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批武警包围了这间郊外的民房,从昏迷中醒来的贾兰和赶来的老贾相拥而泣,吉姆和艾丽获救后也来到了这里,各路媒体闻讯后蜂拥前来。一时间,嘈杂的脚步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

只有屋子里,躺着一具孤零零的尸体,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

陆凡一和李宁默默地离开,背后的太阳明晃晃的,像一个红鸡蛋。身前是仍在修建中的大群水泥建筑,还有一片专供富人享用的高尔夫球场。天越来越亮了,远山只剩一抹浅淡的剪影。

“日子真是一团糟。”李宁懊恼地走向车子,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嘴上还在骂骂咧咧,“可恶,这是什么样该死的生活。”

“说点新鲜的。”陆凡一刚坐上副驾驶座就闭上眼睛,他浑身不舒服,衣服因为穿的太久紧黏着身体,至于头发,他觉得似乎还残留着死亡的气味。

“我觉得很愤怒,除了愤怒,还有……难过,谢刚那个白痴把重案队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声誉全毁了,包括他自己,全给毁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李宁的目光中泛着迷惘和悲伤。

“尽力就是了。”陆凡一低声说,“听起来像陈词滥调,但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努力不是为了重案队,也不是为了公安局,而是为了那些已知和未知的受害者。欧阳不知道去哪里了,留了张纸条在办公桌上,说有急事,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接。”

“说不定她正在家里呼呼大睡。”

“真是令人宽慰的想法。”陆凡一凝视着窗外说,“她要是那样的人就好了。”

“你睡会儿吧!”李宁启动车子,“我们都太累了,人疲惫的时候总会觉得凡事都不顺,她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陆凡一淡淡一笑,重新闭上眼睛。

清晨的空气又湿又冷,一些流浪汉睡在公园里,身上盖着污秽的毯子。车子驶上南海大道的时候,陆凡一的手机响了,是老贾打来电话道谢。

“小陆,这次真的多亏了你。”老贾的情绪还是很激动。

“贾兰平安无事就好。”陆凡一问,“对了,贾兰有没有说被绑架的经过?”

“她说,当时离考试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她在教学楼后面的树林里背题,有人突然从她背后捂住她的嘴巴,她挣扎了几下就晕过去了。”

“这个人应该是谢刚的同伙,接下来我们将全力抓捕他。”陆凡一说。

“辛苦了。”老贾说,“我一会儿带贾兰去医院做例行检查。”

“不知道这段经历会不会动摇贾兰当警察的决心。”

“她的决心可大了,刚才我还问她呢,她说不仅要当警察,将来,还要来我们重案队当刑警呢!真不愧是我女儿。”老贾笑着说。

刚挂断电话,手机铃声又响了,这一次,他和李宁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是重案队的同事打来的,说是南海大道著名的豪宅区有一栋别墅发生火灾,目前还不知道是否有人员伤亡。

“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赶过去。”陆凡一惊骇得几乎昏厥,同事刚刚说的地址,不正是欧阳嘉的别墅吗?怎么会这样?

李宁脸色阴沉,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

闪烁不停的救护车灯在几公里外都能看到,警车封锁了整个街区,两辆消防车停在现场,消防员向冒着滚滚浓烟的屋顶喷射水柱。高压水柱冲击着墙板,玻璃应声破裂。这栋精巧的别墅眨眼间已经被摧毁得不成样子了。

几个身穿防火服的调查人员正在询问可能的目击证人。另一些消防员步伐沉重地拖曳着扛在肩上的水管。媒体人员、摄影记者和围观的群众都被隔离在警戒线外,陆凡一和李宁也不被允许进入火灾现场,只好按捺着心中的焦虑远远看着。

“我不认为欧阳队长在里面。”李宁伸手用力扣在陆凡一的肩膀上,唯恐他一时冲动,冲进火灾现场,“她也许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告诉我哪里更安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应该和我联系的,可是,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你们没吵架吧?”

