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人入睡。

电话铃声响起时夜已经很深了。一看见那个号码冯泰就皱了眉,他接起电话,低低地问:“你干什么?”

“冯主任,你怎么连这种下三烂的招都使啊?”涛子的声音充满蔑视。

“少他妈跟我废话!”冯泰狠狠咬着牙,“你和那小子吸毒,你们得感谢我到现在还没报警!”他压着怒火,生怕吵醒周雨亭。

“你敢报警?”涛子发出轻蔑的声音,“你哪来的那么大胆子,我要是进去了,肯定把你那水子事抖出来,你把自己豁出去了?”

“谁相信你那一套?会有人相信吸毒的人吗?那都是你为了陷害我编出来的,懂吗混蛋?”

“冯泰,你给我听好了,你要再敢这么狗肚鸡肠地给我哥儿们下黑手,可就真别怪我豁出去了。你到底怎么样,全凭我一句话。你听清楚,从第一次开始,每次我们俩打电话我都有录音,你先好好想想你在电话里都跟我说过什么,然后再决定报不报警。我反正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咱俩一起进监狱,那地方我待过,我能适应,你可未必。冯主任,你好自为之吧。”涛子挂了电话。

涛子今天早早就混进了电视台大门,却在演播厅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于是去化妆间找了薛戈,这才知道了冯泰的要挟。涛子当即掷地有声地跟薛戈保证,只管好好唱,他自有办法对付冯泰。尽管那样,当薛戈在台上看到冯泰时,还是好一阵紧张。还好,都结束了,他挺了过去。

冯泰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了,沮丧和愤怒像他的两个乳头屹立在胸口两端。他知道,涛子可不是薛戈,不是几句话就能吓唬住的,得换个办法玩儿下去了。他走进卧室,给周雨亭盖严被子,轻轻地躺下。像以往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一样,他盯着黑暗中的某一个看不见的点,聚精会神,目不转睛。他又在“想点儿办法了”……

今夜无人入睡。

天快亮了,周雨楼还睁着眼睛。蒋丹已在他耳边均匀地呼吸了好久。好好睡吧,他想,真希望她醒来时能有最好的心情。是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最后一次醒来更值得珍惜呢?

真是一个好天。

天空通透得恨不得让人看到外面去。阳光很足,但并不炽烈,微微地烤着,和淡淡凉风混合成惬意的温度。周雨楼和蒋丹走在鹤云山曲径通幽的山路上,缓步向山顶攀登,脚下满是落叶,踩上去很舒服。人不多,只偶尔有几个下山的人和他们迎面相遇。

是真正的深秋了,鹤云山的绿色所剩无几,但景色恰恰在这时绚丽起来,大片杂木林像是脱掉制服换上了休闲装的人们,挑着各自中意的颜色,在碧蓝的天空下杂沓相拥。

浓红、金黄、灰白……

蒋丹不住地发出赞叹,好久不来鹤云山了,尤其是这个季节,没想到那么美。周雨楼随声附和着她,其实心思完全不在对话上,心情远比身边的颜色杂乱得多。走到一多半的时候,蒋丹有点儿累了。他们在石阶上坐下来,周雨楼从背包里拿出饮料喂蒋丹,自己也喝了一点儿。

周雨楼问妻子:“丹丹,咱俩从认识到现在有两年多了吧?”

“两年?”蒋丹舒展着筋骨,“你失忆了?老早我们不就认识?”

“哦,对,”周雨楼想了起来,“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你妈是我们系的老师,我记得那时候你每次到系里来都不空手,小摊儿上的各种零食我们都在你手上见过。”

“呵呵,”蒋丹笑着,陷入回忆中,“其实那个时候,我对声乐系别的学生都没印象,只有你。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是你从琴房里出来,穿着一件咖啡色的绒衣,胳膊下边夹着本曲谱。”

“你记得这么清楚?”周雨楼很是诧异。

“当然,可能我们的缘分就是那时候注定的吧。”

缘分……呵呵。

这里可真静,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就只有鸟叫和流水声。溪水离他们不远,就在山径下面的沟壑里,一路伴随着他们。

“回忆过去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在这么美的地方。”周雨楼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他苦笑一声,说,“我怎么感觉有点儿像告别演说?”

“我看更像临终关怀……”蒋丹被自己的这个创意逗得哈哈大笑,周雨楼的身上一阵发冷。

他们站起来,蒋丹说:“雨楼,就到这吧,我有点儿累了,别再往上走了。”

周雨楼犹豫了片刻,对妻子说:“马上就要到山顶了,现在下去太可惜了,上面的景色更好,走吧。”蒋丹没再坚持,跟着周雨楼向上走去。

上面的景色,更好。

又走了一会儿,山顶终于就在眼前了。登顶并不困难,管理处设置了一些铁栏,扶着那些铁栏手脚并用就能上去。这里是唯一需要用手的地方,蒋丹对周雨楼说:“你自己上去看看吧,我在下面等你。”

算了?周雨楼问自己。他看了看那些铁栏,叹了口气,刚要放弃那个计划,就看见蒋丹把缠着纱布的手抬起来,告诉他:“雨楼,你别为难了,我真上不去。”

