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尚多内颇费了番口舌叙述细节。他说他们离开了露米餐厅,天很冷,但他们决定走路,因为她的公寓和餐厅只隔了几条街。他非常细腻地用近乎诗意的词句形容着月亮和云朵。夜空中缕缕莹白的云层叠,一轮圆月半隐其间。满月总是让他情欲泛涌,他说,因为那让他联想起孕妇的肚子,联想起臀部和乳房。高耸的公寓大楼之间忽然刮起阵阵强风,于是他解下围巾围住苏珊的肩膀。他声称他穿着件深色羊绒大衣。我记起法国的首席法医露丝·史雯医生曾跟我讲过她遭遇这个我们认为是尚多内的男人的过程。

两星期前,应国际刑警的要求,我去法国法医学院拜访了她,一起研究几件发生在巴黎的案子。交谈中她告诉我,有天晚上一个男人找上门来,借口车子有问题,要求借电话一用。她记得当时他穿着件深色长大衣,看起来像个绅士。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说她记得那个男人身上有股非常难闻的怪味,就像潮湿肮脏的野兽,让她觉得相当不自在。她闻到了邪恶的气味。但即使如此,若不是因为某个奇迹似的偶然,她或许就这么让他进门,甚至被他强行闯入了。

史雯医生的丈夫在巴黎著名的圆顶餐厅担任主厨。那天晚上他请病假在家,在房间里大喊了一声,问她门外是谁,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立刻逃走了。第二天,史雯医生办公室收到一张署名“狼人”的棕色纸片。想到这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显而易见的事实有多么疏忽。史雯医生负责所有在法国惨遭尚多内毒手的受害者的验尸工作,而他找上了她。在美国,这一工作由我负责,但我却不曾采取任何防范措施。这是人的通病:总以为不幸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你能描述一下那个公寓门卫的长相吗?”博格继续问尚多内。

“留着小胡子,穿制服,”尚多内回答,“她叫他胡安。”

“等一等。”我大喊。

博格暂停播放。

“他有没有体臭?”我问她,“今天凌晨你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我指着电视机,“谈话的时候有没有闻到——”

“开什么玩笑,”她打断我,“臭得跟只野狗一样。非常怪的气味,像是混合了潮湿动物毛皮的气味和严重的体臭,我好不容易才忍着没去捂鼻子。我想医院一定没让他好好洗澡。”

我们常误以为医院自然会替病人洗澡。其实通常情况下,除非面对的是长期病患,否则他们只会帮助清洗伤口。“两年前苏珊案的调查中,可曾听过露米餐厅的人提及体臭?那个男人有没有体臭?”我问。

“没有,”博格回答,“没听说。我实在不明白那个人怎么会是尚多内。继续听,还有更奇怪的事。”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看着尚多内边猛吸可乐、抽烟,边叙述拜访苏珊公寓的详细过程。他极其细致地描述她的住处,从硬木地板上的地毯、配了碎花图案套垫的家具,到仿制的蒂凡尼台灯。他说她的艺术品位实在让人难以恭维,说她有不少平庸的美术馆展览品海报,以及一些马和海景的图画。她很喜欢马,他说。她告诉他自己从小在马群里长大,非常想念它们。每当博格确定他所言属实时就敲一下会议桌。没错,他对公寓内部的描述足以让人相信他进去过。没错,苏珊的确从小和马群共处。没错,他说的都对。

“天哪。”我摇着头,一股恐惧涌上胸口。我害怕的事终究要发生。我极力不去想,但就是抗拒不了。最后尚多内一定会说是我邀请他进门的。

“这时候是几点?”博格在问他:“你说苏珊开了瓶白葡萄酒。这是几点?”

“十点或十一点吧,我不记得了。那不是瓶高档酒。”

“这时你总共喝了多少酒?”

“噢,在餐厅大概喝了半瓶。后来她倒给我的酒,我喝得不多,廉价的加州酒。”

“这么说你没喝醉。”

“我从来没喝醉过。”

“你的头脑很清醒。”

“当然。”

“依你看,苏珊喝醉了吗?”

