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谷之行的长途颠簸和劳累,使秦怀古病情加剧,健康状况更加恶化,一回到北京,就被抬进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秦怀古,依然时刻萦怀于大功团的工程事故。这天午间休息,昏昏沉沉的他突然从迷迷蒙蒙中惊醒,猛然坐起身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秦夫人吓了一跳,跑过来给他掖好被子,“怎么了?”

彻底清醒过来的秦怀古,两眼进射出兴奋的光芒,“刚才不知道是梦还是神的启示,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大功团的事故元凶出现了。你赶快打电话给丹雁,告诉她,七星谷事故的元凶很可能是膨胀围岩,让她马上带上采来的样品去做浸水试验。”

“好,我马上去。”

接到秦夫人电话,林丹雁自责不已:对呀,膨胀围岩有什么不可能呢?!自己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惟独没有想到它,就因为自己主观认定这一带的石头不应该有膨胀围岩,这种先人之见不仅让自己走了弯路,更让石万山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林丹雁立刻取出石头样本,与工程院实验室技术人员一起做浸水实验。经过再三的实验和测量,他们得到了结果:这石头确实遇水膨胀,小块样本,四十八小时内直径增加了六毫米,大块样本,四十八小时内直径增加了十四毫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林丹雁把大小两块石头样本从水里捞出来,把水快速烘干后,再做上四十八小时浸水实验。

又一次的实验和测量结果表明,膨胀围岩导致龙头工程一号洞主坑道被覆段裂纹渗水的结论是正确的。

林丹雁愧疚又欣慰地往医院去。

憔悴衰弱至极的秦怀古正在输液,他颤巍巍地捧着林丹雁递过来的检测报告,看见上面写着结论:……适逢梅雨季节,这种膨胀岩石疯长,将七星谷一号洞库主坑道里被覆好的墙壁和拱顶顶裂……

“我支持这个结论。”秦怀古强撑起虚弱乏力的身躯,哆嗦着手签上自己的名字。

林丹雁接过报告书,“我算过了,被覆层再加一层八毫米的钢筋网,再加厚五厘米,就可以治住这种膨胀围岩。”

秦怀古露出欣慰的笑容,“丹雁,你去准备一下,然后以二炮工程设计院的名义通知各阵地,要求每个阵地在被覆前,都必须仔细检查有没有这种岩石存在。”

“通知已经拟好了,就等着附上由您签字的检测报告。”

“现在拿到了就尽快办,办完赶紧回七星谷。”

林丹雁忧戚地看着他,看着他蜡黄的面容,深陷的眼窝,瘦骨嶙峋的手臂,轻声说,“等您好一点我再走吧。目前挖到的主坑道石头都还是花岗岩,没事。”

“你每天来看我,我这病就能好吗?快走吧!回七星谷之前,你先去一趟工程兵师,给顾师长他们说明一下膨胀围岩的情况。看来,石万山是受了委屈。从全局来看,他不但没过而且有功,有大功。大功团这三百万学费交得值。丹雁,去吧,老师死不了,我还等着设计天网工程呢。”

声音越来越微弱,用尽力气说完最后一句话,秦怀古疲惫地闭上眼睛。

谁能料到,还不待林丹雁离开北京,第二天,秦怀古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弥留之际,他留下遗言:把骨灰撒到大江南北自己主持设计的二十四个导弹阵地上,让自己永远伴随和守护着祖国的地下长城。一旁的秦夫人和上级领导含泪答应。林丹雁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秦怀古的遗体安放在鲜花松柏之中,身上覆盖着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旗;低沉的哀乐声中,人们屏心静气聆听二炮有关领导的悼词,“……几十年来,他画过数十万张导弹阵地工程设计图样,没算错过一个数字,没出错过一张图样,没报废过一个项目,没浪费过国家一分资金。几十年来,他写啊画啊,就这样一笔一画,画出了一个又一个支撑我们中华民族脊梁的地下长城!”

