密地依偎在高大的小泷身旁。久恒一时失去理智,差点从转角处冲出来,但此时后面正好有人走来,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体形高大、满头白发的男子,低着头缓步走来。

久恒情急之下,只好伪装成悠闲踱步的房客,然而当他与对方擦身而过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不久前,他在冈桥理事的葬礼上见过那个人,对方就是综合高速公路公团的香川总裁。久恒沿着走廊径自走去……

眼下,他的心思全被刚才擦身而过的香川总裁檯住了,但不一会儿,脑海中又迅即浮现几分钟前伫立在“823号”房门前窥看的民子身影。香川总裁似乎有意避开他人的目光,始终低着头信步而行,这个举措促使久恒做了诸多联想,进而判定他是去找女人。

再说,堂堂总裁身旁没有随从也很奇怪。他没有秘书或保镖陪同,单独到这种地方难免启人疑窦,更何况也没有饭店人员随行,纵使他非常熟悉饭店内部,小泷总经理也应该会吩咐重要干部予以接待。

总之,香川总裁单独到这种地方确实可疑。久恒估量时间,回头看去时,香川总裁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次,久恒疾步返回走廊的转角处,尽量避免探出身体,守在刚才目送小泷他们离去的位置,仅以一只眼睛窥探,此时,香川总裁走进了“823号”房,久恒隐约看到他的上衣衣角,接着传来了关门声。

近来,大部分的饭店客房房门上都装有喇叭锁,只要按下按钮,即可从里面锁上。不必特地加锁,自然就听不到上锁声。

香川总裁为什么独自待在那女子的房间?久恒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走着,多亏厚实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民子和小泷同时离去,这让久恒很在意。他们俩是否已离开了饭店?然而对于现在的久恒来说,“823号”房里的情况更显重要。

自杀身亡的冈桥理事在失踪前一晚,曾经出现在新皇家饭店,难道这只是单纯的巧合?不,久恒认为,这两者之间绝对有关联。久恒之所以紧张,可说是刑警的嗅觉使然。虽说民子的事让他挂意不已,但此刻旺盛的好奇心和职业敏感度终究占了上风。

久恒认为,香川总裁离开时将是关键。房里的女人会用什么态度送香川总裁离去?他们是单纯的生意往来,抑或男女关系,一眼就能分辨。尤其这一区比较僻静,两人肯定不加设防。若是那名女子与他有点感情,必然会不自觉地显露出来。

久恒信步而行,继续等了二三十分钟。香川总裁始终没有现身,看样子他们是久聊不下。忽然间,久恒猛然一惊,香川总裁迟迟未现身一事,使他回想起冈桥理事失踪的情形。迄今为止,警方还不清楚冈桥理事失踪当天晚上落脚何处。久恒推测冈桥是住在鬼头的豪宅里,但冈桥在失踪之前来过这饭店,其中必有什么关联。

莫非,香川总裁也步上了与冈桥理事同样的命运?久恒心里掠过了这样的预感与疑惑。所谓的疑惑,即不管对方是总裁或理事,综合高速公路公团这个机构本身的定位即暧昧不明,尤其该机构和道路建设有关,据闻与各方的利益纠葛甚深,背地里有庞大的款项进出。虽说冈桥理事上吊身亡乃神经衰弱所致,但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他是由于官商勾结问题,受到胁迫而死的。

久恒不知不觉等了一个小时。他心想,不能再这样苦等下去,这期间,他只看到一名房客回房。他朝对方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女子,长得很漂亮,穿着洋装,身材姣好,宛如时髦的外国女子。那女子开锁,发出轻微的声响,便关上了门。那女子的房间是从“823号”房算起的第三间。

若能跟那女子上床的话……久恒的脑海中倏地掠过这种下流的念头。他突然间灵光一现。刚才,香川总裁低着头走着,生怕被别人撞见,身旁也没有随从。从他走进那个房间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却不见他走出来,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那女子肯定是他的情妇。这么一想,香川怪异的举动以及长时间待在房间里未再现身,即可获得合理的解释。刚才那名摩登的年轻女子,大概也是那种女人吧。小泷只不过是饭店总经理,受到出手阔绰的金主捧场,总得对他们的女人多加关照,民子却错怪起小泷来了。这时,久恒又把冈桥理事的失踪与这家饭店做了必然的联想……