“你胡说什么呢?”陆凡一瞪了李宁一眼。

“别胡思乱想,不会有事的。”

陆凡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沉默了许久,却依然心神不宁,只觉得胸口发紧,双手冰冷。“总不能站在这里干等。”他拨开警戒线,大步往火灾现场走去。

李宁紧跟其后,他其实也没法再等下去了。

整间屋子持续不断地冒出浓烟,却已经看不见火焰,地上有大堆的玻璃碎片,几名留下来善后的消防人员疲惫不堪地卷着消防水管。

远远就听到消防队长的声音,他在大吼:“立刻把法医找来。”

一个痕迹科的人手上提着两个物证袋出来,看到陆凡一,把物证袋交给他,“找到一只手表,日本精工的女士表,水晶表面碎了,还有一副手铐,好像有人戴过,还上了锁。”

陆凡一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块表,心一下子紧紧揪起,那一瞬间,他几乎无法言语。

“凡一,你冷静点!”李宁伸手扣住他的胳膊。

“我们发现一具被焚毁的焦尸。”痕迹科的那人低声咒骂,“该死的,法医怎么还不来。”

陆凡一拨开李宁扣在他胳膊上的手,身体开始颤抖,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些事。

“凡一,别进去!”李宁近乎恳求,“别进去。”

可陆凡一非去不可,他冲进屋子的时候,双脚几乎站不住,起初他不确定自己盯着什么,只发现一团焦黑的物体在倒塌的灰泥和大段烧焦的木块上。接着,他看到一段如烧焦了的木棍般粗细的大腿骨,原来是一具焚毁的躯体,头颅已经焦黑,五官模糊,头顶残留着几撮粘结在一起的黑发。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

“不!”他喃喃地跪在地上,双手掩面,脑中一片空白,“不!”

就在他摇摇欲坠的时候,一只手及时将他稳稳扶住。

“凡一,你冷静点,现在还没法确定这具尸体是谁的。不可能是她。”那是李宁的声音,听在陆凡一耳中,就在漂浮在水面上的气球,轻得没有一丝重量。

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切都会没事的。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凡一,走吧!”李宁搀扶着他,“走吧!”

离开火灾现场的时候,首席法医周琳的车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她会用X光检验、DNA比对等方式来鉴定死者的身份,几天后会出结果。

李宁开车送陆凡一回警队宿舍,这恐怕是两人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旅程,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愁绪。

欧阳嘉的音容笑貌是那么鲜活,她的气息、她的拥抱、她的回应……陆凡一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些鲜活如昨的回忆。泪水再度涌上眼眶,他转向窗外,想藏起自己的脸,但他的悲伤却触手可及,怎么藏也藏不起来。

那一晚,李宁尽全力照顾几近崩溃的陆凡一,端着茶和糕点去他房间好几次,每次都没有说什么。

陆凡一想借入睡逃避,却发现逃进了一场断断续续的噩梦中,不断惊醒,不断忆起噩梦的原因。那场大火,不断地提醒他,那个人也许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李宁怕阳光把他吵醒,把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浑然漆黑一片。他睁着眼睛盯着黑暗的虚空,恍惚间觉得身边有一道细细的呼吸声,几不可闻。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翻了个身,伸手摸过去,一个温热的身体正躺在他旁边。李宁怕是照顾了他一夜,太累了,躺在他床上就睡着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沉默地收回手,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眼神更是一黯。

那个身体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像只疲倦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身旁,发出一声满足的嘤咛。

他愣了一下,听声音不像李宁,那是谁呢,躺在他床上?

