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内,我聘请尼古拉斯·古鲁曼做我的律师,把我的财务记录和其他一切他要求的资料交给他。卫生局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建议我辞职,媒体上的报道也依然没完没了,但我知道了很多一周之前我还一无所知的事情。

十二月十三号晚上死在电椅上的人,的确是朗尼·乔·华德尔,然而他的身份却还活着,在市内为非作歹。从目前能查出的资料判断,在华德尔死前,他在自动指纹辨识系统里的SID号码就与另外一个人的号码对调了,之后那个人的SID号码从犯罪记录交换中心完全删除。这表示有个逍遥法外的暴力罪犯在作案的时候连手套都不用戴。拿他的指纹去自动指纹辨识系统里查,永远会查到一个已死的罪犯身上。我们知道这个穷凶极恶、无法无天的人留下了一些羽毛和油漆碎片,但除此之外,连猜他是谁都无从猜起,直到新年之后的一月三号。

那天早上,《里士满时报·快讯》刊登了一篇暗藏玄机的报道,内容是关于价格高昂、在小偷眼中奇货可居的凫绒制品。下午一点十四分,负责该虚构调查行动的汤姆·路瑟罗警官接到了当天的第三个电话。

“喂,我叫希尔顿·苏利文。”那个人大声说。

“先生,请问有何贵干?”路瑟罗以低沉的声音问。

“关于你在调查的那件案子,凫绒的衣服和产品据说很受小偷欢迎。今天的早报上有一篇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里面说负责的警探是你。”

“对。”

“警察这么愚蠢,实在让我很恼火。”他声音更大了,“报上说从感恩节到现在,在里士满市区已经有好些店里、车子上、家里的凫绒制品被偷了。你知道,几条被子啦、一个睡袋啦、三件滑雪夹克啦,什么什么的。记者还访问了好几个人。”

“苏利文先生,你的重点是什么?”

“嗯,记者显然是从警察那里得到这些失主姓名的。换句话说,就是你告诉他们的。”

“这是公众信息。”

“我才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提到这个失主,就是我?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抱歉,先生,我好像不记得了。”

“我就知道。有个该死的浑蛋闯进我公寓里来个大搬家,警察除了把黑粉撒得到处都是之外——而且我告诉你,那天我刚好穿着白色的克什米尔毛衣——什么也没做。这是你那些该死的案子之一。”

“你的公寓是什么时候被闯入的?”

“你不记得了吗?那个为了羽绒背心大呼小叫的人就是我啊。要不是我,你们这些家伙根本连凫绒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跟那个警察说我被偷的东西里包括一件背心,打了折还花了我五百块,你知道他怎么说?”

“不知道,先生。”

“他说:‘那里面塞的是什么,古柯碱啊?’然后我说:‘不是,大侦探,是绵凫的羽绒。’结果他东张西望紧张得要命,手还放到枪托上。那个笨蛋还真以为我家里有个叫艾德的人,我正叫他趴下,好像我要拔枪还是干什么。我就索性离开了,然后——”

韦斯利关上录音机。

我们坐在我家厨房里,露西又到我的健身俱乐部去运动了。

“希尔顿·苏利文说的这件入室窃盗案,是在十二月十一号星期六报案的。之前他不在城里,等他那个星期六下午回到公寓里,便发现他家遭窃了。”韦斯利解释道。

“他的公寓在哪里?”我问。

“在市区的西富兰克林街,一栋砖造的老建筑,这个公寓价格最少也要十万块。苏利文住在一楼。窃贼是从没有锁紧的窗户闯进去的。”

“没装保安系统?”

“没有。”

“什么被偷了?”

“珠宝、钱,还有一把点二二的左轮。当然,这并不表示苏利文的左轮就一定是那把用来杀死艾迪·希斯、苏珊和唐纳修的枪。但我想最后会发现,是因为这桩案子毫无疑问是那个家伙干的。”

“找到指纹了吗?”

“找到不少,在市警局那里。你也知道他们积了多少案子没有办完,杀人案那么多,相比之下盗窃案就不那么紧急了。在这件案子里,隐藏的指纹已经处理过了,但就那么放在那里。路瑟罗接到这个电话后,彼得立刻就去把那些指纹截了过来。范德已经在系统里查过了,三秒钟就得到结果。”

“又是华德尔。”

韦斯利点点头。

“苏利文的公寓离春街多远?”

“走路就能到。我们可以知道那家伙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了。”

“你在查最近释放的案例?”