之前久恒也推论过,虽说秦野长期住在饭店八楼的某间客房,但他一点都不像有钱人。因此,谁是秦野的金主,以及八楼这个疑点重重的“823号”房,其中必定有牵扯。那么,秦野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不可能负责监管房里的女子。不,也许情况恰巧相反,说不定正是与香川总裁沆瀣一气的秦野,负责把总裁的女人安排到这间客房吧。

刚才仅掠眼而过,并没有看清楚,不过久恒认为,走进“823号”房的女子,可能是艺妓或待过风月场所的风尘女郎。像香川那号人物,若是让情妇住在市区的公寓,每天过去温存确实很不方便,而且势必会被附近的住户撞见。从这一点来看,若把情妇安排在高级饭店,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洽商为借口,二来也能会晤各界人士,开车前来是最自然不过了,那么香川总裁与鬼头又是什么关系?秦野对鬼头亦步亦趋,可见得香川总裁和鬼头的关系应该也很密切。

如此推想之际,“823号”房依旧是房门深锁。香川总裁和那女人始终没有出来。最后,久恒终于放弃埋伏,离开了饭店。

民子还待在小泷的办公室。她坐在床沿,对着桌前的小泷出言责怪:“我在门口站了三十分钟,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可你们俩在房里到底在干什么呀?”

“什么也没做啊,只是谈公事。”

小泷专注地看着桌上的数据,丝毫没看民子一眼。

“谈公事?你们谈了什么公事呀?”

“我们商量了许多事情。”

“既然是谈公事,根本不必锁门,如果光是交谈,在大厅或办公室,或其他地方都可以啊。”

“在房间里谈比较方便嘛。”

“那当然啰。只要锁上门,随便干什么都可以,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好吗?门根本没锁嘛。”

“不,门是锁住的。”

“没有啦。”

“可是你们关门的样子就是给人这种感觉嘛。”

“你搞错了。”

“哼,我才不管呢。想要骗人的话,手法就高明一点吧,我站在外面,你完全没察觉,可你走出来时,看到我却一脸慌张。”

“我哪有慌张!只不过看到你站在门外,一时很意外,换作别人也会有这种反应。”

“你岂止是脸色苍白。你们那个董事长女儿随后走出来时,看到我不也吓得逃回房间吗?”

“她才不是吓得逃走。同一件事,说好说坏全凭你怎么解释。她只是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顿时不知所措而已。”

“那有什么好惊讶的,那是你们心虚,才会不知所措吧?”

“你不要胡乱猜测,能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呢?”

“你还在糊弄我呀,我才不会上当呢。”

“是吗,我百般解释,你还这样耍性子,随便你啦!”

小泷翻着案前的数据,浏览着上面的数字。

民子直盯着依然故我的小泷,说道:“我这么在意,你却无动于衷。”

“你这么不通人情,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讲?”

“停下你手边的工作!”

“这是重要的生意,我哪能不管啊。”

“工作正忙的时候,还可以在女人的房间里胡搞?总经理这位子真好坐啊。”

“别再胡闹啦!”

小泷在资料上盖章。民子看到他这个动作,不由得怒上心头。

“我可不能丢下工作不管哩。”

“你若不停下来,我就把你桌上的数据撕成两半!”

“我可没办法接受你这样胡言乱语,更何况,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不,我当然有资格,因为我们关系匪浅!”

“……”

“你在没有旁人的地方装无辜,却不了解我站在门外是什么心情。”

“你今天怎么啦?”

“你这样装模作样,对我可行不通呢。来,你得让我消消气,陪我到外面走走。”

“不行,我正在上班呢。”

“既然这样,我就冲到‘823号’房把对方臭骂一顿。”

“喂,闹够了没?”小泷这才抬起头来说,“不要再胡闹啦!”