他打开台灯,晕黄柔软的灯光顿时照亮一张美丽的脸庞,浓密的睫毛如小扇子一般颤动着,想来也睡得不是很安稳。

只一刹那,他呼吸一滞,脸上复杂的神情变幻不定,心脏更是狂跳不止。那一刻,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唯恐是一场美梦的惶恐,一颗心浮浮沉沉,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沉寂中,忽听得睡梦中的欧阳嘉痛苦地皱眉,低声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在噩梦中。

他伸手,轻轻摇晃她的肩膀,低声唤她:“欧阳,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呃……”她慢慢睁开眼,一双浓俪的大眼睛如沾染着晶莹露珠的芍药。四目相对,她莞尔一笑,明媚的脸庞光华灿烂。

看着她像慵懒的小猫一样在自己身边醒来,陆凡一那颗在凶案现场奔走了十年的心,陡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起来。

“见到我不开心吗?怎么这副表情?”她笑意醉人。

“我以为……你……”他神色懊悔之外更添苦涩,不让情绪继续阴郁下去,他轻抚着她光滑面颊的手指滑入她乌黑的发间,语气近乎恳求,“不要再吓我了。”

望着眼前神色温柔的英俊脸庞,她的心跳瞬间失了序,略一凑前,用自己温软的唇瓣轻轻地覆上他苍白冰冷的唇。短暂贴合后,她略微移开了唇,轻声说:“你以为被火烧死的那个人是我?其实,那个人是……”

“不要说了!”他打断她,“至少不要现在提这些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好!”过了一会,她又低声说,“把灯关了好不好?我想……”

“睡觉”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她腰上一紧,人已经被他紧紧地囚禁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颈边,陆凡一的嗓音沙哑透了,“欧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欧阳嘉垂下眸子,脸色绯红。

他胸口重重一震,突然深深地凝望着她,英俊的脸庞突然压下去,吻住她的唇,顺势一个翻身,滚烫的身躯覆在她身上,霸道地占有着她的一切。

……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的,欧阳嘉快速地在房内找了一圈,发现陆凡一站在窗前,窗外是暗沉的夜色。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

呃?他修长的指尖竟然夹着一根燃烧了一半的烟?她惊愕,早就戒烟的他居然心烦意乱到需要靠抽烟来排遣的地步。

他摁灭烟,走过来,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她。

欧阳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凡一,你在想什么?”声音中带着不安。

“我在想,以后我恐怕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了。”他淡淡一笑。

欧阳嘉知道,能让向来冷静克制的他心烦意乱的事,一定不是这个,却没有点破,她坐在床上,双手搂住他的腰,轻声答:“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发生在重案队的连环谋杀案告破,凶手谢刚畏罪自杀。几乎在同一时间,代号为“Nirvana”的特大杀人割舌案也宣布告破,凶手秦川死于火灾。市局人事处的领导找到了欧阳嘉,两人在会议室里谈了很久。

欧阳嘉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市局决定将两个重案队重新合并,暂时任命我为重案队代理队长,过几天,正式的任职文件就会发下来。”

陆凡一打趣:“被提拔了还不高兴?”

“一想到是吉姆安排的,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件被交易的商品。”

“傻子!”陆凡一笑着摇头,“你做出的成绩绝不枉费重案队中队长的称号,那起特大杀人割舌案,全靠你以身涉险,引出秦川。再说,这也是许建东生前的岗位,我想老许要是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高兴的。”

欧阳嘉微微叹了口气:“我要搬到谢刚的办公室去,你来帮一下忙吧。”

“需要我帮忙吗?”贾兰突然鬼头鬼脑地跳出来。

“老贾不是帮你请假,让你多休息两天吗?”陆凡一问,“你怎么回来啦?”