直升机腾空而起,穿云破雾,飞向浩淼的苍穹。受秦夫人委托,林丹雁将共和国导弹阵地设计功臣秦怀古拌着花瓣的骨灰,从飞机上往下抛洒,撒向深山,撒向峡谷,撒向他足迹遍布的战略核导弹阵地。

郑浩没再阻拦齐东平提干,让张中原如释重负。魏光亮得知齐东平的提干报告已顺利报到师里,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一连离不开齐东平,这是张中原魏光亮的共识。

这也是好事多磨吧,齐东平看到了自己命运天空的一抹鱼肚白。

周一下午,一件突发事件从天而降,砸到魏光亮头上。钟素珍打来电话:那娜从美国回来了,执意要见魏光亮一面,已经买了明天北京飞汉江的机票。养母提醒儿子要认真对待,不能感情用事。

顿时,魏光亮觉得头大如斗。那娜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躲着不见肯定不行。怎么处置才好呢?心里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历来在齐东平面前充当爱情导师,但这会儿,魏光亮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向齐东平讨主意。他把正在领班的齐东平拉扯到主坑道人口,哭丧着脸,把情况说了一通,让齐东平帮他拿主意。

面对这样的难题,齐东平哪能有主意,同样哭丧着一张脸,“老魏,这事,我连馊主意都没有,只是要是让周医生知道了,你跟她肯定也没戏了。主意你自己拿,你只管抓紧去处理难题,这边,郑团长悬的赏,我和兄弟们都盯着呢,跑不了。”

“唉,这事也确实指望不上你,”魏光亮唉声叹气,苦着脸拍拍齐东平的脑瓜子,“要动脑筋,离万米大关还有两百多米,三个连轮班,一天打二十几米,一定要把账算好。我想了几个方案,你拿着,敌变我变。”

齐东平接过纸片看,一下就开颜了,“骆玉中,王可,他们哪有你这种心眼,都跟你差着几个档次呢。你只管放心去吧,这个赏肯定是咱的。老魏,我还想劝你一句……这个……”

“说吧。生死兄弟,什么话不能直说。”

“那好。美国可开放得很,这个那娜在美国呆了一年多……”

“洋鬼子用没用过,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齐东平龇牙咧嘴地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怕你把持不住,又踏进那个同一条河流。如今你瞄上了周医生,地球人都知道!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她至今还在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是在考验你。这种节骨眼上,你可不能玩火啊!说实话,周医生这种女人才靠得住。”

魏光亮也展颜笑了,捣齐东平一拳,“一套一套的,有板有眼,都在理上,行啊东平!”

“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老魏,我还得说一句,你是七星谷的公众人物,你的前女友来看你,又是个留洋的大美人,周医生那边恐怕瞒不住,这事也瞒不得,你可要掂量好了,现在就……”

“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找营长请假。”一溜烟没了人影。

齐东平无比羡慕地自言自语,“一个小吴,我都应付不过来,看看人家!七星谷这边刚按下葫芦又起瓢,那边又有人从美国来看他……”从口袋里小心掏出小吴的照片,“你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啊?”

难得张中原有时间有心情整理抽屉,正收拾着,一个笔记本掉到地上,夹在里面的几张高丽美旧照散落到地上。张中原一愣,慢慢蹲下去,从地上拿起一张照片细细地久久地端详。

门口,魏光亮刚要喊报告,见张中原对着一张照片出神,便蹑手蹑脚过去,一把抢过照片,“不错嘛营长,丰乳肥臀,蜂腰长腿。哎,谁介绍的?赶紧想办法拿下,气气那个高丽美。”

张中原夺过照片,“胡扯什么!她就是高丽美。”

“这就是高丽美?”魏光亮又把照片抢过去,仔细端详一番,“怪不得会出点情况,这种成色,男人见了哪有不动心的。所以,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旧情难忘,我理解。营长,珍藏起来吧。”

张中原弯腰把照片都拾起来,夹好,“唉,人真是怪球得很,不瞒你说,我这些天累个贼死,还梦到她好几回。”

“春梦吧?”

“正经点!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走到这一步,我也有责任,唉,要是没出那些事,也许我现在也当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工作。”

“她不是在外企吗?”

