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三娘快步推开房门, 就看见幽冥半跪在地上呕吐。

“咳咳…咳…”

他双眼暴凸,手掐着嗓子痛苦地呕吐,吐的不是血, 而是一滩滩粘稠的黑液,它们腐蚀般的滋滋蒸出红雾,每一股黑液涌出来,幽冥的身体就稀薄一分。

眨眼间他跪在那里,身上黑影起起伏伏,看着已经没了人形。

看着这一幕, 罗三娘瞳孔骤然一缩, 涂满丹寇的尖长指甲深深扣进门沿。

“怎么,你是要死了吗?!”

罗三娘大步走进去,满脸怒火,指着他恶毒地唾骂:“一个乳臭未干的金丹小子就能把你逼得如此狼狈!连你亲手炼的本命法宝都不认你!你还活着做什么?你个废物!废物!”

“…咳…咳咳…”

“咳…是啊。”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渐渐低哑,变成气息低弱的喘|气, 幽冥抬起头望着她,忽然低笑了声:“我是废物,我就要死了。”

罗三娘一脚踹在他肚子:“那你就去死啊!现在就死啊!”

幽冥被踹得在地翻滚,从嘴里喷出的黑液流满他的脸和衣领,让他看着狼狈不堪, 可他仍是笑,就那么深深望着罗三娘。

罗三娘姣好妩媚的面庞因为怒火而扭曲,她这样冰冷狠毒,但是幽冥仍然能看见, 看见她眼底蔓延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

那种情绪让她看起来异常恐慌,恐慌且脆弱。

幽冥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恐慌什么?她脆弱什么?他死就死了又不是她去死,她怕什么?!

她已经是元婴后期的强者, 这百年费尽心机的筹谋,将整个燕州玩弄于鼓掌之中,问鼎之路近在眼前,到头来却还是放不下一个男人?!

原来她就蠢,这几百年过去没有一点长进,还是这么愚蠢又心慈手软。

不争气的东西,活该永远成不了大事!

幽冥心底一片冷漠,但不妨碍他露出笑起来,望着她,好像是望着心爱的情人,慢慢流露出一点说不清的柔情。

他低低唤她:“三娘。”

她表情冰冷,但他看见她微微放大的瞳孔。

蠢货。

“我要死了。”

他咳出黑色的液沫,喘一口气张开手臂,神色温柔:“趁我还没死,来,吃了我,我助你成半步化神。”

幽冥看见罗三娘骤变的脸色。

她的表情扭曲,说不上是震惊、怀疑、快意还是痛苦和绝望,他分不清,也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但下一秒,他已经被掐着脖子拽起来,尖细的指甲扣进他脖颈,有着灼烧般的疼。

“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吃你,我还嫌脏了嘴。”

罗三娘咬开自己的手腕,微微泛紫的鲜血大股大股喷在他脸上,幽冥尝到腥甜的气味,他眼睛亢奋地扩张像狗一样贪婪去舔她的手肘。

她居高临下嘲弄看着他,直到他一团黑雾的身形终于重新凝出形,她掐着他下巴把他扯开,盯着他混乱的眼睛,冷笑着用指甲在他脸上划开血道:“你是我的狗,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还没有折磨够你,一天我不许你死,你就别想解脱。”

罗三娘像甩垃圾把他甩在地上,转身破窗就向淬心塔飞去。

幽冥被摔在地上,看着罗三娘毫不犹豫冲出去的背影,眼神晦暗。

门突然被推开,小月端着一个碗怯生生进来,小声说:“公子,暗宫里都收拾干净了,这是按您说的提炼出来最后的东西…”

