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流过天空,渐渐点亮树梢。报纸还堆在尚未开门的商店门口,清洁工推着绿皮的垃圾车沿着街道缓缓地走。

天色尚早,李宁和欧阳嘉已经站在福海区一栋居民楼710号房门前。

“一大清早挨家挨户敲门访查的工作我做了很久!”李宁自嘲一笑,“已经习惯遭人白眼了。”

“其实我自己来就行。”欧阳嘉说,“重案队那边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管他呢!”李宁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凑过去看了眼欧阳嘉手里的记者名单,“这个人叫秦川是吧,W市的晚报记者,我们去拜访他,跟他聊两句,去问问他,喂,请问你是连环杀手吗?”

欧阳嘉看了他一眼,不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正色说:“由我开口。”

“当然。”李宁耸耸肩,“一大清早看到美女,我想,这个叫秦川的记者应该会心情愉悦,至少不会赶我们走!我帮你敲门。”

他上前敲门,屋里没有人应。他又敲了一次,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不可能这么早上班去啊?难道出去买早饭了?”他自言自语,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倾听,然后吸了吸鼻子,神色古怪地看着欧阳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什么?”欧阳嘉疑惑地上前,将脸贴在门上,只一刹那,她脸色大变,“里面着火了!”她二话不说,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

浓烟滚滚地扑出来,墙边的书架正在燃烧,火苗窜上天花板,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噩梦。

“天哪!”一股莫名的寒意令欧阳嘉心头一震,难道说,她和李宁歪打正着,找到了凶手的老巢?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站住!”李宁拔出枪,冲过去。

欧阳嘉用衣服捂住口鼻,退出燃烧的房间,马上打了火警电话。

十分钟后,一辆鲜红色的消防车“呜呜”地开上福海路,最后停在居民楼下。十几名身穿防火衣和长筒橡胶靴的消防员跳下车,飞快地将软管接在路边的红色消防栓上。云梯缓缓升起,消防员将水管扛在肩上,乘坐云梯来到七楼。不久,引擎声大作,地上的水管吸满了水而鼓起来。

十五分钟后,火被扑灭了。

欧阳嘉戴着两副橡胶手套,穿着防火衣,站在门口,久久地凝望着烧得只剩下半个书架的焦黑的客厅,绝大部分资料都已近烧毁。挂在墙壁上的29寸等离子电视或许是最高级的一件家具了,却在冒烟,几扇扭曲变形的塑钢窗户下面是掉了一地的碎裂玻璃。

全毁了。

她还在厨房门口发现一具烧焦了的小身躯,是一条吉娃娃,他的主人放火烧房子的时候,显然没有把它的死活考虑在内。她仿佛听见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垂死挣扎时的呜咽,不禁喉咙发紧。

“该死的!”李宁气冲冲地走进屋子,汗流浃背,灰头土脸。他的手臂和额头在流血,不知道是追捕过程中摔的还是被那个逃跑的家伙打伤的。他像一头拉磨的驴,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打转,大声咒骂,“那条疯狗,他动作怎么能那么快?我们才刚刚找上门,他就把一切都毁了!”

“他早有预备,准备了足够多的可燃物。也许他站在窗户后面,看到我们下车,马上动手点火。”欧阳嘉指着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书架,平静地说,“我们还算幸运,他没有来得及把一切都毁了。另外,我们会得到一个小分队的支援。”

“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分队?”李宁不敢相信,“你是不是没跟谢队说清楚啊?这家伙至少是三起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欧阳嘉什么也没说,只微微苦笑,挺直的后背像一堵坚硬的石墙。

刚刚她打电话给谢刚,汇报了这里的情况。谢刚正带人赶去市游泳馆,分身乏术,能派一个小分队前来支援已经不错了。

半个小时后,法医和技术科的人赶来。

焚烧的公寓被一片死寂湮没,唯一的动静是照相机“咔咔”的响声和翻阅纸张的哗哗声,欧阳嘉索性坐在烧得只剩下三条腿的椅子上,查看这位记者的手稿。

“看我发现了什么!”李宁翻开烧焦的窗框,拨开玻璃碎片,兴奋地大叫。

只见电视机下面的柜子上摆放着二十几张自制的DVD,如果不是因为塑钢玻璃窗倒塌而被覆盖,这些易燃的DVD恐怕早就付之一炬了。李宁抽出其中一张DVD,包装上写着“2009年6月18日,上海大剧院”。