“哟,你紧张啦?”

“哪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只是希望你别牵扯到无辜的人。”

“这么说,你愿意陪我出去散步啰?”

“你这女人真令人头疼啊。”

“是啊,我是很难缠的,只要跟我玩过,若不听我的,我可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你得顺从。”

“又不是小孩子,别这样胡闹啦!”

民子看到小泷如此冷静自持,分外地焦躁了起来,接着便靠向了小泷。她直盯着小泷的侧脸,猛然抱住

了小泷的肩膀。小泷的身体顿时歪向一边。

“喂,你在干什么?”

民子按着小泷极力别开的脸,凑上了嘴唇,重重地咬了一口。

“住手!”

“我说小泷先生啊,若不陪我到外面散散心,在这里就得听我的,把房门锁上!”

民子双手缠住小泷的脖颈,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床铺。

“快放开啦!”

“不会有人来的。”

“等一下有人会来。”

“把门锁好,只要不出声,别人就以为你不在。电话响了也别接,对方自然会认为你外出了。”

“怎能这么胡来!”

“你在说什么啊!是你先在‘823号’房与那女人胡搞的呀。如果你所言属实,跟那女人只是谈公事,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你在胡说什么?!”

“我才不是无的放矢呢。人家毕竟是女人,你若不证明给我看,我不可能消气。小泷先生,你若把我当成普通女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电话响了,在这种情况下,电话仿佛也通晓人情似的来得正是时候。小泷推开民子,急忙拿起了话筒。

“啊,是的,好的,没问题。”小泷公事公办地回答,“嗯,有关这点,待会儿我再想想,嗯……”

这通电话久久未歇。民子瞪视着他那冰冷的侧脸,看样子似乎是对方讲个不停,小泷只负责陪听,民子则冷眼旁观他们的对话。在民子看来,小泷是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故意拖延交谈时间。坐在一旁的民子频频用眼神催促小泷赶快结束这通电话,但是小泷佯装没看见。

民子吞忍不下,作势切断电话之际,小泷急忙把她的手挡开。可是她立刻又把手伸向话筒,小泷以另一只手紧抓住她的手,依旧把话筒贴在耳边继续讲话。她的手被小泷强行压住,一时无法挣脱,这反而让她感受到了男人手汗淋漓的触感。长谈结束的同时,小泷才松开了民子的手。

“不要胡来嘛。”他转脸看向民子说,“我在谈正经事,被你这样捣乱,可难以收拾。”

“要怪你讲那么久,害我等得不耐烦。”

“那也没办法,这里是办公室嘛。”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把办公室和房间的界线搞混了,教我不知如何是好。”

“哼,你居然有脸埋怨我呀。”民子这样说着,不过因为刚才扰乱小泷讲电话,使得她稍稍平静。然而,她又发现这样的和缓如同自认落败,旋即逞强地说:“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样呢,一旦被惹毛了,就管不了什么分寸了。”

“来,抽根烟吧。”小泷安抚似的递出了烟,“你得赶快离开。一个女人在总经理办公室久待不走,恐会惹来服务员的胡乱猜测。”

“是吗?那么一个男人一直待在女人的房间里,贵饭店的服务员就不觉得奇怪吗?”

“又在胡说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是在谈公事吗?”

“要谈公事,在电话里也可以解决呀。喏,你刚才不是用电话在谈公事吗?”

“这要依工作性质而定。有些工作可以在电话里商量,有些必须会晤当事人。”

“你的差事还真是方便啊。”民子以泪汪汪的眼睛凝视着小泷。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啦!”

“反正不吵你就行了嘛。你再这么说,我就要赖在这里不走!”

“你真要在这里静坐吗?”

“不要转移焦点,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女人越是受到无情的对待,越会意气用事。”

“真是伤脑筋啊。”小泷无奈地苦笑,“你若赖在这里,我根本没办法工作。”

“很为难吗?”