那是一碗红黑色半凝固的粘稠液体,因为被提炼得太过精纯,甚至呈现近乎剔透的晶莹色泽,还散发着热气。

幽冥因为小月的声音回过神,皱着眉夺过那碗液体,只随意看了一眼就仰头喝干净。

他心不在焉,没有仔细检查药液,甚至都没有心思审问一句它这一头连金丹都没到的弱小半妖,是怎么解决掉暗宫里那么多俘虏和侍卫还把东西送上来的。

小月始终柔顺看着他,看着他一饮而尽,眼神依恋而甜蜜。

蠢货。

……

整个金都已经化为血海,罗三娘踩着血海来到淬心塔前。

小楼西仅剩的侍卫都等在淬心塔外,他们当时第一时间就奉命抓捕林然他们,但元景烁强制黑塔升起结界封|锁整座黑塔,这结界他们打不破,只好在塔外徘徊。

罗三娘眼皮子都没抬就把他们都吸干。

她培养那么多下属除了干活、就是为了到最后时刻做储备粮,这群蠢货杀不了元景烁,逼得她决定亲自动手,那他们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仅剩下的意义就是成为她的养分。

罗三娘手按在黑塔上,漆黑稳固的结界如同黑色琉璃破碎,露出黑黝黝的大门。

罗三娘冷笑一声,大步踏进黑塔,红河随着她步伐涌进黑塔,几乎是瞬间灌满了一重塔层。

淬心塔只能承载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当罗三娘踏进淬心塔时,那些迎面而来的光怪陆离的心魔幻影刹那化为飞灰,整个淬心塔剧烈地晃了晃。

光影消散,罗三娘转眼已经走到第六重,这时她抬起头,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青衫的少女静静站在阶梯口,秀美的容貌,平和的姿态,那柄竹似长剑被握在她手中,在光暗的交界反射出一线清冽流光。

罗三娘打量着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晃眼间觉得少女似乎有了些变化,又似乎没有。

罗三娘很快把那一点怪异抛之脑后,笑起来:“林姑娘,看来你的伤势好了许多,真是恭喜你。”

“谢谢。”

林然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一如往昔。

在罗三娘愈发妩媚的笑中,她点点头:“但你都杀了快一个金都的人,修为还是没什么精进,并不知道你干什么吃的。”

罗三娘表情僵住,她怪异地看着林然:“…你说什么?”

林然好脾气说:“我说你真够没用的。”

罗三娘:“…”

罗三娘不敢置信:“你疯了?!”

“没有啊。”

林然摇头,还对她笑了笑:“我挺好的。”

罗三娘:“…”

这样还叫好就他妈离谱!!

罗三娘闹不清楚林然怎么回事儿,却下意识警惕地后退两步,红河攀着黑塔往上,她稳了稳心神,冷笑:“我不管你怎么装神弄鬼,今天你们必死无疑…或者你识相就让开,我会先杀了那两个小子,若是他们足以让我突破元婴巅峰,看在万仞剑阁的份上,我也许可以放过你。”

林然很淡定地听着,摇头:“如果只是你自己,也许血祭金都和他们可以突破,但是你为了留住那个男人把太多力量灌给他,现在别说杀了元景烁和云长清,即使再杀了我,你也突破不了元婴巅峰。”

罗三娘表情一瞬扭曲:“你说什么?!”

“你突破不了元婴巅峰的。”

林然冷静看着她:“九州也许可以对一个半步化神的邪修燕州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会允许一个血祭金都的元婴后期修士活着,你说强者为尊,可你到底成不了那个能主宰自己命运的至强者,你赌输了,就必死无疑。”

“…可笑!”

心底最害怕的事被说中,罗三娘涌上窒息般的惶恐,转瞬又被怒意和杀意取代,她猛地冲上去,红河溅起滔天巨浪向林然泼去:“几句妄言就想乱我心智,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就偏让你眼睁睁看我问鼎半步化神!”