“有谁带笔记本电脑了?”他回头冲技术科的人喊。

“我带了!”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子站起来。

很快,DVD被装进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演唱会的画面,一个打扮得很朋克的长发男子在声嘶力竭地唱一首英文歌,架子鼓和吉他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可以说些不该说的话吗?这家伙唱得实在好不到那里去,而且还破音。”李宁不屑地撇嘴。

正在翻看手稿的欧阳嘉听到演唱会的声音,放下手上的文稿,望过去。

“老天!”下一刻,她从椅子上霍然而起,露出惊愕的表情,“这个歌手不就是上海大剧院谋杀案的受害者吗?他演唱的,正是涅磐乐队的歌。”

椅子随着她的起身而轰然倒塌。

她的神经如电线走火般嘶嘶作响,心脏在狂跳不止,看着柜子上一排二十几张DVD,心中有个念头冒出来,远远不是三起谋杀案那么简单,她和李宁也许无意中破了一起惊天大案。

“大概每一张DVD都是一个案子。”欧阳嘉说,“这是凶手的战利品。”

“天哪!”李宁惊愕不已,颤抖着手匆匆一数,“一共有二十八张。”

“日期和地点?”

“1996年,哈尔滨。1997年,西安。1999年,兰州。2003年苏州。还有2005年,深圳,一、二、三、四……十、十一,总共十一张,在深圳,天哪,他疯了。”李宁眼中闪动着不可置信的狂乱。

欧阳嘉坚持和李宁继续查看,把一张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电脑。

秦川的杀戮从东北的哈尔滨到西南的西安,再到中部的兰州,他在银川犯下三起,在青海两起,然后朝南方扩展,到上海、杭州。最后他将魔爪伸向深圳,主要集中在深圳的关外、龙岗、布吉、宝安等偏远的地区。最后到达云南的昆明。

“深圳那些尚未破解的割舌案件已经有6年了。”欧阳嘉说,“类似案件没有再重现于深圳,事实上是转移到了昆明。这些尸体没被发现,或者没有上报,所以我们才不知道。这么多年,这个混蛋从未停手,再加上他记者的身份充满了隐蔽性。”

“还记得那起入室谋杀案吗?”李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记得,死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她的门上有五重防盗装置,她被害后,警察没有发现破门而入的痕迹,也就是说,被害者是主动请凶手进屋的。”

“就是这样!如果凶手是记者的话,这一点就很好解释了。显然,他可以跟那个女演员约好某天采访她。她主动开门,请他进屋,谁知道,最后就演变成一场引狼入室的谋杀案。天哪,我又开始能思考了。”李宁越说越激动,“你说,那个疯子会不会有一种强制性的艺术想象。他是个记者,这是他的身份,你可以想象一下,某一天,他被报社派去写一篇关于现场演唱会的报道,台上模仿涅磐乐队主唱的那个家伙几次跑调,唱得实在不怎么样,玷污了他心目中的神,于是,他在后台把他给杀了,还割去他的舌头。事情就这么简单,只因为那个倒霉蛋唱歌跑调。他不像有些杀人狂,他从来不会失控。天哪,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几乎已经感觉到了……”

“我想我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欧阳嘉打断他的话,这时候,她已经慢慢地平静下来,理智又重新回到她体内,“这些自制的DVD中,并没有一张是关于许建东和老吕的。”

“你的意思是……”

“我们因为许建东被杀的案发现场出现涅磐乐队的歌,由此关联到其他几宗谋杀案,一直认为杀害许建东的凶手,会不会和其他几宗谋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一直在怀疑会不会是因为许建东在某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抨击了涅磐乐队而惹恼了凶手,导致杀生之祸。我们就是错在这里。”

“所以呢?”