“在家呆着,除了看电视就是听我妈唠叨,简直要我的命。”贾兰吐吐舌头,顽皮的笑容像清晨明媚的阳光,在她脸上跳动。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和老贾一样,是个劳碌命!”陆凡一开玩笑说。

三个人来到谢刚的办公室,开始清理东西。陆凡一在谢刚办公抽屉里面发现了一个日记本,随手翻了几页,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你怎么了?”欧阳嘉和贾兰走过来问。

“我们的推理可能全错了。”陆凡一声音颤抖,把日记本递给欧阳嘉。

2011年9月10日

这是我第一次开始记录整个事件,一个月来,我不断地受到这个自称“杰克”的人的电话骚扰,他那通过变声器的神秘声音让我厌恶至极。我也尝试追踪他的电话,可是毫无结果。

杰克说他知道二十年前的秘密,这些秘密将会改变我的人生。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天赐究竟有没有被人绑架,究竟是不是和那个富商的女儿一起被人绑架,可一直没有答案。

杰克究竟知道些什么?

2011年9月20日

今天,我收到杰克寄来的案卷,里面有一份绝密会议纪要的复印件,会议由靳支队长主持,参会人员有老贾、老吕、老樊、老李,记录人员是许建东。这是一次秘密会议,会议只有一个议题,讨论谢天赐是否被绑架。会议纪要中没有记录详细的讨论过程,只有一个结论:经过举手表决,参会人员一致认定谢天赐失踪案只能定性为普通的失踪人口案,没有和艾丽被绑架案并案侦查的依据。

下午,我专门找到许建东,追问他这个会议的真实性,许建东矢口否认。

我明白了,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要知道事件真相,我只能求助杰克。

2011年9月25日

杰克又寄来了邮件,里面有参加秘密会议的六个人的任职履历。履历上清楚地记录,1991年下半年,这六人都官升一级。

我更加怀疑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阴谋。

2011年9月27日

今天,杰克寄来富商吉姆二十年前的银行账户取款记录,1991年6月1日,吉姆的账户里一下少了一百六十万美元。我翻看杰克之前给我的案卷资料,里面明明记录绑匪要的赎金是一百万美元,那么,其余的六十万美元是怎么回事?这和参加秘密会议的六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每个人十万美元?

这在1991年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2011年9月30日

一切都清楚了,参加秘密会议的六个人,居然把我的天赐当成了交易的筹码!这帮无耻的混蛋!

今天,杰克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复仇者John”。

明天,他将帮助我实施复仇计划。

好期待啊!

2011年10月1日

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我按照杰克的指示溜进女洗手间,没想到许建东就那样赤裸裸地坐在马桶上!

就在我动手之前,我再一次向他确认二十年前的事,看着他惊恐地承认那个残酷的事实并祈求我原谅的样子,我真想一枪毙了他。

但最后,我还是按照杰克告诉我的方式杀了他,每一刀都是为了我的天赐。不过,我始终没有搞懂,杰克叫我放进许建东嘴里的字条究竟什么意思。

2011年10月4日

杰克太神了,老吕和许建东一样,就那么晕坐在男洗手间里,我照例杀了他,可陆凡一他们却在女洗手间里发现了他。

哈哈,神奇的杰克!

2011年10月5日

我按杰克的要求将陆凡一关进了禁闭室,凌晨1:35我进去的时候,居然发现老李晕在那里。同样的屠杀,为了我的天赐!

陆凡一顺利地成为了代罪羊,太完美了!

2011年10月5日傍晚

这回是希尔顿酒店,这个杰克耍什么花样啊!居然在同一天下手。

不过他可真是个魔术师,每一次我按他的指示到场,只需要屠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美中不足的是,谋杀时播放的音乐太难听了!

艾丽很安全,我不会伤害她的。

2011年10月6日

让老贾体会到和我一样的痛苦?这计划真的是太棒了!

不过贾兰是无辜的,不知道杰克会不会伤害她。杰克说会在计划的最后一步,将贾兰交给我。

看着老贾晕倒,我差点开心地笑出来。

2011年10月8日

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谋杀,靳局长临死前说了句:“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当年犯下的罪是逃不掉的。”

即使她这样说,我还是无法原谅她,比起割喉,断头似乎更加过瘾。

晚上,我冒着风险返回办公室,就是为了记录最后的一天,也是最完美的一天。接下来我会模仿二十年前的绑架案,我知道,自己也会像二十年前的绑匪一样被一枪击毙,而老贾就会成为下一个我。从失去天赐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死了。现在该轮到老贾品尝我的痛苦了。

死亡与痛失妻儿、行尸走肉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

天赐,爸爸就要来看你了。

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欧阳嘉与陆凡一面面相觑,都是一副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表情。

杰克是谁?

