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报的社会版,几乎全都被这条报道淹没了。上面大幅刊登着被复原的立花麻理,和伊泽一家人的照片。街头巷尾也到处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

为白骨复原容貌,本身就够新奇的了;再加上被复原的人,偏偏又是曾被誉为银幕上的妖花、现在却身背杀夫嫌疑,遭道全国通缉的立花麻理,这自然引起了轰动。

沾此大光狂赚一笔的,当然就是三星堂百货店了。从晚报刊登了这条报道的次日开始,前来参观奇异的蜡美人的客人,就蜂拥围在百货店周围,排起了长蛇阵。

理所当然,一年前发生的伊泽信造遇害案件,又被报纸翻了出来,重新成为人们热议的焦点。

那么,在介绍伊泽信造遇害案件之前,我们需要先介绍一下伊泽家的情况。

伊泽家是日本政界及教育界的名门。伊泽加寿子的母亲——伊泽夹山子,是明治到大正年间的女杰之一。她创建伊泽女子学园的时候,是在明治二十五年。

伊泽女子学园位于三田的高轮,过去从高等女子学校到女子专科学校,一应俱全,战后则成了包括从初中到大学,全部阶段的东京女子教育界的名门。

伊泽夹山子的丈夫,即加寿子的父亲——伊泽达人,则由公务员转而进入政界,虽然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地当上大臣,但是,他也做过两次内阁书记官长。若能长寿一些,当然是大臣之器,只可惜英年早逝。

达人与夹山子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伊泽加寿子。所以,对加寿子择婿的事情,自然慎之又慎。在拥有政治家气量的同时,还要对女子教育抱有兴趣,这是她选择女婿的首要条件。

尽管伊泽加寿子现在,已经变成了意志坚强的、钢铁般的女人,可是年轻的时候,她是有名的才女,才貌双全,一直是年轻的男学生们憧憬的对象。

当然,加寿子自己和夹山子夫妇,都物色了一些候选人,而最后被选中的,就是信造等人的父亲——伊泽安彦。

伊泽安彦本姓三门,来自有名的三门财阀。有一种说法认为,夹山子之所以会迷上他,比起他自身的价值来,更多是因为他背后三门财阀的财力。但这种猜测未必准确,证据便是:三门安彦也曾在战后,当过一次运输大臣,后来才离世。

伊泽安彦与加寿子夫妇,一共有三个孩子,依次是信造、彻次郎和早苗。

伊泽信造天资聪颖却体质羸弱,大学退学以后,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凭借异常敏锐的感觉,和清新的文笔,他立刻成了文坛上的宠儿。

再加上出身名门,他的作品中,自然带着一种高雅。并且,与那些初出茅庐的文学青年不同,他的取材范围非常广。他深谙上流社会,这也是他能够,俘获众多读者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是,这未必就能换来母亲——伊泽加寿子的欢心。相反,加寿子经常因此感到不知所措。因为这自由奔放的年轻天才的道德观,屡屡超出墨守成规的女教育家,所能容许的限度。

伊泽加寿子不得不时常陷入,因为自己儿子所写的东西而脸红的境地。这种情况,也同样发生在他的弟弟——伊泽彻次郎的身上。彻次郎作为一名高才生,顺利地从学校毕业后,就选择在伊泽女子学园任课。他天天跟在母亲的身后,打算为女子教育鞠躬尽瘁。

对于这位年轻的教育家来说,哥哥写的小说实在不合规矩。他针锋相对地反对哥哥的艺术观,因此,两人之间产生严重的对立和反目,也就在所难免。

如果只是在艺术上反目倒还好说,可不久之后,哥哥伊泽信造竟然跟银幕妖花——立花麻理结了婚,又往家里拉了一个同盟,母子兄弟的纷争,因而达到了爆发点。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伊泽信造曾经有过一次平凡的婚姻,对方是一个政治家的女儿。可是,婚姻立刻就失败了。