“也许有那么点醉意吧,应该说是开心,她非常开心。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向西南方,视野很好,望出去是公园旁的艾塞克斯饭店的红色招牌。”

“全部属实,”博格又敲着会议桌对我说,“苏珊的血液酒精浓度是百分之十一,喝了不少。”她接着说明了几项苏珊尸体的化验结果。

“接着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尚多内。

“我们牵起手。她把我的手指放进嘴里,一根根放,非常性感。我们开始接吻。”

“你知道那是几点钟吗?”

“我没那个心思看表。”

“你戴了表?”

“是的。”

“那块表还在吗?”

“不在了。在那之后我的生活变了样,都是他们害的。”他说“他们”时愤愤的。每次提到“他们”他就飞沬四溅,好像真的痛恨到了极点。“我没钱花了,只好在大约一年前把表当掉。”

“他们?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些人?执法探员?”

“美国联邦探员。”

“还是继续说苏珊吧。”博格引导着他。

“我个性腼腆,不知道你想了解得多详细。”他拿起可乐来喝,嘴唇像条灰色的虫一般缠住吸管。

我无法想象会有人想要亲吻那样的嘴唇、触摸那样的男人。

“我想请你把记得的全部告诉我,”博格对他说,“告诉我真相,尚多内先生。”

尚多内放下可乐。塔利的袖臂再度进入画面,吓了我一跳。他又替尚多内点了根骆驼香烟。我不知道尚多内是否想到塔利正是联邦探员,是他所指控的那些一直在跟踪他、毁了他一生的人中的一个。“好吧,我会告诉你。我并不情愿,但我会尽量配合。”尚多内吐着烟雾说。

“请继续,尽可能把记得的都说出来。”

“我们吻了一阵子,事情进展得很快。”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事情进展得很快,是什么意思?”

一般而言说到做爱就够了·主持审讯、现场模拟或交叉询问的警官或律师通常不会要求作细节陈述,可若要分析尚多内对于性的态度,苏珊等我们认为遭其毒手的女性受害者所承受的性暴力细节就变得很重要。

“我不想说。”尚多内说。他又在戏弄博格了。他想要她哄他。

“为什么?”博格问。

“我不喜欢谈这类事情,尤其当着女性的面。”

“你最好把我看成检察官而非女人。”博格对他说。

“我在跟你说话,很难不去想你是女人,”他轻声说着,微微一笑,“尤其你又那么漂亮。”

“你看得到我?”

“看不太清楚。可是我知道你很漂亮,听说的。”

“尚多内先生,我不得不要求你别提及及关于我个人的事。明白吗?”

他盯着她,点了点头。

“你吻苏珊后还对她做了什么?之后做了什么?你触摸她,爱抚她,脱去她的衣服?她有没有触摸你,爱抚你,把你的衣服脱去?究竟是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她当时穿的衣服吗?”

“棕色皮长裤。我觉得很像比利时巧克力的顔色,很紧,但不低俗。她穿了靴子,棕色半筒皮靴。黑色上衣,类似紧身运动服,长袖的。”他仰头看着天花板,“领口很低,相当低,是那种在两腿之间加了扣的上衣。”他伸出手做了个解扣的动作,那长满浅色短毛的手指让我想起仙人掌和奶瓶刷。

“连身衣。”博格提示他。

“没错。起初想抚摸她却没法脱掉那件上衣的时候,我还困惑。”

“你想把手伸进她的上衣,可是没成功,因为那是一件连身衣,搭扣开在两腿之间?”

“是的,就是这样。”

“当你试图脱去她的上衣时,她有什么反应?”

“她大笑我困惑的样子,取笑我。”

“她取笑你?”

“是的,不是恶意的,她觉得我很有意思。她开了个玩笑,关于法国人的。你也知道,我们原本应该驾轻就熟才对。”

“这么说,她知道你是法国人。”

“当然了。”尚多内淡淡回了句。

“她说法语吗?”

“不说。”

“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这么想?”