“彩云嫂子说她被假洋鬼子炒了。唉,真是让我不放心。”

“你还对她牵肠挂肚?想破镜重圆?你真有佛心呀,营长。”

“瞎说什么!我是遇到了难题,就又想起她来了。去年她怀孕的事,我告诉了爷爷,离婚的事,我瞒了。后来,老人家问过好几次是生了男还是生了女,没办法,最后我只好撒谎说生了个小子。”

“美丽的谎言。”

“爷爷快不行了,等会战结束,我想回去看看。”

“我还没听出来你的难题是什么。”

“难题就是说了谎啊。说一回谎,就得想十个谎来圆。爷爷说‘不把我重孙子带回来,也得把他照片给我看一眼。’你说我怎么交差?孙媳妇都没了,哪来的重孙子?不说了。光亮,东平提干一解决,一连就没什么大事了。”

“方子明呢?这小子想一毛二都想疯了。我看他不大适合在部队长干。今年老兵退伍,他是个老大难。”

“方子明的难题交给我吧。你来肯定有别的事,说正事吧。”

魏光亮又开始哭丧着脸,一五一十把前女友明天要到汉江的事给说了一通。

“行啊光亮!牛皮还真不是吹的,美国的前女友也没忘掉你呀!”张中原先是戏谑,又突然敛容,“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圆你的美国梦?”

“营长,这哪儿跟哪儿呀!你看我有多久没摸英语了?美国的大学又不是自由市场,想进进,想出出。”

“那她来干什么?难道不是来拖你后腿的?你这么急急慌慌去见她,就没点破镜重圆的想法?光亮,那可是个吃了一年多洋面包的女人!”

“她还是一个抛弃过我的女人!营长,我不是一匹爱吃回头草的孬马!凡事总得有个结束吧?明说了吧,你给假我要去,不给假我也要去。”魏光亮把头盔拎起来,气鼓鼓的,“去年她把我像垃圾一样扔了,这事没完!我必须面对面对她说:小姐,这回你迟到了!”

“迟到了?周医生答应了?”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能撒谎,我就不能骗骗人?放心吧,我前腿后腿都在七星谷,已经生根发芽了!她回来蜻蜓点水一下,拖得走吗?”魏光亮拎着头盔往外走。

张中原笑起来,“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去吧,给你两天假。等等——”

“我还有要事没办呢!”魏光亮边跑边甩话。

张中原追出去,“石团长后天到,你正好去车站接一下。记着,你代表的是一营官兵。”

闷到被窝里足足一小时,魏光亮终于想出了个一石三鸟的方案。如果这个方案能够顺利如愿进行,自己的情感史将会留下一段改朝换代的华彩乐章。想到这儿,魏光亮不由偷偷乐了起来。

他一跃而起,脚下生风地去找周亚菲。华彩乐章能不能奏响,周亚菲是个不可或缺的合作者。

半山腰老榕树下,周亚菲还没听完魏光亮的构思,就一瞪杏眼,“魏光亮,别净整些包子皮,露露馅吧。你明天要见的是何许人?要我扮演个什么角色?干脆点。”

魏光亮一狠心一咬牙,“就是我的前女友。”

“她不是在美国吗?”

“回来了,哭着喊着要见我。”

“有病!嗬哟,你的魅力不小嘛,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让我去见你的前女友,不,女友,目的是什么?”

一不做二不休。魏光亮横下一条心,“亚菲,这几个月里,我活明白了一件事:我已经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那就是你。我现在不想浅薄地说我爱你三个字,只想用一生的行动来实践它证明它。我知道,我有很多很多毛病,但我相信,这些毛病会在你这位高明医生的及时诊治下……”

周亚菲的脑子乱了,渐渐地,她再也听不清魏光亮在说些什么。她是一个爱情和婚姻的完美主义者,像魏光亮这种多情甚至滥情的公子哥,她见识过不少,从来没有把他们纳入到自己的爱情婚姻平台上加以考量。认识魏光亮后,渐渐地,莫名其妙地,她的完美主义者立场开始动摇,开始转变。为此,她私下暗暗咒骂过自己无数次。魏光亮疯狂追求林丹雁的那些日子里,她辗转反侧度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她曾在日记里咒骂自己竟有“下贱”的一面,并为此而羞愧难当而自怨自艾,然而,她又无力改变魏光亮在心里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这个事实。自己真正是爱上这个人了,爱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这么没有道理可讲。为了证明这份爱在内心里是否结结实实存在着,她利用探家出差到北京的几次机会,有意见过亲朋好友为她精心挑选热心介绍的精英男人。然而,完全因为她的“没感觉”,这些见面全都没有后续。越来越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时常有向魏光亮表达和倾诉的冲动,她只好用力压制住这种冲动,与魏光亮交往时竭尽全力保持着自己的一贯风格。

魏光亮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见周亚菲神情异常心不在焉,急得直拽她胳膊,“怎么了?你听了没有?”