“当然了,但我们不会在某人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找到。典狱长很小心,不会留下这种小辫子。不幸的是,他已经死了。我想是他把这个犯人放出去的,而那个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偷一间公寓,可能也弄了辆车。”

“唐纳修为什么要放犯人呢?”

“我的想法是,典狱长有某些见不得人的活几需要找人做,便挑了一个犯人当私人的地下工作人员,把这头禽兽给放了。但唐纳修在策略上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挑错了人,因为犯下这些凶杀案的犯人不可能让任何人控制他。凯,我认为唐纳修可能没打算害死任何人,直到珍妮弗·戴顿被杀,他才吓坏了。”

“冒充约翰·戴顿打电话到我办公室的人,大概就是他。”

“很有可能。重点在于,唐纳修原来的计划是要把珍妮弗·戴顿的房子彻底搜查一遍,因为某人要找某样东西——或许是找跟华德尔的通信记录。但单纯偷点东西不好玩,典狱长的这位小宝贝更喜欢伤害别人。”

我想到珍妮弗·戴顿客厅地毯上的压痕、她脖子上的伤,还有在她的餐厅椅子上找到的指纹。

“他可能强迫她坐在客厅中央,站在她后面用手勒住她的脖子,一边逼问她。”

“用这种方式确实可以逼她说出东西放在哪里,但他这么做是基于虐待狂的动机。说不定逼她提早拆开圣诞礼物也是出于这种动机。”韦斯利说。

“这样的人会费劲把她的尸体放在车里,伪装成自杀吗?”

“有可能。这家伙被关过,不想再进去,而且看看能骗过谁也是种挑战。他把咬在艾迪·希斯身上的痕迹去除了。就算他搜过珍妮弗·戴顿的屋子,也没留下证据。至于苏珊的案子,他唯一留下的证据是两颗点二二的子弹和一根羽毛,更不用说这家伙还篡改了指纹记录。”

“你认为这是他出的主意?”

“想出这一招的大概是典狱长,用华德尔的记录来掉包可能是为了方便,当时华德尔快要遭处决了。如果我要找某个人的记录跟一个犯人换,也会选华德尔。这样一来,那个犯人的指纹要么会追查到一个已死的人身上,或者——更有可能的是——那个死人的记录会从州警的电脑里删除,所以万一这个小帮手做事不利落,在某处留下了指纹,也根本无法比对。”

我哑口无言地瞪着他。

“怎么了?”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

“本顿,你知道我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吗?我们这么坐在这里,谈论着在华德尔死前就被篡改的电脑记录,这表示在华德尔死前已经有一桩盗窃案发生,还有一个小男孩被杀害。换句话说,典狱长的这个‘地下工作人员’,是在华德尔处决之前就被释放了。”

“在这一点上不可能有疑问吧?”

“那么表示他们认定,华德尔会死。”我指出。

“老天,”韦斯利有些畏缩,“谁能确定呢?州长可以不折不扣地在最后一分钟插手干预啊。”

“显然,有人事先知道州长是不会干预的。”

“唯一能确定这一点的人就是州长。”他替我把话说完。

我起身走到厨房窗前。一只公红雀从喂食器里啄食着葵花子,然后展开血红的羽翼飞走。

“为什么?”我问的时候没有转身,“州长为什么会对华德尔有特殊的兴趣?”

“我不知道。”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不会希望这个凶手被抓到,因为被抓到的人会招供。”

韦斯利一言不发。

“跟这件事有牵扯的人都不会希望这个人被抓到,也不会希望我在现场。最好是我辞职或者被开除——如果这些案子愈闹愈大,弄得满城风雨。帕特森和诺林走得很近。”

“凯,有两点我们还不知道:一个是动机,另一个是凶手自己有什么打算。这个家伙是在做想做的事,从艾迪·希斯开始。”

我转过身面对他。“我想他从罗比尼·纳史密斯就开始了,这个怪物研究过她陈尸的照片,在攻击艾迪·希斯之后,就有意或无意地依样行事,把孩子的尸体靠在垃圾车旁。”

“很有可能。”韦斯利说着,眼睛望向远方,“但囚犯怎么能看到罗比尼·纳史密斯遇害的现场照片?这种东西又不会装在华德尔的监狱制服里。”

“这可能只是本·史蒂文斯帮的另一个忙。还记得吧,我告诉过你,从档案处把那些照片拿来的人就是他。问题在于为什么有人提起这些照片?唐纳修或其他人怎么会想到要这些照片?”