“吃晚餐的时候我问过她会不会说法语。”

“她逗弄你,因为你对付不了她的连身衣。”

“是的,逗弄。她把我的手拉进她的长裤去解扣。我还记得她很亢奋,我当时还有点惊讶,怎么这么快就亢奋了。”

“你知道她很亢奋是因为……”

“湿了,”尚多内说,“她已经湿了。我实在不喜欢说这些,”他眉飞色舞的,显然很乐于说这些,“我有必要继续说这些细节吗?”

“请继续。只要是你记得的。”博格笃定且不带感情地说,好像是在听他叙述拆掉一个时钟的过程。

“我开始抚摸她的乳房,然后解开胸罩。”

“还记得胸罩的式样吗?”

“是黑色的。”

“灯开着?”

“没有。可是颜色很深,我想应该是黑色。也许我弄错了,反正颜色不浅。”

“你怎么把它解开的?”

尚多内停顿下来,墨镜对准了镜头。“就是把搭扣松开。”他倣了个解搭扣的动作。

“不是硬扯掉的?”

“当然不是。”

“尚多内先生,她的胸罩被人从前面扯了下来。从前面撕扯开来,裂成两片。”

“不是我,一定是谁在我离开以后干的。”

“好吧,回到你解开她胸罩的那个时候。她的长裤也脱下了吗?”

“松开了,但还是穿着。我脱掉她的上衣,吻遍她全身,她相当喜欢。我很难让她放慢速度。”

“请解释一下‘很难让她放慢速度’的意思。”

“她开始伸手摸我。在我两腿间摸索,想脱掉我的裤子。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还想做很多事。”

“还想做很多事?你还想傲什么事?”

“我还没准备结束。”

“你所谓的‘结束’是什么意思?结束性交?还是什么?”

结束她的生命吧,我心想。

“结束做爱。”他回答。

我厌恶这些。我无法忍受听他的幻想,尤其是我认为他大概预料到我会看这盘带子,他掌握了这一切,就像掌控和博格的这场对谈一样。此外,塔利也坐在一旁观看、聆听。他和尚多内其实有共通之处,都暗暗痛恨着女人,而对女人的欲求却又那么强烈。可惜我明白得太晚,直到他在巴黎上了我饭店房间的床才领悟到。我想象着他在医院那个小访谈室里挨近博格的情景。我几乎可以猜到,他看着尚多内大谈那晚的艳遇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那或许是他一生难逢的吧。

“她身材曼妙,我想多享受一阵,可是她非常执拗,无法再等。”尚多内一字一字地吐出,“于是我们进了卧室上床,脱掉衣服然后做爱。”

“衣服是她自己脱的,还是你替她脱的?你只是解了扣?”她的语气里透着对他说辞的极大疑惑。

“我脱掉她的所有衣服,她也脱掉我的。”他说。

“她对你的身体有什么评价吗?”博格问,“你是否把全身的毛都刮干净了?”

“是的。”

“所以她没发现?”

“我的身体非常光滑,她没发现。你要知道,是在那之后我的生活才起了很大变化,因为他们。”

“什么变化?”

“我被他们追赶、迫害,还有殴打。遇见苏珊后几个月,我被一些人缠上。他们把我的脸揍得不成样子,我的嘴唇破裂,脸这里的骨头碎了。”他碰了下墨镜,指着眼窝部位,“由于这怪病,我从小牙齿就有问题,为此作了很多矫正。前面牙齿镶了假牙,看起来能正常些。”

“看牙医的钱是那对照顾你的夫妇负担的?”

“我家人付钱给他们。”

“你去看牙医之前都先刮毛吗?”

“会刮那些看得见的部位。比方说脸,如果白天要出门我一定会刮。被他们殴打以后,我的门牙断了,假牙也断了,结果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样子。”

“你是在哪里遭到殴打的?”

