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田一耕助赶到畔柳博士,位于麻布狸穴的住处的时候,附近早就已经围满了人。

毕竟,自从蜡美人一事发生以来,畔柳博士就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这样一个焦点人物遇害,世上自然是一片哗然。

金田一耕助走进大门。搜查科的人来来往往,一名相熟的刑警发现了他。

“啊,金田一先生,请往这边来……”

金田一耕助被带进的现场,是一间西式卧室,等等力警部正在床边,对部下们作着严厉的指示。验尸似乎已经结束,地上撒满白色粉末,鉴定科的人正忙着采集指纹。

“啊,警部……”

听到金田一耕助的招呼声,等等力警部回过头来。

“啊,金田一先生,快、快到这边来……”等等力警部举起手来,冲着金田一耕助打招呼,“马上就要到领尸体的时间了,我想在此之前,最好让你也看一看现场……”

“啊,多谢。看来又有麻烦了。”

金田一耕助板着脸,慢步走进房间,借着闪光灯的光线,迅速地往床上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他已经司空见惯,可是他杀的尸体,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让人不舒服。

死去的畔柳博士呈大字形,仰面躺在床上。整张床都被他包在睡衣中的、五尺八寸的巨大身躯占据了。尸体左胸附近,冒出了一大摊血,已经开始发黑凝固。

金田一耕助不禁扭过脸来。

“他是在熟睡中遭遇了不测的吧。”金田一耕助压低声音问。

“似乎是这样的,从并无打斗痕迹的情形来看。”

“真是正中心脏啊。”金田一耕助感叹了一声。

“医生说是一刀毙命,只有瞬间的痛苦。”

金田一耕助再次看向,被鲜血濡湿的睡衣的左胸部位,脊背发凉似的缩起了脖子。

也许是在被刺中的一瞬间醒过来了,尸体的眼珠都快跳出来了。眼珠像玻璃球一样,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发黑的舌头从张开的嘴唇间,微微露了出来,这情形实在恐怖。

“凶器是什么?”

“菜刀。我们已经问过了老女佣,说就是这家的菜刀。”等等力警部说,“我们赶来的时候,菜刀还扎在心脏上呢。”

或许是又想起当时的情景,等等力警部不禁皱起眉。“那案发的时间是……”

“大致是半夜,也就是十二点到一点间。

“这家里除了畔柳博士之外,还有其他人吗?……”金田一耕助瞅着等等力警部问道,“您刚才说有个老女佣,是吧?……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呃,是的,除了畔柳博士,这里就只有老女佣了。而且,老女佣还有点聋。”等等力警部环顾着现场介绍说,“自从女儿死去以后,博士就一直过着非常孤独的生活。”

金田一耕助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金田一耕助也认识那位名叫惠美子的小姐。惠美子虽然称不上美女,却是一个非常有涵养的聪明女人,她把献身般的爱,全都献给了畔柳博士。

“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金田一耕助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将近五点钟了。

“发现得有点晚,已经是下午两点后了。据说在发现之前,老女佣来叫了好几趟,可就是没有应答。可是老女佣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因此就没有去管。但过了中午,畔柳博士还不起来,她这才开始担心,就从锁眼往里一瞧……”

“啊,是上着锁的啊。”

金田一耕助惊叫一声,回过头去看向入口:被毁坏的门正斜着立在那里。

“嗯,是的。凶手逃走的时候,从外边上了锁,还真是个冷静的家伙。”等等力警部点头慨叹着说,“老女佣往屋里一瞧,据说由于盖着毛毯,她并没有看见菜刀,但是,畔柳博士的睡相有点奇怪。毕竟年龄大了,若有个脑溢血什么的,可就……

“老女佣立刻害怕起来,就打电话,叫来了常来的木匠,让木匠把门砸烂,进入室内。木匠掀开毛毯一看,顿时‘哇呀哇呀!’地一声尖叫。就算笑话这老女佣,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也没用,反正她是被吓了个半死,连笔录都做不了。”