“因为那个凶手要,也许这是他的要求,也许是作为特殊服务的奖赏。”

“这实在太恶心了。”我带着压抑的愤怒说。

“的确是。”韦斯利迎视我的眼睛,“这就回到凶手的打算上了,他有什么需要和欲望?关于罗比尼的案子,他很可能听说过很多。他可能知道华德尔的很多事,想到华德尔对被害人所做的事,他就感到兴奋。对于一个有着极具侵略性的、强烈的暴力性幻想的人,那些照片很令人兴奋。如果说这个人把那些现场照片——其中一张或好几张——加进自己的幻想里,这样的推论也不离谱。突然之间,他自由了,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在黑暗中走向一家便利店。幻想成真,他就把它实现了。”

“他再创了罗比尼·纳史密斯的死亡场景?”

“对。”

“那你觉得他现在的幻想是什么?”

“被追捕。”

“被我们追捕?”

“被我们这一类的人。恐怕他自认比所有的人都聪明,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他幻想可以玩些把戏,犯下一些凶杀案,来供他一再玩味这些景象。对他来说,幻想不是行动的替代品,而是为行动作准备。”

“没有别人的帮忙,唐纳修不可能自编自导地篡改记录,然后释放这样一个怪物,或者做任何事情。”我说。

“是不可能。他一定有关键人物的帮助,比方说州警总部的人,也许是市警局甚至联邦调查局管记录的人。如果你握有某人的把柄,就可以收买他。”

“就像苏珊一样。”

“我不认为苏珊是关键人物,本·史蒂文斯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常去酒吧寻欢作乐。你知不知道他弄得到古柯碱的时候,也喜欢吸一点?”

“没什么事会让我惊讶了。”

“我派了几个人去调查过很多人,你手下这位行政人员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人一旦跟毒品沾上了,最后就会和坏人混在一起。史蒂文斯的种种恶习使他很容易成为唐纳修那种人渣的目标。唐纳修可能派某个喽哕故意在酒吧里碰上史蒂文斯,两个人聊起来。接下来,他就对史蒂文斯提出了一个可以赚不少外快的建议。”

“详细内容是什么呢?”

“我猜是要他负责阻碍华德尔在停尸间的指纹采集程序,以及负责让档案处华德尔那张大拇指的血指纹照片消失。这可能只是开始。”

“然后,他把苏珊也招了进去。”

“苏珊并不愿意,但她经济上也有很大的问题。”

“你认为付钱的人是谁?”

“付钱的人可能和当初去结识并招揽史蒂文斯的是同一个人,某个唐纳修的手下,或许是警卫之一。”

我想起带马里诺和我参观监狱的警卫罗伯兹,记起他冰冷的眼神。

“假设这个接头的人是警卫好了,”我说,“那么跟他碰面的人是谁,苏珊还是史蒂文斯?”

“我猜是史蒂文斯。史蒂文斯不会信任苏珊,让她经手很多钱,也不会愿意少赚一笔,小人相信每个人都是小人。”

“他跟接头的人碰面领取现金,”我说,“然后他和苏珊碰面,分她一点?”

“她圣诞节当天离开父母家,说要去访友,实际情况可能就是要去见史蒂文斯,只是凶手快了一步。”

我想起在她的衣领和围巾上闻到的古龙水,也记起了翻寻史蒂文斯办公桌的那晚当面质问他时,他的举止。

“不,”我说,“事情不是这样。”韦斯利看着我。

“照史蒂文斯那种个性,苏珊的遭

遇可能是受到他的陷害。”我说,“他除了自己,不关心任何人,而且是个懦夫。事情如果变得棘手,他会是个缩头乌龟,第一反应就是让别人当替死鬼。”

“就像他中伤你、偷走档案一样。”

“完美的例子。”我说。

“苏珊是十二月初把那三千五百元存进去的,在珍妮弗·戴顿死前的两个星期里。”

“对。”

“好,凯,我们倒回去一点。华德尔被处决几天后,苏珊或史蒂文斯或他们两个人一起试图闯进你的电脑。我们推论,他们要找的是验尸报告里的某样东西,是苏珊在解剖时无法亲眼看到的。”

“那个华德尔要求与他一起埋葬的信封。”

“这一点我还是想不通。收据上的条形码并没有证实我们之前的猜测——当时我们想的是那些位于里士满和梅克伦堡之间的餐厅和收费站,因为那些收据来自于华德尔被处决前十五天从梅克伦堡移监到里士满的路上。收据上的日期虽然吻合,但地点不符。按条形码可以追查到这里和彼得斯堡之间的一段九十五号州际公路。”

“你知道,本顿,这些收据的解释很可能非常简单,我们都忽略了。”

“我洗耳恭听。”

“不管调查局派你出差到哪里,你的例行公事跟我出差的时候都一样。你会记录下每一笔支出,留下每一张收据。如果你经常出差,可能就想,等出差几次后再把所有的支出合在一起,一次报销,这样可以少填很多表格。而在报销之前,你会把收据存起来。”

“这能解释那些收据的来源。”韦斯利说,“比方说,监狱的某个工作人员需要到彼得斯堡去出差。但那些收据怎么会跑到华德尔的裤子口袋里去呢?”

