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弟留步。”陈韶文从背后叫住了段逸平。

“有什么事吗?”段逸平扭头看着陈韶文,神情警惕。

“有点事还想再问问段兄弟。”陈韶文快步走上前来。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陈探长了啊。”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

段逸平脸上的不安早被陈韶文看在眼里,他缓缓说道:“你替你师父看守院门的时候,真的只有丫鬟小凤出去过吗?”

“是啊,我已经告诉你了啊。”

“你确定吗?”

段逸平点点头,说:“这种事我怎么会瞎说呢。”

陈韶文盯着段逸平的眼睛,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盯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我看不是这样的吧,段兄弟,你可要想想清楚啊。”

“陈探长,我没有骗你啊,”段逸平避开陈韶文的视线,说,“那个时候确实只有丫鬟小凤出去过啊。”

“不对,你撒谎……”陈韶文厉声说道,“那个时候有人进来过,而你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段逸平矢口否认。

陈韶文冷笑一声,说:“我当了二十多年警察,想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告诉你,作伪证可是重罪。”

段逸平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冷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做了伪证?”

“想看证据?”陈韶文换上一副阎罗脸,说,“那好啊,跟我回警局去,先拘你个几天,让你好好看看证据。”

说完陈韶文就从腰间摸出了手铐。

“等……等等,”段逸平后退一步,说,“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抓人。”

“既然你说没人进过那个院子,林小姐又力保两个丫鬟是清白的,那我只能怀疑是你在鸡汤里下毒了,”陈韶文“啪”地一声将手铐铐在段逸平的手上,“怎么样,跟我回警局好好看证据?”

“陈探长,你误会我了……我是清白的啊……”段逸平争辩道。

“清不清白回警局再说。”陈韶文毫不理会。

“嘿,等等……”段逸平挣扎道,“要是我告诉你实话,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么?”

“现在可不是你跟我讨价还价的时候,”陈韶文说,“你要么老老实实交代,要么我们回警局去好好待上两天。”

段逸平垂头丧气地看着陈韶文,没有说话。

“不过我猜有人给了你一笔好处费让你保守秘密吧,”陈韶文话锋一转,说,“你如果老实交代,我可以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笔钱你自己留着。”

“可是……”段逸平舔舔嘴唇,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陈韶文叉着腰,说,“你要跟我玩什么花样,那我保证让你后悔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走了一遭。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有谁进了那个院子?”

段逸平咳了一声,说:“是……大少爷。”

“我就知道,”陈韶文深吸一口气,说:“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凤出去后没多久,大少爷就来了。”

“他进去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时间不长,最多也就五分钟的样子。”

“当时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大少爷就说自己是来看看林小姐的。”

“他要你别跟其他人说自己来过?”

段逸平摇摇头,说:“当时没有,不过后来听说小姐的鸡汤里发现了毒药,大少爷就私下找到我,要我别跟其他人说他来过绣楼,还给了我一笔钱,说只要我嘴牢,日后还会有重赏。”

“当时林晖盛看起来有什么异常吗?”

段逸平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异常……我不知道,大少爷也没跟我说几句话,就这么直接走进去了。”

“嗯。”

“现在你能把这个解开吗?”段逸平晃了晃被铐起来的双手。

陈韶文掏出钥匙,将手铐解开。

“现在我得准备重新找个活计了,”段逸平苦着脸,说,“我把大少爷卖了,在林园肯定是混不下去了。”

“那可不一定。”

“嗯?”段逸平惊讶地看着陈韶文。

“你和林晖盛,还说不定谁先离开林园呢。”

“这几天整个林园上下可是鸡飞狗跳的。”余四提着一盏煤油灯,将脖子缩进领子里。

“嗯……”段逸平还在为白天的事担心,心不在焉。

“我看那个警察可不是什么善碴,”余四呵出一口白气,说,“我听说他今天挨个儿找府里的下人问话,看样子不把整个林园弄个底朝天绝不罢手。”

“哦。”

“你说谁会想毒死大小姐呢?”余四突然看着段逸平,问道。

“什么!”段逸平被吓了一跳,说,“我……我不知道。”

“怎么从刚才起你就心不在焉的,”余四回过头来,说,“是不是那个警察也找你问话了?”