林然一跃而起,风竹剑上挑开青色剑风,在海啸般的赤浪中生生划开一道口子,她不退反进,顺着破口直冲而过,迎面就是一朵盛放的紫晶花,摇曳的花瓣泛着腥甜的异香,让人一瞬目眩神迷,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地。

林然闭了下眼,手碗一折剑锋直接将惑人的紫晶花劈裂,乘势的剑风正劈向罗三娘,罗三娘不闪不避,却在剑风触及时化为一朵紫花虚影。

几乎是同时,赤浪狠狠撞在黑塔内壁,刹那间爆出可怖的巨响,整座黑塔都在震荡,嘈杂的声音震得人脑子嗡嗡作响。

林然摸着渗血的耳朵,随意把手上的血甩干。

“即使能短时拥有强大的实力,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吧。”

罗三娘飘忽的声音玩味地笑:“林姑娘,我怎么觉得你的实力越来越孱弱了?你是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使用力量了吗?是你受到了什么限制,还是你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是的呢。”

林然又抹了下眼鼻冒出来的血:“被你发现了,你好棒棒哦。”

罗三娘:“…”

林然:“我是在夸你,你真的厉害,又敏锐又毒辣,虽然是个坏蛋,但特别有枭雄气质。”

“…”罗三娘皮笑肉不笑:“谢谢。”

“你真的很厉害,可惜是个恋爱脑。”

林然叹气:“我遇见的碰到男人就降智的女枭雄,都死了。”

罗三娘:“…”

“哦,我没有特指你哦。”

林然补充:“这还是在夸你,夸你人性未泯,还有充沛饱满的人类情感,特别好。”

罗三娘二话没说把林然往红河里踹。

林然不打算再超极限地使用力量,她不能再让天罚劈了,上次天罚还能苟过,现在她知道得太多了,天罚百分之百借机弄死她。

她不能再任性作死了,她得惜命,得前所未有的惜命。

林然只好维持着元婴中期左右的实力,被罗三娘按着头打,被一条大长腿踹进红河里,比鲜血还粘稠的红色液体瞬间攀住她脚踝,庞大的吸力开始无孔不入地吸收她的力量,林然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这红河真是和妖主的血河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她见过妖主的血河,可没有罗三娘这么荤素不忌,什么活的死的烂的臭的都往里扔,粘粘腻腻得满飘着人和半妖的残骸。

红河水刹那就滚过她小腿,顺着膝盖攀到大腿,像是沼泽死死把她吸在水里,林然勉强抽了抽腿换个位置,扬剑横拦正挡住罗三娘要掏向她丹田的手。

林然看着她活像十年没剪的尖长指甲,轻微倒吸了口气。

这面目表情太丰富了,丰富到冷血如罗三娘都忍不住黑了脸,骂她:“你是疯了吗?去一个魂念世界脑子都坏了?!”

林然摇头:“没有哦。”

罗三娘冷笑:“你——”

“我没疯。”

林然笑了下:“但要不是这样,怎么抓住你呢。”

罗三娘瞳孔骤缩,下一瞬林然猛地挥剑往上一捅,那剑锋以骇人的凛冽气势贯穿她的丹田,罗三娘窈窕姣好的上半身刹那裂开成一朵巨大的紫晶花,那剑锋正捅过花心撕裂开红到发黑的血。

罗三娘呆了一呆,一息之后,整张脸都扭曲:

“啊啊啊林然——”

脚下的红河翻起万丈波涛狠狠拍向林然,林然嘴角渗出血来,她侧脸避开罗三娘掏向心脏的利爪,按着她的肩膀把剑抽出,反手把罗三娘往塔顶推,同时放任自己顺着红河狠戾的拍击滚到黑塔边缘,黑塔内壁一瞬间虚无,林然毫不犹豫转身用尽全部的力量往外冲!

罗三娘猝不及防被推到顶层,眼看着林然跑出黑塔,一瞬的震惊后,眼神被嘲笑和杀意取代,她笑得欢:“你以为你逃得过,你——”

她被什么刺了一下眼睛。

她转过头,看见塔顶插着一把刀,刀身缓缓亮起了光。

那是什么?

罗三娘还没升起疑问,璀璨的金光就占满了她所有的视野,暴烈骇然的力量被压抑到极致然后——

罗三娘瞳孔收缩,像是被掐住脖子,片刻的哑声后撕裂开耸戾尖叫:

“不啊——”

“轰!!”