“啊!”各种念头正在周亚菲脑子里闹腾得不可开交,魏光亮猛然一拽,把她吓得失声叫起来,脸腾地红了,“听了,我听了,也基本上听明白了。你去年被这个那娜甩了,很丢面子,现在她主动送货上门,你当然想趁机把面子找回来。你觉得一个人找效果不好,所以要拉我去做个帮手和证人,有观众,你才有成就感嘛。你想让我明天扮演你的现任女友,以此告诉她也气气她:我魏光亮三步之内的确有芳草。”

“亚菲,你错了,我不是让你扮女友,而是希望你能答应做我的妻子。”

周亚菲哈哈大笑,“你今天说得太多,我记不住。不过你的想法很好玩,我愿意在你前女友面前扮演一回你的现任女友角色。这台戏会很刺激很过瘾。”

“不不不,你就是现任女友,不,是女友,不对,是未婚妻。”魏光亮急得语无伦次。

周亚菲更是笑得恣肆放任,直笑到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一阵叫唤,好容易总算平息下来,“这样吧,我要是没变卦,明天早上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不过,我可不一定去啊。我走了,拜拜!”

她撇下魏光亮,颠颠地跑走了。

尽管没能得到明确答复,魏光亮还是喜不自禁:如果这丫头心里没有自己,她是不会趟这潭浑水的。

那娜乘坐的班机擦着晚饭时间抵达。魏光亮周亚菲设宴为她接风洗尘。都是年轻人,又都是有知识明事理的人,三个人一见面就明确了各自身份,饭桌上宾主关系明确,气氛不冷不热。

总得让魏光亮对旧情人把事情挑明了吧?周亚菲善解人意,主动提议饭后到汉江江边的老情人酒吧坐坐。魏光亮那娜都不表示异议。

没想到这一坐,两个女人间的战争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酒精的作用,使得战事一开始,两个女人就把试探性进攻阶段跨了过去。

那娜到底在强大的美利坚生活过一年多,不仅进攻性强,而且善于先发制人。她举起酒杯,半眯着醉眼开始挑衅,“你俩演技太差了。光亮,周小姐根本不是你的未婚妻,甚至也不是性伙伴,可以说连密友都谈不上。”

周亚菲吃了一惊,身体下意识朝魏光亮身上靠,虚张声势地一声冷笑,“理由呢?”

那娜不理睬她,目光深情款款聚集到魏光亮脸上,“光亮,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强,伤不得。你别忘了,本人也一样。我那娜能吃回头草,也算破天荒。出去了这一年多,我才明白你是真不错,现在看到你身上有了军营熏陶出的英武之气,我更喜欢,更丢不下你了。这样吧,我不再要求你脱军装出国了。再有一年多,我就能拿到博士学位,为了你,我学成后回国。”

魏光亮笑笑,伸手揽住周亚菲的纤纤细肩,“小娜,过去了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我和亚菲真的订婚了。我并不生你的气。人生无常,世事变幻,爱情会死亡,也会新生。你我以后做个朋友吧。”

周亚菲却较真起来,“那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尊重你们的历史,也希望你能正视我们的现实。”

那娜以洒脱不羁的姿态仰头喝下一杯红酒,“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你们干那种事儿,他喜不喜欢关灯?有什么习惯动作?”

魏光亮猛地把脸一沉,厉声喝道,“小娜!”

那娜放荡地笑了,“周小姐学医,什么不清楚?什么没见过?别再演戏了!光亮,你跟我泡吧时,你的手在哪里放?不管有没有别人在场,它几乎不离我的身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呢,周小姐有没有口臭,你都没有发言权!”