“凡一,你怎么看?”欧阳嘉低声问。

“看来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啊!”陆凡一若有所思地说。

“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推理。”欧阳嘉说,“我怀疑杰克有可能是谢刚的另一重人格。谢刚二十年来一直被失去妻儿的痛苦折磨,导致他精神崩溃,人格分裂,杰克就此诞生。”

“有办法证明吗?”陆凡一问。

“我认识一个权威专家,他原来是公安局专职的心理学顾问,所有可能存在精神障碍的嫌疑犯都是由他鉴定的,他退休后开了一家心理诊所。我想把这本日记拿给他鉴定一下。”

陆凡一想了想说:“好,让贾兰陪你去吧,我要去其他地方调查一些情况,你告诉我地址,我随后就到。”

“好。”欧阳嘉把心理学顾问的地址抄给陆凡一,带着贾兰离开了重案队。

见到欧阳嘉,这位心理学专家格外热情:“欧阳队长,好久不见了。”他头发花白,身体却依然健朗。

“李博士,我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欧阳嘉把谢刚的日记递给这位心理学专家,开门见山地说,“你帮我看看这本日记。这是一个杀人犯写的,从记载的内容上看,他自称被一个叫杰克的人指使。现在我们怀疑这个杰克就是他内心人格的一部分。”

李博士一边认真翻阅着这本日记,一边说:“心理学是非常严谨的,我没有见到病人,单凭一本日记很难确定病人是否有多重人格。”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日记中的杰克每次都是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向杀人犯下指令的,我这里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多重人格患者确实会存在这种情况。我曾经亲历过一个病人,他也说有人打电话给他,在电话里的人命令他做一些事情。可通过观察,他所说的打电话,不过是拿着电话在那里自言自语罢了。”

欧阳嘉紧接着问:“也就是说,日记中记录的这种行为,是一种非常典型的人格分裂症?”

“对,非常典型。但是,具有某种典型的症状,并不代表这个人一定是多重人格患者,这种逆向推理没有科学依据。为什么不把这本日记的主人带来呢?见到本人,我应该可以确定他是否有多重人格。”

“他已经死了。”欧阳嘉遗憾地说。

“可是杰克并没有死!”陆凡一突然推门进来。

“凡一,你查到了什么结果?”欧阳嘉从沙发上站起来。

陆凡一径直走到李博士跟前:“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具有多重人格,那么他各个人格所具备的知识会有区别吗?”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李博士不解。

“就是说,如果日记的主人不懂英语,那么分裂出来的人格会是一个英语专家吗?”陆凡一直白地解释道。

“当然不可能,分裂出的人格只能继承原始人格的知识和技能。”

陆凡一明白了,拿出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长串英文字符:“这是杰克把我骗到希尔顿酒店寻找艾丽的英文密码,表面上看是绑架艾丽的意思,实际上是为了告诉我艾丽在希尔顿酒店第十号房间。我刚刚查过了,谢刚根本就不懂英语,如果杰克是他的另一重人格,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复杂的英文密码?”