“那当然。”

“既然这样,我回去好了。”

“谢谢啊。不好意思,我忙着谈公事,请你多多体谅。”小泷总算如释重负地说道。

“那你要答应我哦。”

“知道啦。”

“你回答得很不耐烦。这样随便敷衍,人家可不领情哦,我看我还是赖在这里。”

“喂,不要这样啦。”

“这么困扰吗?”

“嗯。”

“听你的,可是……”民子从椅子上起身,把脸凑向了小泷,抬起下巴说:“来,亲一下。”

小泷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抱住了突然倒向自己的民子的肩,低下头亲吻民子的唇。民子闭目享受的同时,猛地搂紧了小泷的脖子。

“明天可以见面吗?”民子环抱小泷的脖颈问道。

“嗯,我尽量腾出时间。”

“真的?你该不会是为了想早点赶我走,故意哄我吧。”

“不会啦。”

“你要答应我哦。”

“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出得来吗?”

“我会找机会溜出来,在路上打公用电话给你,明晚七点以前你在这里等着,可以吗?”

“嗯。”

“那么,再亲我一下,这次亲这里。”

民子侧过脸去,示意小泷亲吻耳朵。小泷朝民子的耳朵时而轻咬时而吮吻,民子显得很陶醉,胸部起伏着。

民子走出小泷的办公室,来到走廊旁的电梯前,小泷也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电梯由上而下,民子搭到二楼时,突然叫了一声“东西忘了拿”,电梯小姐旋即按下往上的按钮。

民子回到走廊上,已不见小泷的身影。于是,她沿着通往八楼的阶梯拾级而上,一路上没看到房客进出,也不见员工走动,她来到小泷刚才待过的“823号”房前,站在那里时,碰巧是久恒刑警离去不久。

她一直站在离房门两三步远的地方倾听里面的动静,后来终于下定决心敲门。可是,房内并没有回应。民子心想,房内的人是否外出了?不过,她有预感那女子应该还待在房里,房门之所以没有立即打开,或许是因为对方在观察门外的动静,也就是说,眼下演变成两个女人隔着一道门相互窥探的境况。

民子又敲了一次门。这次,不到一分钟,便传来了转动门把的声音。只见房门被拉开一条小缝,民子屏息以待,但那条缝太细,看不到对方的脸。

“谁呀?”

令人意外的是,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民子骤然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谁啊?”

这次,房门略微开启,可以看到男子的半张脸。对方相貌温和,眼角堆着皱纹,近前一看,鱼尾纹更明显了。

“嗯,请问……”民子惊慌失措地说,“对不起,我弄错房间了……”然后,向对方点头致意。

“是吗?”

语毕,对方迅即把门关上,只剩下“823号”房的金属数字在眼前泛着光。民子慌忙逃离,但对方那句低沉的响应依稀在耳中萦绕着。她感觉对方绝不是泛泛之辈,看起来社会地位颇高。仅是匆匆一瞥,却留给她极深刻的印象,对方已有些年纪,却仪态不凡,但话说回来,此人为什么待在那个房间里?

当她走到电梯前方时,蓦然掠过一个念头,对方该不会是这家饭店的董事长吧?也就是说,他是那女子的父亲。如此解释就合乎情理了,问题是,小泷与那女子结束交谈之后,董事长随后过来,这样就不符合小泷所说的,与代理职务的董事长千金谈公事。如果董事长前往那个房间,小泷岂不是得先去拜会董事长,再跟他一起过来吗?

这其中仍有些许疑点。电梯终于来了,民子走了进去,幸好里面只有两名外国妇女。民子走到电梯小姐的身旁问道:“你们董事长有过来吗?”

“我不清楚耶。”电梯小姐朝民子瞥了一眼,“只听说董事长好像在大阪。”

“是吗,不过他应该回来了吧?”

“要不要替您问问柜台?”

“不用啦,不用专程去问……”

那两个外国女人在五楼走出电梯,只剩下民子一人。

“不知道董事长今年几岁了?”民子喃喃自语着。

“嗯,大概五十二三岁吧。”

“五十二三岁?”民子露出讶异的表情,“那么年轻啊?可是看起来有点老态耶。”

“不,我们董事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呢,大家都觉得他还不到五十岁呢。”

“他有没有白发?”