“你太过分了!”魏光亮气白了脸,把酒杯朝桌上狠狠一顿。

那娜狂笑起来,伸手指着周亚菲,“别装了,她的脸都红成鸡冠了!周小姐,请你回避一下吧,佣金由我付给你,人民币,美金,你要哪样?开个价。”

她拉开坤包拉链,取出钱包。

魏光亮猛然站起来,眼睛里闪着怒火,“你醉了,我们不跟你计较!亚菲,结账,咱们送她去酒店。”

周亚菲用力一拉,把魏光亮按回凳子上,突然抱住他,狂吻起来。

那娜魏光亮都愣住了。

周亚菲放开魏光亮,志得意满朝那娜一笑,“那小姐,你问问她,我有没有口臭?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家里从来都是小霸王,我看上的东西,也不会轻言放弃。现在,为了维护我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我也会不择手段不遗余力的。那小姐,你在光亮的感情世界里,已经走进历史了,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我有幸拜读过你给光亮的绝交信,很佩服你的拿得起放得下,希望你能持之以恒。三步之内定有芳草,这是你曾经对光亮的祝福,对吧?我算不算芳草,你我都说了不算,只有他说了算。有句话说得好:相见不如怀念。聪明如你,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那娜没想到对手这么厉害,她被深深刺激了,求胜的欲望顿时压倒一切。她表现出不屑,表现出轻蔑,“接吻算什么?美国街头随处都有热吻的男女!现在国内也很开放,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街头,年轻男女也都这么干。接吻之后,你还打算干什么?能不能也让我见识见识?恐怕你黔驴技穷了吧?”

周亚菲冷下脸,冷冷地把一张房卡伸到她眼前,“请你看清楚,这也是汉江大饭店的房门钥匙。怕墙壁隔音效果不好,怕我们的动静影响到你的情绪和睡眠,我们特意不住你隔壁而住到你对门。不用我再证明什么了吧?否则,你就是无理取闹了。”

两双血红的眼睛狠狠地对视着。

最终,那娜败下阵来,“行,你厉害,你赢了,我愿赌服输。”她把凳子一掼,冲出门去。

魏光亮拿过房卡,又惊又喜,双眼放射出异样的光芒,一把搂住周亚菲,“亚菲,你真行啊!什么时候开的房啊?嘿嘿,时间不早了,咱们也回宾馆吧。”

“拿开你的脏爪子!”周亚菲疾言厉色,“别碰我!”

魏光亮讪讪地缩回手,“我又哪儿招你惹你了?”

“假女友,真受气,这就是你给我招惹的好事!行了,我的利用价值没了,你准备怎么打发掉我?”

“亚菲!海枯石烂,我娶你的心不变。亚菲,你真行,处处都高她一筹……”

“少拍马屁!我答应嫁给你!”

“太好了!真好啊,实在是好!”

“魏光亮!”

“到!”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坦白地说,我从没想到过我会嫁给一个情史复杂的男人。既然命运把我推到你这儿了,我也认了。我答应嫁给你,是有条件的,先得看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你要月亮,我不敢摘星星!”

“我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我只要你答应我的约法三章。第一,在拿到结婚证之前,你不能碰我的身体,包括手掌和肩膀。”

“这……”

“你要做不到,咱们永远只能做战友。第二,你必须改掉一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腿的臭毛病。”

“哪有的事啊!你放心吧。”

“我不放心。第三,什么那妹妹林姐姐,都是历史人物了,如果我发现到你藕断丝连死灰复燃的蛛丝马迹,咱俩立马一刀两断。”

“都没问题。我的意志坚强得很,今晚住到饭店就可以验证了。”

“别做美梦了!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犯错误的机会。今晚我们去大本营住。”

“这几百块钱就白扔了?”

“花几百块打败了一个什么小娜,已经很值了。别急,还有一个补充条款。结婚后,如果你移情别恋红杏出墙,我会亲手把你废成个太监。你能答应吗?”