厌倦了妻子的粗俗,伊泽信造经常整夜不回家,妻子也忍无可忍地逃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

不久之后,父亲伊泽安彦便离世了。

自从一家人当中,最能理解伊泽信造的父亲——伊泽安彦死去之后,他的放荡不羁,就越发令人看不下去了,经常会让身为教育者的母亲和弟弟为难。而且,不久之后,那么多人选谁不好,他却偏偏把臭名远扬的立花麻理拽进家里,让加寿子和彻次郎,更觉得无脸见人。

据说,立花麻理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过两个,挂着丈夫名头的男人了。除此之外,那些一时厮混的男人,更是不胜枚举。

厚颜无耻的立花麻理,喜欢毫不在乎地,把自己的情事告诉别人,所以,她身边一直丑闻不断。尽管如此,她的人气从来没有衰减过,反倒随着丑闻的远扬,越来越受关注。有人说:立花麻理这个女人,完全是以丑闻为肥料的女人花,这绝对是至理名言。

立花麻理进入伊泽家的那天,彻次郎就拉着母亲和妹妹,搬到了新楼的配楼,并在新楼与主楼之间,设了一道壁垒森严的栅栏。这就等于在无形之中,宣布跟哥哥断绝关系。

可是对立花麻理来说,这反倒是一种幸福的结局。她大白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丈夫不断地撒娇或调情。由于举止实在下流,佣人们都对此惶恐不已,一个个地要么请辞,要么被领回隔壁的彻次郎处。到最后,主楼里连一个佣人都没有剩下。由于麻理根本就不会,洗衣做饭等做家务活,所以洗衣和扫除,就交给了白天来帮忙的老女佣,做饭则由信造来对付。不光是做饭,据说像内裤和吊带内衣等,立花麻理的贴身衣物,信造也都乐意为她洗。

伊泽信造究竟有多喜欢立花麻理,这一点没有人清楚。有人说,他之所以把麻理拽进家门,也许只是想刁难母亲和弟弟。因为从信造的文章中,感受到的理智,跟立花麻理这个女人的存在,实在差别太大了。

但是,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伊泽信造虽然要给立花麻理洗内裤和衬衣,可是,他自己也很满足。这也就是说,信造恐怕有一种受虐倾向,只有像麻理那样,具有兽性的女人,才能让他获得满足。

如果真是这样,伊泽信造背负的宿命般的悲剧,无疑相当沉重。即使有人因此,责备加寿子和彻次郎,对他缺少体谅,那也是无奈之事。

总之,伊泽信造对立花麻理的操行和交友关系,尤其是对她跟男人的交际关系的监视,据说非常严密,忌妒心极强。

就这样,伊泽信造与立花麻理之间,那奇特的婚姻生活,持续了半年上下。麻理也意外地很老实,结婚的同时连银幕都退出了,在嫁给信造后,似乎也没有跟其他男人相好过。

像立花麻理这样的女人,总是以长相为第一。而在这一点上,信造则正合她的心意。信造是英俊的贵公子,虽然有点神经质,可血统的高雅,是她此前接触过的男人无可比拟的。尽管早晚都会厌倦,可是,她当时对信造似乎十分满意。二人就这样过了半年。

到了去年五月初,夫妇二人忽然迎来了悲惨的结局。

那天晚上,住在新楼配楼的彻次郎和加寿子都外出了,雄岛隆介则来找在家里看门的伊泽早苗玩。

这两个人,其实早就应该结婚了,情况之所以陷入僵局,是因为雄岛家开始现出难色。理由很简单。

一个有着立花麻理那样的嫂子的姑娘,他们是很难将其娶进家门的。所以,这二人当然也不可能,对哥哥和嫂子抱有好感。

这个姑且不说,到了晚上,刚过八点钟的时候。雄岛隆介正在配楼听早苗弹钢琴,主楼忽然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叫声。一声男人怒骂般的吼叫,和随之而来的男人惊恐的尖叫声,顿时冲破了人们的鼓膜,住在配楼的人们全都吓了一跳。两个声音似乎都来自信造。

“马鹿野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哥哥的声音吗?”伊泽早苗战战兢兢地喊着。

正当两个人跑到窗户旁边,竖起耳朵,倾听栅栏对面的动静时,一个叫阿种的女佣走了进来。

“小姐,您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阿种吓得脸色苍白。

这时,从上一辈主人在世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这里服务的老用人作藏,脸色大变地跑了进来。

“小姐,刚才的声音,不是那边老爷的吗?”