我想到那个写着让它跟自己一起进坟墓的迫切恳求的信封,然后忆起了一个既重要又平凡无奇的细节。华德尔要受刑那天下午,他母亲获准探视他两小时。

“本顿,你有没有和朗尼·华德尔的母亲谈过?”

“彼得前几天到苏福克去见过她。她对我们这种人不抱什么好感,也不太愿意合作。在她看来,她儿子是被我们送上电椅的。”

“她没透露什么重要的信息,没说华德尔要被处决的那天下午她去看他时,他的举止怎样?”

“根据她的寥寥几句话,他当时很安静、很害怕。倒是有一点很有意思,彼得问她华德尔的私人物品是怎么处理的,她说狱方把儿子的手表和戒指交给她,并向她解释,他已经把书和写的诗都捐给有色人种促进会了。”

“她没有质疑?”我问。

“没有,她似乎认为华德尔这么做是合理的。”

“为什么?”

“她不识字。重要的是狱方对她说谎,也对我们说谎。范德试图追踪华德尔的私人物品、希望找出隐藏指纹的时候,说出这些谎言的极有可能是唐纳修。”

“华德尔知道些什么。”我说,“如果唐纳修要找回华德尔写过的每一张纸、每一封寄出的信,那华德尔一定知道某些人不希望他人得知的事。”

韦斯利一言不发。然后他说:“史蒂文斯用的那种古龙水叫什么名字?”

“红色。”

“你能肯定你在苏珊的外套和围巾上闻到的就是它?”

“如果出庭作证的话,我无法发誓,但那种香味颇有特色。”

“彼得和我该去和你的那位行政人员开一场小小的祈祷会了。”

“好,如果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到明天中午再进行,我可以让他处于适当的心境。”

“你要做什么?”

“让他紧张起来。”我说。

当晚我正坐在厨房的桌旁工作,听见露西开车进车库的声音,于是起身迎接她。她穿着深蓝色的保暖运动服和我的滑雪夹克,手上拎着运动手提袋。

“我身上很脏。”她说着挣脱我的拥抱,但我已经在她头发上闻到硝烟的味道。我朝下瞥了一眼她的手,她右手上的射击残余物足以使痕迹分析专家狂喜。

“哇,”她走开的时候,我说,“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她满脸无辜地问。

“枪啊。”

她迟疑地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我那把史密斯&韦森。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携带隐藏武器的执照。”我从她手上接过那把左轮,确定里面没有子弹。

“在自己家里携带隐藏武器又不需要执照。在我进来之前,它是放在车里椅子上的,看得很清楚。”

“那样很好,可是不够好。”我平静地说,“来吧。”

她没说话,跟着我走到厨房,一起在桌旁坐下。

“你说你要到维斯伍去运动。”我说。

“我是那么说的。”

“你去哪里了,露西?”

“密德罗申高速公路旁边的‘射击线’,一个室内射击场。”

“我知道那里,你这样做过几次了?”

“四次。”她直视我的眼睛。

“我的天哪,露西。”

“嗯,不然我要怎么办?彼得又不带我出去。”

“马里诺副队长现在非常、非常忙。”我说。这话听来太像哄小孩了,我都感到尴尬。“你也明白现在有哪些问题。”我补充道。

“我当然明白。现在他必须离得远远的。如果他必须离你远远的,也就得离我远远的。他正在街上办案,因为有个神经病在到处杀人,杀了典狱长和你手下的停尸间管理人。至少彼得可以照顾自己。我昵,我才被教过一百零一次如何射击。哦,真是太谢谢了。这就像给我上一堂网球课,然后帮我报名参加温布尔登大赛一样。”

“你反应过度。”

“不,问题在于你反应不够。”

“露西……”

“如果我告诉你,每次我来看你,都不停地想着那天晚上,你会作何感想?”

