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塚芳惠的状况很稳定,已从加护病房移至普通病房。虽然发烧还没全退,但血压和脉搏都没问题,当然,意识也很清醒,她本人表示身体有些酸软无力,应该是发烧的关系,没有其他自觉症状。前几天的手术以导管将胆汁排出体外,胆汁的颜色也不差。

她直接面临的威胁是胆管癌,本来不是夕纪负责的,但夕纪还是每天过来看她,因为中塚芳惠以为自己是为了切除动脉瘤住院,而进行胆管手术纯粹是为了治疗胆管炎。负责的医师对她如此说明,夕纪等人也配合这种说法,因此中塚芳惠相信这次的毛病很快就会治愈,待体力恢复后,便能着手治疗动脉瘤。

接下来,夕纪必须对她说明委实相当复杂的病情。然而,肩负这种麻烦工作的不止是夕纪,现在几乎所有医师都为同样的事情头痛。

夕纪在闲聊的空挡确认时间。芳惠的女儿会过来,夕纪正在等她,但她还没出现。夕纪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办,因为不能把时间通通花在这位患者身上。

“中塚女士,其实……”

夕纪正开口时,芳惠的视线望向夕纪背后。一回头,芳惠的女儿正往这里走近。她名叫森本久美,这是夕纪刚才打电话联络时得知的。久美提着一只大纸袋,里面大概是芳惠的换洗衣物。

久美向夕纪点点头,然后观察躺在床上的母亲的脸色。“觉得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觉得脑袋清醒多了。”

“是吗!太好了。”久美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夕纪。“医生,你说有事要告诉我们?”

“是的,其实是这样的……”夕纪一边说,一边调整呼吸。

该怎么说明,她已经和元宫等人讨论过,也在脑子里整理过好几次,即使如此,还是需要决心才能开口,因为话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不是一句“开玩笑”就可以了事的。

母女俩不安地望着夕纪,一脸担忧,害怕她会针对芳惠的病情宣告什么不幸的消息。

“其实是关于出院日期。”

夕纪的话让久美露出困惑之色。“还是非得早点出院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夕纪摇摇手,“因为医院遇到一点麻烦,我们认为中塚女士或许希望早点出院。”

久美与母亲互看了一眼,再度面向夕纪。“怎么回事?”

“说麻烦可能不太恰当,其实是……,有人对医院有不太好的企图。”

连她都觉得这种说明很啰嗦,但要提到核心部分,必须采取一些步骤,因为情况是中塚母女万万想不到的。

夕纪轮流看着这对母女,以低沉的声音说:“医院收到了恐吓信。”

中塚芳惠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可能是因为听到的字眼实在太过突兀,一时之间无法会意。久美似乎也一样,表情空洞地看着夕纪。

“恐吓信……是吗?”久美确认般地说道。

“我想是恶作剧……不,恶作剧的可能性很高。”夕纪连忙订正。元宫叮咛过,千万不能把话说死。

“是什么样的恐吓信?”久美的脸色终究沉了下来。芳惠好像也会意过来,惊讶地睁大了眼。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好像要毁了医院。”

“毁了?”

“这个嘛,”夕纪歪头故作不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要用破坏这个词,也是元宫的指示。元宫到事务局学了一套如何向患者说明的方法。她很清楚事务局的用意,如果医师对患者的说明不统一,将会造成混淆。

“为什么要毁了医院?”久美继续追问。

“不知道。总之,好像是一封莫名其妙的恐吓信,也许只是恶作剧,可是又不能完全不理会,所以我们才像现在这样,把情况告诉住院患者。”

“哦……”久美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母亲。芳惠没有作声,眨了眨眼。

“以前,新干线的办事处好像也经常接到恐吓电话,说车上被装了炸弹。那时候,新干线即使认为是恶作剧,还是采取了必要程序,就是先在某站疏散车上的所有乘客,彻底检查过车厢,才让乘客上车。实际上,好像也从来没找到过炸弹。”

“哦,这我也听过。”芳惠以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有个朋友搭新干线Hikari号,却在小田原被赶下车。我朋友很生气,说那些脑袋不正常的人想要扰乱社会,就打那种电话,实在是制造麻烦。”

“可能是那一类的恶作剧。”

“哎呀!”芳惠皱起眉头。“真伤脑筋。”

看到她的反应,夕纪心想,事务局想出来的方法似乎不坏。举新干线这个例子,也是元宫教的,据说是事务局为了让医师们对患者说明所想出来的例子。想必是为了给听者一种印象,让人以为这种恐吓在其他行业也经常遇到,只是医院这次不巧被盯上而已。

“所以医院也决定要采取相同方式……”