“所以,这是两类案子,凶手是不同的人。许建东被害现场播放的那首《RapeMe》,不是因为凶手喜欢涅磐乐队,也不是因为凶手喜欢那首歌,而是……他就是想告诉我们,游戏不会停止,杀戮还会继续。”

欧阳嘉话音刚落,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她和李宁面面相觑,直觉地意识到,这,也许是个不寻常的来电。

“大家安静!”李宁大喊一声。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过头,看着他们。

欧阳嘉接通电话:“喂?”

“很佩服你们,居然这么快找到我。”一个理智低沉的嗓音,“打伤那位警察,我很抱歉,我情非得已。打电话是祝愿他早日康复,另外,欧阳队长,我留在你门把手上的小礼物,你喜欢吗?”

欧阳嘉脸色大变,朝在场的人使了个眼色,按下手机的免提键:“秦川,你的计划已经被我们识破了,我劝你赶紧向警察自首。”

“我并没有什么计划。”他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从容,“我是在帮他们洗清罪孽。”

“你是说翻唱或批判涅磐乐队的那些人有罪?”欧阳嘉问。

“中国人从来都是这样,堂而皇之地窃取别人的成果,不尊重真正的艺术,略懂皮毛就班门弄斧,利用他人的天赋为自己谋取利益。这是国人犯的罪。但我,会教你们怎么重新认识艺术,洗脱无知的罪孽。那些舞文弄墨的混蛋,他们罪有应得。而下一个人,就是你,欧阳队长。”

“秦川……”欧阳嘉还想说什么。

“多说无益!”随后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一阵沉默。

欧阳嘉收起电话,转头看着现场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继续工作。”

“你听到那个混蛋说什么了吗?”李宁担忧地看着她,“他说下一个就是你。”

“听到了!”她头也不抬地低声说。

“那你还要接手这个案子?”李宁反问。

“总得有人做。”

“但不一定是你,你可以把这个案子交给其他人,重案队那么多人呢。”

“我绝不会让其他人接手这个案子,因为破这个案子是我生命中的职责。”她抬起头,笑了笑,坚定地说,“放心,如果他这种人赢了,未免也太没有天理了。这是信念。”

10月5日是国庆长假的第五天,来游泳馆的人很多,一对打扮入时的中年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一边谈论着香港迪士尼乐园的门票和儿子秋天将进市实验小学读书的事,一边走向游泳馆大门,却被特警拦下了。另外一对年轻的恋人则因为不能进入游泳馆大为光火,和特警争辩不休,被四个特警一把架进警车。

无线电里传来谢刚的声音:“现在情况怎么样?”

“游泳馆人太多了,我们人手不够,可能维持不了多久。”特警汇报。

“该死的!”谢刚大声咒骂,“这个陆凡一还真会找地方!”

他知道,陆凡一一定是故意跑到游泳馆的,水是屏蔽气味最好的工具,警犬的作用将失效,只能靠人逐一搜查。

谢刚带着重案队的人赶到了市游泳馆的时候将近上午10∶00,与等在那里的特警汇合。

特警队长是个高大瘦削的中年人,岁月在他粗狂老实的脸上留下痕迹,他向谢刚汇报:“根据警犬的反应,陆凡一应该是从北面的围墙翻进去的。”

谢刚来到北面的围墙,明显有攀爬的痕迹。围墙的另一边就是男更衣室,陆凡一还真是狡猾,从这里翻过去,可以逃过检票。

“有没有派人进去搜查?”谢刚问。

“游泳馆里的人多得像下饺子,我怕引起骚乱,所以只派了一小队人进去。”特警队长回答。

“还没有发现陆凡一的踪迹?”谢刚问。

特警队长摇头,表情颇为无奈。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谢刚不敢相信。

“他一定还在游泳馆里面,只是我不肯定,他是躲在哪个角落里,还是混在戏水的人群中。”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罪犯,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谢刚目光沉沉,“一切按计划进行。”

因为特警封锁了整个游泳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大家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议论纷纷,怨声载道。

谢刚命令特警脱掉防弹衣,把枪上交给现场一名指挥

员保管。每人只带一副手铐一根警棍进入游泳馆找人!