欧阳嘉沉默,良久,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如果杰克和谢刚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有时间绑架贾兰?贾兰被绑架的时候,谢刚一直在会议室。”

“所以,这个杰克一定另有其人。”陆凡一肯定地说。

“那到底是谁啊?”贾兰好奇地问。

“别急,我们重新回忆一下案件的来龙去脉。”陆凡一说,“从谢刚的日记上看,杰克一定是一个能够轻易接触到二十年前绑架案核心的人,那可是谢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查清的真相。当杰克知道真相后,他告诉了谢刚,利用谢刚的仇恨,开始了他自己的杀人计划。第一次计划的实施大概是这样的,许建东婚礼那天,谢刚按照杰克的指示,把许建东灌醉,当许建东进洗手间呕吐时,事先埋伏在那里的杰克就用乙醚之类的药物将他弄晕,换上许建东的衣服,然后在另一个隔间里假装呕吐。我进去看到许建东趴在马桶上呕吐,其实是杰克设下的假象,真正的许建东应该昏迷在旁边的隔间。”

欧阳嘉和贾兰听得有点傻了。

“在我去大厅找人而欧阳到门口叫车的这段时间,杰克把许建东重新穿戴整齐,趁着走廊上没人,飞快地将许建东扶进女洗手间。接着,杰克从女洗手间出来,把B通道的监控录像带偷偷回拨了将近10分钟。谢刚趁着大家找许建东的空档,从A通道进入无人在意的女洗手间,杀害了许建东,然后不慌不忙地从B通道离开。他按照杰克的指示切掉许建东的生殖器,将怀疑的矛头直接指向我。”

“正是这段回拨的十分钟,把老吕通过B通道的画面刚好覆盖掉了。”欧阳嘉说。

“对。”陆凡一继续说,“接下来是老吕被杀,对杰克来说,这次更简单,他先埋伏在重案队的男洗手间,等老吕进入后将他弄晕,然后通知谢刚来动手。他让谢刚切断老吕的食指,就是给谢刚找个理由把我关进禁闭室。”

“等等!”欧阳嘉突然想到了什么,“照你这么说,老吕是在男洗手间被杀的,可是,他的尸体是在女洗手间被发现的,杰克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老吕从男洗手间转移到女洗手间的?”

“杰克这个单词,还有第五种解释,清洁工。”陆凡一有些懊恼地说,“这也是杰克给我们的暗示,只可惜,我现在才解读出来。杰克一直化妆成清洁工躲在重案队,我们调查时都忽视了这个可以随意进出洗手间的人。杰克就是利用清洁工的清洁车,将老吕的尸体从男洗手间转移到女洗手间的。”

“这么说,杰克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欧阳嘉脸色大变,“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陆凡一点点头,继续推理:“杰克利用老吕留下的线索将我引出禁闭室,他还利用可以自动挥发的水笔,引诱我写下谋杀宣言。我在老吕办公室寻找线索的时候,谢刚在禁闭室里杀死了老李。至此,我成为整个案件的头号嫌疑犯。”

欧阳嘉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这么阴险恶毒的人,居然潜伏在重案队,实在是太可怕了。

“接着,杰克绑架了艾丽,并传真了一份密码给吉姆。因为他料定吉姆一定会找我破解密码。”陆凡一娓娓道来,“与此同时,杰克又向老樊发出邀请,我估计他是利用二十年前秘密会议的资料威胁老樊来到希尔顿酒店的十号总统套房,谢刚随后赶到,在总统套房的洗手间杀死老樊。杰克料定我一定会解开绑架密码去希尔顿酒店寻找艾丽,他也知道,重案队的人一定会追寻老樊而来,一旦双方在谋杀第一现场撞见,到时候,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欧阳,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李宁花了不少时间才从一个服务员那里打听到,老樊去了第十号总统套房。”

欧阳嘉点点头:“多亏了那个服务员我们才能找到老樊。”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服务员就是杰克乔装打扮的!”

“怎么可能?”欧阳嘉不敢相信。

“他直到确定谢刚杀死了老樊,而我和比尔顺利找到第十号总统套房后,才假扮服务员出现,引导你和李宁去那里抓我。否则,你们怎么可能刚好撞见我在那里?重重的误会和矛盾还怎么发生?”