我完全知道她说的是哪天晚上,尽管这么多年来,我们都表现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

“如果随便哪件跟我有关的事都让你生气,我会很不好受。”

“随便哪件事?那次的争隋只是‘随便哪件事’吗?”

“当然不是。”

“有时我晚上惊醒过来,因为梦见有枪声。我听着那要命的寂静,想起那天晚上躺在那里盯着一片黑暗。那时我吓得动弹不得,还尿了床。然后警笛声大作,红色警示灯不停地闪,邻居们都走到门廊上或者站在窗边看。他们把他抬走的时候,你不肯让我看,也不肯让我上楼。而我真希望我看到了,因为想象中的更糟。”

“那个人已经死了,露西,他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还有人跟他一样坏,或许更坏。”

“我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帮助那些受邪恶之徒摧残的人,你还要我做什么?”

“如果你让自己出事,我发誓会恨你。”外甥女说。

“如果我真的出了事,谁恨我大概也都不重要了吧。但我不希望你恨任何人,因为恨意会对你自己造成伤害。”

“嗯,我会恨你的,我发誓。”

“露西,我要你答应我,不再对我说谎。”

她一言不发。

“我根本不希望你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我说。

“我告诉你想去射击场,你会让我去吗?”

“得要有马里诺副队长或者我陪你才可以。”

“姨妈,要是彼得抓不到他怎么办?”

“办这件案子的不止马里诺副队长一个人。”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嗯,我替彼得感到难过。”

“为什么?”

“他得阻止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而且他连跟你说话都不行。”

“他应付得来,露西,他是专业人员啊。”

“米歇尔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瞥了她一眼。

“我今天早上跟她通过电话,她说彼得前几天晚上到她家去见她父亲。他看起来糟透了,脸红得像消防车一样,情绪也很恶劣。韦斯利先生劝他去看医生或者休几天假,但门儿都没有。”

我非常沮丧,很想立刻打电话给马里诺,但知道这是不智之举,于是我改变话题。

“你和米歇尔还谈了些什么?州警的电脑中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试着找出华德尔的SID号码是跟谁掉包的,但硬盘上所有标明删除的记录都早已被覆盖了。这个动手脚的人动作很快,在记录改变之后,把整个系统都做了备份,这样我们就不能用犯罪记录交换中心较早的版本来查SID号码,看看谁的记录不见了。一般来说,至少都会有一份三到六个月以前的备份,但这里就没有。”

“听起来像是内贼干的。”

我觉得和露西一起在家里变得很自然,她不再只是个客人或者暴躁易怒的小女孩。“得打个电话给你妈妈和外婆。”

“非得今晚打不可吗?”

“不用,但我们得讨论你回迈阿密的事情。”

“学校要到七号才开学,而且前几天的课我不去上也无所谓。”

“上学是很重要的事。”

“也是非常容易的事。”

“那你就该想办法让它变得比较困难啊。”

“逃课几天,就会变得比较困难。”她说。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我打电话给罗丝,我知道那时在开行政会议,这表示本·史蒂文斯正在忙,不会知道我在和别人通话。

“情况如何?”我问我的秘书。

“糟透了。怀亚特医生没办法从罗诺克那边过来,山上在下雪,路况很差。所以昨天费尔丁有四个案子要解剖,却没有人能帮忙,而且他还得出庭,后来又被叫到一个现场去了。你跟他通过话了吗?”

“等那个可怜人有空接电话的时候,我再跟他商量一下。现在应该是联系一些旧同事的时机了,看看有没有人能来这里帮一阵忙。简森在夏洛茨维尔执业,要不你联系他试试看,问他愿不愿意打个电话给我。”

“当然,这是个好主意。”

“告诉我史蒂文斯在做些什么。”我说。

“他很多时候都不在这里。他签单外出时只不清不楚地写几个字,没人能确定他去了哪里。我怀疑他在找新工作。”

“提醒他,别找我写推荐函。”

“我倒希望你大力推荐他,这样就有人把他接收过去了。”

“我想请你打个电话到DNA实验室,请唐娜帮我个忙。她应该收到了一份向实验室要苏珊胎儿组织分析结果报告的申请单。”

罗丝没说话,我感觉她开始难过了。

“对不起。”我温和地说。

她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去申请分析结果报告的?”

“申请的是莱特医生,那个案子的解剖是他做的。他诺福克的办公室应该已经拿到了一份,跟案子的资料一起。”

“不用打电话到诺福克,请他们复印一份给我们?”

“不,这事很急,不能等,而且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希望像是我们办公室无意间收到了一份,所以要你直接去找唐娜,请她立刻把报告弄出来,然后你亲自去拿。”

“然后昵?”