因为陆凡一手里没有枪,特警如果穿着厚重的防弹衣,要想抓住身手敏捷的他,难度很大,不如轻装上阵。另外,游泳馆这么多人,一旦开枪很可能伤及无辜,不如不带。反过来说,如果把枪带进去,要是在搏斗中被陆凡一抢走,后果不堪设想,一个亡命之徒可不会管什么老百姓的死活。

整个游泳馆外围布满了警察,谢刚并不担心陆凡一会逃走,他很想与这位首席警探斗上一斗。他没有从检票口进去,而是带人直接绕到北面的围墙,循着陆凡一可能逃窜的路线前行。

按照陆凡一从禁闭室逃跑的时间计算,他到这里的时候,应该还没天亮,游泳馆还没开门!谢刚马上部署:“曹帅,你去昨晚值班的保安那里问问,游泳馆开馆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进来。老马,你去卖泳衣的小卖部那里,问问老板有没有丢失男士泳裤。”

呵,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脱猎人的掌心。谢刚成竹在胸。

不一会儿,两人回来了,说门卫睡得很死,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卖泳衣的柜台被砸坏了,少了一条泳裤和一个泳镜。

“贾兰去女更衣室找找,其余人,跟我来!”谢刚走到男更衣室门口,又猛地站住,回头叫住贾兰,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女洗手间,陆凡一很可能将自己反锁在里面。有任何情况,马上用无线电通知我们。”

“谢队,你放心吧,我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贾兰头一次受到这样的重视,目光坚定地说。

男更衣室内,游客们看到涌进那么多警察,有点慌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比较配合地接受了检查。

特警没有发现陆凡一,离开更衣室的时候,正好贾兰也从女更衣室出来,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谢刚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但看得出来,他心里非常窝火。然后,他摆摆手,示意手下的人进入游泳场馆。

游泳池中间搭建了一个钢架的救生平台,自然地将游泳池划分为两个区域,左侧是比赛专用的深水区,八条泳道,都拉着水线。右侧是浅水区,有四条水上滑梯,专供小朋友玩耍。

正值游泳高峰时段,两个池子都挤满了人,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上百人。不知情的游客还在水里欢快地游玩,小孩子的嬉闹声不绝于耳。

谢刚找到救生队长,耳语了几句。救生员们相互间做了一个清场的手势,顿时哨声四起,泳池里的人被陆续赶到了岸上,在更衣室前边的空地集中。

“逐一排查,一个都不能放过,没问题的人回更衣室等着。”谢刚下令。

半小时后,排查完毕,上前汇报的特警队长脸上带着困扰:“他不在里面。”

“什么?”谢刚惊愕。外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陆凡一怎么可能不在里面?难道他还会隐身术不成?

所有人都被赶回更衣室,刚刚还喧嚣嘈杂的游泳场馆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只有重案队和特警的人面色凝重地站在岸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结果他们始料未及,那位逃亡的首席警探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谢刚沉默了一会儿,叫救生员集合。八位救生员在泳池边站成一排,他看了一眼就知道陆凡一不在里面。

该死的,什么也没有,连个影子都没有。

“队长!”曹帅走上前。

“什么事?”谢刚无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轻揉着紧蹙的眉头。

“游客还在更衣室,是让他们离开,还是……”

谢刚再次回忆了整个搜查过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他面无表情地说:“陆凡一一定还在游泳馆内,给我继续搜,你带人去滑梯那边看看。”

他稳健的声音背后藏着愤慨,几十个特警围着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还能让人跑了?他走到深水区和浅水区中间的救生平台上,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环视整个场馆,水质清可见底,几乎是一览无余,陆凡一连躲都没地方躲。

曹帅带人检查了四条滑梯回来,没发现什么异常,迟疑着说:“会不会是陆凡一为了消除气味,进来洗了个澡就走了?”

“除非他把衣服和鞋子也洗了,否则还是会有气味的。”谢刚说。

“没准他真的洗了衣服呢?反正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样可以逃走。”老马继续说他相信的假设,“偷泳裤和泳镜只是他的障眼法。”

谢刚沉默了一会儿,怒气在他眼中郁结,气得狠狠地在平台上跺了几脚,怒吼道:“撤!”