“当时电灯……”金田一耕助嘟囔了一句。

“据说电灯是关着的,窗户上也全都拉着窗帘。所以,上午时由于光线暗,即使从锁眼里看,房间里也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到了下午太阳转过来,光线透过窗帘,射进屋里,这才发现,畔柳博士的睡相很奇怪。”

所有窗户都镶嵌着铁栅栏,哪里都没有异状,所以,凶手要想出入,肯定得通过门。

金田一耕助再次查看仰面躺着的畔柳博士,那精力充沛的强壮身躯。

自从英年丧偶以来,畔柳博士一直都忍受着禁欲生活。与同龄人相比,他简直肥胖得令人作呕。

而且,若只是一个人睡觉,这床也未免有点太大了。

“那么,金田一先生,这边就先这样,咱们再到那边去看一看吧。那边还有更加热闹的事情呢。”

“什么意思?”金田一耕助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等等力警部。

“啊,你去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那样,你恐怕就能明白,这件案子,可不是简单的盗窃案。”等等力警部哭丧着脸说道。

金田一耕助在等等力警部的带领下,走进畔柳博士那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实验室。

实验室以用作复原白骨的、煞风景的手术台为中心,可以看到两个被复原的人头、骨骼标本和用酒精处理过的心脏,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全都沾了一层采集指纹用的粉末。安坐在一角的,则是被复原的妖花麻理的蜡美人。

“快看,那个……”

在等等力警部的指引下,金田一耕助这才发现蜡美人的存在。就在他的视线,投向蜡美人头部的一刹那,他不由得感到,一种连骨头都冻住的战栗。

蜡美人的头被砸得粉碎。对方似乎为了达到技术再高超的名家,也无法复原的目的,进行了彻底的破坏。

从身穿华丽的黑色天鹅绒礼服,端坐在椅子上的蜡美人的脖子往下,就是一具煞白的骨头,这情形实在让人毛骨悚然,俨然是将人诱入噩梦般的奇怪光景。

金田一耕助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仍然禁不住那一阵阵掠过脊背的战栗。

“你看,就是用那里那柄槌子砸的。”

等等力警部指着一个,扔在手术台上的木质槌子说道。那木槌上也撒了一层提取指纹的粉末。

“对了,金田一先生,伊泽家提出,想收购蜡像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啊,知道。”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

“博士拒绝了,说要卖给玩杂耍的。你想想,一旦这样,对伊泽家来说,可是奇耻大辱。”等等力警部严肃地说,“若真由杂耍师添油加醋地,把这蜡像的缘由,和隐情散布一番,伊泽家的耻辱,就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他们怎么忍受得了呢?这恐怕就是这次杀人案件的原因。”

金田一耕助一面听着等等力警部的说明,一面又打了个寒战。立花麻理这个女人,究竟要把伊泽家,折磨到何种地步呢?难道就算死了,她的复仇心也仍然纠缠着伊泽家,非要让这个政界及教育界的名门,声名扫地不可?

金田一耕助心情黯淡地环视四周,竖在房间一角的巨大的白木箱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啊,那是从轻井泽,把立花麻理的遗骸,运回来的时候使用的箱子。”金田一耕助正要凑上前,一名刑警走了进来。

“啊,警部,那老女佣杉本,已经能够说话了……”

“啊,是吗,那么,咱们就到那边的客厅,去问一问她吧。”等等力警部点了点头,回头冲着金田一耕助招呼一声,“金田一先生,你也来吧。”

客厅跟实验室之间,仅有一条走廊之隔,位于玄关右侧,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随意地摆放着桌椅,每一样东西都十分陈旧,放在一角的书架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这大煞风景的情形,也不禁让人感到了,没有主妇的家庭的落寞。

金田一耕助跟随等等力警部,进入客厅之后不久,老女佣杉本元子,就被刑警带了进来。

杉本元子大概已经有六十岁,花白的头发梳成整洁的发髻,仿造的结城茧绸上,系着不到二十厘米宽的带子,端正的面孔上,眼睛早已哭得通红。

“刚才实在失礼了。我真是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吓得没了分寸……”

简短的寒暄,已经能够让人看得出来:杉本元子是一个懂得礼数的女人。根据她对等等力警部提问所做的陈述,原来她在这个家里,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女佣。

她的丈夫是畔柳博士,在大学供职时的勤杂工,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就死了。她寄居在弟弟家里,同时做点临时工,后来就被这个夫人,刚刚去世的家庭给雇用了。

“就这样,到这儿来做了两、三次之后,后来故去的小姐因为可怜我,就让我来这里了……”

说着,杉本元子还用手帕捂住眼睛,恐怕是想起了死于意外事故的惠美子。

“从那以来,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在此住吗?”

