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谚

2008年上旬,我在网络上结识了“推理资讯达人”天蝎小猪,当时他向我大力赞扬一名推理作家——杜撰,并给了我一些杜撰的短篇小说。当时杜撰这个名字,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我连他的岁数都不晓得,只知道他是近年来,快速崛起的推理新秀。

天蝎小猪告诉我,杜撰的一篇短篇作品《美人鱼之恋》故事灵感来自于我的短篇《圣诞夜奇迹》。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先挑了《美人鱼之恋》来阅读。由于篇幅不长,我很快读完,读毕的感觉相当复杂,应该说是惊艳!大体说来,一名作家的实力如何,从他的单部作品,大致上就可以窥知,而《美人鱼之恋》这部短篇所呈现出来的水平,完全超乎我的预期(一直到现在,这篇仍然是我最喜爱的杜撰探案)。我立刻明白,我所阅读的这名作家,是写作实力真正成熟的推理小说创作者。

后来读毕杜撰出版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纯属杜撰》后,更是证明了我的判断无误。杜撰的文字成熟,不但具备了写小说的笔力,设计推理的能力更是炉火纯青。阅读他的作品,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对于本格推理在创作方面的掌握程度,已经是专业级的水平。加上后来我得知杜撰是比我小一岁的年轻作家时,心中更是惊讶,年纪轻轻已有如此雄厚的写作功力,实属难得。

杜撰的短篇灿若繁星,迄今已超过五十篇,每一篇都带给我不同的惊奇感受;作品的调性基本上以本格推理为主,偶尔会出现另类的尝试。大部分的作品字数都在一万五千字上下,作品的完成度很高,文笔也很成熟,整体的表现相当稳健。他的创作速度也很快,几乎是每个月交出一篇。这种每月一篇的创作速度,加上以本格推理为主的创作精神,实在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世界短篇推理小说之王爱德华·D·霍克。而杜撰的短篇小说水准比起霍克的作品,可说是不让须眉。这总总特色总加起来,说杜撰以“短篇推理之王”的名号驰骋中国推理文坛,并非夸大之词。

对于这样一名优秀的推理作家,我自然充满了好奇心,如果能够以文会友,那将是相当难得的经验。2008年,《岁月?推理》杂志与我接洽拙作〈圣诞夜奇迹〉的刊登事宜,因为这个机缘,我才在网络上结识了当时担任杂志编辑工作的杜撰。此后,我们时常在MSN上交流推理文学的二、三事,加上我是杜撰个人博客的常客,逐渐拼凑出我对他的观感与印象。我觉得他是一名对推理文学热情洋溢、具备推理写作才华、博闻强记的作家,而这些特色,都是成为优秀推理作家的要件。

而在去年,创作力旺盛的杜撰开始将写作版图拓展到了长篇推理小说的书写,本书《时之悲》正是他的处女长篇。

《时之悲》一书采双线交错叙述,一线描述民国三十七年林氏家族内发生的一连串犯罪事件,另一线描述六十年后,侦探杜撰与友人胡蝶调查此案的过程。现在以及过去两条时间线的交错下,增加了故事的可读性,吸引人一口气读完。

推理小说是“推理”加“小说”,因此我分析作品习惯从这两个层面个别下手。底下我先从本书的推理元素谈起。《时之悲》的推理元素主要包括了“家族谋杀案”与“密室”。

本书用了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家族谋杀案”的设定。我曾在东野圭吾《回廊亭杀人事件》的导读中,谈过“家族谋杀案”的特色:

……这种小说的特征是故事人物以一大家族为主,描绘这些家族人物复杂的关系,然后凶杀的导因,通常跟遗产有关。著名的作品如范?达因的《格林家杀人事件》、奈欧?马许的《贵族之死》、横沟正史的《犬神家族》等等。

《时之悲》正是这样的小说。古老而阴沉的大宅、诡异的遗嘱、复杂的人物关系、爱恨情仇的纠葛……自杀、下毒、闹鬼、凶杀事件接踵而至,形成纷扰的迷雾。本书在这方面的表现可谓可圈可点,不但家族背景的塑造极其成功,气氛、人物描写也都相当到位,就这点而言,堪称家族谋杀案推理小说中的佳作。

