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边说一边继续朝前走去,穿过愚痴堂,沿着中轴线上的甬道向北,在路口转左来到林郁哲的弟弟林郁英的住处。这也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两边的墙角里栽种着几株葱郁翠绿的竹子,屋子和愚痴堂的外观看上去差不多。

在屋前依旧立着一块展示栏,杜撰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展示栏上林郁英的照片。照片上的林郁英穿着长袍马褂,圆盘脸,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头发向后梳理得很整齐,薄薄的嘴唇上蓄着一撇胡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明的味道。展示栏上还有一张林郁英和林郁哲的合照,林郁哲又高又瘦,穿着剪裁合身的西服,他眼角下垂,颧骨很高,下巴很干净,没有蓄胡须。

“这么一看的话……”杜撰喃喃地说,“林郁哲和林郁英的确不怎么像。”

“对了,我记得上次老师好像提过一个什么枯井,具体怎么回事我也忘了,不过好像挺重要的。”秦慧说。

“枯井?”杜撰扬扬眉毛,说,“在哪里啊?”

“好像就在后边的小院子里哦,”秦慧看了看门票背面的地图,说,“你看地图上专门标出了这个地方啊,我们去看看吧。”

“好。”

二人走出这个小院子,顺着甬道左转拐进一个小院子里。这个院子并不像别的院子那样铺着青砖,地面上参差不齐地长着许多杂草,院子里有一间屋子,墙角有一口水井,显得十分空荡。

“咦,好像就是那口井了。”秦慧指着墙角,说。

“这院子看起来蛮荒凉的嘛,”杜撰环顾四周,道,“那屋子也比德善堂、愚痴堂之类的小一号。”

“这里是原本是林园管家的住处,你看这院子里有一道小门和德善堂相通呢,”秦慧指了指院子南方的小门,说,“不过后来一直荒废了。”

杜撰朝那口井走了过去,发现水井的井沿是用大青石砌成的,呈六角形,约有一米来高。杜撰站在井边,缓缓探出头,朝水井底部望去,只见水井里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这时一股寒气顺着杜撰的后脊梁爬了上来,那种感觉好像是水井里隐藏着什么怪物随时会把站在井边的人拖下去一般,让杜撰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看起来这井早就枯了啊。”秦慧站在杜撰身后说,把后者吓了一大跳。

杜撰点点头,把视线投向了院子里的那间屋子,这屋子形制普通,没有任何装饰,大概是为了表示尊卑有序上下有别吧,似乎连屋檐也显得特别的低。满院的杂草、低矮的屋檐、枯竭的水井,这一切都让这院子充满了荒凉的意味。

在枯井边立着一块展示栏,上面写着一段介绍文字,杜撰缓缓念了出来:“民国三十七年,在调查林郁英私生子费思勤被杀一案时,警方在这口水井里捞出两具白骨。据查,这两具白骨分别为林佐骏的续弦韩氏和林园管家林绍。警方推断林佐骏因韩氏和林绍私通,所以怒杀二人,并把二人的尸体投入了水井之中,这个发现成为当时轰动全省的新闻。”

“哇,原来从这口井里捞起过死人啊。”

“嗯。”

“不知道这井是什么时候枯的,不过就算这井不枯,又有谁敢喝这井里的水呢,”秦慧将头歪向一边,看着杜撰,说,“我看这些故事正好可以写进你的小说里呢。”

“嗯,相当有意思,”杜撰笑了笑,说,“我现在对这件案子有了浓厚的兴趣呢,今天看来是不虚此行啊。对了,什么时候你有空的时候,带我一起去找找你那位老师,我很想向他了解更多的情况呢。”

“好的,我知道了,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行啊,先谢谢了。”

“哪里,不必客气。”秦慧微微一笑。

杜撰点点头,转过身来,继续看着水井边的展示栏,上面还有一张中年男子的黑白照片,旁边的介绍文字说这是当时办理林晖盛案件的警察局侦缉大队探长陈韶文。这是一个有着宽大额头的男子,他眼睛细长,眉骨突出,国字脸,双下巴,留着厚厚的一字胡,看上十分精明强干。

“对了,前边还有一个忘忧馆,我们过去看看吧。”秦慧叫住杜撰,说。

“忘忧馆?”

“那是一座西洋风格的两层小楼,”秦慧一边走一边说,“是在林郁哲的主持下修建的,专门举行各种舞会以及招待贵宾所用,据说抗战时期重庆政府的很多达官显贵都曾在那里居住过呢。”

“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看吧。”杜撰兴致勃勃地说。

二人走出院子,沿着甬道向前走去。忘忧馆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杜撰和秦慧从侧门进入,正好站在楼房的正后方,楼房的后门大开着,旁边挂着一块“民俗展览馆”的牌子。忘忧馆一楼的窗户所采用的都是镂花玻璃,窗台下方被雕刻成荷花托举的样式,楼房的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常青藤,使得整栋楼显得静谧典雅。

从后门进入,穿过一段走廊,就走进了忘忧馆的大厅里。这是一个可做舞池的长方形大厅,天花板上悬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以及两组样式老旧的吊扇。大厅里摆放着许多展示台,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古董玩意,墙上也挂着许多老照片。

杜撰对墙上一张林氏全家的合影比较感兴趣,根据旁边的文字说明可知,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九四四年,里面一共有八人,第一排从左到右依次是林郁哲及其夫人施媛、林郁英及其夫人白雪娟,第二排从左到右依次则是林郁英的三子一女林晖盛、林辉隆、林晖源和林辉娴。从照片上看,林郁英的三个儿子都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模样,而他的女儿林辉娴更是堪称美女。照片上的林辉娴望着前方腼腆地笑着,微微侧起的左脸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她的容貌即使放到现在,也是不遑多让的大美人。

“哇,果然是美女呢。”秦慧感叹道。

“嗯,确实如此。”杜撰附和道。

“看到美女真是让我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秦慧的脸上露出泄气的表情。

“没那么严重啦,”杜撰挥挥手,说,“你也蛮不错的。”

“你不用安慰我啦,我有自知之明的,”秦慧的眼睛转了转,接着说道,“这让我想起我的一次很失败的面试经历呢。”

“什么情况啊?”