“不。去年夏天之前,还有一个叫阿君的女佣。可是,医生从轻井泽避暑回来之后不久,就把阿君解雇了,从那以来,就只剰我们两个人了。”

“从轻井泽避暑回来之后……”金田一耕助追问道,“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是阿君自己觉得害怕……因为她从报社的人那儿,听说了医生要做那种实验……”

这也难怪,一个年轻女人,怎么会愿意跟白骨共住一个屋檐下呢?

“那么,最近经常出入这里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呢?有没有姓伊泽的人来?”

“有,伊泽先生昨天晚上还来了。一位名叫彻次郎的先生……”

“什么,伊泽彻次郎昨天晚上来这里了?”刑警不由得插进一句,立刻与等等力警部交换了一下眼色。

“是啊!……”杉本元子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等等力警部严肃地问道。

“是九点前后。”

“回去的时候是几点?”

“那我就说不准了,大概是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吧。”

“畔柳博士当时,是在哪里和他见面的?”

“在这间客厅里。”

“当时二人的样子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争吵之类?”

“啊,那个……”杉本元子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一下,“我当时在对面,听到似乎有吵嚷的声音,就慌忙跑过来了,只见伊泽先生非常激动……可是,在看到我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地转身回去了。”

“当时畔柳博士的样子呢?”金田一耕助插话问道。

“畔柳先生只是在笑。等伊泽先生回去以后,他就让我锁门休息,说自己也要回卧室……”老女仆杉本元子回忆着说,“对了,对了,当时医生已经换上了睡衣,是外面套了一件长袍,出来见的伊泽先生……”

“那您就锁上门睡觉了?”金田一耕助从一旁插进一句。

“是的。”杉本元子点了点头。

“然后一直到早晨,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杉本元子加重语气说道。

“那今天早晨呢?锁的门……”

“便门和后面的栅栏门是开着的。不,应该说是关着的,但没有上锁。”

“即使如此,您也什么都没有想过?”

“不,我当然是吓了一跳,就检查了一遍家里,似乎也没有东西丢失……”老女佣杉本元子犹豫着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把菜刀不见了……”

“那么,您有没有去看过实验室?”

“啊,因为医生禁止我去那儿,所以……”杉本元子摇了摇头,“而且,我觉得也不会有人,去那房间里偷东西……”

“医生要把那蜡像卖给玩杂耍的,这事您知道吗?”

“知道。”杉本元子点了点头。

“那您知道,他打算在什么时候,把那具蜡像交给对方吗?”

刑警闻言,插进一句:“啊,金田一先生,如果是关于这一点,刚才已经有一个姓后藤的杂耍师,带着两轮拖车来领取蜡像了。所以,在交给艺人之前……”

刑警并没有再说下去,但等等力警部已经撇起了嘴唇。

之后,金田一耕助在房子内,仔细巡视了一圈。房子以玄关为中心,清楚地分为左右两部分,一边是西式的,一边是日式的。

玄关右边全部是西式的样式,紧挨玄关的是客厅,旁边是书房,走廊从那里,拐弯向内延伸,第一间房间是实验室,再向里则是

畔柳博士的卧室。

与此相反,玄关左侧,全都是日式风格的房间,八张榻榻米面积的客厅和六张榻榻米面积的起居室,然后拐过弯,就是一个四张半榻榻米面积的小房间,杉本元子就住在那里。餐厅、厨房和女佣房间,就在这日西合璧的建筑物中间,后门则在出了厨房便门的正对面。

的确,按照房间的分布情况,一个睡在偏房般的小房间里、耳朵又有些聋的年老女佣,很难察觉畔柳博士卧室里发生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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