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罗丝的住处,步履沉重地走下楼梯。走出公寓进入寒夜时,我意识到自己还带着枪。那辆车已经不见了。我走近自己的车,一边四下张望,寻找它的踪影。

停车场灯光昏暗。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的声响仿佛不祥的预兆,阴影中似乎隐藏着可怖的怪物。我迅速锁上车门,环视四周,开车离去时拨叫了马里诺的传呼。他立刻回了电话,因为他正百无聊赖地穿着制服在街上巡逻。

“能帮我查一个车牌吗?”我劈头就说。

“交给我吧。”

我把车牌号码告诉他。“我刚离开罗丝的公寓,”我说,“我看见这辆车停在那里,觉得相当怪异。”

马里诺向来对我的种种奇怪感受都认真看待。我需要事事都合乎逻辑。作为曾经的律师、如今的法医,我宁可保持客观、讲求实证的律师的头脑,而不愿流于反应过激或情绪化。

“不仅如此。”我说。

“需要我过去吗?”

“好。”

到家时,我看见他已在车道上等着。他下车时有些笨拙,箍在身上的执勤腰带和从未佩戴过的肩带似乎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该死!”他扯开腰带,“真不知道我还能忍耐多久,”他说着把车门踢上,“烂车。”

“这辆车没那么烂吧,否则你怎么会比我先到呢?”我问。

“我离这里更近啊。我的背疼得要命。”

他随我走上台阶,一路抱怨个不停。我打开前门,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防盗警示灯是绿色的。

“不太妙。”马里诺说。

“早上我明明设定好的。”我说。

“也许是清洁工来过?”他说着四下张望。

“她每次都会重新设定的,”我说,“她替我工作两年了,从没忘记过。”

“你待在这里。”他说。

“不。”我应道。除了独自在这里枯等,我愿意做任何事。况且两个携带枪械、高度警惕又紧张不安的人待在一起要比独自行动更加安全。

我重新设定了防盗器,然后跟他逐一检查所有房间,看着他打开所有衣橱,探视浴帘、窗帘和房门后面。我们查遍了两层楼,没有发现丝毫异状。可回到楼下时,我发现走廊只被吸尘器清理过一半,而在一旁的客卫里,清洁工玛丽似乎忘了把脏毛巾换成干净的了。

“她不是这么粗心的人,”我说,“她和她丈夫得靠微薄的薪水养育小孩,她工作比任何人都更卖力。”

“希望不会有人呼我,”马里诺说,“你能弄点咖啡吗?”

我煮了一壶露西从迈阿密寄来的皮隆浓缩咖啡,看着红黄色的包装袋,不禁又伤感起来。我们端着咖啡走进书房,我用拉芬的邮箱账号和密码登录美国在线。没被踢出来,我松了口气。

“他没上线。”我说。

马里诺拉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拉芬邮箱里共有八封新邮件,发信人我都不认识。

“如果你打开这些邮件会怎样?”马里诺问。

“只要不把它们删掉,就会一直留在邮箱里。”我说。

“我是说,他知道有人打开过吗?”

“他不会知道,但寄信人可能知道。寄信人可以查看自己发出的信件的状态,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

“哦,”马里诺提高嗓门说,“那又怎么样?有多少人会无聊得去查看自己寄出的信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

我没有作答,直接打开查克的邮件。也许实在太过气愤,我竟没有丝毫顾虑。其中四封是他妻子写来的,对他做了许多家务方面的指示,马里诺看得大笑不已。

“果然是个‘妻管严’。”他揶揄道。

第五封的寄信人是MAYFLR,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得跟你谈谈”

“有意思,”我对马里诺说,“来看看他曾经给这位‘五月花’写过什么样的信。”

我打开已发邮件文件夹,发现两周以来查克几乎每天都给这个人写信。我们迅速浏览这些邮件,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显现出来,我的解剖技师正在和此人交往,也许是外遇。

“会是谁呢?”马里诺说,“想把这婊子握在手心,非用点小手段不可。”

“不太好查。”我说,然后迅速注销登录,感觉像是闯入别人家后仓皇逃出的窃贼。“看看在寰宇聊天室里能不能发现什么。”我又说。

我偶尔会与世界各地的同行利用聊天室聚会,针对复杂案件寻求协助或分享资讯,因此对聊天室相当熟悉。我注册成为会员然后下载程序,隐身进入了聊天室。

我浏览聊天室列表,选取了“亲爱的凯首席法医”聊天室。这位凯医生主持着一个拥有六十三名会员的聊天室。

“该死,快给我一根烟,马里诺。”我紧张地说。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递给我,把椅子拉近,紧挨着我坐下,和我一起瞪着屏幕。