……

林然使了吃奶的劲儿往外跑。

她刚跑出去四个呼吸的时间,身后骤然爆出可怖的巨响,然后一股巨浪推着她往前冲——

喷气式飞机上天的快乐也不过如此吧。

林然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发现擦了没用,就不擦了,看着小喷泉似一股股从嘴里喷出的血,在高强度的风速反作用下全糊自己脸上,眨眼给她糊得一脸血。

好极了,这是真的一脸血。

林然生无可恋被推着走,在天上飞了不知道多久,那股冲力终于减缓,林然被甩到一个不知道什么的废墟里,她呸呸吐出嘴里的灰,摸出来疗伤的丹药一股脑扔嘴里,揉着肚子,感觉已经被挤成一坨的内脏和骨骼迅速修复,才呲牙咧嘴爬出来,辨识着方向朝约定的位置走。

她在河边见到了元景烁和云长清。

云长清还行,元景烁已经昏迷,浑身鲜血淋漓,气息奄奄,惨得比起她也不遑多让。

云长清表情很低落,看见林然立刻站起来:“林师妹你怎么样?”

林然虚得没力气说话,摆摆手坐到旁边,看一眼元景烁,指了指他。

“金丹有裂痕,万幸没有碎丹。”

云长清张了张嘴,声音低落至极:“但他的刀…刀碎了。”

林然没有说话。

刀客的刀,就跟剑修的剑一样,是唯一的、最珍贵的武器甚至伙伴。

刀碎了,反噬的严重伤势还不是最可怕的,林然更知道,元景烁的刀还是他从家中带回来的,一路从凡人界到修真界,可以说陪他从小到大,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她来做引子吸引罗三娘的主意,元景烁趁机用自己的刀和封存的魂念引爆淬心塔,而云长清则负责把元景烁带到安全的位置,这就是她们商量的计划,唯一的那一线生机。

云长清很难过,林然知道他是个清正善良的年轻人,在他看来他是这里最大的,应该护着她们俩,却始终无能为力,元景烁这样他得很难受。

这种事也说不出什么安慰,林然拍拍他的肩膀,就在旁边坐下继续磕丹药。

一会儿闹不好还得打,她得赶紧多恢复些战斗力。

林然望着远方,淬心塔已经坍塌,滚滚灰尘漫天,看不清那边的情况。

太阳落到远山,余霞泼洒,元景烁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说得第一句就是:“成功了?”

云长清用力点头。

元景烁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下意识摸向自己腰侧,摸了个空。

他的刀和淬心塔一起毁了。

元景烁顿了顿。

云长清满眼不忍:“景烁…”

元景烁闭了下眼,半响说:“我既然敢做决定,就不怕承担结果。”

不能把所有压力都让林然扛,能用一把刀换他们的命,也值了。

哪怕那刀再重要、再珍贵、再有象征,也得活着才有意义。

元景烁睁开眼,看见林然望着他。

他挑一下眉:“你怎么样?”

林然抹了把口鼻又往外渗的血,砸吧嘴点头:“还行吧。”反正是死不了吧。

元景烁望着她,忽然笑了下:“你这样真美。”

林然对着风竹剑反光看了看自己满脸糊血,怀疑元景烁现在比她疯得还严重。

唉,也能理解,毕竟碎了老婆的刀客,这可是情殇啊。

情殇的元景烁问:“罗三娘死了吗?”

林然摇头:“不知道,很大可能没死,不过一定伤得很重。”连地上嚣张的血河都渐渐枯竭了。

元景烁眯眼,看她一把一把往嘴里塞丹药,腮帮子鼓鼓,盘坐在那里认认真真梳理碎裂的经脉和灵气,披散头发掉了色,白发黑染料和鲜血灰尘乱七八糟糊在一起,遮住她的脸她也懒得整理一下。

从没见她这么认真修炼过。

美丽的,极致的,前所未有蓬勃到可怕的生命力。

元景烁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好歹把脸露出来,再多他也没力气了。

他顺着往后仰躺,重新枕着手臂,半阖上眼懒懒说:“歇半个时辰。”

“然后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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