“还在纽约的时候。”

“你有没有进行医药治疗,或者去报警?”博格问他。

“噢,这怎么可能。那些执法机构的高官当然也都参与了这场阴谋,设计陷害我的就是那些人。我能向谁控诉?我没有得到治疗,只能当个流浪汉,到处躲藏。我这一生就这么毁了。”

“你的牙医叫什么

名字?”

“噢,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已经死了。他姓科普斯,莫理斯·科普斯,我记得他的诊所在卡巴尼斯街。”

“科普斯,近似‘尸体’?”我对博格说,“还有卡巴尼斯,是不是在暗指大麻?”我猛摇头,又厌恶又错愕。

“你和苏珊进了卧室?”录像里的博格将话题拉回,“请继续说,你们在床上待了多久?”

“大概到凌晨三点。她说我必须离开了,因为她得准备去上班。于是我穿好衣服,约了那天晚上再见面。我提议我们七点在艾碧斯碰面,那是附近一家很不错的法国小酒馆。”

“你说你穿好了衣服。那她呢?你离开的时候她是否也穿戴整齐了?”

“她穿了件黑色丝绸睡袍。她穿上睡袍,和我吻别。”

“然后你就下楼了?看见谁了吗?”

“胡安,那个门卫。我出了公寓,走了一段路,然后找了家咖啡馆吃早餐。我很饿。”他停顿了下,“尼尔。咖啡馆的名字。就在露米餐厅对街。”

“你记得吃了什么吗?”

“意式浓缩咖啡。”

“你很饿,却喝了浓缩咖啡?”博格有意让他明白,她注意到了“饿”这字眼,并且知道他在揶揄、戏弄她,尚多内的饥饿并非肚子饿。他正享受着暴力以及摧毁人命之后的欢愉,因为他刚刚将一个女人殴打凌虐至死,扬长而去。无论嘴里怎么说,做了就是做了。这混账,这满嘴谎言的混账。

“尚多内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得知苏珊遇害的?”博格接着问。

“那天晚上她没来赴约。”

“我想也是。”

“第二天——”

“十二月五日还是六日?”博格问,开始加快节奏,似乎是在告诉他,她完全看透了他的把戏。

“六日,”他说,“我们约了在艾碧斯见面那晚的次日早上我看了报纸。”他装出一脸哀伤,“我震惊至极。”他吸着鼻子。

“她那晚没有去艾碧斯赴约是一定的。但你去了吗?”

“我在那里叫了杯葡萄酒,等了一会儿她。后来就走了。”

“你是否向酒馆里的人提过你在等人?”

“提了。我问侍者她是否来过,有没有留话给我。他们都知道她是谁,因为在电视上见过她。”

博格追问他关于那名侍者的细节、他的名字,问尚多内那晚穿什么衣服、那杯葡萄酒要多少钱、是否用现金付款,以及他打听苏珊时是否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当然没有。她花了五分钟细问这些。博格告诉我,那家小酒馆曾经和警方联系,说那晚酒馆里有个男人说在等苏珊·普雷斯。这些都留有笔录,确是事实。他们对那个男人的装束描述和尚多内自己的说法相符。那个男人的确点了杯葡萄酒,问苏珊是否来过以及是否留了口信给他,而且没有留下名字。此外,那人的外貌特征和前一晚露米餐厅里的男人完全吻合。

“你有没有告诉别人,她遇害的当晚你曾和她在一起?”博格问。

“没有。我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不能说出来。”

“什么意思,你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干的。是他们害死她的,就想再次陷害我。”

“再次?”

“我在巴黎也有过一些女人,也都被他们害死了。”

“是在苏珊之前?”

“有一两个吧。有几个是在她之后。她们都发生了相同的不幸,因为我被人跟踪。也因为这样,我越来越避着人,压力和困境让病情不断恶化。这一切简直是场噩梦,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有谁会相信我?”

“问得好,”博格强硬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拿我来说吧,我就不相信你。是你杀害了苏珊,对吗,尚多内先生?”

“不是。”

“是你强暴了她,对吗?”

“不是。”

“你殴打她、咬她,是吗?”