魏光亮鬼怪地笑,做个鬼脸,“我答应。”

“好。”周亚菲站起来,“现在咱们回大本营。为了满足你的报复心理,你应该连夜给那小姐写封告别信,让宾馆服务生明天一大早送交她。哭丧着脸干什么?是不是觉得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魏光亮赶紧挤出一脸笑,“信早写好了,你看看吧。我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周亚菲开心得俯在他脸上亲一口,“我碰你不算你犯规。咱们现在就去,把信留给宾馆总台。信我不看了,我相信你。走,咱们结账走人。”

第二天,两人早早守候在火车站站台上,翘首盼望着石万山的身影。当石万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两人激动得连呼带叫地奔跑过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回到七星谷两天,石万山深刻地领悟到了这句话的含意。不在其位,想谋其政,你谋得了吗?我石万山想给郑浩当好参谋,可谈何容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营挖掘主坑道的进度在短时间内是上去了,可重赏把连与连排与排之间良好的协作精神给弄没了。打坑道是接力赛,怎么能只重奖跑过一万米这个点的队员呢?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和后果?石万山为之深深担忧。

他不得不提醒郑浩。

石万山说得挺委婉含蓄,郑浩的回答则很直接简单:即便我错了,现在也只能一错到底,带兵的大忌是朝令夕改。

没有了决策权和号令权,石万山只能无可奈何。

魏光亮一回到七星谷,立刻发现每个连都制定出了让本连挖出一万米标志线的详细计划。是啊,二连长骆玉中三连长王可也都不是傻子。离一万米只剩一百二十米了。这一百二十米怎么挖,决定着哪个连能立集体三等功,决定着上至连长下到列兵两三年内的命运走向,哪个连长甘落人后?

魏光亮坐的是连长的位置,屁股决定脑袋,他在连长其位,当然谋连长之政。周三,该轮到一连一排值早八点到下午四点的班。一起床,魏光亮就把齐东平方子明几个召到自己房间,劈头就问,“知不知道NBA?”

都说知道。

方子明表现欲最强,“不就是美国篮球赛嘛。”

魏光亮又问,“知道NBA最后十几秒钟是怎么打的吗?”

都说不知道。

齐东平说,“连长,有话你就直说。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干。”

魏光亮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烟,给每人发上一盒,这才慢慢开腔,“这最后的一百二十米,才是关键。NBA,两支实力相近的队打球,胜负往往由最后十几秒、几秒甚至零点几秒决定的。咱们眼前这个仗,也应该打细点。按这几天的进度估算,后天晚上应该能挖到一万米。兵不厌诈,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就得用非常手段,不玩点心眼不行。东平——”

“到!”

魏光亮咬咬牙,“没办法,为了这个集体三等功,咱们只能做回小阴谋家了。等会儿接班后,你们该画九千八百八十米的线了。这线别照实写成九千八百八十米,只能写成九千八百六十五米,明白吗?”

方子明脑子转得快,“不行啊,连长,少写十五米,差不多等于一个班组八小时的工作量,除非咱们今天不干活。二连三连,一百多双眼睛盯着呢。”

魏光亮脸孔板得像块钢铁,“执行吧!他们听的是炮声。炮,还照旧放。记着,每一炮只装四分之一的药。更要记住,这事是咱们连的最高机密,咱哥们坐的是同一条船。”

几个人鸡啄米似的点头,都一脸的庄严。

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齐东平带着一排人马进了坑道。

他们走后,魏光亮又把三个连未来三天的排班情况和可能的进度推演了一遍,确信没有误差和漏洞后,美滋滋地哼着小调朝一号洞主坑道洞口走去。

不远处,二连的十几号人喊着口号下山。

魏光亮朝骆玉中喊,“老骆,这一夜凿了多少米?”

骆玉中笑,双手围住嘴做话筒状,“不告诉你!十五,十八,二十,都没准。”

浑身泥浆的战士们都笑起来。魏光亮也笑。

见石万山独自从百花岭方向走过来,骆玉中赶紧跑过去,“报告团长,一营二连……”

看见骆玉中身上的泥浆,石万山顿时脸色大变,立刻走进战士们队列,逐个摸他们的衣服。

“怎么了,团长?”魏光亮觉得奇怪。

“衣服穿几天了?”石万山没答理魏光亮,朝骆玉中问。

“昨天、前天换的,都有。怎么了,团长?”骆玉中紧张起来。

石万山又摸摸一个战士头盔上的黄色斑块,“发没发现泥汤水渗出?快说!”

骆玉中嗫嚅着,“在赶进度,没留意……”

“混账!”石万山大怒,“眼睛是树窟窿啊!只能看见集体三等功是不是?坑道里有人吗?”