特警解除对游客们的限制,游泳场馆又重新热闹起来。

谢刚前脚刚离开,救生平台下方的网孔后面慢慢露出一双眼睛,不是别人,正是被全城通缉的陆凡一。

每个人都以为陆凡一会藏在水里或者混在游客中,谁能想到,他竟然就躲在这位中队长刚刚站过的平台下面呢?

等待了片刻,见没什么动静,陆凡一屏息,一个猛子,穿过救生平台,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深水区。

正要冒头换气,目光无意中穿过戏水的游客,他蓦地发现十米开外的地方,谢刚戴着一个硕大的潜水镜,正潜伏在水里朝这边望来。

这一瞧可把他吓得不轻,飞快地把头埋进水里,潜回到救生平台,躲在网孔后面。

“我好像看见他了!”谢刚从水里冒出头,大喊一声,随即又一头扎进水中,飞快地朝救生平台方向游去。

透过救生平台的网孔,陆凡一赫然看到十几个重案队的人穿着泳裤戴着泳镜已经在水里找他很久了,心中暗暗钦佩,好个谢刚,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一个回马枪杀得他措手不及。

原来这位中队长并没有离开游泳馆,而是悄悄安排十几个特警换上泳裤,混在游客里继续搜查。这一招鱼目混珠果然有效,特警们脱了警服,穿上泳裤,戴上泳镜,就和普通游客没什么两样。陆凡一果真没有察觉出来。

谢刚游到救生平台附近,站在水里,四下搜寻,到处都是游客的身影,一片嘈杂,就是没有发现陆凡一,他不禁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当他的目光落在救生平台上时,浑身猛地一震,这不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吗?刚才站在岸上还不觉得,这会儿站在水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救生平台与水面有一个将近三十厘米的高度差,而且上面布满网孔。如果有人躲在下面的话,脑袋刚好可以露出水面,透过网孔呼吸。

该死的,是他太大意了,谢刚暗暗咒骂,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救生平台,使了个眼色。赶过来的特警立刻明白他的用意,兵分两路,从水下包抄,一点一点慢慢地向平台围过去。

眼看着特警快要将救生平台包围,陆凡一的心怦怦直跳,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扣住他的肩膀。

他猛一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男子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救生平台,就站在他的身后,而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个男子有着修长的身躯和优雅的体格,雾蒙蒙的蓝眼珠嵌在刚毅的脸庞上,自然卷曲的浓密黑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亚洲人。

没等他开口,对方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压低声音说:“别紧张,自己人。”

自己人?陆凡一可不觉得自己认识这个老外。没等他做出反应,一团东西塞到他手中。

“赶紧穿上!”那人说。

陆凡一拿起来一看,是一件女式泳衣和一顶黑色的披肩长发。他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连忙戴好假发,穿上泳衣,跟在陌生男子身后,游出救生平台。

正一点点包围上来的特警突然发现平台下面游出一男一女,立刻追上去,不由分说地抓住那个男子的脚踝,摘下他的泳镜。谢刚随后赶到。

“Whatthehell?”男人愤怒地质问。

“呃?”谢刚愣了一下,绝想不到居然是个老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说完,连忙示意其他人回到救生平台下面查看。

趁着特警搜查救生平台的时候,陆凡一飞快地爬上岸,一头冲进女更衣室。

女更衣室里水声“哗哗”地响,有人在冲凉,有人在换衣服,一片喧闹。

他穿着女式泳衣,戴着长长的假发,低着头,飞快地往里面走,他这个模样倒也没有人怀疑他。

两个年轻的女孩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热烈地交谈着各自的男友,光着脚从他身边经过——两人都没穿衣服。

陆凡一头也不敢抬,连忙找了个没人的冲凉房,一头冲进去,把门一关,靠在墙壁上,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他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有什么东西从门外扔了进来,正好落在他头上,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穿上。”

竟然是一套警服。

他连湿漉漉的泳衣都没顾得上脱下,毫不迟疑地直接把警服套在外面。

穿好后,他开门出去,然后,一下子愣住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是英俊的外国小伙子,现在又是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