“嗯?没有、没有。”段逸平急忙摆摆手,说,“我们这些下人知道什么,这种事千万别掺和进去,没我们什么好。”

“这倒也是,”余四打了个喷嚏,抱怨道,“娘的,这天冷得快叫人活不下去了,白天阴沉沉的,我看怕是要下雪了。唉,你说我们这大冷天的半夜睡不了觉,还得出来巡院,真他娘的活受罪。”

“这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就是挣这碗饭的。”段逸平叹了口气,说。

“没办法,咱们生下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比林园里这些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余四撇撇嘴,说,“不过我看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货。”

“你这话可别到处说,当心传出去有你好受的。”

“嘿嘿,这不是跟哥哥你我才这么说的吗,”余四咧嘴一笑,说,“你说是谁想毒死大小姐的?”

“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毒死大小姐呢……”余四疑惑地说,“听说好像跟费先生的死有关,哎,对了……”

说到这里,余四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我听人说,林老爷临死的时候把商号都交给费先生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

“你还不知道啊……”余四惊讶地说,“整个林园都传遍了,说费先生原来是林老先生的血脉。唉,这位费先生也是命薄,你说刚刚继承了这万贯的家财,偏偏为了一个娇滴滴的林小姐上吊自杀,真叫人无可奈何。”

“……”

“你在想什么呢,这边走。”余四拍了拍段逸平的肩膀,指着愚痴堂的院门说。

“哦,好。”

“这院子也真够阴的,刚刚死了两个人,”余四一边念叨一边提着煤油灯朝里走,“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好。”

段逸平心绪不宁地跟着余四。

“对了,你知道德善堂后面那个小院子吗?”

“就是那个一直封起来的小院子?”

“是啊,”余四点点头,说,“我听人说,之所以把那个院子封起来,是因为里面不干净,夜里老是闹鬼。”

“闹鬼?”

“是的,”余四压低声音,说,“我听府里的老人说,那还是大清朝时候的事了,当时林老太爷还在世呢。先是晚上有人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在那个院子里走来走去,等走近之后又什么都没有了。后来好几个人晚上都看见那个鬼影,渐渐的那院子也就没人敢去了。你见过锁院门的那把大锁吧,据说当初是林老太爷叫人把院子锁起来的,从那时候到现在,几十年了,那个院子一直没人进去。”

“还有这种事?”

“你还不知道啊,”余四拍拍段逸平的肩膀说,“反正晚上咱们巡院也离那院子远一点,别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嗯,”段逸平点点头,“我知道了。”

二人边走边说,穿过愚痴堂,来到了德善堂的院子里。

“娘的,讲着讲着,突然想撒尿了。”余四止住脚步,拿煤油灯晃了晃四周,说,“反正没人,就地解决吧。”

“等一下,”段逸平叫住余四,说,“屋子后面平时没人去,我们到那边去好了,正好我也想方便方便。”

“你是想到后面去看看那个院门吧。”余四哆嗦一下,说,“大半夜的哪里方便不好,非去那个犄角旮旯。”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是想去看看,”段逸平吸了吸鼻子,说,“你放心,我们远远看一眼就走。”

“先说清楚,要出了事,我可管不了你,自己先跑了啊。”余四战战兢兢地说。

“知道了,快走吧,再不走就尿裤子里了。”

两人绕过德善堂正面,沿着围墙走到了屋后。由于德善堂久来无人居住,屋后青石板的缝隙间冒出了不少杂草。段逸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余四举着煤油灯,畏首畏尾地跟在后面。

“先撒尿。”段逸平面向墙根,解开裤子,一通方便之后接过余四手里的煤油灯,等着他也方便完毕。

“哎,你过来看看。”段逸平紧紧裤带,提着煤油灯向前走了几步。

“等等我。”余四不敢单独落在后面,急忙跟了上来。

“你看,”段逸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这院门没锁!”