“把它放在最前面那个信箱里,和其他有待整理的化验结果和报告放在一起。”

“你确定要这样做?”

“绝对确定。”我说。

我挂上电话,拿出电话簿,正在翻找的时候,露西走进厨房。她光着脚,穿着睡觉的那套保暖运动服还没换下来。睡意朦胧地跟我道早安之后,她就开始翻冰箱。我手指滑过一排名字,电话簿上列着差不多四十个姓格瑞姆斯的人,但其中没有叫海伦的。当然,马里诺说那个警卫是“蛮子海伦”,带着刻薄的意味,说不定她根本不叫海伦。我发现有三个人的缩写是H,其中两人是名,另一人是中间名。

“你在干什么?”露西边问边把一杯柳橙汁放在桌上,拉出椅子坐下。

“我在找一个人。”我伸手去拿电话。那三个姓格瑞姆斯的人都不是她。

“也许她结婚了。”露西建议道。

“我想应该没有。”我打给查号台,问到了格林斯威尔新监狱的电话。

“你为什么认为她没结婚?”

“直觉吧。”我拨号,“我想找海伦·格瑞姆斯。”我对接电话的女人说。

“你说的这个人是犯人吗?”

“不是,她是你们那里的警卫。”

“请等一下。”她把我的

电话转到另一处去。

“我是沃金斯。”一个男人的声音咕哝道。

“请找海伦·格瑞姆斯。”我说。

“谁?”

“海伦·格瑞姆斯士官。”

“哦,她不在这里工作了。”

“沃金斯先生,能麻烦你告诉我怎么跟她联系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

“等一下。”话筒当地撞到木头上,传来蓝迪·崔维斯的背景歌声。几分钟之后,那人回来了,“女士,我们不能透露这种资料。”

“没关系,沃金斯先生。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大名,我就可以把这些寄给你,你帮我转交给她就好了。”

他顿了顿。“什么东西?”

“她订的东西。我打电话问她,要用什么方式寄过去。”

“她订了什么?”他听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套百科全书,共有六箱,每箱重十八磅。”

“哎,你可不能把什么百科全书寄到这里来。”

“那我该怎么做呢,沃金斯先生?她把钱付了,她留的地址就是你们那里啊。”

“要命,等一下。”

我听到翻纸的声音,然后是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

“听着,”那人很快地说,“我只能给你一个邮政信箱的地址,你把东西寄到那里去就好了,可别把什么玩意儿寄给我。”

他把地址告诉我就挂断了电话。海伦·格瑞姆斯收信的邮局位于古驰兰郡内。接着我打电话给一个在古驰兰法院工作、跟我交情不错的法警,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在法庭记录里查到了海伦·格瑞姆斯的住址,但她的电话号码没有列在上面。上午十一点,我拿起皮包和外套,到书房去找露西。

“我得出去几个小时。”我说。

“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对那个人说了谎。”她瞪着电脑屏幕,“你根本没有什么百科全书要寄给谁。”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是说了谎。”

“所以有时候说谎是可以的,有时候就不行。”

“其实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该说谎,露西。”

我走出房间,她仍坐在我的椅子上,调制解调器的灯一闪一闪,各种电脑使用手册摊开散放在书桌和地板上,屏幕上的光标快速闪动着。我离得远远的,才把那把鲁格放进皮包。虽然我有可以携带隐藏的武器的执照,但我很少这么做。我设定好保安系统,从车库离开向西行驶,从卡瑞街转上河流路。天空是深浅不一的灰,像大理石的花纹。尼古拉斯·古鲁曼哪天都可能打电话给我,我交给他的那些记录里有一枚无形的定时炸弹在倒计时,他要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喜欢。

海伦·格瑞姆斯住在“北极餐厅”西边的一条泥路上,旁边是一座农庄。她家看起来像座小谷仓,小小的一块地上没几棵树,窗子上缠绕着枯死的枝叶,我猜那原本是攀爬的天竺葵。门前没有门牌说明住在里面的是谁,但停在门廊旁边的那辆克莱斯勒旧车显示至少屋里有人住。

海伦·格瑞姆斯开门的时候,从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可以看出,我对她来说,就像我的德国车一样陌生。她穿着牛仔裤和没有塞进裤腰的棉布衬衫,两手叉在宽阔的臀部旁,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寒冷的天气和我报上的身份对她好像都没有影响,直到我提醒她我到监狱去参观过,她那警觉的小眼睛里才闪现认出我的神色。

“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她的脸颊涨得红红的,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打我。

“你的地址登记在古驰兰郡的法院记录里。”

“你不应该去查,要是我把你的地址挖出来,你会有多高兴?”

