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时,那辆平板卡车已经在静静等候,罩着树脂塑料布的露营车被小货车钩挂着,在星月的照耀下闪着诡异的蓝光。我们停在草地边缘一条泥泞道路的附近,一架巨大的飞机低低掠过,发出比商务喷气式飞机更加刺耳的隆隆声。

“什么鬼东西?”马里诺吼道,打开巡警的吉普车车门。

“大概是送我们到犹他州的。”露西说。她和我一起坐在后座。

巡警透过挡风玻璃着迷似的仰望着。“哦,上帝,外星人入侵了!”

首先出现的是一辆包裹着瓦棱纸板、垫着结实木板底座的高机动性多功能轮式卡车,它被降落伞迎风拉拽着,缓缓降落在草皮干枯的坚硬草地上,发出爆炸般的声响,缩皱的绿色尼龙伞布飘落其上。接着更多运输品从天而降。伞兵随后跃下,在空中摇摆几下后敏捷着地,然后飞奔着摆脱套索,收起鼓胀的伞布。与此同时,C-17运输机的轰响逐渐隐入夜空。

零点十三分,来自南卡罗莱纳州查尔斯顿的空军战斗指挥小组抵达。我们坐在吉普车里呆望着那些空军士兵再三检查草地,看地面是否坚硬得能够承受重量足以摧毁普通沥青碎石跑道或停机坪的飞机降落。测量检查完毕,小组人员打开十六盏ACR遥控降落照明灯,一位身穿迷彩服的女子解开那辆多功能轮式卡车的纸板包装,启动柴油引擎,将它驶离木板底座和路面。

“我得抽点大麻才能继续待在这种地方。”马里诺望着眼前的景象说,“他们怎么能让这么巨大的军用飞机降落在这种小草坪上?”

“我可以告诉你部分答案。”露西说。技术问题从来难不倒她。“很显然,C-17原本就是为了能够降落在这种崎岖狭小的地面,或者干涸的湖面上而设计的,有人甚至让它降落在公路上。”

“又来了。”马里诺以他惯有的讥讽语气说。

“另一种能够降落在这样狭小地面的军用机是C-130。”她继续说,“C-17运输机还可以逆向回转呢,酷吧?”

“没有一种运输机可以这样做。”马里诺说。

“嗯,这种宝贝就能。”她的语气好像恨不得把它收入囊中。

马里诺开始左顾右盼。“我饿坏了,愿意用我的薪水换一杯啤酒。我要把车窗摇下来抽烟了。”

我感觉那位巡警并不希望有人在他悉心养护的吉普车里抽烟,但他太羞涩了,没有表示什么。

“马里诺,我们下车吧,”我说,“新鲜空气对大家都好。”

于是我们跳下车,他点了根万宝路,当作母乳般贪婪吸着。负责运送那辆平板卡车和车上骇人装载物的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人员仍然穿着防护服,并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他们聚集在布满辙痕的泥路上,看那些空军士兵在那片平坦的草地上忙碌。若是温暖的季节,那里或许是宜人的游乐场。

将近凌晨两点,一辆没有标记的深色普利茅斯汽车驶来,露西立刻快步迎向前去。我看见她和车窗里的珍妮特说话,不久车子驶离。

“我回来了。”露西碰了碰我的胳膊,轻声说。

“还好吧?”我问。我知道她们的同居生活必定十分艰辛。

“目前没什么问题。”她说。

“〇〇七小姐,你们今天能来帮忙真好。”马里诺对露西说,一边吞云吐雾,就像生命中只剩最后一小时可以享受。

“你知道的,对联邦探员不敬算是违反联邦法律,”露西说,“尤其是对诸如意大利裔这种少数派。”

“但愿你真是少数派,我可不希望太多人跟你一样。”马里诺弹掉烟灰。远方传来飞机引擎声。

“珍妮特也来了,”露西对他说,“这意味着你们两个将一起合作办案。不准在车内吸烟。敢惹她,你就完了。”

“嘘,嘘。”我对他们说。

那架喷气式飞机轰鸣着从北方返回。我们静静站着,仰望天空。一道刺目的灯光划破黑夜。降落指示灯的灯光连成一排,飞机接近时闪着绿光,到达跑道尽头时闪着红光,白光则表示安全地带。我想,飞机降落时刚好开车经过的人一定会感觉相当怪异。C-17运输机缓缓降落,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机身的阴影笼罩了地面,机翼上的灯光闪闪烁烁。它笔直地朝我们驶来,起落架放下,翡翠绿的灯光从轮舱射出。