水管工:亲爱的凯首席法医,猫王真的是死在马桶上吗?真的有很多人死在马桶上吗?我是个水管工人,你可以想象我为何会关心这个问题。谢了,伊利诺斯的好奇宝宝。

亲爱的凯首席法医:亲爱的伊利诺斯好奇宝宝,很遗憾,猫王的确是死在马桶上的,而且这相当常见。因为人们的压力太大了,心脏难以负荷。

猫王长年饮食不规律,加上服药,终于让自己付出了代价,在位于优雅园的奢华浴室里死于心脏衰竭。这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教训。

梅兹:亲爱的凯首席法医,你为何宁可面对死人而不去医治活人呢?蒙大拿的病态狂。

亲爱的凯首席法医:亲爱的蒙大拿病态狂,因为我不太讲究临床礼节,不想为病人的感受太过操心。我在医学院念书时就发现,活着的病人实在很麻烦。

“他妈的一派胡言!”马里诺说。我气愤极了,却同样无能为力。

“你知道吗,”马里诺厌恶地说,“真希望他们能放过他。我不想再听猫王死在马桶上之类的事了。”

“冷静,马里诺,”我说,“拜托,我需要想一想。”

聊天继续着,内容同样不堪。我有股冲动想加入他们的对话,向所有人昭告这个“凯首席法医”不是我。

“我们可以查出这个亲爱的凯首席法医究竟是谁吗?”马里诺问。

“如果这个人是聊天室主持人,那么不太可能。他或者她能够知道别人的身份,反过来就没办法了。”

W.茱莉:亲爱的凯首席法医,既然你对解剖学了如指掌,是否也比别人更了解敏感带?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的男友似乎觉得性生活很乏味,有时候甚至中途就睡着了。想变得性感的人。

亲爱的凯首席法医:亲爱的想变得性感的人,他是否正在服用某些会使人嗜睡的药物?倘若没有,你不妨试试性感内衣。现在的女人已经不太用心去满足男人的自尊了。

“够了!”我叫道,“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非杀了他……或她不可!”我愤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而又受挫,不知如何是好,“别想败坏我的名声!”

我紧握双拳冲到客厅,忽又停步环顾四周,仿佛到了陌生的地方。

“我们可以一起玩这个游戏。”我回到书房说。

“可是你连这个凯首席法医二号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玩啊?”马里诺说。

“也许对聊天室没什么办法,可还有电子邮件啊。”

“什么电子邮件?”马里诺警觉地问。

“反正可以陪他们玩,等着瞧吧。现在我们查一查这个可疑的车牌吧。”

马里诺解下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联系调度中心。

“再说一遍号码。”

“RGG-7112。”我回忆道。

“是弗吉尼亚的车牌吗?”他问。

“抱歉,”我说,“我没看那么仔细。”

“好吧,先从州内的查起。”

他把号码发送到弗吉尼亚犯罪信息网(V)并要求十点半以前回复。现在已过十点。

“我走之前能先吃个三明治吗?”马里诺说,“我快饿昏了。今天晚上V够慢的。烦死了。”

他要求三明治里必须夹培根、莴苣、番茄、厚片洋葱和俄式淋酱。我把培根用微波炉加热而没有煎炒。

“嗨,医生,你这是做什么?”他抓起一条香脆不油腻的培根说,“培根就是要油汪汪的有嚼劲才好吃啊。”

“这样已经很香了,”我说,“其他的就随便你了。我可不想承担加重你血管阻塞的罪责。”

马里诺烤了黑麦吐司,抹上厚厚一层奶油和被他想象成俄式淋酱的奇妙酱,又抹上番茄酱、腌碎黄瓜,然后铺上莴苣、撒了盐的番茄片和切成厚片的新鲜甜洋葱。

他用这些健康食材做了两个三明治,用铝箔纸包好,这时无线电对讲机里有了回应。这个车牌不属于福特金牛座,而是一辆一九九八年的福特康拓,深蓝色,登记在艾维斯租车公司名下。

“这倒有趣,”马里诺说,“在里士满,出租车的车牌通常都是R开头的,如果要用其他字母开头的车牌必须特别申请。最近他们开始这么做了,以使从外地来的偷车贼不那么容易下手。”

这辆车没有重大违规记录,也未被列入失窃汽车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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