魏光亮抢答,“有。一排刚接班。”

石万山不再理睬他们,撒腿朝洞口跑去。魏光亮骆玉中对视一眼,赶紧跟过去。战士们不知所措,愣了愣,也都慌慌张张跟着跑。

进到洞里,石万山拨通电话,厉声问,“九千米处怎么没安电话?”

对方怯怯地,“我,我也不知道。”

石万山“啪”地挂掉,又赶快拿起话筒再拨号,“李和平吗?我是石万山,主坑道出现了泥石流先兆,快点派技术员来,尽快!”

放下电话,石万山擦把汗喘口气,开始指挥,“光亮,你开板车。小骆,还有你,你,你,你们上车。”他指着跟进来的几个三连的士兵,转身又吩咐卫兵,“守在这儿,等我们的电话。知不知道怎么报警?”

“知道。”

“好!光亮,开快点!”

平板车疾驰了一段,石万山大喊,“停车!报警!让他们快点撤出掌子面!快!”

此刻,主坑道里的齐东平已经感受到了洞里的异样,攀到台车臂上方正准备按照魏光亮指示画线的他,转过身仰着脸观看拱顶的石壁。他看见了几条正在朝下渗出泥水的石缝,心里一惊,再伸手一摸,神色大骇。

王小柱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排长,八千米处的电话坏了,没法报告。”

齐东平猛然从台车臂上跳下,一屁股摔倒地上,他顾不得疼痛,也顾不上站起来,躺在地上大喊,“子明,快,快把台车开出去!”

方子明探出头,“开出去?为什么?真的要磨洋工啊?”

“少废话!快开出去!”

方子明赶紧开着台车离开了掌子面。

齐东平没想到自己摔得这么重,几次想站都站不起来,几个战士见状,都朝他跑过来。齐东平冲他们摆手,又示意他们赶快往外跑,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往外跑。

远处,隐约传来报警的铃声。

拱顶和掌子面同时发出疹人的声响。紧接着,掌子面开裂了,从里朝外涌动着泥汤和石头。接着又是一阵怪响,拱顶也开裂了。几个新战士吓得呆若木鸡。

齐东平扭头一看,驻足声嘶力竭地喊,“快!你们快往外跑!”

三个战士反应过来,哭喊着疯了般朝外狂跑,两个战士被吓傻了,只是用手抱住头,泥胎石塑似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东平急得跺脚,拔腿往回跑,猛力推他们,吼他们。两个战士如梦初醒,用力拽出被泥流吸住的双脚,像受惊的野马往洞外狂奔。

齐东平稍稍歇口气,接着一瘸一拐地朝外跑。刚跑出几步,拱顶上突然落下一块大石头,把他砸倒在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像洪水浊浪一样的泥石汹涌而来,很快把他掩埋住了。

一群人挣扎着往外逃命的途中,有两个战士再也没力气拔出深陷在泥石中的双脚。一见到赶过来援救他们的石万山魏光亮等人,两人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石万山黑着脸呵斥,“大男人,娘们似的嚎,像什么样子?!给我闭嘴!听我的口令,用力拔左腿,对!再拔右腿。你们快拿竹片来,递给他们——”

一阵忙碌,总算把两个泥人般的战士从危险地带救了出来。魏光亮拧开一个水龙头,拿起皮管对着两张泥脸冲起来。

石万山背靠着石壁喘粗气,“看看,人齐不齐?”

犹如一道炸雷在耳旁响过,王小柱被猛然震醒,顿时跳起来大叫,“排长!排长呢?团长,排长不见了!”

魏光亮眼光朝兵们一扫,“东平!天哪,快找东平!”立刻深一脚浅一脚朝里面冲。

“你找死!”石万山吼,“快拉他回来!全体后撤一百米。”

警报声大作时,郑浩正在接电话。师部刚刚接到工程院对七星谷上次事故的分析报告:罪魁祸首是遇水则体积变大的膨胀围岩,与施工并无关系。这份报告因秦怀古的突然辞世而延迟了发出时间。

听到满营区刺耳的警报声,郑浩一屁股瘫坐到椅子上,“李参谋,谁报的警?”

“石团长,不,石万山。”李和平答。

广场上乱成一团。周亚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一号洞方向冲去,跑着跑着,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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