我有种奇特的错觉,好像自己正目睹一次坠机,而这个翼尖垂直、外形浑圆的灰黑色庞大机体就要一头栽到地面。它飓风般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我们不得不用手指塞住耳朵,看着它的巨大机轮负着重达一百三十吨的铝钢机体触向地面,碾出深深的辙印,杂草尘埃乱飞。终于,运输机在这片小得无法踢足球的草地尽头戛然停下,副翼竖起,推力引擎逆转。

运输机反向行驶,沿草坪朝着我们的方向轰然后退,腾出足够空间以备再度起飞。它在尾翼抵达土路尽头时停下,排气口离我们尚有距离。随后,位于机身后部的舱门像鲨鱼的大嘴般张开,金属装卸甲板放下,货舱人口完全开启,灯火通明,拋光金属闪耀着光泽。

我们在一旁看着装卸长和机务人员忙活。他们一身生化战争装备,戴着深色头罩、护目镜和黑色手套,在夜里尤具威慑力。他们迅速卸下平板卡车上的露营车和小货车,解开挂钩,然后用那辆多功能轮式卡车将露营车拖进C-17的货舱。

“走吧,”露西推拉着我的胳膊,“可别错过了。”

我们走向草坪,登上自动装卸甲板,踏着装有滚轮和铁环的光滑金属地板,头顶是数英里长的电线和绝缘材质的天花板,强劲的气流和巨大的噪音让人难以置信。这架飞机大得似乎足以同时容纳好几架直升机、多辆红十字会救援巴士和坦克,里面至少有五十个待命座位。但今晚机务人员很少,只有装卸长和伞兵,以及一位名叫罗蕾的中尉,她是奉命来协助我们的。

她留着深色短发,年轻、迷人,宛如女主人般和我们逐一握手。

“一个好消息是你们不必坐在这里,”她说,“可以上去坐在驾驶舱。另一个好消息是,我准备了咖啡。”

“棒极了。”我说。机务人员正用铁链和网具固定露营车和多功能轮式卡车,铿锵的金属声不断传来。

从货舱通往上层机舱的阶梯上漆着这架飞机的代号“重金属”,相当贴切。驾驶舱非常宽敞,有电子飞行操控系统和战斗机驾驶员所用的平视显示器。C-17使用飞行操控杆,而非传统的牛角形驾驶盘,操控仪表令人眼花缭乱。

我坐在驾驶座后方的预备机员旋转座椅上,两名身穿绿色连体制服的驾驶员忙于操纵仪表,无暇理会我。

“各位可以使用耳机,但驾驶员说话时请别开口。”罗蕾对我们说,“可以不戴,但这里的噪音相当大。”

我系上五点安全带,注意到每个座位上都挂着氧气面罩。

“我会不时来看看你们的,”中尉继续说,“到犹他州的航程约三小时,降落时震动应该不会太剧烈。他们的跑道长得甚至可供航天飞机降落,这是他们的说法。但你们也知道陆军多爱吹嘘。”

她回到底舱。正副驾驶员用飞行术语和暗码交谈着,我听得一头雾水。飞机降落三十分钟后,终于要重新起飞了。

“要进入跑道了,”一名驾驶员说,“运载物?”我猜他在与底舱的装卸长通话。“没问题吧?”

“是的,长官。”我的耳机里传出声音。

“运载物是否已清点完毕?”

“是的。”

“好,准备起飞。”

飞机越过草地直冲向前,起飞时的爆发力是我之前搭乘任何飞机都没体验过的。它以超过一百英里的时速向天空爬升,角度几乎直立,使我整个背部陷入椅子里。忽然间,星空近在眼前,脚下是马里兰的璀璨灯火。

“时速两百节,”驾驶员说,“三〇六〇一号空中指挥站。襟翼收起。执行。”

我转头看看露西,她坐在副驾驶员后面,仔细听着每一个指令,试图了解甚至牢记。罗蕾带着几杯咖啡回来了,但此时没什么让我清醒。我就在这时速六百英里、高度三万五千英尺的飞行当中昏睡过去,醒来时听见地面塔台的通话声。

我们飞越盐湖城后降落,露西则一直痴迷于驾驶员之间的谈话。她发现我在看她,但丝毫没有分心。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人,千真万确,从未见过。她对凡是可以归纳、分析或计算的事物一总之,对可以激发她兴趣的一切都怀着贪婪的好奇,人类可能是她唯一无法彻底了解的对象。

克罗弗控制站将我们转给杜格威试验场控制站,运输机开始接收降落指示。尽管事先已知道跑道足够长,但当飞机在长达数英里闪着灯光的跑道上呼啸而过,强风横扫过竖起的板翼,我仍然感觉快要被扯离坐椅。飞机忽然静止,我不懂这种现象的物理学原理,甚至怀疑驾驶员只是把这当作演练。

“安全抵达。”一名驾驶员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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