“有次我上午去面试,结果起得迟了,没时间化妆,顶着一张清水脸慌里慌张地就去了。面试的时候考官问我平时爱好什么,我说看书啊,然后那个考官就随口问我都喜欢哪些作家。唉,这下完了,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推理小说作家啊,张口就说埃勒里·奎因、约翰·狄克森·卡尔、岛田庄司、东野圭吾,还跟考官讲什么黄金时代三巨头、新本格之类的,我估计我在一边讲得兴奋,那个考官早就满脸黑线咧,心想我只是随口问问的这个小姑娘怎么刹不住车了。最后面试的结果可想而知咯,真是失败到家了。”

“哈哈,一个小姑娘跟别人讲自己喜欢推理小说,人家总会觉得这个小姑娘古里古怪的吧。”

“就是啊,有次我在书店买了本推理小说,那个收银员大婶还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咧,真是气死我了。后来干脆不去管了,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嗯。”

“对了,我还有一次很失败的经历哦,”秦慧瞪大了眼睛,说,“我上大二的时候有一门选修课叫什么案件中的逻辑推定,我一看就很兴奋,马上就选了那门课。那门课是大清早的第一节诶,整整一学期我一节课都没逃,每次去都很认真地听,还拿个小本本记。期末考试的时候老师出的题竟然是网络上的推理谜题,那个谜题我早就看过咧,当时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把试卷前面后面都写满了,结果最后老师给了我大学时唯一的一个‘中’,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气死我啦。”

“哈哈,这个老师实在是太不给面子啦。”杜撰捂住嘴,差点笑岔了气。

“干嘛啊,笑什么啦,我真的是很认真的在上这门课啊,为什么老师只给了我一个‘中啊’。”秦慧气鼓鼓地说。

“好,我不笑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杜撰还是忍不住笑了半天。

秦慧黑着脸,说:“哼,你就知道嘲笑我。”

“那倒不是,”杜撰摆摆手,说,“只是你的故事都太有意思了,我忍不住笑啊。”

“讨厌。”

“不笑了,我保证不笑了。”杜撰夸张地把脸绷了起来,说。

“哼,我本来想好一个诡计想要当作见面礼送给你的,现在鉴于杜老师的不良表现,就不告诉你了。”

“别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杜撰忙做悔过状,说。

“道歉不够诚心啊。”

“啊,要怎么才算诚心呢?”

“起码要请我吃顿饭什么的吧。”

“好,没有问题。”杜撰拍拍胸脯,说。

“嘿嘿,这还差不多,”秦慧的脸上阴转晴,说,“那我就把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诡计告诉你噢。”

“秦老师请讲。”

“这个诡计就是说,有个人在树林里死掉了,是脑袋被重物砸死的,尸体旁边是一棵榴莲树,地上还掉了一个榴莲。侦探看了一下现场,就说这个人不是被榴莲砸死的,而是被别人杀死了以后伪装成被树上掉下的榴莲砸死的——你晓得为什么啊?”

“不知道。”杜撰连忙摇头,说道。

“因为榴莲是不可能砸中人的啊,传说榴莲树是很有灵气的,熟透的榴莲只有在晚上才会掉下来,就是为了避免砸中别人。”

“嗯,然后呢?”

“什么然后,就是这样啊,因为榴莲不可能砸中人嘛,所以那个人肯定是死于他杀的啊。”

“……”

“怎么样?”

“秦老师真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学贯东西、宇宙无敌,我等无不拜服!”

“那好,下次你要把我的这个榴莲诡计写进小说里哦。”

“啊?”

“要是不写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哦……”

“你是不是不愿意写啊?”

“没有啊。”

“那你干嘛摆出一副便秘的表情?”

“我想尝试着走忧郁的路线。”

“嘻嘻。”

秦慧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杜撰苦着脸,一副没奈何的样子。

“哼,谁要你刚才取笑我。”

“……”

杜撰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并没有多少学生,他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灰尘,低头看着路面,漫步在寒风凛冽的大学校园里。

当天参观完林园之后,杜撰回到家中在网上搜索一下关于林晖盛案的资料,可是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大多数的描述都是语焉不详、一笔带过的。于是杜撰给秦慧打了一个电话,请她帮忙联系那位教授,说自己想找个时间拜访一下。

“哦,我知道了,”从电话里传来秦慧清脆的声音,“正好明天上午有那位教授的课,我先跟教授联系一下,要是他有时间的话你明天上午就到学校来吧。”

“好的。”

挂上电话静等了一会儿,秦慧的电话就来了:“喂,杜老师吗,那位教授明天有时间的,你明天上午十一点到四教501来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那我们明天见了。”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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