“一根也没有。满头黑发梳得很整齐,而且很注重仪容,脸上半点皱纹也没有。”

这么说来,她在“823号”房看到的男子显然不是饭店董事长,那么,对方到底是谁?民子把小泷久待在那个房间的事情做一个联想,难道那女子并非董事长千金?

“请问你们董事长有没有女儿?”民子用交浅言深的语气,绽着笑容向电梯小姐问道。

“女儿?没有耶,他只有一个儿子。”

“……”民子顿时语塞,接着说道:“这样啊。这么说,住在‘823号’房的小姐不是他女儿啰?”

“不是。”

“那么,那位房客是谁?”

“我不清楚耶。”

电梯小姐不知如何回答之际,电梯眨眼间就来到了一楼。在外面等候的客人,见电梯门一打开,随即蜂拥而入。

傍晚过后,民子才回到鬼头的宅第。

那间“823号”房肯定有隐情,因为小泷没说实话。民子为了斥责小泷说谎,在回程路上打了通电话到饭店,不过柜台说小泷外出。小泷到底是不是真的外出,或是觉得不胜其扰,故意避而不接电话,她无从猜起。待在那个房间里的女子究竟是谁?小泷离开之后,立刻有一个陌生老人进去。那女子的来历绝不单纯,以民子同为女性的直觉来看,对方很可能待过风月场所。然而,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一切安排完全超乎她以往的经验,以至于无法判断。小泷答应明天见面,到时候她决定直接问清楚。

昨晚,她和米子发生了扭打,民子料想回去之后,米子一定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从侧门走了进去。她遇见一名年轻女佣,但不知米子会有什么反应。她在走廊上信步而行,果真一如她所预料的,体态丰盈的米子迎面走了来。对方一看到她,顿时掠过些许惊愕的神情,民子也立即武装起来。

米子迎面走来,民子朝前迈步而去,但由于走廊狭窄,两人不得不擦肩而过。此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米子居然别过脸,默然地走了。这与民子猜想的恰好相反,她以为米子肯定会破口大骂,如同昨晚的那番咒骂。然而,米子的表情却像一只丧家之犬,民子虽然有点意外,但也在那一瞬间摸透了她的本性。这女人只会恃强欺弱,遇到强烈反击就临阵退缩了。像米子这种欺善怕恶的人,民子看太多了,周遭净是这样的人。

此时,民子显得非常快活,毕竟之前太过客气,反而助长了米子嚣张的气焰。今后,她打算用这种态势与米子对抗下去。

“老爷在吗?”民子隔着拉门朝房里招呼道,“我是民子,刚刚回来,回来得有点晚了,对不起。”

一如往常,民子正要拉开拉门时,却传来了老人的声音:“喂,等一下!”

“咦?”

由于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形,民子愣了一下,把搭在拉门上的手抽了回来。

“你先在房里待着,待会儿再叫你。”

民子察觉房内有访客,便急忙地说了声“知道啦,我先告退”便悄然起身离去了。民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鬼头老人始终没再传话叫她进去。她遵守访客来访期间避免进出房间的指令,心想再等个两小时,老人应该会请人传话,不过依然没有动静。

民子无所事事地坐在这个四坪大的房间里。不知不觉,夜色悄然降临,已经九点多了。她担心鬼头老人随时会召唤,因而不敢换衣服,没有比这种苦等更难熬的了,尽管鬼头是个难缠的老色鬼,但只要走进他的卧房,就不会感到百无聊赖,若把事情看开,其实那老头也蛮风趣的。

奇妙的是,心里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老人为何不快点召唤她?而且明天还要与小泷见面,非得把那个神秘女子的身份问明白,也得向老人弄清楚是否真有其事。不,说小泷追求的女人是饭店的董事长千金,原本就是老人嚼的舌根。她听到这事时不由得妒火中烧。