“哥哥肯定遇到了不满意的事。”不喜欢因为这种事情,而被用人议论的早苗,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可是,小姐,刚才的声音,的确不寻常啊。听起来有点像临死前的……”

“别说了,老爷子!……”

阿种缩起肩膀,却觉得老用人说得没错,凝望着栅栏对面的昏暗天空。

“喂喂,老爷子,可不能乱说啊。一定是麻理又发神经了。”

“抱歉。可是,我有点担心……”

大家朝栅栏对面竖起耳朵,可是,主楼那边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虽然伊泽早苗并不想让人觉得,她因为此事而产生了不安,可是,脸色的难看是藏不住的。她也对老用人那像临死前叫声的说法,逐渐认同起来。

最终,大家决定把阿种留下,其余三人则去隔壁看一看情况。虽说是同一个宅子,可由于中间用森严的栅栏隔离开来,入口之类自然也各自独立,所以,三个人得先走到宅子外面。

当他们在墙外绕了一圈,来到正门的时候,只见大门和玄关门都大开着,里面还亮着电灯。

“哥!哥!怎么了……”

伊泽早苗一面喊着,一面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来到亮着电灯的起居室门前。往房间里一瞧,三人立刻都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立在原地。

起居室是西式风格,是伊泽信造为迎娶立花麻理而改造的,里面还有风格一致的西式卧室。因为信造觉得,他跟麻理的夫妻生活,需要一个能够上锁的卧室。

起居室的地毯上,衬衫外面套着长袍的信造仰面倒地,一股红色的东西,正汩汩地从他胸口附近冒出来。

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的是立花麻理。她握着水果刀,正用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地板。刀刃上沾着湿漉漉的血。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任何人都一目了然。

“麻理!……”雄岛隆介大喊一声。

立花麻理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回头看向门口,慌忙丢下了手里的刀子。

“麻理,你怎么把信造……”

一时间,立花麻理似乎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当她注意到早苗那因憎恶和恐惧,而发抖的眼睛时,才忽然发疯似的哭喊起来。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啊!……我刚从外面回来,然后发现信造就倒在这儿……”立花麻理晃着脑袋,甩着乱蓬蓬的头发,手舞足蹈又跳又叫,“我吓了一跳,就拔出刀子。不是我,不是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立花麻理大概已经歇斯底里,顿足捶胸地号啕起来。

如此说来,立花麻理的确穿着外套,手套也还戴在手上。可是,伊泽早苗和雄岛隆介却在这里,犯下了一个重大的错误,致使伊泽家后来遭到千夫所指。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应该叫医生,并且报警。可是,在做这些之前,伊泽早苗最先想到的,却是伊泽家的名誉。

都不和母亲、哥哥商量一下,怎么能擅自把家族的耻辱张扬出去呢?

就是这样的思维,最终让她迟疑,没有能够敏锐地作出决断。既然她是这种意见,唯唯诺诺的雄岛隆介尽管不乐意,却也只能表示同意。

母亲加寿子和哥哥彻次郎,一个小时以后才相继回来。然后,当接到报警的警察赶来的时候,立花麻理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精明的立花麻理,趁着早苗和隆介手忙脚乱、仓皇失措之际,把家里所有现金、贵重金属和宝石之类洗劫一空,然后就逃之夭夭了。自那以来,直到一年后的今天,麻理一直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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