他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金发女子飞快地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陆凡一也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跟着神秘女子离开更衣室,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游泳馆,径直坐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警车,司机是个中国人,沉默寡言。

红蓝的警灯闪烁着,缓缓驶出拥挤的人群,毫无障碍地通过了十几个查车点,一路奔到高速公路。

“你是什么人?”陆凡一上下打量着身边的女人。

女人微微一笑,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放通缉陆凡一的新闻。

“呵,你现在可是名人了!”女人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再说话。

陆凡一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有那么一瞬间,他像被关进狭小密封、没有窗户的证人室里,感觉自己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而审讯桌后面的木椅上坐着许建东、老吕、老李,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发出青灰色的光芒,像剑一样刺向他。

重案队会议室气氛凝重,谢刚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湿漉漉的头发还在不住地滴水。重案队其他人在游泳馆搜寻了一上午,什么也没搜到,都懊恼地不吭声了。

欧阳嘉和李宁返回重案队,在走廊上就听到会议室里传出老樊的声音,开门进去的时候,立刻感觉到满屋子的杀气腾腾。

“老樊你瞎说什么呢?”谢刚眉头一皱,提高语调。

“我说,凶手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我!”老樊嘴唇不住地颤抖,“老吕和老李都死了,下一个该轮到我了……”

“陆凡一的目标是我!”谢刚极力压抑着恼怒,平静地说,“他不会杀你的。”

“你们不懂!”老樊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恐惧,“你们不会懂的!”

“老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谢刚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眯起狼一样的眼睛,“你说我们不懂,是指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就是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一定是我,我就是知道!”老樊一遍遍地强调,像一个丢了魂的人。

坐在他对面的老马开始皱起眉头,杨帆则对老樊出乎意料的表现表示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刑警大队长会被三宗谋杀案吓破胆。

坐在另一侧的曹帅有点被吓到了,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几口。

“老樊,你给我振作一点!有什么线索,你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谢刚怒视着老樊,“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青皮娃儿,让我觉得很丢脸!”

“我,我已经收到地狱的请帖了!”老樊惊慌的目光望向众人。

“什么请帖?拿出来我们瞧瞧嘛!”李宁半开玩笑地走到老樊面前,伸出手。

“你别过来!”老樊像触了电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紧握住从腰间拔出的枪,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李宁。

“嗳嗳嗳!”李宁吓得变了脸色,“我只是开个玩笑。”

“老樊,你别激动!”欧阳嘉大步走上前,试图劝服浑身发抖的老樊,“有什么事,慢慢说,你先放下枪。”

“你也别动!”老樊又把枪口对准了欧阳嘉。

在场的人都清楚,当年,这位刑警大队长外号“神枪手”,两里路外能用狙击枪将人一枪爆头。此时,他手中的六四手枪已经上膛,保险也打开了,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他的食指已经紧紧贴住了扳机。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你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谁靠近我,我就打死谁!”老樊的枪口不停地在每个人头上换来换去,他的警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老樊,你疯了!”谢刚快被气炸了,严厉命令道,“放下枪!”

“凶手动动手指,重案队已遍体鳞伤,我知道,好戏还

在后头!”老樊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慢慢退去,枪口依然对着在场的人,“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坐在这里等死的,凶手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聪明,你们就慢慢等着好戏上演吧。”

老樊退出会议室,退到走廊上,欧阳嘉和李宁想跟出去。

“谁也不准跟来!”老樊怒吼一声,“别逼我,我真的会开枪的。”话音刚落,他闪身进入电梯。

“欧阳,你马上带人去追!”谢刚气得青筋直跳,他做了二十几年的警察,头一回碰到被自己人拿枪威胁这种事。

“老樊手里有枪,去追的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我还是一个人去吧!”欧阳嘉说完,一头冲进楼梯间。

“我跟欧阳队长一起去!”李宁没等谢刚同意,也跟在欧阳嘉身后跑下楼梯。

“一个个都疯了!”谢刚从窗口看到老樊的车先驶出了院门,紧跟着是欧阳嘉和李宁的车,急得大喊,“杨帆、曹帅,你们马上带人去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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