由此看来,那老人真可说是个伪善者,一边与民子嬉戏逗玩,一边也偶尔耍点小手段,想来这是老人惯用的伎俩。

晚上十点多,年轻女佣终于来了,不过,她是来通知民子在房里好好休息。也许访客回去之后,老人已然疲累万分,尽管纵情调戏爱抚民子有助回春,但每晚皆如此反而有碍健康。他大概已深切反省,今晚才决定独自睡觉吧。

民子躺在被窝里。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深夜时分,她突

然睁眼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虽然已经很晚了,她还是起身去了浴室。浴槽上铺排着木板,氤氳的热气从木板缝间冒了出来。她移开木板一看,尚热的水温还可以入浴。

民子脱下衣服,竖耳倾听周遭的动静,走廊彼端并没有脚步声。她浸身在浴槽时,浴室门外却传来了声响,她吓得把身子蜷缩起来。刚才可能是因为水声哗啦作响,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没注意,但此刻她发现有人正站在门外。

她屏息以待,以为是鬼头老人,接着那扇门冷不防被粗魯地打开了。她之所以吓得说不出话来,是因为站在眼前的不是鬼头老人,而是另一个男人。她慌张地把身子往下沉,只露出脖颈以上的部位。

“噢,原来是你啊?”男子探视了一下说道。

对方穿着夹克和长裤,却光着脚。此人就是成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那些成员之一,不用说,民子之前不曾与他有过接触,但知道他姓黑谷,经常看到他在走廊和庭院装腔作势地走着。

“快关门!”

她用毛巾遮住胸部。浴室的电灯就在头顶上,她实在无处可躲。黑谷一直盯着她浸在水中的裸体。

“三更半夜传来水声,我觉得奇怪,便过来看看。”黑谷杵在她面前说道。

不用说,黑谷肯定知道开灯洗澡的必定是宅里的人。他的身份有点像是警卫,一旦听到任何响动,便率先赶来查看。但是来到浴室,理应知道是什么情况。首先,更衣室的衣篮里放着民子卷折的睡衣,一般而言,男人看到这些衣物应该会主动回避。不过,这也可能挑起他的色心。民子想到自己的内裤与睡衣放在一起,如同全身被看光般羞赧,不由得怒上心头。

“你赶快走啦!”她朝黑谷呵斥道。

“嗯,我走开就是。”他这样说着,但还赖着不走,“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么晚还在泡澡啊?”

简直是废话,而且他问得再多也没必要回答,民子仅是点着头瞪视他,黑谷约莫二十五六岁,经常一脸污垢,脸色却像喝过酒般通红。

“那么,我先走了。”

语毕,黑谷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把门关上,但将门拉至约剩十厘米的门缝时,又依依不舍地探看了一下,随后才把门关上。民子竖耳倾听,仍然听得到在附近徘徊的脚步声。她总觉得黑谷正在盯视她卷放在衣篮里的内裤,于是越想越气愤。

在这栋房子里,每天都有四五名像这样的男子四处闲晃。由于民子不做厨房的工作,与他们没有任何接触,只见女佣每天端着中饭和晚酌的酒壶送去玄关旁那个三坪大的房间,那个房间就是他们的巢穴。

看到这些人,民子不由得想起曾经在“芳仙阁”聚赌的那些赌徒。当时,好几个年轻人为了防止民子这些女招待靠近那房间,聚集在通往房间的走廊上戒备。他们约莫半年一次在“芳仙阁”开设赌局,可是民子从未看过他们的老大,“芳仙阁”的老板娘似乎知道老大的来历,却从来不向她们透露。小泷曾经与他们赌博,由此可以推论与鬼头老人这条线索仍有关联。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民子才从浴槽里站了起来,但心情依然无法平静。由于担心黑谷随时会折返,她来不及擦干身体,就蹲在衣篮旁急忙穿起衣服。由于内裤还在原来的位置,她才确定黑谷没有翻动过。尽管如此,黑谷有可能窥视她的贴身衣物意淫,于是她在房间里又把内衣裤重新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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