“要是你需要我帮助同我现在需要你帮助的程度一样迫切,我是不会介意的,海伦。”我说。

她只是看着我。我注意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边的耳垂沾了黑色的染料。

“你的上司被杀了。”我说,“我手下的一个工作人员被杀了,还有其他人,我想这些事你多少听说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凶手以前是春街监狱的犯人——他被释放了,说不定就在乔·华德尔被处决前后那几天。”

“我不知道任何人被释放的事。”她的眼神飘向我身后的空荡街道。

“那你知不知道哪个犯人失踪了?也许这个人不是被合法释放的?你在那个职位上,应该知道有谁进监狱、有谁出去吧。”

“我没听说过谁失踪。”

“你为什么不在那里工作了?”我问。

“健康问题。”

我听见她护卫的空间里的某处传来像关柜门的声音。

我继续努力。“你记不记得朗尼·华德尔被处决的那天下午,他母亲到监狱里去看他?”

“她进来的时候,我就在那里。”

“你应该搜她的身和她带来的东西了吧?”

“是的。”

“我想知道华德尔太太带什么东西给她儿子了。探监规定禁止访客带东西给犯人——”

“可以申请,她申请了。”

“华德尔太太获得许可,可以带东西给儿子?”

“海伦,你让暖气都跑出去了。”她身后响起一个甜美的声音。

在海伦·格瑞姆斯粗壮的左肩膀和门框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像瞄准器一样盯着我看。惊鸿一瞥中,我看到苍白的脸颊和鹰钩鼻,但那人随即就消失了。门锁发出咔咔声,房门静静地在这位前监狱警卫的身后关上。她背靠着门瞪着我。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她确实带了东西给华德尔,但也不是什么大东西,我就打电话向典狱长申请许可。”

“你打电话给弗兰克·唐纳修?”

她点头。

“他同意了?”

“我说了,她带来的又不是什么大东西。”

“海伦,是什么?”

“一张耶稣的图片,差不多明信片那么大,后面写了些东西。我记不清了。类似‘我会在天堂与你同在’的话,但是字拼错了。‘天堂’拼成像‘一对骰子’挤在一起似的。”海伦·格瑞姆斯说话时脸上毫无笑意。

“就这样?”我问,“这就是她带给临死的儿子的东西?”

“我跟你说了,就这样。现在我要进去了,你不要再到这里来。”她手握住门把,这时雨滴缓缓从天空中落下,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留下镍币大小的湿痕。

那天稍晚,韦斯利到我家来,他穿着黑色的飞行皮夹克,戴着一顶深蓝色棒球帽,脸上还有一抹笑意。

“怎么样?”我们进入厨房时我问。现在我们很习惯在这里谈话了,他甚至有了固定的坐椅。

“我们没有把史蒂文斯搞垮,不过已经让他摇摇欲坠了。你把化验报告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发挥了效果。他很有理由害怕苏珊·斯多瑞的胎儿组织的DNA测试结果。”

“他和苏珊在搞外遇。”我说。很奇怪,我对苏珊的不贞并无反感,只是对她的品位很失望。

“史蒂文斯承认外遇的事,但其他一概否认。”

“比方说,他知道苏珊那三千五百元是哪里来的?”我说。

“他完全否认,说自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不过我们跟他还没完呢。马里诺的一个眼线说,他在苏珊死亡的那一带看到一辆挂着花哨车牌的黑色吉普车,时间也跟我们推断她被害的时间吻合。本·史蒂文斯开的就是黑色吉普车,挂着挑选过的车牌‘14Me’。”

“本顿,杀她的不是史蒂文斯。”我说。

“对,不是他。我想史蒂文斯是吓到了,因为对方向他索要珍妮弗·戴顿案子的资料。”

“其中的含意非常明显。”我同意,“史蒂文斯知道珍妮弗·戴顿死于他杀。”

“他既然是个懦夫,就会决定下一次领钱的时候让苏珊去处理,然后他紧接着跟苏珊碰面,拿他那一份。”

“那时候,她被杀了。”

韦斯利点头。“我想,被派去跟她碰头的人杀了她,自己把钱留下了。然后——也许几分钟之后——史蒂文斯就出现在约好的那个地方:草莓街的那条小巷子里。”