“我……我居然让杰克从我眼皮底下溜了!”欧阳嘉懊恼极了。

“我们走的每一步,杰克早就都想到了。他知道我们一定会追查二十年前的绑架案,于是,他将计就计,上演一出女绑匪的好戏。他事先在墓地立了一块合葬碑,碑上刚好是二十年前那两个绑匪的姓名和生卒年份。然后,他把墓地管理信息登记表上立碑人的地址修改成我的住址。同时,他在传真给吉姆的绑架密码上,专门留下一些微小的线索,引导我去追查,最终将我引回了自己的家

。这时,你们也顺着这条线索找过来,在我家将我一举抓获。”

“哇!”贾兰眼中熠熠生辉,“不得不承认,这位杰克实在太神奇了。”

“有一点我不明白!”欧阳嘉低头沉思,“杰克最后的谋杀目标是靳局长,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毕竟市委大礼堂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入的地方。”

“其实很简单!”陆凡一说,“还记得阻挡我们进入礼堂的那个工作人员吗?我刚刚去市委组织部查了一下,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所以,这个人就是杰克,市委组织部的人以为他是靳局长的人,靳局长以为他是组织部的人。”

“天哪!”欧阳嘉惊呼,“我们又让他从眼皮底下跑了。”

“靳局长开会结束后,杰克可以假借四楼有人找她之类的谎言,将靳局长引到四楼的洗手间弄晕,之后他再打电话通知谢刚去执行杀人计划,而他自己则回到礼堂大门口,阻止我们进入,为谢刚逃跑争取时间。”陆凡一条理清楚,听得欧阳嘉和贾兰胆战心惊。

“最后,杰克帮谢刚策划了一起类似于二十年前的绑架案,报复老贾和吉姆。报复的目的达到后,谢刚一心求死,这也正中杰克的下怀。只要谢刚一死,就不会有人知道杰克的存在。这只狡猾的狐狸几乎算准了所有的事,唯一没算准的是,谢刚居然把这段离奇的经历用日记记录了下来。”

“说了这么多,杰克到底是谁啊?”欧阳嘉问。

“其实杰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陆凡一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欧阳嘉、贾兰和李博士的脸。

“这件事和我无关,不要扯上我啊!”李博士连连摆手,他就是一个退休的心理学专家,可不想搅进什么谋杀案里去。

“凡一,你在说什么啊?杰克怎么可能在我们四个人中间?”欧阳嘉皱眉,“你不会怀疑我吧?”

“贾兰,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陆凡一犀利的目光射过去,一喝厉声。

“什么?”贾兰傻了,“你怀疑我是杰克?”

欧阳嘉也急了:“凡一,你疯了,贾兰怎么可能是杰克?”

“贾兰,你把我破解农夫密码的方式通过邮件发给了FBI,这样你就确定吉姆一定会请求我帮他找艾丽,是吧?”

“我是把你破解密码的方式发给FBI。”贾兰急得快哭了,“我只是觉得好玩,想试试你的方法到底行不行得通!”

“全字母句这种密钥方式,我只告诉过你,而绑架艾丽的密码,恰恰是用全字母句这种解密方式。”陆凡一声音冰冷,毫不客气地步步紧逼。

“绑架密码和我有什么关系?”贾兰的眼泪急速地涌出来。

“你为了确保我能够解开密码,顺利找到希尔顿酒店的第十号总统套房,就用我教给你的解密方式来设计密码,而这正好印证了你就是杰克。我一直觉得奇怪,那一天,可能是杰克的人都在会议室,你是怎么被绑架的呢?唯一的答案就是你自己绑架了自己。”陆凡一继续说,“而且,唯一能接触到二十年前那桩案件的,只有你。我想二十年前的案件材料,一定被老贾藏在家里,只有你,才有机会拿到。”

“我根本就没有看过什么案件材料!”贾兰眼泪一行行滑落,哭得梨花带雨。

“我们一直在寻找当年绑架案中幸存的那个绑匪,其实我们忽视了一个人。贾兰,你作为当年被绑架的人质,你才是真正幸存下来的人。是你,在幕后主导了这一系列谋杀案!”