“要我们先离开医院?”久美问道。

“不,不是的。”夕纪双手齐挥。“医院和新干线不同,有些人可以马上离开,有些人却不行。应该是说,几乎都是无法立刻离开的人,每个人都是因为病症才住院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夕纪摇摇头。“站在医院的立场,不会要求患者离开。我们会照常治疗,只是希望大家理解这个状况。我们会加强警卫,而且警方已经在调查院内有没有可疑物品,或是有没有可疑人物进出。但是,这样还是不知道恐吓者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站在医院的立场,不能对大家隐瞒这件事,而且在通知大家之后,如果患者另有打算,院方也会尽力配合。”

好一番迂回的说法。“站在医院的立场”还说了两次,夕纪自己都感到厌恶。这番话的用意,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模糊责任归属。当然,这也是元宫的指示。

“如果患者另有打算,意思是……”

“如果希望提早出院,我们会努力达成这个目标。而中塚女士的情况相较于其他患者,是比较容易达到的,最快明天就可以出院。现在胆汁的导管还在体外,但只要稍作处理并不会妨碍日常生活。”

母女以迷惑的神情互看对方。

“妈,怎么办?”

“这……”芳惠从枕头上抬起头,看着夕纪。“反正是恶作剧吧?”

“这就不知道了,如果不是就麻烦了。”

母女俩静静地思索着。也难怪,在这种状况下出院,患者本人和身边的人都不轻松。

“两位决定之后请告知我们,跟护士或我讲一声都可以,我们会立刻处理。”

上级特别提醒,话里不能出现“慢慢想没关系、不必立刻答复没关系”之类的字眼,因为如果给患者时间考虑,却在这段期间内出事,院方就必须负责。

芳惠看着夕纪问:“医生觉得呢?”

“我……吗?”

“这种事,问这个医生有什么用啊!”久美的声音拔尖。“反正,先跟我家那口子商量过再说。”

她一定是想到若让母亲出院,会被丈夫责怪。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夕纪点头致意,准备离开病房。

“请问……”久美叫住她。“是要钱吗?”

“钱?”

“不是收到恐吓信吗?说要毁了医院。对方没有提出勒索吗?”

这个直接的问题,令夕纪招架不住。她也向其他患者做了同样的说明,却没有人针对这一点提问。

夕纪摇摇头:“我没听说。”

“那,歹徒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说要毁了医院?真奇怪。”

久美的语气变得像自言自语,所以夕纪再行了一礼,默默离开病房,在走廊上边走边叹了一口气。

公开医疗疏失并道歉——这就是犯人的要求。然而,院方指示不得告诉患者,因为会被曲解为这家医院曾发生过医疗纠纷。

但是,夕纪无法释怀。要说就说清楚,要瞒就瞒到底,并为因此发生的事情负全责,她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医院应该是这样的组织,不是吗?

院方之所以决定向患者说明恐吓信一事,也不是基于以患者安全为优先考量,而是因为若患者透过媒体得知此事,肯定会质问院方为何隐瞒实情。

夕纪闷闷不乐地搭电梯来到一楼,在零售店买了罐装咖啡,正准备回办公室时,听到背后有人叫“冰室医生”。

一回头,七尾举起一只手走了过来。

“休息吗?”他问道。

“嗯,休息一下。七尾先生在查那件事?”

“是啊。”他的表情转为严肃。“医生也很辛苦吧,已经跟患者说明过了?”

“刚刚才说明过。好累,说明好困难。”

“是啊,不能一五一十说吧。”七尾别有含意地苦笑,显然很了解夕纪的苦恼。

“警方掌握到线索了吗?”

一听到夕纪的问题,他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现在正在收集目击情报,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别人。也难怪,来医院的人烦恼自己的病都来不及了。”

“听说是混在诊疗申请书里?”夕纪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小声地问道。

七尾点点头。

“这个人的作风很大胆。据说诊疗申请书每天早上都会补充,现在已经有人证实今天早上补充时,并没有看到那个东西。也就是说,恐吓信是在那之后才放进去的。跟上次一样,这种方法对犯人来说风险很高,但他这么做,实在令人不能不在意。”

“您是说这不是恶作剧?”

“最好是有这种心理准备。”

夕纪握紧了咖啡罐。“犯人为了表示这不是恶作剧,才故意采用这么危险的方法吗?”

“这也不无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夕纪看着七尾露出了刑警的神情继续说:“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犯人的设计都想让外来者,而不是院方的工作人员成为第一发现者。从这一点可以察觉犯人的意图。也就是说,当第三者发现恐吓信时,院方便无法隐瞒。事实摆在眼前,院方这次毅然决定向媒体公开,也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您是说,犯人的目的是要公开恐吓信?”

“这么一想,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说着,七尾深深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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