“你这样说,很符合她在车里的姿势。”我说,“原先她一定是向前趴倒的,这样凶手才能从她颈背开枪。但她被发现时是向后靠在椅子上。”

“史蒂文斯动过她。”

“他一开始走到车旁,不可能马上就知道她怎么了。如果她趴在方向盘上,他是看不见她的脸的,所以把她往后靠在椅背上。”

“然后他逃之天天了。”

“如果他出门去见她前刚洒过古龙水,手上就会沾上一点。他把她往后靠时,手会碰到她的外套——大概就在她肩膀一带,所以我在现场闻到了味道。”

“我们一定会把他搞垮。”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本顿。”我告诉他,我去见了海伦·格瑞姆斯,从她那里得知了华德尔太太最后一次去见她儿子的事。

“我的假设是,”我说下去,“朗尼·华德尔是要那张耶稣的图片和他一起下葬,这可能就是他最后的要求。他把图片放在一个信封里,在上面写了‘紧急,极度机密’等等。”

“没有唐纳修的许可,他不可能这么做。”韦斯利说,“根据规定,犯人最后的要求必须通报给典狱长。”

“对。不管他们是怎么通报的,唐纳修太紧张了,他绝不会让一个封了口的信封塞在华德尔的口袋里,跟着他的尸体一起抬走。所以他批准了华德尔的要求,然后想不动声色地看看信封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决定等华德尔死后把信封掉包,于是吩咐某个喽哕负责这件事。这就是收据会牵扯进来的原因了。”

“我正等着你解释呢。”韦斯利说。

“那个人搞错了。假设说他办公桌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面有他前阵子去彼得斯堡出差的收据。而他另外拿了一个类似的白色信封,随便塞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进去,然后在信封上写上华德尔写在原来那个信封上的字句。”

“但是这个警卫写错信封了。”

“对。他把字写在那个装收据的信封上。”

“后来等他要找收据,却发现信封里装的是无关痛痒的东西时,就会知道搞错了。”

“正是。”我说,“苏珊的作用就在这里。如果我是这个搞错了的警卫,我会非常担心,会急着想知道停尸间的法医是打开了信封,还是维持原状。我若是这个警卫,又刚好是负责跟本·史蒂文斯接头,并用钱收买他以确定华德尔的指纹不会列入记录的人,那我就知道该找谁了。”

“你会联络史蒂文斯,要他去查那个信封有没有被打开过;如果打开了,那么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让人起疑或想四处询问。这就是神经太过紧张,反而弄巧成拙的后果,如果他们当初保持冷静,就不会搞出这么多问题。但是史蒂文斯很容易就可以回答那个问题啊。”

“其实不然。”我说,“他可以问苏珊,但信封打开时她也不在场。费尔丁是到楼上才拆的,复印一份之后,把原件跟华德尔的其他个人物品一起送出去了。”

“史蒂文斯不能把档案拿出来看复印件吗?”

“除非他先破坏我柜子上的锁。”我说。

“在他想来,只剩下电脑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否则他就得问费尔丁或问我,但他不会那么笨。我们都不可能把这种机密细节透露给他、苏珊或其他人。”

“他的电脑知识够不够让他闯进你的目录?”

“据我所知不够,但苏珊上过好几门课,而且办公室里也有UNIX的书。”

电话响了,我让露西去接,她走进厨房时眼神很不自在。

“是你的律师打来的,姨妈。”

她把厨房里的分机移到我手边,我不需离开椅子就可以接听。尼古拉斯·古鲁曼半个字也没浪费在问候上,直接就谈重点。

“斯卡佩塔医生,十一月十二号你开了一张金融账户的支票,面额是一万元,但我在你的银行账单中找不到任何记录可以显示出这笔钱存进了你的任何一个户头里。”

“我没有把那笔钱存进去。”

“你带着一万元现金走出银行?”

“没有,我是在城区的西涅银行开这张支票的,用它买了一张英镑币种的银行本票。”

“这张本票是开给谁的?”我以前的教授问,本顿·韦斯利紧盯着我。

“古鲁曼先生,那笔钱是私人用途,与我的职业没有任何关联。”

“拜托,斯卡佩塔医生。你知道这样说不够。”

我深吸一口气。

“你当然知道我们会被问到这一点,也明白这样看起来不妙:在你停尸间的助理存进一笔来路不明的现金之前几个

星期,你开出了一张金额很大的现金支票。”

我闭上眼睛,用手指梳理头发。韦斯利从桌边站起来,走到我身后。

“凯,”我感觉韦斯利的手按在我肩上,“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必须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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