“不是,这就是我从来不跟任何人提的原因。谁会相信我?谁会相信,有一批人要陷害我,原因是他们认为我父亲是个罪犯,是黑社会教父?”

“你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苏珊活着的人,因为是你杀害了她,这你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是吗,尚多内先生?”

“我是没告诉任何人。我要是说了,他们一定会像你一样,认为我是凶手。回到巴黎后我居无定所,希望他们放过我,可是他们没有。这你也看见了。”

“苏珊身上布满咬痕、留有你的唾液,而且从这些唾液以及她阴道残留的精液所测得的DNA,和你的DNA是一致的,这你知不知道?”

他的墨镜对准了博格。

“你了解DNA是怎么回事,对吧?”

“会验出我的DNA,我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你咬了她。”

“我没有咬她。可是我吻遍她全身,我……”他突然停下来。

“你怎么?你如何解释你没有咬她,而她身上的咬痕却都沾着你的唾液?”

“因为我嘴馋,”他说,“我又吸又舔的,全身都来。”

“哪个部位?该不会指全身每个部位吧?”

“是的,每个部位。我喜欢女人的身体。每一英寸都爱。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也许是因为那太美了,而美是我无法拥有的,你知道我的意思。所以我崇拜女人,我的女人们。崇拜她们的肉体。”

“你也亲吻或舔她们的脚?”

“是的。”

“脚底?”

“整个。”

“你咬过女人的乳房吗?”

“没有。她的乳房很美丽。”

“可是你又吸又舔?”

“很着迷。”

“乳房对你重要吗?”

“噢,是的。非常重要——这是真话。”

“你偏爱胸部大的女人?”

“有一种特别喜欢。”

“哪一种?”

“非常丰满的。”他双手在胸前一兜,脸上闪过一丝亢奋。或许是我的错觉,他那双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可又不能肥胖。我不喜欢胖女人,绝不会喜欢。要腰臀纤瘦,胸部丰满的那种。”他又兜着胸部,好像捧着两个排球,手臂青筋毕露,肌肉隆起。

“苏珊是你喜欢的类型?”博格镇定自若。

“我在餐厅一眼看见她,就立刻被吸引了。”他回答。

“在露米餐厅?”

“是的。”

“在她身上还发现一些毛发,”博格接着说,“那些细柔得像婴儿头发的长毛和你身上的纤细长毛一致,这你知不知道?既然你当时刮了毛,怎么会这样呢?你不是说你全身的毛都刮干净了?”

“是他们在嫁祸。一定是这样。”

“追捕你的那些人?”

“没错。”

“他们怎么会有你的毛发?”

“有段时间,大约五年前,在巴黎,我开始感觉有人在找我麻烦,”他说,“感觉有人在监视我、跟踪我,当时我还不懂为什么。那段时期我没有经常刮体毛,尤其是背部,你可以想象,很难够到,几乎没办法刮。因此有时候就这么过上好几个月。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很害羞,很少接近女人,所以也没想要时常刮毛,都穿长袖长裤遮掩一下,只刮手、脖子和脸这些地方。”他碰了下脸颊,“有一天我回家,回到养父母当时住的那栋公寓——”

“你的养父母当时还活着?就是你提过的那对夫妇,住在古监狱附近的?”她语带嘲讽地问。

“死了。可是我在那里继续住了一阵。那里的房子不贵,我也有工作,打零工。那天我回到家,感觉有人来过屋子。很奇怪,什么都没偷走,只是床上的床单不见了。我想这也不算太坏,管他是谁,至少只拿走一样东西。后来同样的状况又发生了几次。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他们,他们要我的毛发,所以才拿走我的床单。我掉毛掉得厉害,你知道吗,”他摸着头顶的鬈发,“如果不刮,就会掉个不停,太长了还会被东西钩住脱落。”他说着伸出两条手臂来给她看,轻飘飘的长毛在空气中颤动。

“你是说遇见苏珊那晚你身上没有这些长毛,连背部都没有?”

“完全没有。如果在她身上发现了长毛,那一定是被人放上去的,你懂我的意思?不过,我承认她的死都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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