杜撰在短篇小说中,向来以不可能的犯罪之作品见长,在本作中自然也没有遗漏这个元素。这次的谜题是一个雪地的双重密室。第一重是自内反锁的门窗,第二重是无脚印的雪地。若被害者并非自杀,凶手是如何突破这两重障碍离开现场?这个密室的诡计,我个人相当激赏,设计得十分巧妙,堪称是作者密室诡计中最经典的其中之一,看得出杜撰深得密室三昧,设计密室的火候已十分纯熟。

美国著名推理评论家海克拉夫在《为了娱乐杀人》一书中给新人推理作家的忠告是“不要着手创作密室比较恰当”。言下之意其实也暗示密室的创作是不易的。密室推理易于模仿,但容易流于失败作。易于模仿是因为模式固定,只要虚构出密室的不可能情况,就能创作出一篇密室小说;容易流于失败作是因为密室的解答,如果没有新意,或是没有好的包装方式来搭配,很容易就变成失败的作品。

此外,并不是只要有好的诡计便行,还要懂得怎么将诡计适当地“嵌合”进故事中。这个嵌合的动作,正是考验著作者的写作技巧。诡计在小说中的比重、诡计的呈现方式、诡计与故事的连结方式等等,都隶属于嵌合技巧的范畴。嵌合失败的结果,故事可能流于谜题化而非小说化,或是诡计与故事脱节,或是影响诡计表现效果。很庆幸的是,在《时之悲》中,密室的手法不但巧妙,与故事的结合也毫不粗糙,这样的水准在杜撰的短篇小说中,已经表露无遗,毫无斧凿之痕。这证明对于诡计与小说的结合技巧,作者可说是熟门熟路了。

关于《时之悲》的小说层面而言,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作者在“细节的堆砌”上表现不俗。什么是细节的堆砌?我引述台湾推理作家李柏青先生,在第八届台湾推理作家协会征文奖评审意见中提过的一段话:

……我认为陈浩基先生(该届首奖得主)还有一点很值得所有的写手效法,就是他处理细节的能力;不管是中世纪欧洲一些生活的细节、网络上论坛与变态犯罪的细节、或是豪宅饮宴的细节,他都处理得很好,这是一般写手比较不及的地方,这就像是《红楼梦》中,高鹗只会写“黛玉换了件新鲜衣服”,而曹雪芹会写宝玉穿的是“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五色蝴蝶鸾条”一样。在推理小说中细节处理的好,一则有画面感、带读者入戏、效果会更强;二则有更多的空间,可以藏线索和伏笔。当然要拿到这些线索,都是需要经验或特别作功课的,值得多加鼓励效法。

《时之悲》中的案件发生于民国初年,作者在小说中,对于当时的食、衣、住、行等背景状况,作了一定程度的细节描述。藉由这些细节的堆砌,达到了以上所说明的效果。细节的堆砌甚至可以加强诡计的效果,或成为安插诡计线索的一部分,这些优点,《时之悲》都具备。细节的堆砌也强化了家族谋杀案的氛围,画面性强,写实性够,气氛自然营造出来。这些都是息息相关的。

再来,《时之悲》很难能可贵地在理性的推理架构中,融进了人性的幽微。推理小说(或者应该说本格推理比较恰当)可能是最讲求理性的类型文学了,本格推理作家奉逻辑为圭臬,但是小说处理的是人的故事,而人是感性的。因此在推理的设计中,加入人性的元素,是合情合理,也能带给读者双重享受,不但有智力上的满足,也有情感上的满足。《时之悲》以我的理解,讲的正是时运所带来的悲情,其中的人性幽微与推理布局紧密结合,这是杜撰挑战“理性与感性结合之推理作品”的成功例子。我想这样的创作方向,是可以当作新进推理作家的一个标竿的。

杜撰以《时之悲》开启了长篇推理小说的创作新纪元,而本作是成功的处女作。身为他的忠实读者,殷切地期盼他的下一部作品。不论是长篇或短篇,相信以他的才情,必定能在中国推理文学史上,留下斐然的一页。

第一时间更新《时之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