那双手抬得真不是时候,周雨楼立刻就看见了它们健康时的样子。它们曾经那么灵活地玩弄着手机,毫不犹豫地把威胁和侮辱写在上面!用发送键传来令人绝望的消息——不管是“陌生人”,还是“同一个陌生人”。周雨楼抬头看了看那些铁栏,扶住一根,几步攀了上去,侧过身,把手向蒋丹伸过来。

“来吧,把胳膊给我,拽你一下就行。”他说。

山顶的风有些凉,但日照也更充足。这片地方不大,不远处就是悬崖。一对年轻的情侣和一伙三人帮分据在悬崖的两边各得其乐。情侣眺望着远山,三人帮在打扑克。

悬崖。

那就是周雨楼的计划。

周雨楼看了一眼,豁口还在那。

那悬崖虽然称不上万丈深渊,但低头看一眼也足以令人头晕目眩,摔死人是不成问题的。管理处早就有预防措施,在悬崖边安置了防护栏。如果防护栏不折掉两根的话,真是连个小孩都掉不下去。周雨楼忘了是听谁说的,好像不久前有个朋友到这儿玩,回到莘江之后就抱怨说,鹤云山的管理很成问题,山顶的护栏折了,竟然也没人管,太容易出事故了!于是昨天下午,当周雨楼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看见“同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他想起了那句话。

周雨楼和蒋丹坐在山顶上,他们都没有说话,遥望着远方。

周雨楼估计那对情侣很快就会下山,这没有那么多值得欣赏的风景,也没有他们可做的事。但那几个赌鬼就不好说了,待到天黑也有可能。这么想着的时候,周雨楼忽然有了种轻松感,甚至巴望着会是那样。这里是他唯一可以对蒋丹下手的地方,他不可能像黄大生和吕青度蜜月那样,领着蒋丹到更远的深山老林里去。只有在这里,才能毫不费力地把蒋丹推下山,并且把谋杀伪装成事故。而如果那几个赌鬼待着不走的话,那个计划就只能取消。

但先走的恰恰是赌鬼。

不大一会儿,赌鬼们收起了扑克,其中一个站起身,志得意满地冲远山大喊:“我请客!”山谷立即重复起他的誓言,在誓言中,他们嘻嘻哈哈地向山下走去。周雨楼甚至想跟他们一起下去了,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那对情侣中的男子朝他转过了脸……站起身,向他跑了过来……他猛地哆嗦!中计了……蒋丹的圈套!他们是同伙吗?……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过于紧张了,那个女孩也跑过来,追上了男友,压在他身上,恣意欢笑,山谷回荡着他们的笑声。然后,他们手拉着手下山了。

情势的变化可真快!连仔细思考一下的时间都不给人留下。几乎在转瞬之间,山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雨楼的心彻底乱了!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决定,这里不会永远只属于他们,很快就会有别人上来。要么干脆带着蒋丹回去,要么就……

干还是不干?干不干?干吗……

山风大了起来,把周雨楼和蒋丹的头发吹得一塌糊涂。周雨楼咬了咬牙,扶起蒋丹,对她说:“风太大了,再待会儿就下去吧。走……到那边去看看。”

他扶着蒋丹向护栏的豁口走去。他一直在想,蒋丹会不会察觉他的意图?她要是反抗怎么办?但直到走到了那个地方他也没想好答案。而蒋丹似乎也没什么察觉,他们就那么自然地站在了那。

蒋丹挨着豁口,豁口下面是悬崖。

“你敢把头探下去看看吗?”周雨楼问。

“有什么不敢?”蒋丹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紧张。她告诉周雨楼:“不过……你得在后面扶着我。”

“算了,会很晕的。”

“没关系,我真想看看,你扶好啊。”

“好吧。”他扶住她的腰。

周雨楼手心里全都是汗!蒋丹站在豁口的前面,和死亡用一团空气隔开。她的身体慢慢地向前倾斜下去……天哪!周雨楼忽然发现……她竟然都没把双手放在两边的护栏上!也就是说,自己是她唯一的外力,只要轻轻一推——就像推一扇虚掩的房门——她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叫一声都来不及就径直摔下悬崖!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他事先完全没想到的。他只想到了蒋丹会如何反抗,自己该如何应付……但此刻并不是那样!

推吗……

啊?

啊?

他快要疯了!!他不是没杀过人,但这和当初杀赵铎时完全不同。那只是在万不得已之下的被迫杀人,现在却是在实施阴险的谋杀。居然……牺牲者是自己的妻子!

妻子——知情人——敲诈者——陌生人——被害者……天哪,一个多奇怪的逻辑!

好吧!周雨楼决定把命运交给她自己掌握。如果她说,“好了”,他们就回家。

他问她:“看好了吗?”

“没有,再等一下。”蒋丹说,接着,好像不过瘾似的,她又把身体向前探了一点儿。周雨楼握在她腰上的手加了劲。

“对,搂紧点。”蒋丹说。

不能再紧了,他已经把群山的力量都吸纳在了手上!蒋丹的重心属于他,他只要一抖,一切挣扎就烟消云散。周雨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十万、三天、枕边人、背叛、敲诈、威胁、妻子、侮辱、陌生人、发短信的手指……”他在心里默念着,然后,他闭上眼睛。一切都该结束了……他双手使劲,提了口气,咬牙!猛地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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