“啊,这是怎么回事?”余四探过头去一看,发现院门的锁扣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咦,奇怪,锁呢?”

“在这里,”段逸平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锁,说,“这锁坏掉了,你看这里全都锈了。”

“真邪门,”余四打了个哆嗦,说,“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段逸平拿着那个坏掉的锁,说:“这锁早不坏晚不坏,偏偏挑咱们来的时候坏掉,看来是老天安排的,不如咱们进去看看。”

“别……”余四脸色煞白,说,“哥哥你胆子大可别拉着我,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我可不想白白被厉鬼夺了性命。”

段逸平正要开口,突然从院子里穿来“啪”的一声,好像里面有人踢了到什么东西。这声音虽轻,可是在寂静的半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妈呀,里面……里面有东西!”余四被吓得面无人色,“段……段哥,咱……咱们赶快逃吧!”

“要逃你自己逃,我要进去看看。”段逸平举起煤油灯,将院门推开。

“吱——呀……”

锈死的门轴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瘆得人心里发慌。段逸平举高煤油灯,可是光线只能照清楚面前几步的距离,再远一点就是漆黑一团了。

“段……段哥……”余四抓住段逸平的胳膊,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还是别……别进去了……”

“放……放心,没事。”这时段逸平心里也止不住地打鼓,可是刚才在余四面前已经把话说得死死的,现在反悔实在丢不起这个面子,于是硬着头皮朝里走去。地上的草都快长到人的膝盖处了,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刚走了两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堵墙,段逸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幢房子。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房子边,一手扶着墙,一手举着煤油灯,在草丛中向前走去。墙上的青砖凹凸不平,还结了不少的蜘蛛网,不一会儿,段逸平的手就摸脏了。

“啊……”这时余四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传来“噗通”一声。

“怎么了?”段逸平紧张地问。

“我脚扭到了。”身后传来余四痛苦的声音。

段逸平转过身来,发现余四跌倒在地,眼睛、鼻子、嘴巴几乎扭在一起,正痛苦地呻吟着。

“能站起来吗?”段逸平把煤油灯放到地上,准备扶起余四。

“段、段哥……”余四突然睁大眼睛,指着段逸平身后,惊恐万分地说,“你、你看,那是什么……”

段逸平转过头去,发现前方黑暗处好像有一个幽暗的光球在上下晃动,好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萤火虫一样。

“啊……”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沙子飞进了段逸平的眼睛,他赶忙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谁知道却踢倒了煤油灯。“咣”的一声,灯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前方那个光球还在晃动着,并且慢慢向着这边移了过来。

“啊——救命啊——有鬼……”余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段逸平觉得自己膝盖瘫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了,他后退两步,努力不让自己跌倒。他全身颤抖不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救命啊——有鬼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段逸平猛地转过身去,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发出哀嚎。这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寒夜的宁静,久久地回荡在林园的上空。

“段哥——别丢下我啊……”余四跌坐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的右脚痛得几乎不能动了,被段逸平丢在闹鬼的院子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救命啊……”眼见段逸平弃自己而去,余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抱住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走到了余四身边,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全身抖得像筛糠一般。余四觉得那东西好像在看着自己,一股咸腥的液体涌上他的喉头。余四硬生生将它吞了下去,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接着他的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那东西离自己而去了。

余四就这么抱着脑袋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问话声。

“怎么回事?”

“里面有没有人啊?”

“谁在里面,听到就应一声。”

“余四……”

“小心脚下!”

“看,那边好像有个人。”

“快过去看看。”

余四觉得自己被人扶了起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护院卢彪正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一把长刀,他身后还站在好几个拿着长短棍棒的汉子。

“余四,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卢彪厉声问道。

“鬼……鬼……”余四战战兢兢地说,“这院子里有……有鬼……”

话还没说完,余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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