“凡一,说话要讲证据,你看,贾兰都被你吓哭了!”欧阳嘉面容严肃。

“证据,我当然有。”陆凡一目光坚毅,信誓旦旦地说,“稍微分析一下许建东的谋杀案就知道,杰克的时间观念不是很强,否则怎么会连谢刚通过C通道的时间都没有计算好?正是通过这个漏洞,我才发现谢刚的真面目。循着这条新线索,我做了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欧阳嘉问。

“你还记得,10月4日那天上午,贾兰跑来说在女洗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还一脸疑惑地问欧阳嘉为什么没在洗手间?”

“我记得。”欧阳嘉点点头。

“贾兰,你的目的就是引我们找到老吕的尸体,使自己免于被怀疑吧?”陆凡一深邃的目光直视着贾兰,冷冷一笑,“非常遗憾,你的计划在时间上还是出现了差错。我让技术科重新鉴定了老吕喉咙里的MP3。鉴定结果是,这个MP3被人设定好了自动播放的时间。而我有时间强迫症,我清楚地记得你找欧阳嘉的时间,那个时候,MP3还没有开始播放音乐。所以,请问,贾兰,你当时在洗手间真的听到音乐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去洗手间,直接跑来引我们上钩?”

贾兰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抖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凡一,你确定没有记错时间吗?”欧阳嘉看了贾兰一眼,有些迟疑地问。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已经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陆凡一的推理,让她对贾兰的信任一点一点瓦解,一点一点粉碎。

眼前这个看似胸无城府的女孩,真的可能是邪恶狠毒的杰克吗?

“我非常确定。”陆凡一周身散发的寒气能把空气冻结成冰,他慢慢地一步一步朝贾兰逼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谢刚自杀前还苦苦恳求我,不要告诉你他是你亲生父亲的真相,唯恐给你留下心理阴影。可是你呢?你明知道谢刚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还利用他杀人,最后生生地将他逼上绝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呢?怎么能比虎豹豺狼还要狠毒?”

“不,不,我不是杰克!我不是杰克!”贾兰双手捂住脑袋,疯狂地摇头,“我不是杰克!我真的不是杰克!”

“我一直奇怪,其他人都被杀了,连靳局长都被杀了,为什么老贾没有死?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毕业后需要利用老贾的关系进入重案队。你为什么要进重案队?你想做什么?你的目标是我吗,贾兰?”陆凡一连珠炮似地发问,丝毫不给对方留任何反驳的空间。

“我不是杰克!”贾兰浑身剧颤。

“你就是杰克!”陆凡一说,“不用狡辩了,你那颗恶毒的心,无论怎么掩藏……”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没有……”贾兰无助地哭喊着,突然浑身抽搐,一头栽到地上,她昏过去了。

陆凡一蹲下身查看。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昏迷不醒的贾兰突然跳起来,一下子将陆凡一扑倒在地,双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我才是杰克!”她的喉咙深处,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欧阳嘉和李博士都吓呆了,眼前这个娇小可人的女孩,怎么会发出这种可怕的声音?

“陆凡一,你真令我失望。我留给你的线索这么明显,你居然现在才发现。你不配做我的对手。”那种粗犷的嗓音从贾兰的口中传出来,听上去格外吓人。

没想到贾兰的力气这么大,陆凡一挣脱不开,一张脸憋得通红,欧阳嘉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举起一把折叠椅子,向贾兰砸过去。

砸了十来下,贾兰头上鲜血直流,整张脸几乎被额头淌下的血模糊了,她掐住陆凡一脖子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千钧一发间,她扭曲变形的脸突然僵住了,身体一震,歪在了一边,后背插着一支针管。

“还好我这里有镇静剂。”李博士擦着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欧阳嘉惊魂未定,“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李博士颤抖的手指了指地上昏迷的贾兰:“这就是典型的……人格分裂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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